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
偎紅依翠的時候,哪裡還想到別的?
「霍少爺,再喝一杯嘛。」吳儂軟語再度入耳,霍千重皺眉忍了半天之後,終於一掌將那具主動貼過來猶如溫香軟玉般的身子推了過去,「一邊去!倒酒就倒酒,別跟我膩膩歪歪的!」
他現在的心情超級不好,誰惹到他是誰倒霉!
趁早離他遠一點!
他要嚴肅地再更正一點,他不僅討厭想要嫁給他的女人跟他膩歪,還討厭女人不分時間地跟他膩歪!
已經是第三天了。
從那天離開霍府之後,他就來到運河畔的花船上,一步都不曾離開。
胭脂醉好酒,絲絃舞楊柳。
只是再怎樣的美酒,進入他的喉中,彷彿都失去了滋味。
再怎樣柔美的舞蹈,再怎樣動聽的曲子,對他來說,彷彿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因為他的心中,已經被愈來愈勃發的怒氣給佔滿了。
無法忘記那天他憤然離開之前,那個該死的女人那種彷彿完全置身事外的表情,就好像出嫁對她來說,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她不介意嫁到哪裡,也不介意嫁給誰,她只要求她的夫君只要在納妾之前休了她,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這個女人,她根本——
完全不可理喻!
「霍少爺,怎麼今天火氣怎麼這麼大?」船上的花娘被他推開之後並不生氣,一徑拿起了琵琶,「我彈首曲子給你聽吧。」她說著話,纖指撥弦,抬頭對他一笑,隨即便彈了起來。
霍千重哪裡有什麼心情聽她彈曲子,只能帶著絲憤憤喝下了杯中的酒,只是喝下去之後,不僅沒有將他的煩躁消弭下去,反而讓他更加坐立不安起來。他看著那彈琵琶的花娘,忍不住在心中腹誹,慕容休和傅尚洵這兩天也不來找他,居然讓他一個人在花船上聽這種無聊的曲子——
「別彈了。」冷冷地拋下一句,他陡然起身。
「霍少爺,你要去哪裡?」見他一副要離開的樣子,彈琵琶的花娘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霍千重卻沒理她,逕自利落地出了船艙。
直到出了船艙才發現,原來外面又下起了雨,雨絲如絲繞霧纏一般,在水面之上彷彿形成了一層薄薄的煙霧似的,風襲來,沾衣欲濕。
頗為煩躁地皺了下眉,船艙裡的花娘卻已經追了出來,含笑伸手遞給他一把雨傘,「霍少爺,外頭有雨,還是撐著傘吧。」
「不必了。」拒絕了花娘的好意,他逕自跳下船,隨即大步離開。
雨絲落在他的發間,逐漸形成一顆一顆細小的水珠,他完全沒有在意,兀自走得飛快。
他要回霍府,但是——
不要自作聰明地認為他是回去看那個女人,難道他不可以回自己的家嗎?
他才不會因為那個女人讓自己陷入有家歸不得的窘況!
憑什麼她可以舒舒服服待在霍府,他卻要在外面無聊得想砍人?
再次陷入對某人的激烈討伐中的霍千重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又一次在心裡提到了那個讓他切齒咬牙的「女人」了。
他走得很快,直到看到自家樓閣的飛簷屋角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才停下了腳步。
猶豫片刻,他放棄了從前門進入的「正途」,左右看了一眼,悄悄繞到霍府後院的位置,翻牆跳進了霍府。
後院無人,可能是因為下雨的緣故,院子裡靜悄悄的,連一個下人也沒遇到。
他放下心來,大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一邊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剛才一路行來,一直下雨,到家後濕了大片,粘在身上,特別不舒服。
怎麼著也該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然後再換身乾淨衣服。
想到馬上就能脫下身上這套濕衣,霍千重滿意地笑了一笑,只是他那笑意尚在唇邊,耳畔卻突然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其實我倒希望這後院多種些薔薇。」女子輕柔的聲音略帶著一絲禮貌的笑意,來自於後院假山之上的涼亭內,此刻距他,也不過一條長廊之隔的距離。
「薔薇雖好,未免失之粗陋,還是不若牡丹真國色。」這個斯文俊秀的聲音,分明就是傅尚洵發出來的。
「各人有各人的愛好,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各花入各眼,更何況,」女子的聲音再度響起,「薔薇易養好種,香氣濃郁,我還是比較喜歡它一些。」
她的話音落下,一個閒閒無聊的聲音插了進來:「我說你們兩個,難道關於這院中要種什麼花,值得討論那麼長的時間嗎?與其這般,還不如討論討論杯中的茶……」
慕容休?
霍千重陡然瞇起了眼睛,隨即輕巧移到隱蔽的位置,冷眼朝那涼亭中掃了過去——
只見涼亭只內,石桌上的茶尚冒著裊裊暖意,而慕容休和傅尚洵居然與「那個女人」相對而坐,談笑風生,一副話語投機的模樣。
這幾日不見慕容休和傅尚洵,他還以為他們有事要辦,但是卻沒想到,原來他們在這裡?!
而且還是跟「那個女人」在一起?!
備受打擊的霍千重雙手一緊,手指骨節頓時發出了「卡卡」的聲音,他瞪著那涼亭裡的三個人,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該先衝上去吼一吼那個女人,還是先抓回兩個好友,怒斥他們居然重色輕友?!
重色輕友?
切!
他突然冷笑起來,她那副蒼白的樣子哪裡有什麼顏色,她……她……
霍千重突然很想給自己一巴掌。
他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不然他怎麼會突然想到拜堂成親那日的她一身紅衣的樣子?
甚至他還能夠清晰地回想起那日她眉翠顰低,櫻唇微啟,略帶著一絲驚惶的表情。
她……居然也有美的時候……
「姑爺?你在這裡做什麼?」身後陡然傳來一個聲音,霍千重被嚇了一跳,火速轉身,防備地對上了一張俏麗的臉,穿著淺綠衫子的婢女此刻正茫然又戒備地看著他,手裡端著的點心盤子微微傾斜,似乎只要他一動,她立即便會一盤子砸過來似的。
「玳瑁?」涼亭上的人察覺到了,於是探頭朝下看去。
霍千重瞬間做賊心虛一般回頭,於是便狼狽無比地對上了三雙含意迥異的眼睛。
「千重兄?」傅尚洵淡淡地挑了下眉。
「呵,逃家的男人終於想到自己還有家眷了?!」慕容休笑得分外可惡,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樣。
霍千重下意識朝「她」看了一眼,但是她卻沒有什麼表情地轉過了頭去。
就這麼一個輕微的動作,讓他頓時心裡冒出火來。
他大步走過去,冷哼一聲:「原來是有人陪著,難怪不在意是否被休!」
祝宜寧臉色頓時微微發白,抬眸朝他看去。
霍千重瞬間對上她如點漆般的黑眸,心下莫名一跳,為了掩飾,他再度冷笑,「男女授受不親,何況你如今已經嫁進我們霍家,不用我提醒你怎麼避嫌吧?」
「千重兄……」傅尚洵似乎有什麼話說。
但是霍千重卻回眸橫他一眼,然後突然抓住祝宜寧的手腕,臉黑黑地瞪她,「你跟我來!」
「千重兄,嫂夫人一介女流,你不是要動手吧?」慕容休看他那種粗魯的舉動,立即挑起了眉。
「我才不會打女人,只不過,有些話我要跟她好好地『說一說』罷了!」霍千重冷冷一哼,隨即抓著祝宜寧就離開了涼亭。
或許是氣過頭了,所以他抓著她大步走去的方向,居然是他們的新房所在地,只是他此刻心裡煩躁,根本就沒有在意,直到重重推開門,將祝宜寧推去房內,他猶未發覺,依然緊緊抓著她的手腕,擺出一副睥睨的姿態,「你這個女人……」
祝宜寧卻突然一笑,笑意雖淺,但是唇角揚起的弧度卻分明異常。
他呆了一下,雖然不想承認自己想說的話是因為她這一笑而打斷的,但是分明就是。
他看著她那笑容,頓時不自然起來,索性以黑面冷凍她,「你笑什麼笑?」
「不是說別奢望你會踏進新房半步嗎?」她依舊帶著那抹淺淺的笑意,似乎有點諷刺,「還說什麼,我要是想當霍少夫人,就隨便我當個夠,至於你想在外面怎麼玩就怎麼玩,我管不著,也不用管——怎麼今天終於回來了,就立即自毀前言進了新房?」
霍千重這次完全愣住了,許久之後,他終於惱羞成怒,「你——」
「我答應老夫人嫁進霍家的時候跟老夫人說過,我會恪盡做妻子的本分,自然不會做出讓霍府蒙羞的事——」她掙開他緊握的手,淡淡走到一旁,然後回眸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要為剛才在涼亭上說的那些話向我道歉。」
「道歉?」霍千重差點跳起來,「你想都不要想,本少爺從來不知道道歉兩個字怎麼寫!」
「那真是太讓人吃驚了。」祝宜寧轉過身來看著他冷笑,「霍家家大業大,我以為家教也該不錯,卻沒想到,居然會教出一個不知道道歉為何物的粗人——」
霍千重被她一激,大腦還沒來得及反應,他人已經朝她撲了過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將她重重推靠在牆上,「你在說什麼鬼話!」
他下手也不知道輕重,於是祝宜寧便結結實實地撞到了牆上,肩膀頓時吃痛,她忍住沒有吭聲,可是一雙眉卻還是蹙了起來,臉上流露出一絲痛意。
霍千重雖然還在暴怒中,但是這樣近的距離,他頓時清晰地發現了她臉上的那抹痛楚,心裡一沉,他下意識驚慌開口:「撞到你了?」
什麼?
祝宜寧原本還在忍痛,如今聽到他這麼天外飛來一句,頓時下意識朝他看了過去。
這麼近的距離,完全可以看到他臉上的那抹淺淺的、掩飾得很好的慌亂。
他——
祝宜寧若有所思,眼神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見她許久都不說話,原本還想檢查一下到底她是撞到了哪裡的霍千重冷不防抬眼看到她古怪的眼神,他一時侷促,突然重重放手,將她朝一邊推去,臉上竭力做出漠不關心的表情。可是當他發現實在是很難掩飾之後,終於再次發火,「反正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聽著就是,不許你跟那兩個人在一起賞花品茶,你要是有那麼多時間的話,就待在房間裡繡花!別再讓我看到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說話聊天!」
他說完之後,大步就衝了出去,狠狠地甩上了門,把一旁從剛才跟到現在卻一直都沒敢上前的玳瑁嚇得臉色更是蒼白。
挾帶著那種火氣重新衝回涼亭,慕容休和傅尚洵居然還在,坐在那裡似乎很是悠閒地繼續品茶,他往他們面前一站,然後就開始發火,「你們太不夠義氣了,明知道我不在霍府,居然也不來找我,卻跟這個女人在一起賞花品茶?!」
「生氣了?」慕容休卻笑著不怕死地去捋老虎毛,「我們不去找你,自然是因為你實在不如霍府的『新少夫人』有趣啊。」
「她有趣?」霍千重立即冷哼嗤笑,「慕容,我沒聽錯吧?」
「千重兄,你這位夫人其實很有意思。」傅尚洵斯斯文文地開口,「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多多接觸,就知道我們所言非虛了。」
「鬼才想要理她!」霍千重此刻根本聽不進這話,一想到剛才她那種若有所思的眼神,他不自覺地就會發窘,惱羞成怒之下進而發火。
慕容休卻依舊笑得既曖昧又意味深長,「千重兄,你這位夫人是很不錯的人,雖然這親事是在老夫人的一手操縱下進行的,但是你又何必無緣無故遷怒她?」
「我無緣無故?」他不這麼說還好,這麼一說之後,霍千重頓時把新仇舊恨算到了一起,「我才不會忘記她是怎麼對我的——你們兩個,若是朋友的話,以後就不要理她!不然的話,朋友都沒得做!」
這跟小孩子鬧脾氣有什麼區別?
傅尚洵跟慕容休對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同時在心裡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這位霍大少爺,根本就是性格還不成熟的「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