我原本在等你的。
等你從澳大利亞回來,等我們一起渡過了那段冷靜期,等我們再重新開始……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我等到的,竟是一個意外的死訊。
那個時候,我幾乎以為自己跟著你一起死去!
三年後,我以為我已經接受了那個噩耗,我以為我可以就這樣蒼白地、沒有靈魂地生活下去,即使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但,你竟又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是命運的安排嗎?讓我再一次遇到了你。
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但往昔的一切,你卻已忘記……
三年前———
「哈哈哈———我又贏了,老爸,你太差了,簡直不是我的對手!再來一百次,都是我贏!哈哈哈———」
當沈舒涵踏進童家大門的時候,就聽到了一陣震耳欲聾而且囂張無比的狂笑聲。
這樣放肆而毫不刻意收斂的笑聲,除了童家的大小姐童穎欣還有誰?
沈舒涵輕搖了搖頭,他和童穎欣有十年沒見了吧?沒想到她竟還跟小時候一樣。
走入大廳,沈舒涵就看見客廳左邊的沙發上,窩著一老一少。確切點說,是一老一少,外加一條毛茸茸的、正窩在少女旁邊睡覺的白色博美犬。
一看見那只博美,沈舒涵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沈少爺,怎麼了?」帶路的管家李叔奇怪地看了沈舒涵一眼。
「沒什麼。」沈舒涵微微擰了擰眉心。
沙發上那一老一少並沒發現他的存在,此刻,他們正聚精會神地下著國際象棋,而少女對面的老者臉色凝重,很明顯,他又是居於劣勢的一方。
「哈哈,老爸,你認輸了吧!輸定了你!」少女喜滋滋地一拍沙發,驚醒了身邊的博美犬。
博美犬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發現了沈舒涵的存在。
「汪汪汪!」它敏捷地跳下了沙發,直接就朝沈舒涵衝了過去。
沈舒涵臉色微微一變,突然覺得有些呼吸不順,連忙退開了兩步,但那隻小小的博美犬並沒有就此放過沈舒涵,反而做了個躬身後退的姿勢,齜牙咧嘴,好像要隨時攻擊沈舒涵。
李叔哭笑不得。沈家這位少爺從小就怕這種毛茸茸的動物,但這隻小東西又是小姐的寶貝,誰都不敢碰它的。
「呼呼,你不能這樣勢強凌弱哦!」
忽然,小博美被女主人抱了起來,短短幾秒鐘的時間,由原本的凶悍變成了溫柔的小貓,窩在女主人懷裡不斷地舔著主人的手臂。
勢強凌弱嗎?
他還是第一次被人稱為「弱者」。
終於緩過一口氣的沈舒涵抬起頭,看向那名抱著博美的少女。
雖然十年沒見了,但她那張臉還是跟以前一樣,很容易就能認得出來,特別是她說話和微笑的時候,兩頰邊若隱若現的那對酒窩。
她已經二十二歲了吧?看起來竟像是十六七歲的未成年少女。
「哇,沈舒涵你老了好多啊!」
這是童穎欣看見沈舒涵時,爆出的第一句話。
沈舒涵眉峰一皺,卻習慣性地保持沉默。
童穎欣無趣地撇撇嘴角,「真沒勁,都十年了,你怎麼還是老樣子啊?」開口跟她開個玩笑之類,他會少半條命嗎?
沈舒涵鬆了眉尖,終於回答了一句:「你也還是老樣子。」
「真難得你開口了。」童穎欣瞄了他一眼,然後故意抱起小博美湊近沈舒涵,見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童穎欣的唇角揚起了惡魔般的笑容,「你這怕狗的毛病什麼時候才會好呢?」
「穎欣,把呼呼交給李叔。」近年花甲的童天宜笑瞇瞇地走了過來,接過童穎欣懷中的小博美,遞給了一旁的李叔。
李叔失笑,抱過了呼呼,他們家大小姐就是喜歡捉弄沈家這位少爺啊!
「童伯伯。」沈舒涵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舒涵,快坐吧!我真是好久沒看到你了,真是長大了不少。」十年之後,再度見到故人之子,童天宜自然是樂得眉開眼笑。
「是老了不少。」童穎欣插嘴。
「穎欣,你這孩子怎麼老是口沒遮攔?」童天宜無奈地搖頭,「舒涵哪裡老了?我看他是年輕有為,才二十三歲就拿了工商管理學的博士學位。」
「老爸,好啦好啦,他這些事,我都聽得耳朵出老繭了。」童穎欣急忙拉著沈舒涵坐下,不然她這個老爸一說起沈舒涵就沒完沒了了。
「這十年來,我老爸總在我耳邊念叨,都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上無了。」童穎欣語氣裡滿是抱怨。
沈舒涵淡淡一笑,沒答腔。
眼尖的童穎欣捕捉到了他唇邊的那抹笑容,「就是嘛,笑笑多好,不要老是皺著眉呀!」
看著面前那張明亮的笑臉,沈舒涵忽然心中一緊,別過了臉。
他的目光落到了沙發上的那盤還沒下完的國際象棋上,「你還是這樣愛下西洋棋嗎?」西洋棋也叫國際象棋,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搏鬥遊戲之一。和中國的圍棋、象棋,日本的將棋一樣,同享盛名。
而眼前,端放在沙發上那套西洋棋,從棋子到棋盤,全是用上等的白玉打造的。那是十多年前,童天宜為了討女兒歡心,特意請了名師設計,找了最好的玉質材料量身訂做。
童穎欣自小就愛玩國際象棋,而且是箇中高手。
只要是童天宜身邊熟悉的朋友,或是親戚,只要有誰會下國際象棋,她都會纏著那個人一起分個勝負,不過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她贏。
也許是在這方面有天賦吧!童穎欣從小就打遍天下無敵手。雖然這個稱號是她自己自封的。直到那一年,她遇到了沈舒涵,讓她真正見識到了棋中高手。
沈舒涵的父親沈維哲是童天宜多年的老友。沈、童兩家素來交好,只是沈維哲多年前就移居國外,直到沈舒涵十歲左右才回國。
童穎欣第一次見到沈舒涵時,她才九歲。
小小年紀便棋藝高超的她,見沈舒涵也對國際象棋感興趣,便得意地激他跟自己下一盤,結果……童穎欣慘敗。
這對創造了多年連勝紀錄的她,無疑是個不小的打擊。
不甘心之下,她連番找沈舒涵「決鬥」,卻是連連慘敗。而且,這一敗,竟就是三年。終於,童穎欣在第六百九十九次敗給沈舒涵之後,下定了決心,決定在第七百次好好地揚眉吐氣。於是,她開始反省閉關,誰也不見,埋頭研究棋術,發誓要將沈舒涵打敗。
可惜,等她「功成出關」,沈舒涵已經又被他的父母接回外國唸書了。
這一別,就是十年。
回想起當年慘敗的「戰果」,童穎欣重新燃起了激昂的鬥志。
「怎樣?要不要來一盤?繼續我們的第七百次決鬥。」一說到國際象棋,童穎欣的眼睛似乎會發亮。
沈舒涵搖頭,淡淡地回答:「沒興趣。」他已經很多年沒下國際象棋了。
童穎欣聞言頓時瞪圓了眼,不滿地控訴:「你怎麼可以耍賴?」
沈舒涵沒回應,只是微抿著雙唇。
眼見沈舒涵不理會自己,童穎欣索性端起國際象棋,放到沈舒涵跟前,「你必須要來。」這可是她一洗前恥的好機會,她怎麼可以錯過?
「穎欣———」童天宜無奈地搖頭,他很瞭解自己的女兒,平常雖然很好說話,但一說起國際象棋,誰也拗不過她。
「沒有了城堡怎麼下?」沈舒涵忽然淡淡地說了一句。
「啊?」童穎欣低下頭一看,果然,棋盤上三十一枚棋子整齊地排列著,卻唯獨少了白方的一枚城堡。
「跑哪去了?」童穎欣連忙彎下腰四處尋找,「奇怪,剛才還在的。」難道是剛剛她端棋盤過來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嗎?
「穎欣,先別找了,一會讓李叔他們幫忙找。你和舒涵十年沒見了,難道沒有話跟他說嗎?光惦記著下棋了!」
「我可是苦苦等了他十年啊!」童穎欣一邊找棋,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她並不知道,自己這句話讓沈舒涵原本就漆黑的眼眸再度幽沉了幾分。
雖然變化細微,卻瞞不過童天宜那一雙老眼。他連忙趁熱打鐵:「那不就得了,你都等了舒涵十年了,現在還不趕緊跟他聊聊你們這十年來各自的情況?或者出去看看電影,逛逛街之類的,年輕人嘛,應該有年輕人的生活,不用理我這把老骨頭了———」
童穎欣還在埋頭找棋,「啊,老爸,你說哪裡去了?什麼看電影逛街?你當我們是男女朋友去約會啊?我等他十年就是為了下那一盤棋———」
「穎欣!」童天宜趕緊打斷女兒的話。
他這個女兒除了對國際象棋有著超乎常人的熱衷之外,平時也挺聰明俐伶的啊,怎麼對感情一事就偏偏少根筋呢?舒涵可是他打小就看上的女婿啊!
偷偷瞄了眼沈舒涵,發現他的神色依舊很平靜,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也沒生氣,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突然,眼角的餘光瞥見腳邊多了一隻毛茸茸的白色動物———竟是剛剛被李叔抱下去的呼呼。
「呼呼?你什麼時候跑回來的?」
童天宜正想彎腰將呼呼抱起來,卻驚異地發現,剛才對沈舒涵狂吠不止的呼呼竟出奇的安靜,而且人立了起來,兩隻前腿趴上了沈舒涵的膝蓋,小小的鼻子似乎在用力地嗅著什麼。
「哈哈,呼呼在幹什麼?」童穎欣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這有趣的一幕。
但呼呼這一靠近,沈舒涵的臉色卻微微有些發白,呼吸也變得略顯急促。
「呼呼,來———」驚覺不對的童天宜連忙伸出手,呼呼卻忽然放下了前腿,往後退開了兩步,仰起小小的腦袋朝沈舒涵一陣狂吠。
「啊,舒涵,我看呼呼上輩子肯定跟你有仇!」童穎欣奇怪地看著似乎很激動的呼呼,連連感歎。
沈舒涵平時怕狗也就罷了,怎麼還這麼不得「狗心」啊!
「呼呼,來,乖,不要亂叫!」眼見呼呼大有作勢衝上去咬沈舒涵之勢,童穎欣連忙走過去,就想彎腰抱起它。
誰知,呼呼躲過了童穎欣張開的雙手,一個箭步,朝沈舒涵撲了過去。
原本坐在沙發上的沈舒涵微蹙了蹙眉心,閃身避開。呼呼頓時撲了個空。就在這時,忽然「叭嗒」一聲,從沈舒涵的身上掉下了一件東西。
「咦?」童穎欣定睛一看,竟是剛才莫名其妙失蹤的「城堡」。
「啊!沈舒涵,原來這枚『城堡』是你藏起來了啊!」呼呼剛才是在幫她找「兇手」吧?童穎欣不滿的眼神頓時掃射過去,呼呼也跟著朝沈舒涵狂叫,跟著主人一起表示抗議。
沈舒涵微掀了掀唇,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最終什麼都沒說。
「你沒話說了嗎?」童穎欣讚賞地看了眼呼呼,「真乖,呼呼,一會給你吃好吃的。」
呼呼似乎聽懂了,猛搖尾巴。
而此時,童天宜卻是滿臉擔心地看著沈舒涵。
「舒涵,你沒事吧?」
沈舒涵輕搖了搖頭,想表示自己沒事,卻突然間覺得呼吸有些急促,胸口也有些煩悶,不禁伸手扯開了領口。
「舒涵,你是不是不舒服?」童天宜及時發現了不對勁,「我現在就讓李叔把呼呼抱下去———」
「老爸,為什麼要把呼呼抱下去?它可是發現『兇手』的大功臣。」
一向愛女如命的童天宜這一回竟沒有搭理女兒,「李叔,李叔———」
「來了。」李叔匆忙從廳外趕了過來。
「快,把呼呼帶下去。順道倒杯熱水過來。」
「是。」李叔連忙抱起呼呼離開。
「老爸?」一旁的童穎欣滿頭霧水。
童天宜也沒空解釋了,而是扶著沈舒涵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臉焦急地詢問,「舒涵,現在怎麼樣?你身上有沒有帶藥?或者我看我還是叫醫生比較好———」
「童伯伯,我沒事,休息一下好就了。」沈舒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不僅是藥,連醫生都出動了?
童穎欣不解地眨眼,這時,她也發現了沈舒涵的臉色很難看。
「老爺,熱水來了。」李叔已經端著熱水趕了回來。
童天宜連忙讓沈舒涵把熱水喝下,「好點了嗎?」
沈舒涵輕輕地點頭。
「舒涵,你不會是有什麼動物過敏症吧?」童穎欣終於找到機會問清心中的疑問了。剛才沈舒涵不舒服好像是因為呼呼的靠近。
「穎欣,舒涵有哮喘,對動物毛屑過敏,以後盡量別讓呼呼接近他。」
「啊?怎麼可能?舒涵你———你竟有哮喘病?!」
童穎欣霎時瞪大了雙眼。
……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讓呼呼吵你了。」
———「現在還會不舒服嗎?要不要再喝點水?喝點水應該會好點。」
———「或者,你還是去床上躺一下比較好,我讓老爸叫醫生來看看?」
———「有藥放在身邊沒?你要記住哦,以後一定要將藥隨身攜帶。我可是每天都會檢查的。」
……
耳畔迴響著的、滿滿的,都是她關心焦切的連串詢問,然而,那清晰的聲音卻是漸漸地變得遙遠了,繼而變得模糊不清……
緩緩睜開了眼簾,觸目所及,卻是一片蒼涼的白色。
神志還有些模糊不清,剎那間,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地?
「沈總,你終於醒了。」
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張熟悉而冷艷的面龐,所有的神志頓時回籠。
原來,他又夢到了從前的事了嗎?
唇角淡而苦澀地微微一牽,他吃力地撐坐起來。
「沈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陳悅一邊幫忙攙扶著他坐起,一邊關切地詢問。
沈舒涵輕搖了搖頭,目光卻在病房四處搜尋著。
「沈總,你是不是在找季芸?」陳悅遲疑了下,最終還是問出了聲。
「季芸?」沈舒涵掩唇輕咳了兩聲,神情疲倦,「你說她叫季芸?」
「嗯。」陳悅點頭,「沈總,我不知道你跟季小姐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不過,她真的是季芸,是我們這屆國際象棋大賽的冠軍。當時她報名時,據說剛從英國回來,所用的身份證、護照及一切相關資料,都是季芸的名字。」
難道他真的認錯人了嗎?
可是她的身上卻有童穎欣獨有的胎記。
他竟然失控了。
在見到季芸的那一刻,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幾乎完全不像是平日的自己。
原來,這三年來,他以為自己可以麻木,可以放下,可以就這樣毫無靈魂地、蒼白地生活下去,但最終他高估了自己。
他是無法忘記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