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開,別管我。」
「凝兒,你別這樣,四哥是有苦衷的,他不願見二哥二嫂痛苦,他也是沒辦法。」繼凝任憑他叫破了喉嚨就是不回答,嗚嗚咽咽地一直哭,靜康娶落塵時,她幾乎痛不欲生,但總還有一絲希望,反正四哥不喜歡這個妻子,只要她陪在四哥身邊,不需要做夫妻,只要他心裡只有她一人就夠了。可如今,連最後一絲小小的希望都破滅了。她自幼失去父母,感情比一般人脆弱,靜康等於她的一切,失去了他,她活著也沒什麼意思。萬念俱灰之下,只覺得心如絞痛,她身體本來就弱,一時悲痛過度,兩眼一黑竟暈了過去。
靜哲喊不動也敲不動了,背靠著門坐下,低低傾訴:「凝兒,我知道你對四哥好,在你心裡誰也比不上他,可他畢竟成了親,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以前這話我不敢說,怕你生氣,傷心。今天都到這分上了,我一定得說你能等他多久,一輩子?他要真把你看得那麼重,當初就不會娶四嫂。四哥說過,大丈夫為求大業,犧牲兒女私情也不後悔。以往為盟會,他娶妻;現在為兄弟,他生子。今後為了革命,他命都可以不要。我崇拜四哥,也熱愛革命,但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放棄。真的,沒一絲一毫的怨言,沒一絲一毫的委屈,我知道現在說這活不是時候,我不求你馬上接受我,只求你別再糟蹋自己了。這世上除了四哥,還有好多愛你的人。凝兒,凝兒,」屋裡沒有聲音,連抽咽聲都沒有,靜得可怕,「凝兒,」靜哲站起來,「凝兒?」他拍打房門,「你有沒有事?凝兒,你說句話,你應我一聲。「凝兒!」靜哲將房門敲得震天響,本來識相地退下去的丫鬟僕人們都跑出來。靜哲慌得大喊:」快過來,把門撞開,凝兒可能出事了。」
大伙七手八腳地把門撞開,就見繼凝軟綿綿地躺在地上,身上冰冷,靜哲衝過去將她緊緊摟在懷裡,高喊:「快去請大夫。」
菊園裡,一切都亂了。繼凝身上寒冷如冰,雙頰卻燒得通紅,人躺在那裡,毫無生息,出氣多,進氣少。老大夫把脈把了半個時辰,一徑擰眉歎氣。靜哲站在旁邊跳腳,偶爾打自己幾巴掌,「都怨我,死人一個,半天都沒聲了,還自己嘮嘮叨叨。凝兒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下去陪她。」
周氏嚇得抓住他,「傻孩子,你可別嚇娘。」
靜霞嗔怪道:「五哥,你就別添亂了。」
月奴哭得暈過去兩次,被柳氏和衛天宮勸著回房。靜康來回踱步,焦急和憂慮打亂了他的思考,不時望一眼慘白安靜的繼凝,再望一眼老大夫,問一聲:「怎樣?」
終於,老大夫出聲了:「凝小姐是急火攻心,燒在內裡,外又侵寒,內外夾攻,鐵打的也受不住。目前只能開些清火去寒的方子,管不管用,也不好說。」
靜哲抓起老大夫的衣領,怒道:「不管用的方子,你開了幹什麼?」
「靜哲,」靜康扳開他,「別衝動。」
「還叫我別衝動?」靜哲狠狠甩開靜康的手,帶得他一個趔趄,撞到梳妝台上,發出轟隆一聲,「你的心是鐵打的嗎?要不是你,凝兒能變成這樣?四哥呀四哥,枉我平日敬重你,凝兒若真好不了,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
「五哥!」靜霞驚叫。
靜康面對靜哲充血的眼睛,憤恨的目光,一陣無力感湧上心頭,早知他對凝兒一往情深,卻沒想到會成為今日兄弟反目的導火索。落塵上前扶起靜康,默默地握住他的手。
靜平架起靜哲的胳膊,怕他再動手,沉聲道:「這是幹什麼?凝兒還昏迷不醒,兄弟倆倒先窩裡反了。你給我坐到那邊去等著,要是再吵吵嚷嚷,就出去。」
老大夫語重心長地道:「四少爺,五少爺,凝小姐這是心病,所謂『心病需要心藥醫』,我開的方子,醫得了病,醫不了命。」
靜平將老大夫送出去休息,命人去抓藥。靜康走到繼凝床邊,輕撫她的面容,柔聲道:「凝兒,你醒來吧,只要你醒來,四哥什麼都願意做。」
藥熬好了,可是繼凝的牙關緊閉,怎麼都灌不進去。小丫鬟急得直掉眼淚,落塵接過藥碗,將藥汁哺入口中,嘴對嘴地喂,她這才喝進去。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餵了三四口,凝兒「哇」的一聲又都吐出來。剛放下的心全提起來,靜哲又要上前去,被靜平攔住。
落塵看著繼凝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想起老大夫的話「心病需要心藥醫」,繼凝的心藥,就是靜康啊。她閉了閉眼,咬緊下唇,緩緩將藥碗交給靜康,讓出床頭的位子。
靜哲驚呼:「四嫂。」
靜康端著藥碗,怔怔地看著落塵,良久不動,像化為雕像。靜霞又呼:「四哥。」
周氏好半天沒插上話,這時不得不開口:「不成,凝兒是個黃花閨女,這像什麼話?落塵,你真胡鬧。」
落塵舔淨唇邊的殘汁,嘗到唇際滲出的血腥味兒,反而覺不到苦,幽幽道:「要救凝妹妹,還有旁的法子嗎?」她無視眾人的震驚,頭也不回地步出房門。
轉出菊園,踏上迴廊,荷花池中的雪好大,白雪反射月光,將夜照得如同白晝,然而心中的某個角落卻蒙上一層陰影。月兒像調皮的孩子,偷偷躲到雲彩身後,池中假山在暗夜中影影綽綽,仿若鬼魅。
靜康端著藥碗的手開始微微顫抖,靜平架起靜哲對眾人道:「咱們走吧。」
靜哲掙扎著,「我不走,我要留下來。」
「走。」靜平朝靜霞使眼色,靜霞為難地看著木然的靜康,再看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凝兒,咬牙跺腳,拉起周氏道:「二嬸娘,走吧。」
「但是……」
「您要真心疼凝姐姐,就當什麼也沒發生,最重要的是瞞著爺爺和大娘他們。」她嚴肅地掃一眼屋裡的僕人,」為了你們的主子好,嘴巴都閉嚴一點。」
三個丫鬟和一個老媽子頻頻點頭,丫鬟們退出去,只留劉媽媽伺候。良久,良久,劉媽媽低喚:「四少爺,四少爺。」
靜康一震,湯藥潑出半碗,他長歎一聲,一口含進嘴裡,閉上眼,覆上繼凝冰冷的唇。
十二年,繼凝七歲入衛府,整整十二年,由童年玩伴到少年愛惜再到青年欣賞,感情越來越深,卻始終沒有情慾。而今天,為了救命,他應該能想得開的,畢竟他留過洋,接受過西方教育,但心底,為何苦澀難耐?為何顫抖愧疚?他自己的妻子,將背叛的權利親自交到他手上,為何他會覺得心痛?他們還沒有做過夫妻呀!
苦澀的藥汁全部哺進凝兒口中,吞下,沒有吐出來。劉媽媽高興得滴眼淚,「太好了,老天爺保佑。」
靜康默默地在床邊,拭去凝兒眼角不知何時流下的淚。
落塵踩著虛浮的腳步回到自由居,杜鵑趴在桌上打盹,聽見她回來,驚醒,站起來問:「凝小姐怎麼樣了?」
「還好,」落塵坐到床上,「你先去睡吧。」
「那姑爺又要陪著了?」
落塵不語,杜鵑不滿地道:「我就知道。十八九歲的姑娘不出嫁,難道巴望著當姑爺的小老婆?」
「叫你睡就去睡,哪來那麼多話。」落塵口氣不耐。
「怎麼了?」杜鵑湊上前,「你不高興呢,跟誰生氣了?」
「沒有,只是累,不早了,快睡吧。」
「哦。」杜鵑心中疑惑,但見她果然一臉疲憊,歎口氣出去了。
落塵從櫃中取出尚未做完的中山裝,捻亮油燈,一針一線細細縫補。明日便是洋年,說過要送靜康當禮物的,若不是為二哥二嫂的事耽擱了,也不至於拖到現在。
三更鼓響,衣邊均已縫好,就差釘扣子了。炭火已燃盡,陣陣寒氣逼來,落塵揉揉酸澀的眼睛,添了燈油,又捻亮一根燈芯,覺得暖和一些,望著兩簇跳躍的火焰相依相偎,忍不住發起呆來。
明日,待繼凝的病好了,恐怕就是她離開衛家之時。凝兒沒有靜康不行,他又斷不會委屈繼凝為妾,難道就這樣一輩子拖著?她退出,是最好的結果。本來這樁婚姻就不該發生,早一點結束就少一分痛苦。可一想到要拿一紙休書,心竟抽搐痙攣,痛徹骨髓。縫完最後一顆鈕扣,天已放亮,搓了搓快凍僵的身子,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冷顫。
房門突地被推開,靜康疲憊地跨進門,望著落塵的雙眼卻炯亮有神。落塵拿起衣服,「你回來得正好,試試看合不合適?」
靜康盯著她紅腫的雙眼,「你縫了一夜?」
她若無其事地笑道:「反正睡不著,找點事做。」笑容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僵止,緩緩收回,謹慎地問,「怎麼了?凝妹妹那邊出事了?」
靜康嘲弄地輕笑,「我正懷疑,你怎麼不一進門就問。」
「我以為,有你在就不會有事。」
「哈,」他笑得乾澀刺耳,「我該感謝你的信任。」
「你到底怎麼了?」
「是啊,我怎麼了?」他自嘲地問,「我應該感謝你成全了我和凝兒,感激你的心胸寬廣識大體。可是我不是,我心裡不高興,不痛快。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
他說一句,逼進一步,落塵連連後退,背抵上床柱,低聲道:「靜康。」
他雙手攫緊她纖細的雙肩,「我聽到大夫說凝兒脫離危險了,非但不高興,反而很沉重,像千斤的包袱壓在身上。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我一向疼她愛她,為什麼現在這分感覺不再有了?」
落塵一徑搖頭,他像一頭受了傷的野獸,疲憊又危險,令她感到害怕。只能安撫道:「可能你累了,一夜未睡,先睡會兒好麼?睡醒了,一切的問題都會有答案了。」
「我累了,」他喃喃道,「你不累嗎?每天偽裝自己,做違背心意的事,說言不由衷的話,你這樣不累嗎?」
「你在說什麼啊!」
「我說錯了麼?也許真的錯了。你想做好的只是衛家孫媳婦,而不在乎是不是我衛靜康的妻子。」
落塵在他眼底看見了自己的影子,蒼白、憔悴、無奈,還有點可憐兮兮,他眼中有兩小簇火焰,像昨夜的燈芯,跳躍著,燃燒著,溫暖著她冰冷的四肢,連帶心也跳躍激動起來,她開口,發覺聲音也有些激動,「不是我不在乎,你娶我,也只當我是衛家媳婦,沒當我是你妻子。」
他眼中那兩簇火焰漸漸熄滅,眸子變得黑暗幽深,逡巡著她細緻的五官,他早該知道,這個妻子是特別的,在好早好早以前就知道了。
他沙啞地開口:「如果現在當你是妻子,會不會太遲?」
落塵閉了閉眼,感覺激動化作酸澀流過心頭,聲音悶悶的,「還有一個凝兒呢,你不……」
靜康堵住她理智的嘴,以唇舌與之糾纏。感覺她的身子柔軟清涼,透著特有的馨香,透過嗅覺穿透四肢百骸,撩撥著他深沉的慾望。不可思議,從上次的意外開始,他一直想念這股味道。
落塵渾身無力,本能地攀著他雙肩,緊緊地依附著他堅實的臂彎。那寬闊的胸膛,強烈的氣息,要將她淹沒,瓦解,摧毀。她嘗到他嘴裡的苦味兒,那是——湯藥。她猛然推開他,揪緊半敞的衣襟,胸膛劇烈的起伏,慾望之火燒得彼此身上發疼,但比不上心上的疼痛。昨夜,或許就在剛剛,他的唇還碰過繼凝的唇。
靜康有片刻茫然,漸漸清醒,受辱感覺迅速湧上心頭,他氣不穩,聲音暗啞:「你為什麼不讓我碰你?」
落塵垂著睫毛,貝齒咬得下唇發白,不說話。難道告訴他,她受不了他吻過別的女人?但那是她自己示意的,她親手將自己的丈夫推給別人。
靜康突然悲愴地大笑,「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稀罕我這個丈夫,從來都不稀罕。」他猛地將桌子推翻,憤憤地離去。
落塵跳起來,驚喊:「靜康。」回答她的只有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桌上的東西摔得七零八落,中山裝壓在桌沿底下,被茶水浸濕了,形成一大片污漬。她的心也被浸濕了,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杜鵑聽到響聲趕過來,驚叫:「小姐,發生什麼事?天哪,你這是……」落塵頭髮零亂,頸上耳後殘留著激情過後的痕跡,淚水不知不覺地爬滿臉龐。「小姐,」杜鵑要哭了,扶她坐下,試探地問:「是不是姑爺?」
落塵搖頭,再搖頭。
「天,那是……」杜鵑會錯意,嚇得臉都白了。
落塵伏在杜鵑肩上,哭出聲音,不停地遭:「杜鵑,我錯了,我錯了。」
落塵病了,渾身一陣冷一陣熱,清醒的時候胸口悶得喘不過氣,糊塗的時候燒得像火爐,話都說不出來。繼凝還沒醒,這邊又倒下一個,柳氏周氏忙得兩頭轉,老大夫看過還是搖頭,苦著臉道:「心病,心病,治不了的。」
靜康從那日清晨走後,就再沒回來,叫靜哲去找,他怪靜康不顧繼凝死活,不去。靜霞出去找了兩次,都沒有找到。
整整半個月,大夫下了好幾帖猛藥,落塵忽寒忽熱的症狀才算退了,人已瘦得不成樣子,常常胸悶,咳嗽。以往溫柔的笑意顯得虛無縹緲,勉強得叫人心酸,惟有明眸依舊淺淨無波,似將什麼都看透了。
繼凝睡睡醒醒,醒的時候也是迷迷糊糊的,拉著靜哲的手,有時說:「五哥,還是你對我最好。」有時說:「四哥,你肯一直陪著我嗎?」
不管她說什麼,將他當成誰,靜哲都順著她,哄著她,哄到她睡了,才偷偷地擦幾滴眼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眼看年關將到,落塵支撐著幫婆婆打點府內事宜。
柳氏心疼地看她:「多虧有你在,不然這一大攤我真撲愣不開。靜康那孩子,哪兒想不開呢?好好的一個媳婦,好好的一個家都不要,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一個多月了,可千萬別出什麼事才好!」
不到兩個月光景,婆婆鬢邊又添不少白髮,為家為兒子,她付出了一生的心血。雖然有時過於迂腐,不通人情,可說來說去,都是為了維護衛府的名譽和利益。這就是她的寫照,所不同的是,婆婆守的是動盪的家族,而她要守的是落沒的家族。
靜康,你可還會回來?可還願意面對這個讓你矛盾和痛苦的家族?可還願意受傷了你自尊的妻子?可還願意承擔凝兒的一片癡心?
凝兒的寒症已消,只是身子更弱了,整天躺在床上,走動時需要人扶著。奇怪的是,昏迷時還常常流淚,醒了之後反而不流了,淚像流盡,整日發呆,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問她什麼,都回答得清清楚楚,不像燒壞了腦袋的樣子。學校早放假了,靜哲就日日守著她,她不理他,他也不在乎。
新年的喜氣充滿大街小巷,穿上新衣的孩子們手裡抓著兩串糖葫蘆像一個個小肉團在雪地上奔跑嬉戲,喜弟和招弟拿了銅板手牽著手要出大門,落塵遠遠地叫道:「喜弟,招弟,四嬸帶你們出去好不好?」
兩個孩子甜甜地應著:「好。」
衛福上來道:「四少奶奶,老奴陪著你們吧。」
「也好。」從上次靜平的事件後,她就沒單獨出過門,到不是怕有什麼差遲,而是為了避嫌。
「我要這個,我要那個,還有那個……」兩個孩子像出籠的小鳥,蹦蹦跳跳,左奔右跑,追得落塵和衛福甚是吃力。
衛福邁動老腿邊追邊喊:「小小姐,慢點,走慢點。」
落塵微笑著搖頭,孩子,永遠天真可愛,沒有煩惱,如果她也有個孩子,和靜康的孩子……靜康!靜康?落塵緊緊盯著街頭對面的人影,是靜康,不會錯。他從書店出來,手裡習慣地拿著一疊稿子,灰色的長袍還是從家裡走的那天穿的那件,頎長的背影,穩健的步伐。落塵想也沒想就追上去,過年之前街上人山人海,等她擠過人群來到對面,他已走出很遠,喊聲都聽不到了。
「靜康,靜康,靜康!」她拚命地越過逆流的人群,眼看著那背影越來越遠,淹沒在人潮之中。她茫然地往他消失的方向追,一直追,一直追,髮簪擠掉了,斗篷的繫帶鬆了,斜斜地掛在肩上,鞋上滿是腳印,好容易擠到人少的地方,早已失去了他的蹤影,她甚至不確定方向是否正確。她惶然地站在街中央,四面搜尋,焦急而無助,臉上涼涼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下意識地拉緊斗篷,才發現斗篷也跑丟了,她環緊自己的雙肩蹲下,低低地呼喚:「靜康,你在哪裡?靜康,靜康,靜康!」呼喚變成了低語,最後只是無意識的呻吟,模糊破碎,斷斷續續。
一件單衣由身後披在她身上,一雙堅實的手臂將她環起,摟進一具寬闊的胸膛,溫暖的氣息環繞著她。落塵回頭,望進靜康的眼底,有心疼,有柔情,有壓抑。他的聲音冷冷的:「怎麼一個人在大街上?沒人跟著你嗎?」
她搖頭,眼中轉著淚,唇角扯起縹緲的笑,「我追你,跟衛福走丟了。」
靜康擰眉,「追做什麼?」
她看著他明顯消瘦的面容,訥訥地道:「過年了,回家吧。」
他淡淡地說:「我有事,不回去,你告訴爺爺和爹娘,年後有時間,我再回去看。」他放開支撐他的手臂,「我叫輛車送你回去。」
「靜康,」她捉住他的衣袖不放,懇求他,「回去吧,過年,一家團圓。爺爺,姨奶奶,爹跟娘都擔心你。」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一走三年都平安回來了,幾個月算什麼?我還有事要辦,放開吧。」他拿開她的手,抬手叫了一輛黃包車。
落塵搖頭,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你要怎樣都可以,但求求你回去吧。」
靜康歎了口氣,揮手讓車伕離開,拉著她的手進路邊的茶館,叫了熱茶為她暖身子,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摸摸她的手不再冰冷,才道:「我從來沒生過你的氣,不過是有點難堪,心很亂,想靜一靜,後來,又出了別的事,一直忙到現在,早就顧不得家裡的事情了。今天真的抽不開身,看情況吧,如果趕得及,盡量在午夜之前趕回家。」
落塵鬆了口氣,「你剛剛冷冷冰冰的樣子,我以為……」她笑了,既然不是為了她才不歸家,他在外做什麼她都會支持他的。
靜康臉又紅了,總不能告訴她,冷著臉,是為了怕她看出對她的憐惜和思念。這個妻子,已經嚴重地影響了他的思緒,即使繁忙,也還是會不時想起她。多日不見,她變得消瘦憔悴,剛剛在人群中發現她時,真像一陣風就能吹走了,本想狠下心不理,卻硬生生挪不動腳步。唉!他抓起落塵纖細修長的手指,勾住自己的手指,時局動盪,他能安安穩穩地牽著這雙手走完此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