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客人不斷的點唱,陳柔兒都一概拒絕。
她比以前表現得更加冷漠,在她臉上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甚至沉默得教沈馥和林怡芝害怕。
不過唯一讓她們感動的是邵飛幾乎天天都到PUB裡來站崗,風雨無阻。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話用在柔兒這頑石上根本起不了作用,邵飛這場仗有得打羅!」
「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林怡芝詭譎的笑了笑。
「怡芝,你發現什麼了嗎?」標準的好奇寶寶。
「至少柔兒並沒有阻止諒諒和邵飛親近。」
這一點倒是令她們始料未及。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連諒諒也改變不了柔兒,還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改變得了嗎?」沈馥幾乎快灰心了。
「也許有——」林怡芝一見到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馬上閉了口。
陳柔兒一臉蒼白的走了進來,她的表情仍沒變,但似乎很疲倦,甚至像生了病似的。
「柔兒,你身體不舒服嗎?」沈馥關心的問。
「沒有。」原本就不多話的她,在經過上一次的事後就更不容易開口了,她的疏離令沈馥再也壓抑不住了。
「柔兒!上一次的事你是不是還耿耿於懷?你是準備不原諒我和怡芝了是不是?或者你認為我們仍會出賣你?如果是如此,你大可挑明說,朋友做到這種程度不如不做算了!」
「沈馥!」林怡芝沒想到她口氣會這麼沖,雖然明白她是在乎她們之間的友誼。「柔兒又沒責怪我們,你別胡思亂想好不好?」
「你看看她那副『死樣子』!」沈馥其實也不願如此,可是有話不說就如鯁在喉,她不吐不快。「你對我們有什麼不滿或是意見,你可以說啊!甚至罵我們啊!」
「我沒有,真的沒有!」她按著自己快爆炸的太陽穴。「我只是很煩,很煩很煩,真的很煩。」她一連串的煩,教人聽了感同身受。
「你煩什麼?你說出來,把我們當成好朋友就說出來,否則一直憋在心裡頭,你會生病的。」沈馥激著她。
「柔兒,說出來,我們可以幫你一塊解決的。」林怡芝也鼓勵她。
「我說不出口,因為我自己不會形容。」她也十分痛苦。「我仿拂真如你們所說生病了,我睡不好、吃不下、頭昏沉沉的,渾身像少了根筋,甚至——」
「甚至想嘔吐!」林怡芝替她說完。
「怡芝,你——怎麼知道?」
「別管這個,你的『好朋友』是不是遲了?」她問得一針見血。
如雷轟頂,陳柔兒跌坐在椅子上。
她怎麼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柔兒,你說話呀!」
「沒……有!很正常。」她還在做掙扎。
一定是情緒影響了,一定是這樣。她拚命安慰自己。
林怡芝和沈馥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卻不想點破。
「如果是這樣,你還是去讓醫生檢查一下比較妥當。」
「對對對!怡芝說得對,還是去給醫生檢查一下比較安心。」
該死!該死!她對沈馥和林怡芝的話充耳不聞,一味地在心裡咒罵著自己。
但是仍於事無補,不是嗎?
☆☆☆
邵飛抱著女兒,雖然他天天都抱得到她,可是當她要離開他懷中時,他內心那股失落感卻一次比一次還濃。
他每天來PUB,但陳柔兒卻對他視而不見似的,見到她日漸消瘦的身子,他也只能把焦急放在心中。
「對不起,又來拆散你們父女了。」沈馥走過來,這是每天她要來帶走諒諒必說的話。
「大媽咪,我想再讓爸爸抱一會兒嘛!」她撒著嬌,雙手仍捨不得離開邵飛的頸子。
「諒諒,拜託好不好?」沈馥苦著一張臉,惹得諒諒咯咯笑。
「諒諒乖,聽大媽咪的話,你不是答應過爸爸要當個乖孩子,不惹媽媽生氣嗎?」邵飛摸著她的頭慈愛的說。
「我很乖,也不惹媽媽生氣,那為什麼爸爸還不接我們到你那兒去住?我們班上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都住在一起,我喜歡住在一起,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嘛?」她的唇扁了扁,十分委屈狀,看得邵飛好不心疼。
「會的!我們會住在一起。」他很有把握的口氣,令沈馥為他翹起大拇指。
沈馥將諒諒帶走,邵飛的心情更加低落,林怡芝帶著微笑坐到他的對面椅子上。
「情況好一點了嗎?」
「你說呢?」他無奈的把杯中的酒一仰而盡。
「少喝一點,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謝謝。」他真的很感激林怡芝和沈馥不時的關心和支持。
「你有沒發覺柔兒有什麼不對?我是指——」
「柔兒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他的心幾乎跳到喉嚨。
「呃,不是……是,唉!怎麼說才好?!」林怡芝的無措表情讓邵飛更加焦慮。
「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建議你多加關心一下柔兒。」
「怡芝,到底什麼事,難道不能直截了當的說嗎?」
「這目前也只是我的揣測,在沒有確定前我不敢亂說。」
「到底是什麼事?」
「我懷疑柔兒她——她懷孕了。」
邵飛興奮得差點打翻桌上的酒。
「自從上次的事之後,柔兒就不再把心裡的話告訴我們了,如果她真的懷孕,也不可能讓我們知道,所以——」林怡芝見到陳柔兒走向演奏台,連忙抿抿唇壓低聲說:「我話就說到這兒,你自己看著辦吧!」
邵飛簡直要雀躍三尺了。
孩子!這個孩子可能是他和柔兒之間關係的轉機,如果真如林怡芝所說的,他真應該膜拜上天的慈悲了!
☆☆☆
陳柔兒看著婦產科醫生開開合合的嘴巴,左一句恭喜右一句叮嚀,只覺得想大笑,然後再痛哭一場。
上天到底是怎麼和她開這個玩笑的?在這個節骨眼上竟讓她孕育著邵飛的孩子!太可笑、太可悲、太可恨了!
她不能要這個孩子!她自己警告自己。
終於她像下定了決心似的,鼓足勇氣提出墮胎要求。
「你真的打算這麼做?」醫生推推金框的眼鏡,一臉迷惑,「這種事必須要慎重考慮,我還是建議你回去想個兩、三天,如果到時候你還是這麼決定,我再介紹專門醫生給你,但是我必須把話說在前頭,做這種手術有時也需要靠運氣,有不少女孩子為了它甚至喪失了性命或導致不孕症,總之還是考慮清楚得好。」
「不會考慮了,我決定好了。」她不能因害怕而動搖意志。
醫生搖搖頭,決定還是勸勸她,這是一個婦產科醫生該具備的道德。
「今天我是不會贊同你的決定的,反正你才剛懷孕,回去想個兩、三天還是不遲的,如果你回去之後仍執意如此決定,你再來找我,到時候我不會再勸你的。」
陳柔兒看出醫生的好意,點點頭走出醫院。
也許再讓他留在肚子裡幾天也是對的,畢竟他是她體內的一塊肉,雖然並未成形,可是他也有要求生存下來的權利,若不是在這節骨眼上,她會很高興有了他。
原諒我,寶寶!她按著小腹痛心的懺悔。
也許是情緒過於激動,加上白花花的艷陽,還有路邊賣蔥油餅小攤上傳來的油味,令她的胃又翻騰起來,甚至不斷的乾嘔,讓她覺得自己彷彿快窒息似的。
這就是害喜嗎?瞧她真沒資格當母親,前些時候她還以為自己吃壞了肚子,生了病,可是也怪不了她,她懷有諒諒的時候什麼症狀也沒有,就因如此,一直到醫生宣佈,她才知道自己竟有了身孕。
那次對她而言是悲慘不想再回想的記憶,卻沒想到五年後她竟又重蹈覆轍。
想至此,她又氣又怕,對著自己的小腹忿忿捶了而下,但又愧疚得淚水盈眶。
忽然,一條手帕遞了過來,她猛地睜大雙眼,赫然發現邵飛竟站在她面前。
其實邵飛已跟在她身後很久了,從她出門一直到婦產科,他幾乎都守著她。
「哼!」她將他的手打掉,一古腦的怒氣無法壓抑地衝了上來。
從剛才她步出醫院的表情,還有她嘔吐的狀況,加上她對著小腹捶打的動作,已經明白地告訴邵飛事實的真相。
但他不敢打草驚蛇,免得又傷害了她。
現在的她是脆弱而憤怒的。
「你杵在這兒作什麼?我不需要你在我面前惺惺作態,我不會上當的!」
孕婦的脾氣都不好,所以邵飛十分能體諒。
「這裡太陽大,我的車子就停在前頭,有什麼事我們上車再說。」他很怕她會暈了過去,她蒼白的臉色幾乎絞緊了他的五臟六腑。
「要坐車我會自己叫,不用你管!」她說著就要越過他往前走,不料邵飛手臂一橫,擋住她的去路。
「柔兒,難道你一定要這麼仇視我?法官就算要判一個人死刑,也得給他上訴的機會,而你竟能如此狠心。」要不是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他會將她硬拖也要拖到車上去。
「狠心?我懷疑你的字典裡沒有這兩個字。」
「柔兒!」
「我要回去了,等一會兒還要到幼稚園接諒諒,你少浪費我的時間。」她用力撥開他的手又向前一步,邵飛緊跟著追上來。
「你不要跟著我好不好?拜託你離我遠一點行不行?」她咬著牙,要不是路上行人很多,她真想對他尖叫。
「不好!不行!你這個樣子我怎麼能放得下心?」他快被她逼瘋了。
「我什麼樣子?!」她硬著嘴,心裡卻自忖:他該不會知道她懷孕的事吧?
果不其然!
邵飛知道若不說出來,自己會控制不了的。
「為了孩子!」
「孩子?哈!」她故意四兩撥千斤,心虛的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如果你再不讓我走,諒諒會擔心的。」
「我說什麼你會不懂嗎?」他忍無可忍地拉住她的手將她一帶,胸抵著胸、面對著面。「你敢看著我說你肚子裡沒有一個新生命嗎?」
「你……你……」她不能說出真相,決定抵死裝傻到底。「你胡說八道什麼?我不懂?」
「那你告訴我,你剛才為什麼要上婦產科?」
他果真跟蹤了她?天!她氣炸了!
「你憑什麼跟蹤我?啊?」她渾身發抖,只差沒七孔冒煙。
「憑我是孩子的父親,憑孩子流著我的血液。」
「你作夢!」完了!說溜了口,不過她硬轉的吼著:「我不知道什麼孩子不孩子的,你少自以為是,我告訴你,沒有孩子就是沒有孩子!」
「好,那我們現在一起進醫院去查個水落石出,如果沒有孩子,我就不會再打擾你。」這下糟了!他話說太快了,出了語病。
「你說沒有孩子就不再打擾我?」她抓住話柄。
「我……」他真想咬斷自己該死的舌頭。
「大丈夫說話算話!」她逼著他。
「柔兒!」
「好,我告訴你!」她豁出去了。「我是懷孕了。」
「真的?」他只差沒跳起來。
「不過,我不會生下他,我和醫生約好了,過兩天我會拿掉他,你千萬別食言而肥。」
「你說什麼?」他毛髮俱張。
陳柔兒抬高下巴,眼中的黑潭散發出冷冽的寒意。
「我——要——拿——掉——他!」
「你敢!」邵飛臉上的線條拉得緊繃,令人望即生畏。
「我有何不敢?孩子是活在我肚子裡,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她痛恨地回瞪著他。
「你明知道他是活著的,卻忍心扼殺他?」
邵飛的話像把利刃插在她心口上,她也不想,問題是說出的話如潑出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
「我不准你這麼做,我不准!」他的神情有一剎那顯得無助,但是他不能有一絲的軟弱,否則他不只保不住這條小生命,就連僅存的希望也化為泡沫幻影。
「柔兒,算我求你,別傷害孩子,他畢竟是無辜的,他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可是他卻有要求生存下來的權利,難道你真可以如此忍心將他拿掉?」他啞著聲音求她。
邵飛的一席話令陳柔兒的心開始動搖,但是她立刻以一種驚人的毅力穩定自己搖晃的意志。她不要被說服,她不要再心軟,永遠。
「人只要傻過一次就夠了,不會再傻第二次了!」
邵飛全身的血液倏地被抽走,垮下的雙肩像只了無生氣的鬥敗公雞。
「我真的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個結果,你讓我覺得我像個劊子手,扼殺他的不是你卻是我!」他轉身踉蹌離去,似乎已見到一個活潑可愛的生命毀在自己手上。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陳柔兒臉色灰白,怔仲了許久,她突然覺得好笑,此刻的她應該感到滿意、高興,所以她想笑,可是為什麼她卻笑得悲傷難抑、痛楚難當,甚至淚濕衣襟?到底為什麼?為什麼啊?
☆☆☆
這下當真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了!
什麼樣的結局,溫德明和林怡芝一夥人中都試想過了,但萬萬沒想到竟會是最糟、最教人痛心的一種。
誰也沒想到情勢逆轉,會變成這樣的結果。
什麼「兵來將檔、水來土掩」全在此刻成了屁話。
這下三個臭皮匠湊不成諸葛亮,就連林怡芝、沈馥也高舉白旗。
陳柔兒可能是女性固執排行榜中的翹楚。
邵飛如同一頭困獸般不斷來回地踱步著,他太瞭解陳柔兒的個性,知道地說到做到的性格,要是今天不說了那句該死的話,忍它一忍,也許一切事情還有轉機,還有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機會,如今他卻毀了最後的希望,連最後一張王牌也徹徹底底的輸了,教他怎會甘心?!
「我看我們去拜託那個婦產科醫生教他不准幫柔兒拿掉孩子,否則我們就上法院告他違法。」
「就算這個醫生不幫柔兒,柔兒也會找其他醫生,難道我們都要對台北市全部的婦產科下通牒?誰理我們。」
如果可能,邵飛會如此做。
「想想看有沒有比較迅速的好方法才是最重要的。」沈至中的話引來屋子內的挑眉瞪眼。
「方法一大堆就只差那個叫好又迅速的。」沈馥沒好氣的建議道:「不如我們二十四小時守著她算了!」
「不行!柔兒的個性我們又不是不知道,萬一逼急了,她可能會做出更可怕的事,你難道忘了當年她自殺過嗎?」林怡芝的話猶如一顆威力巨大的炸彈,炸得大家腦筋不靈光又乾著急。
「對了!」沈至中想到什麼似地叫了起來。「邵飛,你和柔兒不是曾上紀威華律師那兒交簽一份合約,上面不是寫著如果她懷孕了就必須跟你結婚,否則可以訴訟的不是嗎?」
提到那張合約,邵飛更垮下一張臉,如果合約可以成效,他還用如此苦惱、困惑?
「沒用的啦!」沈馥並不是故意潑冷水,而是對陳柔兒太瞭解。「我告訴你們,要是真惹毛了柔兒,恐怕她會不惜玉石俱焚,到時候連挽救的機會就真的沒有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為什麼女人就這麼難搞?」沈至中大大歎息。
「這女人卻是你的表妹!」沈馥頂頂他。
一直沒有開口的邵飛終於打破沉默了。
「我決定了!」
「想到『好』方法了?」每個人都帶著期待的眼光看向他。
「我還是離開,也許就可以解決一切。」
「狗屁!」沈馥瞪著他。
「我不贊同。」三個男人也異口同聲。
「邵飛,你忘了你答應過諒諒的事嗎?你這一走,諒諒會有多傷心,在她小小的心靈上會造成多大的傷害,你可曾想過?」
林怡芝的話令他錐心刺痛,他差點就忘記對諒諒的承諾。
「我有一個辦法了!」溫德明的話令每個人眼睛發亮。「我們就從諒諒下手,現在只有諒諒才能克柔兒。」
「噢!上帝保佑!」沈馥合掌的說。「我怕諒諒不但幫不了忙,可能會引來一陣毒打。」
「對,上一次諒諒還被柔兒打過,只為了她要爸爸,如果再讓她去逼柔兒,我覺得不妥。」林怡芝十分擔心。
「虎毒不食子,柔兒又那麼疼諒諒,加上沈馥也在家,我相信諒諒不會有問題,最危險的方法也可能是上上策。」
一聽到女兒挨打,邵飛怎麼忍心要諒諒幫忙。
事到如今,只有他的離開才能讓一切恢復寧靜,只是他心不甘、情不願。
「各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也許命運注定我和柔兒無法廝守終身、白頭偕老。」
「瞧你!又說喪氣話!」沈至中不以為然。
「這不是喪氣話,我決定不打擾她們母女的生活。」
「你真的要棄械投降?你的勇氣呢?鬥志呢?」溫德明也不贊同。
「我就快成為劊子手了,還談什麼勇氣、鬥志,就連孩子都保不住,我根本是個孬種。」
「隨便你啦!」事到如今,誰也幫不了忙,在這場戰爭中也許注定他是屬於輸的一方。
「我們還是希望你三思而行。」吳孟遠仍在為他打氣。
他現在還有什麼能力去思考?
屬於他生命中最美麗繽紛的一頁,已在冷血無情的命運之神手中撕去了,這輩子,他只能在永劫不復的深淵中,刨受極大的痛苦和折磨。
☆☆☆
邵飛突然不來PUB了。
諒諒因見不到他而急得大哭,不管沈馥和林怡芝如何安撫,都沒有效。
「爸爸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
「諒諒,乖!別哭喔!」
「不要哭,不然等一下媽媽聽見了會生氣。」
「我不怕,我不怕!」
「噓!你別這麼大聲,你媽媽——」
陳柔兒走進來,寒著一張臉,如果不這樣,怎麼能掩飾得了她內心的撕扯和掙扎?
「讓她說吧!」
一見到柔兒,諒諒的哭喊聲更強烈了。
「為什麼我不能有爸爸?我的朋友都有爸爸,我喜歡爸爸抱、我喜歡爸爸親我,我更喜歡爸爸說故事給我聽,可是他卻不要我了,都是因為怕媽媽生氣。爸爸告訴我只要我做乖孩子不惹你生氣,他就天天來看我、抱我,還要接我去住,現在媽媽生氣了,他一定認為我不乖,所以不來看我、抱我了!」
她說得那麼悲傷,說得那麼真切,每一字都像幽靈一樣攫住每個人的所有感情,就連陳柔兒也幾乎要為之崩潰、瓦解。
她走向諒諒,淚眼迷離的看著她的女兒。
「你真的那麼愛爸爸?」
「我愛爸爸。」她小臉蛋是堅決的。
「那媽媽呢?」
「我也愛。」這低低的一聲已讓陳柔兒有所頓悟,在諒諒的心中,邵飛已遠遠超過了她。
「那我帶你去找你的爸爸好嗎?」她說「你的」,但是諒諒卻領悟不到話中的含意。
「媽媽,你真的不生氣了?」
「不生氣。」她艱澀地回答,輕撫著她的臉蛋,手卻是顫抖地。
但對林怡芝和沈馥而言,卻沒有諒諒來得樂觀。
「媽媽帶你回家去整理衣服,再送你去爸爸家好不好?」
果然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柔兒!」沈馥和林怡芝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沒關係,孩子總有長大的一天。」她的眉宇之間儘是悲哀,「我想我承受得起另一次打擊。」
「柔兒!」
「不要再勸我了!」她澀澀地笑了笑,牽著諒諒的小手像個幽魂似地飄出辦公室。
☆☆☆
邵飛聽到門鈴聲,三步並成兩步衝了出去。
門外只有諒諒一人。一見到邵飛她馬上哇一聲投進他的懷裡。
「媽媽不要我了!爸爸!」
「諒諒乖!媽媽不會不要諒諒的,也許她只是回去拿東西——」
「不是,不是!」諒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媽媽說以後我就跟著爸爸,她不會再照顧我了。」
看著女兒落淚,邵飛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兩手緊緊擁抱著她。
「爸爸,我要爸爸也要媽媽,你叫媽媽跟我們一起住好不好?好不好?」
這次邵飛不敢再輕易地對她承諾了。
雖然柔兒把諒諒送給了他,但他覺得失去更多、更多……
☆☆☆
對於柔兒的決定,沈馥不斷地提出抗議。
「我從沒見過比你更狠毒的母親,竟然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要,我看你的血一定比冰山的雪還冷,否則你怎會如此殘酷、冷血?!」
「沈馥,你就少說一句,柔兒的心情也不好。」林怡芝勸著。
「她心情不好?她有『心』嗎?」沈馥指著她罵著:「我看她若有心,八成也是鐵打的。」對於沈馥的叫罵,陳柔兒置若罔聞,只是睜著兩眼發著呆,像個沒有生命的空殼娃娃。
「我就是要罵,看看能不能罵醒她!一天到晚不是想拿孩子,就是把諒諒像個貓啊狗的說送人就送人,你真是沒有資格當母親,你有沒有想過,諒諒會怎麼恨你?」
「柔兒,你當真不要諒諒了嗎?」
她還是如雕像動也不動,就連林怡芝的手在她眼前晃動,她也沒有感覺。
正如沈馥所言,她的心已被掏空了,一個無心的人怎會是人呢?
「怡芝,我們不要管她了,就任她自生自滅算了!」沈馥拉著林怡芝。
「你要帶我去哪裡?」
「她可以不要諒諒,我們不能!我現在去看諒諒,你去不去?」
「我——」林怡芝實在不放心陳柔兒。
「別管她了!這種朋友我不要了!」沈馥當真也橫了心。
「沈馥——」
「隨便你去不去,你想留下陪她就留下吧!我才不想看見她,免得氣得腦充血。」沈馥氣呼呼的走了。
「柔兒,你說句話呀!」林怡芝想追上去又不放心。
陳柔兒臉上浮現滄桑的表情,落寞地垂下眼瞼。
她還有什麼話可說?
她終於體會到當一個人是如何痛苦,尤其是當一個活的人。
☆☆☆
陳柔兒下了計程車,林怡芝和沈馥也跟著下了另一輛計程車,當她們見到她走進一間看起來陰暗、連招牌都掛得暖曖昧昧的小診所時,心裡也跟著一沉。
「柔兒真的是『喪心病狂』無藥可救了!她竟然不只不要諒諒,就連肚子裡的小生命也不要,我要過去打她一頓!」
「別去,我看算了!」林怡芝阻止住沈馥。
「算了?!你這是哪國的話?你到底是不是朋友?」
「我們根本阻止不了,就算今天阻止了,還會有明天、後天,而且孩子是在她肚子裡、腳也長在她身上,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則誰也阻止不了的。」
「難道就任由她去?」
「事到如今,除非她自己回心轉意,否則一切都沒有用的。」
「我真該把她腦袋剖開,看看她裡頭到底裝了什麼東西。」沈馥又氣又急。「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就只好在這兒等她出來,也許還會有奇跡出現。」
「奇跡?」沈馥嗤之以鼻。「除非地球倒轉,太陽打西邊出來吧!」
陳柔兒根本不知道沈馥和林怡芝跟蹤了她。
此刻她的心和診所一樣的陰暗。
「來過沒有?」護士的臉又臭又冷,一副晚娘面孔。
「沒有。」她低低的回答。
「這上面的資料填一填,還有這一張聲明表也簽一簽名字,上面的字可要看清楚再簽啊!」所謂聲明表上面寫的無非是如果此手術出了意外,醫生是不負任何法律責任的。
她一咬牙籤上了名字,彷彿簽下了生死合約。
「那你跟我來,我去叫醫生。」護士說著又想起什麼似地問:「就只有你一個人來嗎?等一下麻醉過了可會痛死的,你要有心理準備。」
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怕痛嗎?
護士帶著她走進一間消毒藥水味嗆鼻的小房間,指著一張診療台說:「你把底褲脫了,然後躺到上面去,把雙腳分別跨放到兩旁的架子上,我先去給你準備麻醉針,醫生一到,就開始了。」
淚水浮上了陳柔兒的眼底。
她並不害怕,只是護士的口氣令她感到毫無自尊可言,當年她在懷諒諒的時候從沒有如此感到羞辱。
「你發什麼呆啊!快躺上去,我可沒時間跟你耗。」護士一邊準備麻醉劑一邊冷嘲熱諷。「這可是你自找的,又沒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如果你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陳柔兒顫著手脫著褲子,心裡湧上的是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和羞愧。
「慢吞吞、拖拖拉拉的——」電話鈴聲打斷護士的抱怨,「我去接電話,八成又有生意上門,你快躺上去,我可沒耐心和你磨蹭。」護士扭著臀部,走了出去。
她一走,陳柔兒心中的壓力頓時減輕下來。
在她上了診療台,那冰冷的感覺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還有那一排排的手術刀剪,令她心驚膽戰。
那些東西全是用來扼殺她肚子裡的孩子的凶器,而兇手卻是她自己。
她以為自己不會在乎當兇手的,可是此刻她卻感到罪惡感,還有沈馥所說的話——
我從沒見過比你更狠毒的母親,竟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要,我看你的血一定比冰山的雪還冷,否則你怎會如此殘酷、冷血……
諒諒可愛純真的臉浮上她的腦海,此刻她好像又聽到邵飛悲慟的聲音——
柔兒,算我求你,別傷害孩子,他畢竟是無辜的,他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可是他卻有要求生存下來的權利……
淚水滑下她臉頰,淚眼中,她看見的是諒諒哭泣的臉——
媽媽不要我了!
這句話令她全身如遭電擊似的顫抖起來。
她看見的不只是有諒諒,還有她腹中的孩子,那哭泣的臉似乎在對她做最嚴厲的譴責——
「搞什麼?你怎麼還沒準備好?」護士的臉頓時成了可怕的惡魔,令她打了個寒噤。
沒有多作思考,她將脫了一半的褲子又穿了回去,像有惡鬼在追著她似地衝了出去。
「喂!你這個人神經病啊?來鬧場的啊?」護士的聲音更令她加快了腳步。
她跌跌撞撞的奔出診所,沈馥和林怡芝連忙衝了過去。
「柔兒,你沒事吧?」
陳柔兒彷彿見到兩張天使臉孔,雙手緊抓住她們,然後雙腿發軟,跌入黑暗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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