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月夫人今生的榮辱全寄望在這個兒子身上,要是他跌了跤,真落了「一無是處的執垮子弟」的實,那香月夫人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不!為了那待她良善的香月夫人,她不能不理他。
像是怕自己反悔,姚沐月毅然轉身,「羽良,你在這兒等我,別跟過來。」說著,她快步朝傅天抒的方向走去。
店家前,傅天抒正與專賣西域草藥的店東講價,他雖想買下店東的草藥,卻因價錢談不攏而僵持不下。
姚沐月聽那店東說話的腔調,判定他與羽良來自相同的地方。
她上前,以羽良的家鄉話問道:「大爺,這是什麼草藥啊?」
見她明明是個漢人女子,卻說了一口流利的異邦土話,店東十分驚訝。
同樣的,見她突然出現,傅天抒已夠驚訝,再聽她說著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他更是瞠目結舌了。
「大爺,這些草藥的用途是什麼?」她又問道,一副興趣高昂的模樣。
「這些草藥是很罕見的,不過……說實話,沒什麼了不起的功效。」店東認定眼前的女子是內行人,不敢瞞騙,且以異邦士話與她交談。
「我旁邊這個人要買嗎?」
「是啊。」店東嘿嘿一笑,「他說自己是第一次到白山做買賣,果然,我看他就是個笨蛋……」
姚沐月一笑,轉頭看著身邊的傅天抒,「傅天抒,店東說你是笨蛋。」
那店東為做生意,漢話能聽能說,當然知道她說了什麼,他急喝,「小姐,你……」
這時,姚沐月以漢話訓斥他,「買賣首重信用及道義,不管買家是誰,大爺不是都該童叟無欺嗎?」
聽她這麼說,店東一時說不出話來。
「明明是無用的草藥,你卻浮誇藥效,若出了人命,你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這東西吃了也不會死人的。」店東急忙辯駁。
「既是無效的草藥,自然是救不了人。」她嚴詞厲色的直視著他,「救不了能救之人,便是殺人,你不明白嗎?」
「這……」店東被她訓斥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支支吾吾的說不上話。
「你想買草藥,我帶你去買。」姚沐月一把抓住傅天抒的手,轉身就要走。
這時,店東急喚住她,「小姐,慢著。」
她停下腳步,涼涼問道:「還有事嗎?」
店東一臉心虛,懾懾懦懦,「就當交個朋友吧,我這兒有些珍稀藥材,若你這位朋友需要,我可以便宜賣他。」
她假意猶稼,「誰知道你會不會又騙人?」
「不敢、不敢。」店東急忙澄清,「我看小姐是個聰明人,我絕不敢騙你,只希望你別把這事說出去。」
聽他這麼說,姚沐月又沉默了一下,須與,她轉過身,一雙慧默又精明的黑眸盯住了店東。
「行,公平。」她勾唇一笑,「把你最好的草藥都拿出來吧。」
這次,因為姚沐月的幫忙,傅天抒意外的獲得一批珍稀藥材,且價格低廉。
對於她的相助,他既驚訝又感激,只是不禁要想,她為何還要幫他?在他對她說了那種傷人話語後?
「謝謝你。」他由衷的向她道謝。
他如此坦率的向她致謝,姚沐月有點訝異,畢竟他從小就是個瞥扭的人。
「你居然這麼坦率的就跟我道謝?」她忍不住酸了他一下,以報他昨天損她之仇。
「我不是個沒禮貌的人。」
「可你是個瞥扭至極的人。」
對她這句話,他有點不服氣,正想抗議,不料羽良走了過來。
「小姐,沒事吧?」
「沒事。」她一笑,「那店東自知理虧,只好將最好的藥材拿出來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羽良朗朗笑看。
看著他,傅天抒心口一糾。好個精壯粗獷的男子,他真如謠傳所說是沐月的情人?
昨天他拿這事來調侃她時,沐月雖生氣,卻沒駁斤這傳聞,莫非是事實……怪了,為什麼一想起這事,他的胸口就覺得悶悶的?
美味至極——想到她昨天給他的回答,讓他不禁胸口發燙,臉也熱了,忍不住多看了羽良幾眼。
察覺對方正盯看自己看,羽良有點尷尬。「傅少爺,為何這麼看我?」
他猛一回神,驚覺自己失態,一臉懊惱,「不,沒什麼。」
「羽良,你先把今天買來的貨拿回旅店吧,我陪傅少爺再走走看看。」跳沐月對著羽良交代。
羽良有些擔心的說:「沒跟著小姐,我擔心……」
「不怕,有傅少爺相伴,不會有事的。」
猶豫了一下,他點了點頭,「好吧,那……你們小心。」
「放心吧,我很快就回去。」
聽她這麼說,羽良這才稍稍放心的先行離開。
羽良一走,傅天抒忍不住試探,「他還真關心你。」
「當然。」姚沐月瞥了他一記,「他是我的小情人呀。」
他一震,「他真的是……」慢著,自己在緊張什麼?驚慌什麼?就算羽良真是沐月的小情人,也與他無關才對。
見他臉上那複雜、懊惱又變化萬千的表情,姚沐月微微一愣,不解的是,他有什麼好在乎的?該不是那傳聞傷了他驕傲的自拿心吧?
思及此,她斂眉笑歎,「騙你的。」
「騙我?」他狐疑的看著她。
迎上他疑惑的目光,她開口解釋,「羽良就像是我的親弟弟一樣,才不是什麼小情人。」
「親弟弟?」他濃眉糾緊,「他看起來不比你小。」
「他只是個兒高大,骨子裡還是個孩子。」
「他有十八了吧?」
「不,十六而已。」
「十六算是孩子嗎?」他不以為然地順口道:「原本我們十七歲就要成親了,不是嗎?」
此話一出,兩人都沉默了。
多感慨、多尷尬,原本早該是夫妻的他們竟……不,她不該想,她早已放下他了。
「對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沒讓人跟著?」她刻意話峰一轉。
她主動轉移話題、化解尷尬,教他鬆了一口氣,他聳聳肩,「第一趟做買賣還不熟,本只是想先自己逛逛市集,所以沒讓人跟著,剛好看上這家店的東西,誰知道……」
「不要緊,這裡買賣東西學問可多了,第一次本來就很容易遇到不尚的人。」她替他找了台階下。「如何?第一趟買賣,你有什麼心得及感想?」
說到這,他倒笑了,「行商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活動,只要將物品移動就能產生錢財,而錢財流動處就有人潮,人潮聚集處就能進行物品的轉手……老實說,我覺得很有趣。」
她跟著笑,「可不是嗎?我十七那年第一次隨我爹來到白山做生意時,就深深受到行商的吸引。」
「十七歲?」他十分驚訝,「你十七歲就遠赴白山買賣?」
「那有什麼好驚訝的?離開文成塾後,我就開始跟著我爹學習經商之道啊。」
「因為你愛上了行商,所以一直拖延婚期?」他脫口而問,但問了又懊悔,他們都已經解除婚約了,自己還問這個做什麼?
娣了他一眼,她幽幽道:「反正你也不想娶我,不是嗎?」
這句話一說出口,兩人又沉默了。
好一會兒傅天抒才勾起苦笑,「就算我想娶你也已經配不上你了吧?」
聞言,她疑惑的看著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不是不想娶她,而是因為覺得配不上她?
「姚沐月,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他目光凝視著她。
迎上他深邃的黑眸,她不知怎地心跳加速。不是說要放下他,對他再不要有感覺了嗎?怎麼與他四目相對時,竟心跳如擂鼓?
「你為什麼要扮男裝進文成塾?」他道出多年前一直想問的事。
聽他這麼問,她一楞。那種八百年前發生的事情,他還記在心上?
「你還在生氣嗎?」她一臉「你也未免太小氣」的表情。
「我不是孩子了,不會還為那種事生氣。」他一臉懊惱,「我只是想要個解釋,畢竟我們……曾是好朋友,這合情合理吧?」
是合情合理。被他發現自己化名柳彥生成為他最好的朋友後,她便選擇離開文成塾,從此再也沒跟他見上一面。
說到底是她理虧,應該給個解釋沒錯。
暗歎一口氣,她說:「因為我怕你討厭我。」
「什麼?」他微楞,「這是什麼理由?」
「不是嗎?」她語帶埋怨,「你對柳彥生可比對姚沐月好上千百倍。」
她說得也沒錯,他確實是如此,只是他不知道,她竟會在乎被他討厭?
「算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姚沐月覺得有幾分羞怯尷尬,臉一板,假裝瀟灑地道:「反正都已經是這樣了,過去的事就沒什麼好提的了。
聞言,他的心略略一沉。
這話是指不管是喜怒愛僧都已成了往事,從今往後,他們已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了是吧?
既然如此,她剛才為何幫他?
「你為何幫我?」他神情凝肅的看著她,「我們已是不相干的人了吧?」
姚沐月胸口一悶。怎麼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會教她如此難受?可他說得一點都沒錯啊,他們已是不相干的人了。
「我……我不是幫你,而是幫香月夫人。」她說。
他不解地斂眉,「我娘?」
「是的。」她抬起眼驗,直視著他,「你想想,要是你第一趟買賣就吃虧賠錢,香月夫人在傅家的處境該有多麼艱難?你大娘的嘴臉,我是知道的,到時她會說些什麼羞辱你娘,你該料想得到吧?」
傅天抒怔楞的看著她,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他想起那年她在菩提寺為他及他娘的處境難過落淚之事,她至今還牽掛著他們母子倆的事嗎?
被他那樣注視看,姚沐月有些心慌了。
她臉紅耳熱,卻故作鎮定,「總之你不能失敗,就是這樣。」
不行,她不能再待在他身邊,在他身邊久了,她好像變得不正常了,好像又要重蹈覆轍了。
「我該回旅店了。」她說著,急忙想走。
「沐月。」他喚了她的名字。
她心頭一顫,倒抽了一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糟糕,她的心臟好像快從嘴巴跳出來了。
「你不是還要陪我走走看看?」他說,「我不懂買賣,還要你幫忙呢。」
她不敢回頭看他,聲音微微顫抖,「明……明天吧,我今天有點累了。」
「也好。」他出乎意料的走上前來,「那我跟你一起回旅店吧,讓你獨自回去,羽良會找我算帳的。」說完,他輕握她的手,拉著她往前走。
姚沐月跟在他身邊往旅店的方向走,期間始終不敢抬頭、不敢看他。
她的胸口跳得好快、好用力,她覺得自己快病了、癱了,該不是自己對他還有情吧?不不不!絕對不行、絕對沒有!
他如今都已經跟花散舞雙宿雙棲了,就算她對他還有妄念、還有愚蠢至極的執著,他們之間也沒有她可容身的空間了。
不行,她一定要記取教訓,不能再當多餘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