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寒意尚未盡褪,窗外正是一片白色櫻花瓣漫天飛舞的景象,很美、很浪漫、也很淒涼。
「澤也,快來瞧瞧這櫻花開得好美呵!」清脆的女聲由遠而近,美麗的身影由園子的另一端跑了過來,身後緊跟著一位身著白色海軍服的男士。
「小心,別摔疼了!」澤也寵溺地緊握女孩的手,滿是溫柔地凝視著飛舞的美律子。
「你總是愛操心。」巖倉美律子報以甜蜜笑容。
美律子突然踮起腳尖,輕輕在男士臉上一吻,而後嬌笑地躲開男士的擁抱。
優希從窗口注視著兩人的嬉鬧,她的左拳悄悄地緊握著。
樹下的那對儷人看來是如此的合適,寬部澤也那身白色筆挺的海軍少將制服,在盛開的櫻花烘托下,燦爛耀眼。
麗質天生的美律子穿著艷紅的和服,顯得更為楚楚動人,白皙的膚色、烏黑的秀髮、優雅的舞步、合宜的舉止,在在都是誘人的主因……
優希看見了他們熱情的擁吻,她背過身去,身後緊握的拳頭更加地用力,直到指尖插入了掌肉中,她都渾然不自覺。
「偷窺不是一件好事。」一道男士嗓音突然插進了優希混亂的意識裡,她驚覺地跳了起來。
下一瞬間,她的左手突然被一隻黝黑的大掌給抓起,然後被強迫性的攤開。
優希倒抽了口氣,看到了自個掌心上的血跡斑斑。
「嫉妒不是淑女該有的德性,一般的好女孩不會去做這樣的事情。但,你究竟是不是個好女孩呢?」男人低沉的嗓音嘲諷著。
優希胸口怒氣騰騰,抬頭瞪視著眼前陌生的男人,她想吼他並告訴他,他才是那個可惡的偷窺著。
但,當她正想開口怒罵時,卻怎麼也找不出一句罵人的話……
她傻傻地盯著眼前高大的男人,所有的神志彷彿在一瞬間被吸走了。
這是什麼感覺?
一顆心噗通噗通地狂跳著,似乎有股電流自他的眼神流竄至她的身體……
男子咧嘴一笑,笑容中有三分自信、三分揶揄、三分邪氣,以及一分被稱為激情的東西。
就是那份似笑非笑、若嘲若揄的笑容,緊緊扣住優希的雙眸,直讓她呼吸困難、動彈不得。
優希的視線由男子的薄唇緩緩地往上移,然後對上了一雙玩世不恭的眼眸。
她吸了一口氣,那是對邪惡的雙眼,醞釀著無窮的吸引力,讓人背脊發寒、膽怯不已……
他是誰?
在他大膽的注視下,優希不自覺地往後退,直到她的背脊貼上了冰涼的石牆,她才發覺自己表現的可笑極了。
而那該死的男人,卻好像早料到她的反應般泰然自若,這使得一向好勝的優希更加氣憤。
優希挺直了肩膀,企圖用冷漠的聲音武裝起自己,但說出口的語調卻連自己都覺得沒有信服力。
「嫉妒?我才不會去嫉妒自己的妹妹,你、你簡直莫名其妙!」
逃走吧!他是個魔鬼般的男人!
優希心底有一道小小的聲音不斷響著,但她就是無法將視線移開。
他注視著優希,然後俯身向她。
優希全身緊繃,兩腳卻像被綁住了般無法動彈。
當男子的唇故意靠近她的唇,優希以為他就要侵犯她時,男子的頭一偏,移往她的耳後,然後故意壓低嗓音,用誘哄的腔調輕語:
「原來你是美律子的姐姐?你們姐妹長得可真不像啊!她比你漂亮且溫柔多了,無怪乎那個男人會選擇她了。」語畢,他居然狂笑了起來,而後從容自若地轉身走開。
優希僵化地站直了身體,她全身都在顫抖著,一手緊壓著身後的石牆,一面不斷地做著深呼吸,一面惡狠狠地瞪著那個可惡男人的背影。
他的笑聲張狂,聽來格外刺耳。
更可惡的是,那笑聲久久不散,直到了早已不見他的身影時,那笑聲仍像中了魔般在優希的心底不斷地迴盪、迴盪……
他到底是誰?
優希腦中迅速翻閱著今天賓客的名字以及面容,但沒有這個人!
她怎麼都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他沒有被正式介紹,那麼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為何他能在將軍府邸來去自如?
謎團般的男子在優希的心底悄悄地扎根,然而她自個卻一點兒都不自覺……
***
「優希,我覺得自個好幸福,你知道嗎?」美律子坐在桌前,雙手交握地托著下顎,一雙美眸癡迷地望著窗外漆黑的天空。
「嗯。」優希隨口應著,煩躁地翻閱桌上的書。
「我常在想,上天是不是對我太好了些?」美律子自顧自的說著,並未發現優希痛楚的眼神。
美律子隨即聳聳肩,皺皺俏鼻笑道:「可能是我太笨了吧,我不像優希這麼聰明、勇敢、有自主性。我只會依附著別人,頭腦又笨、身體又差,所以上天總會不斷派遣天使到我身邊來保護我,否則我恐怕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是啊!」優希歎了口氣,心想為什麼頭腦笨一點,身體差一些的人不是她呢?
「呃?」美律子受傷地嘟起嘴來,看著優希。
優希回頭看到美律子受傷的眼神,她無奈地笑了笑,然後伸長了手去摟抱坐在旁邊的美律子。
「對不起,我不是說你笨。」她溫柔地說著,眼神中的關愛絕無虛假的成分。
「我知道。」美律子乖順地回道,索性倚進優希的懷中。
優希順勢撫摸著美律子柔順的秀髮,她很喜歡這個妹妹。真的,一點也不虛假。
「優希你知道嗎?澤也他好英勇,有時候我都會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美律子充滿崇拜的口吻說著。
優希身體突然僵了僵。
「別傻了!」半晌後,她才答話。
美律子低低地笑了笑,「你說話的方式和澤也好像哦,他也是這麼說的。」她甜蜜的說道。
優希的眼神黯淡了些,撫摸美律子秀髮的手也停了下來。
美律子絲毫沒有察覺到優希的異樣,仍逕自陶醉在愛戀裡,「今天澤也對我說了好多戰場上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我聽得擔心極了!」美律子高昂的聲音突然低落了下去。
「怎麼了?難道澤也遇上了困難?」優希馬上坐直了身子,擔心的神色表露無遺。
美律子疑惑地看了看優希,隨即笑道:「沒問題的,你不用那麼擔心。澤也說他已經想好了應付的方法,中國那邊自會有別人過去。」
「中國?」優希喃喃自語著。
「是啊,聽說那是個很美的地方,澤也說等過一陣子戰事平穩了,他會去那兒爭取一塊土地,到時我們或許會去中國居住哩!」美律子一臉嚮往地說道。
「到中國?那麼遙遠的地方……」優希喃喃地說著。
她的心一下一下的抽痛著,那麼她就再也見不到澤也了?
中國?很遠吧?那應該是個很美的地方吧?
她也想去啊,想去看看那個地方,她想和澤也一道去啊!
美律子像突然憶起了什麼,她帶著愧疚之色凝視著優希。「對不起,優希,我忘了你媽媽。」
「別關係的,真的沒關係。」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那麼,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呢。」她感到喉嚨有些兒痛。
「不會那麼快的!我不會那麼快就離開你,」美律子擔心地撫摸優希落寞的臉頰,「我也捨不得你啊,真的捨不得。」
優希愣愣地看著美律子,一股愧疚感在心底緩緩漾開。
***
這是個崇洋的新時代,連巖倉將軍府邸,也不能免俗地開起派對——一場寬部澤也少將與巖倉美律子小姐的訂婚宴會。
挑高的大廳上,樂師們正在演奏著美妙的樂曲,由短笛、豎笛、大小提琴譜成的美妙音符,響徹高達五十英尺的石製天花板,在衣著典雅、華貴的賓客中穿梭。
大廳之上隨處可見女士們穿起洋化的禮服,而男士們則身著黑色燕尾服翩翩起舞,更有許多高貴的淑女們在一旁細語,並藉機對心怡的對象拋媚眼。
「這真是一個自由的時代。」又是那刻意壓低以及略帶嘲諷的口吻。
優希整個人震跳了起來。
她雙手交握按在胸前,惡狠狠地瞪著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可惡男人。
「你究竟是誰?」優希不友善地質問。
男人似乎沒聽見她的問話,他玩弄著優希耳朵旁一綹散落的烏黑髮絲。
她依舊瞪著他,而他則當看不見似的,逕自靠近她的耳畔輕語:「跟下面的女士比起來,你這身衣服真是漂亮,而且相當的適合你。」
優希整張臉全漲紅了,不是羞紅,而是氣紅的。
她當然知道他在嘲諷她,因為今天她穿了一襲月牙白的和服。
她知道自己看來與下面的淑女們有多麼格格不入,但那又怎麼樣?
反正她一向就與人格格不入,況且這還是她惟一的一件禮服,但她才不想告訴他。
「你到底是誰?」她又問了一次,這回更大聲了些。
她故意要讓他感到難堪,但顯然這個男人的臉皮厚得很,一點也不介意別人好奇的目光。
「噓!」他以食指抵著唇。
她瞪著他,看著他優閒地雙手交叉,以手肘抵在欄杆上,俯視著廳堂上熱鬧的景象。
「由這兒往下看風景真好。」他回頭凝視她。
優希依然瞪著他。
倏地,他伸出手拉過優希,優希差點因身著和服而絆倒,但他不以為忤地將她鎖在他的胸前,面對著下方的大廳。
優希原先還想掙扎,但很快的便放棄了。
她的雙眼鎖在廳堂最高階的平台上,美律子正坐在那兒,她看起來宛如一位尊貴的公主,那種溫溫柔柔的笑容始終不曾離開她的臉龐。
今天美律子穿了一襲粉紅色絲質的洋化禮服,將她烘托的有如出塵的精靈般,她的笑容是幸福、甜蜜的,優希彷彿看見了美律子的身旁閃爍著幸福的光環。
美律子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優希臉上的線條柔化了許多,她發自內心地微笑著。
優希身旁的男人斜睨了她一眼。
突地,優希的目光變了,身子也僵硬了。
男人發現了優希瞬間的變化,於是傾身向前,目光在大廳上逡巡,很快的,他的視線找著了定點。
那是剛踏入舞池的一對璧人,正是今天的主角寬部澤也與巖倉美律子,他們正以優雅的舞步翩然起舞,全場立即報以熱烈的掌聲。
「我發現你犯了嚴重的偷窺症,這真是一個很不好的習慣。」男子在優希的耳後說,熱氣拂到她的耳垂,她全身因而顫抖。
她生氣地想轉身罵人,但男子緊鎖著她的身子,不給她這樣的機會,又接口道:「但我對你的處境深表同情。」
她又顫慄了,但這回不知是因氣憤或是他的同情。
男子鬆開了力道,優希趁機回頭對上了他的雙眸。
他如深潭般的黑眸緊盯著她,「參加一場自己親愛的妹妹和深愛男人的訂婚宴,想必很不好受吧?所以你才會選擇將自己藏了起來,是不是?」
她在顫抖,抖得非常厲害。
「那你為何不乾脆離開呢?何苦為難自己?」
她仍繼續瞪著他。
「走吧。」他牽起她的手,往一條不易受人注意的樓梯走去。
優希就任由這個男人牽著,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如此順從?或許是她潛意識中也想逃吧。
步出了屋子,優希立刻汲取清涼的空氣,心情頓時輕鬆了許多。
他伸手折下一截櫻花,別於她的耳後,她因他的舉止而怔愣了住。
「會跳舞嗎?」他問。
未等優希回答,他已牽起她的手逕自跳起舞來。
剛開始,優希仍僵硬地抗拒著。然而他高超的舞技,讓她逐漸忘記抵抗,隨他翩翩起舞。
他真的跳得很好,在櫻花瓣下起舞,會讓人有種超越真實的夢幻感。她想起了美律子旋轉時的美麗模樣,以及澤也溫柔的擁抱……
優希陶醉了,真實與夢幻重疊,眼前這個可惡的男人,變成了她思思唸唸的澤也,正對她溫柔地笑著,只對著她,就如同他們初識時一般……
雖然有點虛幻,卻很美、很醉人,就像是手中無法掌握住的泡沫般,優希微笑了,笑得如燦爛的櫻花般耀眼。
驀地,他突然甩開她的手,表情有點陰沉。
優希怔愣了住,一下子無法由夢幻中重回現實。
「我不喜歡女人在抱著我的身體時,想著卻是另一個男人的面孔!」他陰沉地說著,雙瞳直視著優希。
優希睜大眼看著他,然後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去不發一語。
倏地,一記硬拳打在櫻花樹幹上,優希受驚嚇地彈跳了起來。
下一刻,他已經抓住了她的雙肩,把她的身體轉過來,扳起她的下頷,強迫她抬起頭來。
優希滿臉驚惶,她迎視著他狂猛如野獸般的侵略眼神,明白她已經將這個男人惹火了。
一股異樣的情緒竄入優希的胸口,她隱約知道,將有重大的事情要發生了!
她的視線不受控制地移至他的雙唇,那是種介於好奇與恐懼之間的矛盾情緒。
他的一隻手從她的肩膀上移開,緊扣住她的下巴。
「不!」她叫了一聲,試圖掙脫他。
優希踢了他的小腿骨一下,他悶哼了聲,猛然將她拉向他,使她完完全全的靠在他身上。
碰觸到她的身體,使他體內燃起一股慾望;她越是掙扎,那股慾望越是炙熱。
「優希,別反抗,我並不想傷害你。」他喃喃地道。
他喚她的名字,引來她全身輕顫,她察覺了他壓抑的語氣,於是僵直地站著,再也不敢妄動,直到她看見他的唇緩緩地湊了過來,她又再度驚慌失措。
「別這樣——」
話尾隨即被他含入口中,他火熱而濕潤的舌尖在她柔軟的口內探索,起初她仍試圖抗拒,但當他靈活的舌攻掠她的唇時,所有的憤怒轉變成溫柔纏綿……
她整個身子顫抖著,感覺自己就快化成一攤水般,最後不得不降服在他的男性魅力之下。
優希被全身竄流的激情所驚嚇,那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她奮力想讓自己保持最後的一絲清醒。
但她最終仍是徒勞無功,直到他結束這個吻時,她仍不明白剛才的神魂究竟被捲至何處?
他凝視著她的唇,她的唇仍微微開啟,飽滿誘人地令他想再次品嚐,他的鼠蹊部再次竄起一股噪熱,看來一個單純的擁吻無法滿足他。
他的食指在她臉頰來回撫弄,「對,優希,就是這樣,只要看著我、感覺我,在我擁抱你時,你要完全的屬於我。」他另一隻手則摸索她渾圓堅挺的臀部。
她在聽到他的話後,全身僵硬了住,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向她席捲而來。
她並不認識他,卻在他的懷中忘形,想到這兒,她羞憤難當,遂用力推開了他。
「你這個膽大妄為的渾蛋,你憑什麼以為已經駕馭了我,其實我剛才也只不過是將你幻想成另一個男人罷了,你少在那兒自以為是!」
她看見了他的眼神轉為憤怒,這令她嘗到一絲報復的快感,於是她口快地又加道:「現在你明白了嗎?你只是一個替代品,區區一個替代品罷了!」
她瞧見他的雙眼迸出了烈焰,一度她以為他就要向她揮拳過來,於是她害怕地閉上了眼。
但等了半晌後,拳頭並沒有像預料中的揮過來,反之,她好像聽見他憤而旋身離去的腳步聲。
他走了?
她猛然睜開雙眼,但他的背影已遠走了。
看來他確實是相當的憤怒,但為何這回她卻高興不起來?
那種沉沉的失落感,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可能真是太過分了,她確實說了很可惡的話……優希不禁責怪起自己來。
隨即,她又開始為自己的行為反駁;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再說能當澤也的替身也算不錯了……
可是在反駁的同時,又思念起那男人的吻,臉頰因而浮上一層紅暈……
在反反覆覆的回想之際,優希感覺到腳下踩到了東西。
彎身一看,原來是剛才掉落的櫻花束,她將它拾起,想起了剛才他為她別於耳後的那一幕,抬起手來要把它扔掉,但又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她捨不得地又拿近鼻翼嗅了嗅,胸口莫名湧上一種刺痛的感覺,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突然間她感覺到空氣又冷了幾度。
這男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