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倦沒有了需要傷神之事,精神愈發地好了。竟然出了五鳳閣,來到是緣亭中,一邊品著清茶,一邊欣賞滿園美景。
因今日是觀音誕,所以秦箏去參佛朝拜,為秦倦祈福,這跟著秦倦,以防他累著病著的重責大任自然交到了韋小心身上。
所以韋小心一路緊跟秦倦,只要有人不識相跑來煩擾,她絕對不會給人好瞼色。
可是這一次來的,卻是一個目前韋小心惹不起,也不太敢惹的人。
樓主肖飛!
這位千凰樓現任之主,居然放下一身瑣務,也難得悠閒地跑來陪前任樓主品茶。
韋小心很守規矩地倒茶服侍,一句話也不多說,一個多餘的表情也沒有。
同樣,肖飛也似從來不曾發生過什麼一樣,沒有看她一眼。身為樓主,本不必多看一個丫頭,這原本很正常,太正常了。
他只是一邊喝著茶,一邊隨意與秦倦說著話。
「我們名下十數間銀樓近來都遇見了一個叫做願生的男人,」肖飛與秦倦相對而茗,一邊品茶一邊低低地談話,「連葛金戈的兒子也天天在說,他看見一個『笑得好漂亮』的大哥哥,你以為……」肖飛一身黑袍,神色冷峻,一字一句,說得頗為著力。
聞言,秦倦淡淡一笑,語氣低柔。幽幽微微,「你分明早有想法,何必問我?」他一雙黑眸似是漫不經意地看了肖飛一眼,慢慢地道,「你是樓主,應該相信『你以為』多過於我以為,若仍是事事問我,又如何理直氣壯地做你的樓主?」
肖飛默然,良久冷冷一笑,「你又知道我樓主做得如何不理直氣壯?」
秦倦舉茶,淺呷了一口,仍是那樣笑笑,「我知道。」他的語音低柔,本來不應該給人壓迫之意,但聽他慢慢說下去,卻頗有今人心驚的犀利之氣,「不要總想著你負疚了我,沒有那回事,這樓主,不是找讓給你做的,也不是你搶了我的,而是——」秦倦的聲音變得出奇幽冷,「我命令你做的,你莫忘了。」
韋小心規規矩矩在一旁侍立,但兩個人的對活卻是半句也沒有錯過,她向來是個要強的女子,記仇的小人,在肖飛身上吃的虧,她從來沒有忘記過。她也一直在盡量尋找肖飛的破綻。只要有弱點,她就可以好好把握,他日才能成功報仇雪恨。
聽二人對話,她更可以清楚地把握到了一些事。這千凰樓兩任樓主之間,絕不是單純的朋友關係,即使是站在同一立場,兩個人往往也有意無意地在互鬥,儘管看似無關緊要,但兩位樓主的奇異相處模式,卻也會很自然地影響到下面的人。
事實上在她進入千凰樓之前,就對千凰樓這兩位樓主的事瞭如指掌了。千凰樓本是肖肅與單折所創。肖肅並無兒子,惟有一侄肖飛是至親血脈,按道理說,千凰樓理應傳紿肖飛,更何況肖飛確也有足夠的才能志氣。但肖肅偏偏在退隱前把千凰樓交到了秦倦手中,只令肖飛當了龍殿殿主。肖飛這種入,要飛就要一飛沖天,豈肯居於人下,自然暗自聯絡樓子裡不滿秦倦的人,意圖發動叛亂。誰知,叛亂未起,災禍先到,江湖兇徒因貪樓中財富,聯群結黨,想攻下千凰樓。千凰樓猝不及防,不及集結足夠的武力對抗,大為吃虧。在危急之時,秦倦、肖飛,盡棄前嫌,歇力抗敵。最終秦倦毅然將樓主之位傳予肖飛,以身為質,方化解了千凰樓的大劫。(事見籐萍之《鎖琴卷》)後雖幾經周折。危機盡去,秦倦再回千凰樓,卻再也不肯當回樓主了。但在樓眾心中,秦倦的地位依然如同神一般高貴,所有人對他如海的智慧皆無比服膺。雖然肖飛是樓主,但遇上了事,他們總會先想一下,公子會怎麼看,怎麼想,怎麼辦,有什麼問題也多愛詢問秦倦。就是江湖上,說起千凰樓主,人們還是會很自然地說起秦倦、肖飛兩個人,秦倦二字,一直在肖飛之前。這樣一來,問題就出來了,縱然秦倦並無爭權之意,但天無二日,千凰樓看似顯赫,實則已然危機重重。
這一點,以秦倦之智,只怕事先也未必想到,而當他終於有所察覺,發現別人對他過分的尊重和推祟無形中已成了千凰樓變亂根由時,不知是何感想。
同樣,肖飛本來一心想要擊倒秦倦,最後卻從秦倦手中接下了他讓出來的江山,心高氣傲如他,只怕也未必會有多好的心情。
所以這一對亦敵亦友,彼此佩服的人,在一起才會真正關心對方,卻又有意無意,詞鋒如刀,互不相讓。
此刻一個前朝之君,一個篡位之臣,對坐而茗,侃侃而談,書小心則心念電轉,很自然地想到,自己報仇的契機似乎就在這種奇異的矛盾之中。
就在她苦思冥想復仇之法時,又有人靠近了茶亭。
來人是一位老者。韋小心將千凰樓上下的重要人上早認識得差不多了,自然一眼就認出他是翡翠閣的閣主江佑天。
江佑天進了茶亭,先向秦倦點頭,算是行禮,才向肖飛拱手,「樓主,翡翠閣傳訊,有位叫做『願生』的年輕人要見公子。」他年紀比秦倦加肖飛的年紀還要老,但對兩人持札甚恭,絕無絲毫倚老賣老的不敬之意。
肖飛與秦倦相視一眼,秦倦微微一笑。
肖飛卻搖頭,回首對江佑天道,「你明知你家公子身子不好,這牽枝絆葛的小事,也拿來驚擾他?翡翠閣何時變成江湖中人要見你家公子的通報之所?長此下去,千凰樓還要不要做生意?」
江佑天臉色微變,「樓主教訓的是。」
「你這是濫使性子,亂發脾氣。」秦倦淺呷了一口茶,「我知道你怕累了我,也知道我剛才說你幾句你不願聽,但是,江老在千凰樓十多年,翡翠閣經營得井井有條,你豈可因為一時之氣,否認了他十多年的成就?你有霸氣的好勝心是好事,我信你會把千凰樓帶得更好,但卻不可以把你的霸氣施用在自己人身上。千凰樓公認你為主,並非請你來任性妄為,而是信你可以領袖群雄,出類拔萃,你莫忘了。」他說完,輕輕咳了幾聲,眉宇間一層倦態。
那本來臉色稍稍有些發青的江佑天舒了口氣,眉宇間,眼神裡皆是感激之色,
肖飛只是冷冷聽著秦倦的責備,並不動怒。
韋小心卻在心中大翻白眼,把眼前這兩個大人物罵了上百聲笨蛋。
真是超級笨蛋的肖飛啊,你自然是個我行我素,不理世人毀譽的人,但一點基本的領袖必備常識也該懂啊。自然當頭頭要恩威並施,讓手下感于思,懾於威,但也不能隨便指責。雖然你這一句責備其實並不重,而且也是為了秦倦的身子著想,但當著秦倦的面來數落手下,實在是超級不智。這會讓人很自然地拿你和秦倦相比,然後覺得你不如秦倦好。
這個桊倦也是混賬,虧得自己上次還刻意讓他聽了那麼一大番話來提醒他,怎麼他還是這麼笨。你想見人就見,何必數落肖飛。肖飛是千凰樓主,只要他行事不過分,那他作為樓主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沒有旁人置評的餘地,特別是你,身為前樓主,更該避嫌才對。秦倦你如此聰明,怎麼竟然會做這種笨事。別說他並無什麼不對,縱有不對,也該私下裡對他說,如今當著手下的面,把他剛說的話大加駁斥,數落到一無是處。叫他在手下面前還有何威信可言,同時也讓旁人心中對你尊敬感激,對他則大生不滿,似是這樣愚蠢的事,你秦倦怎麼也做得出來。還是你根本就沒有考慮過肖飛的感受和處境呢?
韋小心本來是幸災樂禍,但細想起來,卻無端惱怒怨恨起來,只覺秦倦雖聰明無雙,行事卻不知進退,不懂情理,方纔所言太過,實在不合人情常理,也逾越了權力本分。你覺得肖飛說江佑天的話重了,你的話難道不重。他是樓主,教訓手下本是應當,又是為著關心你的身子,你的責備卻是即不合情,也不順理,處處端起前任樓主的駕子,指責現任樓主這也不對,那也不行,就是管理手下尚且不恰當,叫人如何受得了。又見肖飛神色雖冷,卻不見怒色,心中更氣。好你個肖飛,原說你是個只想一飛沖天,誓要一嗚驚人,絕不甘居人下的梟雄人物,怎地在秦倦面前就如此沒了脾氣,任人這般指東說西還好模好樣不見發作,真的叫秦倦給收服了。若真沒了那股子睥睨天下、惟我獨尊的傲氣,倒要叫人失望了。
韋小心原是惱秦倦,這般一想,卻更加對肖飛埋怨起來了,即哀他所遇不公,更怒他居然不爭,一時間控制不住,惡狠狠瞪向肖飛。
本來肖飛連眼角也沒有望過一邊侍立的丫頭,可韋小心這一眼瞪來,他卻立生感應,回轉頭來。
韋小心忙垂下眼,低下頭,繼續做她恭恭敬敬規規矩矩的丫頭:
肖飛只看了她一眼,便立刻轉頭,悠然對已揮手讓江佑天退去把客人帶來的秦倦道:「令夫人這次替你找來的丫頭很有趣吧?」
「的確很有趣,不但人有趣,而且連名字也有趣。」秦倦微微一笑,眼睛仍然看定肖飛,「韋小心,你聽說過有人叫做小心的嗎?也不知是要小心旁人,還是讓旁人小心她。」
肖飛笑道:「以你聰明才智,天下無雙,算來算去,都只該是她來小心你,輪不到你去小心她的,不過其他的人,比如我,卻真要小心這個聰明的丫頭一二了。」
秦倦看了韋小心一眼,方才淡淡道:「那倒未必!」
肖飛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韋小心,臉上泛起奇特的笑意,思索著道:「韋小心,韋小心,只怕是惟小人之心吧。」
秦倦淡淡一笑,「好一個惟小人之心。」
韋小心垂著頭,仍然守著主僕的禮法,也藉著垂頭,掩去了惱得又青又白的俏臉?這兩個傢伙,當著她的面,只似她不存在一般拿著她的名字來研究,真是可惡透頂,他們分明是故意要惹自己著惱失態,自己是斷然不能上這個當的。只是這份仇這股恨她可是記下了。
秦倦你可真不是個好人,最可惡就是肖飛,枉我方纔還不計前嫌為你不平,你如今倒要拿我來取笑。好啊,這一回我已經可以確定你們之間確實存在問題了,只要我照準了這個罩門下手,就不信不能叫你頭疼,你終要後悔你得罪了我的。
韋小心輕輕拾起頭,溫溫柔柔,嬌嬌俏俏,無限可愛地對著兩個拿他取笑的男人笑了一笑,全無半點不快之色,心中卻已冷笑了起來。
女人是最會記仇的,壞女人睚齜必報的,要強好勝最吃不得虧的壞女人更是得罪不得的。只要女人將你恨上了,無論付出多大代價,就算得不償失,自討苦吃,也一定要先讓你嘗到厲害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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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箏此次為秦倦祈福,竟然求到一個上上籤,心中十分高興,雖已夜深,仍不禁拉著秦倦,將主持為她所解的籤文一一說來。
按規矩秦箏回來了,韋小心本不必侍奉在旁邊的,但她出去轉了一圈後卻又百無聊賴地回來,只含笑侍立一旁,聽他們夫妻說笑。
秦箏眉飛色舞,有說有笑,秦倦只是靜靜聽著,偶爾輕笑一聲,淺淺地喝一口茶。
韋小心看杯中的茶已盡了,搶在書硯之前親手倒茶。
秦倦只專心聽秦箏說話,隨手接過韋小心小心地奉上的茶杯,正任唇邊送,就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厲喝:「喝不得!」比聲音更快的則是一道奪目寒光,在秦倦聽到喝聲之前己然擊到,秦倦手中的茶杯砰然落地跌成碎片。
室內侍立的藍衫雙殺同時上前,卻被秦倦微微拍手止住了。
臉色鐵青,搶入室內的葛金戈與江佑天連禮也來不及施,只是各站方位,將韋小心的退路封死。
葛金戈這才急急一施禮:「公子,茶裡有毒。」
江佑天則將一張極小的碎紙遞上:「剛才樓主巡視五閣六院,看了我們各處最新樣式的首飾,將我院中幾位大師父合力所制的那對烏金鐲取了去。那鐲子價值數萬兩,樓主並沒有任何別的交待就拿了去,本不合樓子裡凡一萬兩以上的銀兩與飾物沒有明確的公務任何人不可私調的規矩,所以我們想來和公子交待一聲。沒想到剛才在花園裡看到這個女人鬼鬼祟祟在一銀杏樹的樹洞裡掏出張紙來看,看過之後就用火折子將紙點著再離開。我們上前把火撲滅,把那張還沒完全燒完的紙拿起來一看,才知道她竟想暗算公子。」說到此處,想到如若不是碰巧撞破毒計,公子的性命豈不危險,便覺後怕,忍不住惡狠狠瞪了韋小心一眼。
秦倦接過那燒得只剩一角的紙條,看到上面儀有四個足以讓千凰樓人人觸目驚心的字:「毒殺秦倦!」
而此時,秦箏早已取了發上銀釵,輕輕往地上的茶水中一試,銀釵即刻發黑,果然是取人性命的毒藥。
此刻室內的四大高手,藍衫雙殺與葛金戈江佑天已將韋小心圍住了。
韋小心也知難以脫身,只是靜立原處,並不逃竄,但臉上已然白得不見絲毫血色,嬌軀尚且微微顫抖不止,可見她此刻心中的張惶。
相比手下人的驚怒,本來差點被毒死的秦倦卻只是對著秦箏淡淡一笑。
秦箏竟也不驚奇氣惱,只笑道:「我早知道她不是平凡人,不過我不管那麼多,只要她可以看住你不要太勞累便可。至於那些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勾當,沒有人能比你更厲害,我用不著擔心你中暗算——她也暗算不了你。」
秦倦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自己的愛妻真是越來越瞭解自己了。他將身體的全部重量舒服地放到身後的靠背上,舒服地閉起眼睛,平靜地道:「百變妖姬,無名無姓,無門無派,來歷身世皆無人知曉,但每次出現,必掀風雲。曾化名單飛雪,與白雲山莊少莊宅相戀,半個月後,白雲山莊毀於一場大火,少主白雲飛陷入瘋狂,每日潑街乞討,口中不斷呼喚飛雪;曾化名肖雲柔,在泌春園搭班唱戲,被川陝一霸沈青看中,娶為十七房姨太太,就在成親當晚,沈家所有的珍物皆被席捲一空;曾化名肖淑貞在江寧知府衙門口賣酒,被徵入府中服役,侍奉老爺,可是在知府衙門裡待了一個月,知府的三位公子就彼此反目成仇,然後又父子相爭,都只為爭這個丫頭,整個知府衙門鬧得烏煙瘴氣,醜態百出,最終知府被言官彈劫罷官,到最後離府之時,才發現,多年為官搜刮到手的銀兩統統不見;亦曾化名柳晴姬,在得月樓賣藝不賣身,因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而被大才子唐顯元所鍾情,就在唐大公子花費巨金將柳姑娘娶到手的當晚,風流才子唐顯元就被閹成了太監,而名妓柳晴姬則帶著他所藏的名家字畫消失無蹤,無人得知其下落……」
秦倦徐徐說來,神色於和,室內眾人無不驚異色變,韋小心更是花容失色,眼中滿是震驚,在這個時候,她的身體反而不再顫抖,只是怔怔望著秦倦,移不開目光。
葛金戈與江佑天則是暗叫慚愧,他們原以為自己救了秦倦一命,如今才知道,原來韋小心的一切都在秦倦的掌握之中。
七公子果然是七公子。
韋小心怔怔地瞧著秦倦,良久才苦笑道:「原來你全都知道,枉我還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秦倦睜開眼睛,望向她,溫和地說:「你不必懊惱,千凰樓中是不用來歷不明之人的,我早已暗令人調查你的一切了,只是你並不知道。」
書小心的笑容更苦了:「是我太大意了,你們要如何處置我?」
秦倦用幽深的目光看著她:「為什麼?」
只是簡單的三個字,韋小心聽後卻是神色連變,良久,方才苦笑:「七公千的天縱之才,我已見識過了,從此之後再不敢冒犯七公子。我願將幕後主使之人盡告,只求公子高抬貴手,將我恕過。」
秦倦淡淡道:「千凰樓並不是官府,我本也無意私設公堂,審訊人犯,你在江湖上名聲如何,與千凰樓也並無衝突關係。」
韋小心臉露喜色,盈盈施禮:「多謝七公子。其實小心不過是個浪跡江湖,只為求財的女子,來害公子,也是有人以重金相聘。至於那個出錢要害公子的,其實公子也很熟悉,正是這千凰樓之主,肖飛。」
此言一出,除了秦倦之外,無人能不色變。
葛金戈當時就恨恨道:「果真是他?」
韋小心看了看他鐵青著的臉色,方才道:「他雖為千凰樓之主,但總覺得被七公子壓住,並無真正樓主的權威,他痛恨光彩被公子所佔去,他憎恨千凰樓的手下對公子的信賴遠勝於他。所以才要我混在公子身邊,阻撓公子過問樓務,以關心公子身體之名讓千凰樓的手下難以事事向公子請示。他原奉的主意,是要慢慢將公子與樓中眾人隔絕,時日一長,公子對樓子的影響力就會減弱,大家也會慢慢淡忘公子。「
韋小心這番話一一道來,眾人回思她自人千凰樓以來的所作所為,竟是合得一絲不差,果然將許多人攔著見不著秦倦,很多習慣向秦倦請示的事多已交由肖飛處理了,這肖飛為了權利竟然做出如此事來,而他們事先也沒有足夠的警覺,如若不是公子一早已查出這韋小心來歷不正,而他們又正好看破韋小心的毒計,那豈不是……
想到此處,眾人的臉色俱都鐵青一片。
葛金戈冷喝道:「即是如此,他為什麼又要你害公子性命?」
「本來,肖飛對公子還是有些情分的。」韋小心說到此處,聽得好幾聲不悅的冷哼,暗自一笑,「所以他才只想隔絕公子干擾公子而並設有下決心要殺公子。只是昨日公子在江閣主面前毫不客氣地責備於他,令肖飛覺得面目無光,方才勃然大怒,下決心非要除了公子,好拔這眼中釘肉中刺。才在以往與我暗遞命令的那棵樹下留了要我立殺公子的號令。我只是聽令行事而已,還求公子寬恕。」
江佑天想到昨日的情形,秦倦在自己面前責備肖飛,的確頗掃肖飛的面子,以肖飛冷厲的性子要報仇也是理所當然。想到秦倦因為看不慣他被肖飛責備而惹來殺身之禍,對秦倦更是感激涕零,對肖飛的怒恨則是如火高漲,同時立下無論如何也要維護七公子,與肖飛鬥到底的決心。
「公子,肖飛虎狼之心,我們宜立刻反擊,以免他再出毒計。」葛金戈首先難抑怒氣,大聲說道。
秦倦淡淡道:「一面之詞,未必可信,此事干係重大,最好把肖樓主請來當面對質為妙。」
韋小心嬌顏色變:「七公子,你答應過不為難我的。若是肖飛知道我出賣了他,必然不會放過我。」
秦倦平靜地看她一眼:「只要你說的是實話,我便能保你安全,哪怕是在肖飛面前也一樣。除非你方才聽說全是栽髒嫁禍之詞,不敢與肖飛對質。」
韋小心一揚眉,少有得流露出一股豪氣:」好,既然七公子開了口,我也信得過公子的神通,我便與肖飛當場對質,到時就知真相了。」
秦倦垂眸,掩飾住了他那常能看透一切迷霧假象的眼眸之中的一縷異芒,這個女人過分有膽色過分理直氣壯了,這一點倒是出乎他的預料,看來世間之事,並非全在他意料之中。不過這樣似乎就更有趣了。
在垂眸的那一刻,他微微地,不易察覺地笑了:「藍衫何,請肖樓主。」
藍衫十三殺對於秦倦的命令向來是無條件立即執行的,可這一次,藍衫何永遲疑了一下,才應了一聲:「是!」轉身往外走,全無平日執行命令倏忽如風的迅捷。
他沒有置疑秦倦命令的習慣,但葛金戈忍不住:「公子,如果肖飛知道事情揭破,惱羞成怒之下說不定要拘急跳牆,他武功奇高,我們若不安排召集些人手,怕難以制住他。」
秦倦抬眸,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葛金戈立時臉上一紅,垂首不敢發言,何永也立刻身形一晃,消失在靜室之中了。
秦倦閉目將全身的重量靠在椅背上,默默地養神。
秦箏笑著喝茶,只如看看戲一般等著新戲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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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數人包圍之中的韋小心並不見驚惶之色,只是明眸一直在閉目養神的秦倦臉上的流轉,卻終是無法從這個智深若海的男子身上看出半點情緒的波動和心思的變幻來。任她對秦倦有多少暗中的不滿與不服,終是不能不承認這個男子太厲害了。自己雖有意抓住了他與肖飛之間的微妙關係搞出這等事端宋,他上當的可能性卻是微乎其微。就是自己方纔那樣的毫不心虛的表態怕也不能讓他相信自己說的是實話。只不過天下的聰明人也不止這一個秦倦,天下的事,也未必全在他的掌握意料之中。韋小心眼珠兒一轉,再次燦若春花地笑了出來、無淪如何,這次總算將千凰樓隱隱的暗流給桃明瞭,無論秦倦和肖飛怎麼想,他們都必須面對,就是像葛金戈和江佑天這幫人對秦倦明顯的偏向和因此事對肖飛產生的強烈敵意,都可以逼得肖飛不能不立即解決這些大問題吧。想到肖飛氣得臉色鐵青的樣子,她明亮的眼睛中就閃動起燦然的異彩來,同時心中暗暗把要說的話回思一遍,若是肖飛否認反駁,她有足夠的把握針鋒相對把黑的說成白的,讓所有事和肖飛扯上聯繫,絕對叫他百口莫辯,不過細思起來,肖飛的性情也未必在乎旁人對他的誤會和栽到他頭上的天大冤案,更何況在先入為主之下,想要辯解亦是枉然,他肖飛又是一個絕不會做無用之事的人。只是,千凰樓發生這種事,他身為樓主又一定要解決,真不知他會如何應付這樁突變。
想到馬上就要與那個像鷹一樣銳利冷酷的男子針鋒相對,不知他會採取哪一種手段來反擊自己,韋小心的眸中更是異彩連連,臉上的笑顏越發如同百花竟放一般美到了極處。
她毒計敗露,身處困境,竟然可以笑得如此開懷,自然讓將她圍住緊張兮兮的幾個人心中驚訝,不免神情詭異,你望我,我看你,誰也鬧不明白她的心意。
秦箏對丈夫有絕對的信心,對這等江湖事一向不插手,只睜大眼睛細看每一點變化。
獨秦倦依然不曾張眼,他閉目的樣子異常好看,美得讓人無法移開目光,而他卻似根本不在意這人世間種種驚天變化,只靜靜休息。神色祥和寧靜,呼吸細微而平穩,很容易地讓人誤以為他已然睡著了。
眼看要面對足以動搖千凰樓基業的突變,和最可怕的超卓高手之憤怒,旁人都心中惶恐緊張,他這主事之人卻如此悠然,卻令得本身已緊張至極的葛金戈等人慢慢地鬆弛下來了,既然公子可以如此成竹在胸,而他們對公子又一向有至高的信心,那麼,還有什麼是他們必須害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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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凰樓富甲天下,沒有任何豪富可與之比肩,必須歸功於千凰樓歷代樓主所訂下來的嚴格制度。千凰樓雖以樓主為大,但整個樓子並非樓主一人,所有的財富也屬於千凰樓中每一個成員。千凰樓各級管事,都可以以他們在樓中不同的地位,每月得到極高的酬勞,到了年終,還會按功勞分成不同的花紅以酬眾人,這樣一來,所有人的利益與千凰樓息息相關,自然都盡心歇力,決無二意。同時,為了防止位高者獨佔財富,影響大家的利益,不使千凰樓聯繫緊密的上下人等離心離德,千凰樓對於賬目財富的管制是極嚴的。任何一筆進賬開銷都必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從各處分店掌櫃,到院主、閣主、殿主甚至樓主都可以在自己的權限內調動資金,辦任何與樓子有關的公事,但每一筆錢用度都要有理由,有出處,入公帳。所以肖飛作為樓主,可以隨意調撥無數的金銀,或發展分店,或改變生意策略,或用作擊垮對手,或拿出來積德行善,只要每一筆銀子的用度清楚明白,都沒有任何人有權力置疑他的做法,但就是他也不能隨意從樓子的公賬上抽取萬兩以上的銀子而不作交待,所以當他今日不說理由,沒有任何交待就拿了那對價值數萬的烏金鐲時,就知道江佑天必會去找秦倦告狀。就是他自己也頗為好奇,秦倦在知道這件事後會有何反應,會惱怒,會來找他問罪嗎?向來冷酷驕傲,只要心念一定,縱然抗大逆地也要一意孤行的他,對於秦倦可能會有的行動不但不擔憂,反而隱隱期待了起來。
所以,當藍衫何永神色不定前來代表七公子請他去五鳳閣時,他立刻就點頭起身,只是縱是向來城府深沉如他,也萬萬想不到,在五鳳閣中等著他的,不是有關這一對烏金鐲的爭論,而是另一個天大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