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叫小心,卻分明吃了熊心豹膽的女人,守在秦倦身旁,只要每天秦倦會談的人超過三撥,會談的時間超過一個時辰,她便立時出面逐客沒有半分客氣?把人趕走之後,還往往親自守在五鳳閣正廳,凡有宋求見的,一概吃閉門羹。千凰樓上下,沒有半個吃素的,偏拿這個膽大包天,伶牙俐齒的丫頭沒辦法。
若要和她爭執,終是說不過她的大道理。若要動強,對一個在秦夫人面前當紅的丫頭動武只怕不是什麼聰明人會做的事,更何況大男人家,也不能欺負小丫頭。而且藍衫十三殺中總有人守在她身旁,擺明了要護她周全。於是,一個又一個的要人,在韋小心的攔阻下紛紛受挫而回,而秦倦又一直不曾出面節制責備過韋小心,更讓人以為秦倦縱容她。千凰樓中人,縱是有再多不滿,也只能暫時忍了這口氣。
肖飛從在大門前下馬,到回了樓主所居的飛雲閣換衣,從門前帶馬的王二順,到一路上所遇到的三位閣主、兩位院主和一位殿主,一直到飛雲閣中,貼身服侍的婢女下人口裡已聽了無數遍韋小心的事了。
肖飛回來之後本來也想去與秦倦打個招呼,聽人說了一路的韋小心,自然也有意去會上一會。
還沒有走進五鳳閣,就見何風清手持一個錦盒,正在五鳳閣門前徘徊,看到了他這位樓主,急忙施禮。
肖飛目光淡淡望向他:「有事?」
何風清忙道:「這裡琥珀院中幾個老工匠最新製作的幾件新款式的珠飾,原想拿來給公子過目一下了,如今有樓主在,樓主看過也是一樣?」說著便將手中的錦盒遞上。
肖飛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去?」
何風清苦笑道:「秦夫人那個叫韋小心的丫頭,整日坐在正廳,來一個擋一個,來兩個,擋一雙,誰也進不去。」
肖飛冷哼一聲:「一個丫頭,就叫你們束手無策了,傳了出去,千凰樓的臉都要丟光。」
何風清神色越發苦澀:「那丫頭是秦夫人的心腹,我們怎能不給秦夫人面子,那不是等於得罪公子嗎?那丫頭又伶牙俐齒,十個會說話的男人也說不過她一個。若要動武,也不合適。而且前兩天陳修心一時氣急想稍給她一點教訓,不小心卻碰到了女兒家的胸,她拉著五鳳閣裡每一個人哭訴招了輕薄。不到半天,事情就傳到陳夫人耳邊,結果鬧得是翻天覆地,才幾天的功夫,老陳整個人就瘦了一整圈。前車之鑒在此,若不是什麼非公子處理不可的大事,我也不想去招惹那個女人,現在樓主回來了,就更不必去打擾公子了。」
肖飛沒有再看他,直往五鳳閣而去,只是在與他擦身而過時,袖子一拂,何風清手上一輕,那錦盒已到了肖飛手中:「既然拿來了,我就替你帶進去給他瞧瞧。」
何風清只覺身上一鬆,原本強大的壓迫感終於消失了,眼看著肖飛一步步走進五鳳閣,知道這位千凰樓喜怒難測的大樓主要去會會那個膽大包天的小丫環了。何風清很好奇這一回到底伺人佔到上風,不過他很聰明地沒有跟過去瞧熱鬧。
千凰樓上下無人不敬秦倦,也從無人能夠不怕肖飛。所以何風清縱有千萬好奇,也只敢悶在心裡,半步也不敢跟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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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心非常有成就感,今天到目前為止已經有三個人被他氣得面紅耳赤,發作不得,四個人叫她說得臉色發白,幾乎氣暈,兩個人叫她數落得臉青唇白,面無人色。還有一位,被她越說臉越黑,在失控爆發前拚命控制情緒,逃命似的跑走了。更有至少五個人不敢進來,只在外面徘徊,看來,她在千凰樓上下人等心目中,已有了積威,這些大人物,竟然會因怕她而卻步。
她越想越是得意,耳聽腳步聲近,知道居然還有人敢來鬥法,鬥志愈盛,飛快轉身往外迎去,臉上那叫人惱不得恨不了打不下罵不出的笑容也如花一般綻開。
本來動人的笑容不及完全展開就僵在了臉上,一股極為強大的殺氣就那樣突如其來全無徵兆地襲向她,令得她全身一陣發寒,整個身體裡的血液都似要凍住了一般。
全無來由地,她的心裡很自然地浮出了兩個字。
「肖飛!」
才想到肖飛時,肖飛的人已走進了五鳳閣。
那一個黑衣的男子踏入這燈明燭亮的正堂時,整個五鳳閣都似暗了一暗,就像是所有的光輝都因他而黯淡了。
這麼大的五鳳閣忽然給人一種極其狹小的感覺,那個人,本該是在天際翱翔的雄鷹,縱是整個天空也不足以容納他的羽翼,何況這區區五鳳閣。
這樣的一個人,還沒有進門,龐大的壓力已讓人難以承受。
肖飛一步步進來,根本沒有看這個站在門前,煞白著俏臉正在發呆的女子,一直往裡走去。
韋小心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移動被無形的強大力量壓制得發僵的身子,硬要往前去攔,可是才一舉步,那無形的壓力,忽然以倍數增強,凌厲無匹的氣勢令得她呼吸不得,雙腿發軟,必須歇盡所有的力量相抗拒,方能保持正常的姿態站立,更不要說移動或開口說話了。
肖飛就這樣一徑走人數重門戶之後,從頭到尾,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自然,對於身為樓主的他來說,原也不必去看一個丫頭,但韋小心卻不是一般的丫頭,肖飛竟能如此時他視若無睹。
那像繩索一般牽制著她行動的壓力隨著肖飛轉過門戶而消失,韋小心卻還沒有行動。因為太過震驚,太過不可思議,太過生氣,以至於氣得站在原地一陣顫抖,半晌也沒能有什麼動作。
一旁站著的藍衫十三殺中的何永笑著上前:「還說你膽大包天呢,原來也有不敢的時候,也有害怕的人啊。」
韋小心原本氣得臉發青,聽了這話,更是花容失色,本來就不好的臉色,變得慘白一片。
很明顯,何永完全沒有感覺到壓力和殺機。肖飛竟可以將自身的氣勢控制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正廳之中,只讓她一個人感到壓力而無法阻攔他,在旁人眼中,卻只看到自己站著發呆,而肖飛目不斜視地與自己擦身而過。
書小心現在不只是氣恨,甚至連心都有些寒了。但她終究是韋小心,肖飛越是強大,越是高明,她便越不服氣,縱然對方是這樣一個強得叫人心寒膽戰的人物,她驚過了,怕過了,現在最大的念頭就是不服氣。
她不服,她是韋小心,一個可以讓千凰樓中眾多大人物哭笑不得束手尤策的女子。
可是這個肖飛,卻這樣輕輕易易地從她身旁走了過去,不但沒有看她一眼,甚至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而她,卻無法做任何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自自在在渾若無事地走過,竟不能做半點有效的阻止。
這口氣,她無論如何不肯服。
下一次,她一定會非常小心,守住自己的心靈,不再讓肖飛有空子可鑽,不再讓他可以趁自己猝不及防時,以強大的氣勢壓制自己。下一次,她會做好一切的心理準備,縱使面對最可怕的殺氣和壓力,也能從容應對。
下一次……
她一定要扳回這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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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肖飛就這樣隨隨便便走進房來,在房中侍立的書硯和兩名正當值的藍衫雙殺一起心中暗驚。今兒書小心出去守著時,可是拍胸膛保證,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讓路的。雖然他不認為,韋小心可以攔得住肖飛,但至少該有些爭執吧。可是看肖飛的神色一如平常,不見喜怒,更看不出堂堂樓上被丫頭冒犯的不悅。不過,他心中只在奇怪,臉上卻是半點也不敢露出來。
他們奇怪,秦倦卻是一點也不奇怪,韋小心雖然有一身胡攪蠻纏的功夫,但在肖飛面前,肯定是半點也用不上的。像肖飛這種人,根本就不是用任何方法可以牽制得了的。
因著這幾日韋小心攔了不少人,所以秦倦倒極少傷神,就是精神也比往日好了多少,此刻雖已夜深,竟不曾在床上安睡,反而難得有興致地坐在桌前品茶,看到肖飛進來,也絲毫不現訝色。
肖飛對他只點點頭,不待他招呼便坐到桌前。
他才一坐下,已有一雙纖手姿式輕柔曼妙地為他倒茶。正是韋小心從正廳飛快趕過來,搶在書硯和雙殺之前,近前奉茶。
肖飛只看定秦倦將手上的錦盒遞過去:「琥珀院今年新製出來的幾件精巧飾物,想讓你過過目。」一邊說,一邊順手接過身旁俏佳人遞過來的茶,隨意喝了一口,卻一直沒有抬頭去看過奉茶的人。
韋小心也似渾不在意,只掛上最最動人的笑容,輕輕退了開去。
秦倦沒去理那錦盒,只淡淡道:「你這位樓主很會偷閒,該過目的人是你吧?」
肖飛的語氣也同樣平淡:「只看在何風清拿著盒子在五鳳閣前不知轉了多少個圈,你也該給人看看。」
秦倦自然知道何風清為什麼會在五鳳閣前轉圈,不過他只淡淡一笑,並不提起韋小心之名。肖飛也只是淡淡一語陳述一件事實,更不曾涉及到旁人,對於這兩個人來說,那個震動了整個千凰樓機巧百變的丫頭,竟似根本不曾存在過一樣。
「真不知道他們那幫人是怎麼回事,但凡是有什麼新製出來的首飾,或新買到的極品珍珠美玉,都非要拿來給我看不可,其實,以千凰樓的名匠手藝和眼光,我縱是不看,也並無干係。」
肖飛本來冷肅的臉容難得地漾出一縷笑意:「原因太簡單了。」他伸手打開錦盒,一陣珠光寶氣,立刻映亮全室。
只是肖飛早已見多這等可以讓無數世人癡迷犯罪的珍物,神色如常,伸手隨意取出一塊雕刻精緻的極品墨玉,遞過去。
秦倦很自然地接過,卻見肖飛起身,後退一步,認認真真地端詳了一下,方才轉頭,對書硯問:「你們公子美不美?」
書硯從來沒想到肖樓主對他說話,一時受寵若驚,忙定定去看秦倦。
但見燈下的秦倦,手執墨王,燭光盈盈,人美如玉,美玉映人,真真人比玉貴,玉因人潔,簡直美得讓人想要驚歎。
書硯連說話都忘了,只傻傻點頭。
肖飛帶笑地說:「這不就是秀色可餐嗎?任何珍器飾品,拿在你手上,都會備添光彩,成為難得的佳品,他們自然喜歡來飽眼福!只可惜,千凰樓每年的珍品競賣你從不肯親自出面,你若肯親手拿著各種珍珠美玉、名貴飾物出來賣,保證當場就可以讓那些達官貴人瘋狂叫價,我們樓子裡得利更多。」
肖飛向來冷肅,原是個威儀逼人的領袖,難得笑得如此歡快,只是拿著秦倦打趣?
秦倦素來貌美,但從來沒有什麼人敢當著他的面和他討論容貌,此刻聽肖飛如此拿他開心,也是好氣好笑,道:「千凰樓是你的,生意如何做,自己想法子,主意打到我這裡來,我可是你的搖錢樹不成?」口裡說著,眉眼之間,淡淡的笑意終是浮了出來。
像秦倦這樣的人,原本難得這般微惱,這般微笑,這般意氣,這般說話,看得書硯與雙殺目瞪口呆,可是不知怎麼,卻又覺得這個不再像神一樣深不可測,萬事在胸,只是又氣又惱淡淡無奈的公子,卻讓人的心如此柔軟,如此為他歡喜,以致於無端瑞的,竟有些感激肖飛了。
肖飛笑道:「你本來就是千凰樓的搖錢樹啊,若不是有你,千凰樓豈有今日的財富,你還想否認不成。」
秦倦冷哼一聲:「出去一趟,人怎麼就轉了性,你是肖樓主,並不是左鳳堂。千凰樓富貴如此,眾人之功,時運之濟,功勞我領受不起,你回你的飛雲閣去擔起你的責任,莫讓人再來問我。」
肖飛笑聲已止,但臉上笑意未退,微笑著看定他問:「我也說出去了一趟,七公子怎麼轉了性,犯了懶,真要將什麼都推給我,自己悠閒自在了。」
秦倦原本臉上的薄怒也早己不見,只淡淡說了六個字:「這是你的樓子。」
肖飛臉上仍有淡淡笑容,但眼睛裡卻沒有串點笑意:「沒旁的話要和我說了?」
秦倦也平靜地看向他:「我有什麼話應該說嗎?」
肖飛搖頭:「你果然變了,我原本以為你知道了我將贈藥施貧的銀子減半後,必要罵我的。」
秦倦垂眸,只伸手將墨玉放回錦盒:「你是樓主,這是你的權利,更何況每年拿出大筆的銀子來施捨貧苦原本也不是必盡的責任,你拿了是情分,不拿是本分,我無權因此責備你,再說,今年樓子的對手很多,收益不好,你要節省開支,也是應當!」
肖飛恢復了平日的冷漠,就連原本帶笑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漠然:「我和你不同,我從來就不是個會憐貧扶弱的善人。我當了樓主後沒有更改你定來的每年拔銀施藥救困的規矩,不是因為被你感動,不過是千凰樓的銀子本來已足夠多了,凡是生意成功之人,都應該有這個長遠的目光和胸襟拿出些錢來做這等沽名釣譽之事。」他坦坦然說明心中所圖,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他從不想當好人,也從不認為幫助別人是什麼幸福的事,更不認為自己有當大善人的義務。「現在,我壓減施藥的銀子,卻並不是因為千凰樓的開支已經緊了。雖然最近突然冒出好幾家對手,但千凰樓的根基不是那麼容易動的。我只是有意在明裡暗裡縮減各方面的開支,要讓別的人以為我們的銀子吃緊了,他們得意忘形之時,我們才有更多的機會做更多的事。只是,我原以為,你知道我減了施藥銀後必會與我爭執,看來,我竟是白擔心了。我們慈悲心腸,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七公子何時竟改了性子?」
肖飛的語聲,開始冰冷一片,說到敵對者時,則暗懷譏誚之意,待說到最後一句時,語氣卻義變得緩慢低沉,無形中有了一種強大的壓迫感。
秦倦卻渾如未覺,在這樣強大的壓力下,他依然淡淡一笑,目光並不銳利卻幽深,語音依然低弱,但極自然:「也許我應該感謝某個人很小心地提醒過我吧。」
他說話的時候,眼腈只是看著肖飛,完全沒有往旁邊的韋小心身上看一眼。
同樣,肖飛那銳利到極處的目光也只鎖定了秦倦,徐徐道:「那個小心提醒你的人,是否也叫做小心?」
秦倦微笑,閉上眼,任由倦意流露出來。
肖飛起身道:「我走了。」也沒等秦倦點頭,轉身便往外走,一直走出房去,他那一聲帶著冷意的笑聲方在眾人耳邊響起:「好一個小心!」但他的人卻已走了,他從頭到尾,就連眼尾也沒有去掃書小心一下。
韋小心自人房以來,一直含笑站在秦倦身後,笑得溫柔,笑得動人,笑得嬌媚,笑得美麗,笑得……都有點兒僵了。
一直笑到肖飛離去,一直笑到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從外傳來,她依然神色不變,笑容不變。只心裡頭已是氣得要吐血,這兩個男人,竟是從頭到尾沒將她看在眼裡過。
她韋小心,從小到大,還不曾受過如此輕忽,此仇此怨,必有得報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