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依舊湍急飛濺,怒濤依舊刺骨沁人。
滴翠峽四面皆是高聳參天的峭壁,經年陽光不透,江水之削人肌骨可想而知。河道軟蜒曲折,雲漫其間,狹窄的河岸,教人寸步難行。
佟磊和三十六穿雲箭手趕到江谷,憂愁如焚的心立刻冷了一半。
驚浪拍岸的江面哪還有蘇映心和冷逍遙的蹤影?
佟磊站在崢嶸的巨石上,一身勁服早不知幹了幾回,又濕了幾回,髮辮已亂,眼瞳光彩盡失,神情寥落而淒惻。
江河茫茫,希望也茫茫。
「王爺。」陸皓簡直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的主子,這時他只恨能言善道的衛寇沒在身邊。
「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渾身一顫。不,他不能死心,就算只剩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把她找回來。
「是!王爺。」如今,他能做的只是盡所能地搜尋了。
命令迅速傳達了下去,一組一組的人帶開了。
他也要去找,即便掀翻整條河,他也要找回他的心兒。
☆☆☆
他們一路追尋,來到了滴翠峽最下游。
下游處,水路分支入川,濤天波水,逐漸愈行愈緩,放眼水面一如平鏡。
佟磊幾乎不再存有任何希望,一顆心,已涼透。
他在風中不知怔忡地站了多久,陡地,見陸皓飛奔而來。
「王爺——找到了!」他邊跑邊喊。「映心姑娘及刺客都找到了!」陸皓渾身濕透,聲音乾澀,卻難掩興奮之情。
佟磊的一顆心急劇跳到喉嚨。「人呢?在哪裡?」竟連聲音都發著抖。
「在江岸灘口幾公尺處。」
價磊一旋身,飛也似地躍上另一塊岩石,足尖一點,幾個縱躍便消失在陸皓的眼簾外。
果不其然。
原本圍觀的人,見到趕來的佟磊立刻訓練有素地讓出通道來。
傅磊一見映心那蒼白如雪的臉色,立刻斷了呼吸!他害怕的事終究發生了……不,別啊……
他迫不及待地抱起蘇映心,用手指測了測她微翕的鼻。
她還有呼吸,雖然十分微弱。
「心兒!」他忍住心頭激越狂喜的情緒,但擁抱她的雙手卻洩漏了他欣喜欲狂的感情。
身子一經搬動,蘇映心緩緩地發出了呻吟聲。
她只覺胃部一陣緊縮痙攣,一口口髒水立刻吐了佟磊滿身。
佟磊的眼睛隨即大亮!
這一折騰,使她甦醒了過來,看看他。「佟……磊……」她覺得頭暈腦脹,全身無一處不痛。
「心兒,別動,我立刻送你去給大夫看!」她的手腳,俱是駭人的傷口。
她的意識終於清楚了些,斷斷續續想要組織自己落水前的片斷。「我,我……看見……逍遙……」為什麼那麼痛?只要一呼氣或吸氣,兩片肺葉就痛得像火燒似。
「他在,就在這裡。」冷逍遙的情況更慘,他只是一動不動地仰躺在沙灘上,完全沒有一點生命跡象。
她的眼珠能徐徐翻轉。「我……讓我看看……他……」
他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別動,求求你別動,我抱你過去。」
「不用煩惱……就算我想動……恐怕……也很難……」她想給他一個平安的笑,但看在修磊眼中卻是心疼萬分。她即便在生死存亡之際,也是如此嬌俏頑皮。
他一咬牙,將映心抱到冷逍遙的身旁。
冷逍遙眼已睜開,四肢卻失去了任何感覺,動也不能動。
她想碰觸他,確定他是否平安。
他的臉冰涼青白,像冰柱似,那不是常人該有的體溫。「逍遙,我們都還……好好的……」
冷逍遙得費盡所有的力氣才能聚集眼光的焦距,他徒勞地想睜大失神的眸子。
「是……對不起……」
「你還好吧?你……能不能動?是不是受了傷?」映心使力一問,他臉色更形發敗,愈來愈黯淡。
「你真傻,原本我想抱著……你……同歸於盡的……你……還擔心我……」
「不要說了,是我不好。你要的我給不起,也沒辦法給,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喉頭哽咽,一口氣喘不上來,引來了一陣劇咳。
冷逍遙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殘喘著嘶啞的嗓子。「沒、關係……」
她咕咚翻出佟磊懷抱,勉力想坐直身軀。
佟磊無言地把自己的胸膛當成支持她的屏柱。
她想給他溫暖,想救活他。但她的手指才觸及冷逍遙的胸膛,他便冷不防嘔出一大口鮮血。
映心愕然地張大嘴,眼珠死盯著冷逍遙那接二連三噴灑而出的血。
落水的瞬間記憶回來了……
是冷逍遙替她擋住落水時巨大的水壓沖激,他用他的身軀做護墊,替她抵擋了急流中許多暗藏的礁石和危險,因為他,她才能倖免……
「逍遙……」無聲的淚已狂如巨浪般滑落。她用雙手、用裙擺,想擦拭他唇畔的血漬。
一臉惻然的佟磊握住她徒勞無功的手,柔聲勸道:「心兒,不要再為難地,讓他放心走吧!」
映心悲呼地倒向佟磊。「他是為了救我,救我啊,佟磊,求你救救他,衛寇呢……求求你呀……」
「心兒……不……哭……」冷逍遙覺得週遭的景物開始飄遠,力氣逐漸消失。
「是……我不哭。」她答應,可是不絕的淚已然在她面頰流成了河。
「如果有下……輩子的話……你……嫁我吧……」所有的事物,連心兒的臉孔都變得模糊,他這輩子,是永永遠遠失去她了。
「沒有下輩子,現在你就要活下去啊!」她淚然狂吼。
他好不容易扯動了唇角。「我真高興沒做出傷害你的事,我真的喜歡你,真的。」
是迴光返照?他居然完完整整說出了一段話。
然後,黑暗無聲飄了來,取代他所存的意識……
映心不願置信地搖頭,情緒走到大悲的極端——慟首,再也承受不住——昏厥了過去。
☆☆☆
「佟磊,她已經睡著了,讓紫鵑照顧吧!」衛寇禁不起紫鵑拚命哀求的眼光,對著自始至終守在映心床榻的佟磊說道。
他持續這樣一動也不動的姿勢,使得站在角落的陸皓和紫鵑更不知如何是好。
尤其是一顆心吊了七、八個水桶,自責得把唇咬出一排牙印的紫鵑。
佟磊的不言不語,使得整間屋裡只聽得爐火木柴燃燒的嗶剝聲。
「佟磊……」現在的佟磊是顆隨時會爆炸的地雷,稍不小心,就會落個屍骨不全。
「出去!」他頭也不回,悶聲喊道。
「你這樣守著她也不是辦法,她不會有事的,你忘了她是個健康活潑、看起來生命力十足的姑娘?只要熬過了今晚,十幾天後又活蹦亂跳的了!」看著佟磊那發狂的眼神,衛寇不由得蹙緊眉頭。
果然,佟磊轉移了視線。濃濁的呼吸和全身散發冷酷危險的表情,令屋內的三人驀地自心底泛起徹寒的冷意。「你保證她會完好無缺?」
「她會痊癒的,可是,在這之前,恐怕就有人要先倒了。」心病還需心藥醫,唯有激怒他,才能令他發洩心底的焦急、悲傷和累積壓抑的情緒。
不過,看來無效。
「在她清醒之前,誰也別想說服我離開這裡一步,誰再多一句廢話,別怪我不客氣!」他冷然說道。現在就算有八匹馬也休想動他一絲一毫。
要是普通人早被傳磊那森冷僵硬的眼光嚇得心臟病發,衛寇暗忖自己要不是有和他多年相處的經驗,只怕也承受不住那令人心驚的眼光,早發狂奪門而逃了。
「你該仔細去瞧瞧自己現在的德行,你把自己弄成這個模樣對映心姑娘根本毫無助益,等她病體痊癒你也垮了,何苦來哉?」他幾乎不敢承認他是他認識的佟磊,他眼眶凹陷、血絲充溢,鬍髭滿面,衣著髒亂,全身上下像個流浪漢。
「你還敢說?」他仍舊冷冷說道。「倘若心兒平安無事最好,她要有個萬一,我不會輕饒任何人。」
佟磊眼中暴漲的殺意令衛寇久久說不出話來,這下子他們所有人的性命豈不全捏在蘇映心的手中?
「你若治不好心兒,負我所托,我會拿你這庸醫先開刀。」
天殺的見色忘友!完全失去理智了!衛寇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咕噥:「看樣子,等一下我就得把行李細軟整理好,大難來時才逃得快!」
「你還嬉皮笑臉的?」他狠狠瞪了衛寇一眼。
衛寇拍拍佟磊的肩,維持著一貫沉穩的語調。「佟磊,你那完美的冷靜,超人的理智到哪兒去了?你把整座寨子弄得人心惶惶,有什麼好處?何況,她一醒來見到你這副狼狽樣……嗯……」
他的話終究有了效果,佟磊深情地注視沉入藥效製造睡夢中的映心,不捨地摩挲她的小手——
「紫鵑!」
佟磊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得紫鵑雙腿為之一軟,淚眼汪汪地趨步向前,囁嚅應道:
「爺……」
「這是最後的機會,心兒若再出一絲一毫的差錯,小心,我會砍下你的頭。」
「哇!」她身子一軟,再也顧不得什麼,哭得就像項上人頭已然落了地。
一直像個沒聲蟲的陸皓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爺,這不關紫鵑的事,全是屬下的錯,要罰就罰我吧!」
佟磊的濃眉堆成兩座小山,忽然覺得疲累無比,揮了揮手。「你們的帳全部記著,我現在沒心清算這些。」
陸皓一見佟磊放軟了口氣,便踱到紫鵑面前,瞧她哭花了一張臉,不由得心生憐借。
問題是他根本不曉得如何表示關切,只伸出粗大的手猛搔鬍子,然後尷尬地將拳頭收收放放,簡直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了。
「呃——紫鵑,爺已經不生你的氣了,你把眼淚擦擦,好生伺候映心姑娘,喔?」
若不是現在的氣氛太過嚴肅僵硬,衛寇差點笑岔了氣,陸皓那種娘娘腔的溫柔太特別了,簡直百年難得一見!他可從來沒見過陸皓對哪個女人這般溫柔,這般輕聲細語過。
嗯嗯嗯!看來,佟家寨裡墜入愛河的人可不只佟磊一個!
紫鵑昂起哭得稀哩嘩啦的臉,小心翼翼地逡巡相偕出去的佟磊和衛寇,鬆了口氣地拭了拭淚,滿懷感激之情捧住陸皓的手。「謝謝你,陸皓,真的謝謝!」
陸皓這輩子除了他媽外,沒接觸過任何異性的肌膚,乍然被一隻柔軟溫暖的女性小手握住,一張黝黑的臉霍然脹得通紅,他又不敢莽撞地甩掉,只變成了燙手山芋似的尷尬,忸怩得想一頭撞牆去。
說是這麼說,當紫鵑拭乾涕淚收回地的手後,他又頓覺失落了,那失落感直到他退出主屋時依然揮之不去。
他輕飄飄走到半途,卻見管家正有條不紊地指揮下人家丁,見他們三三兩兩從佟磊的書房中搬出東西來。
他兩步並成一步。「管家,這怎麼回事?」
傅敘文忙不迭地朝陸皓哈腰。「王爺要搬到主屋去住,命小人等打包東西呢!」
原來如此,他還正奇怪呢,依照佟磊那說一是一的個性,怎麼會那樣容易就被衛寇勸退呢,原來是還有下文!
☆☆☆
她的人在飄蕩,靈魂在飄蕩,飄呀飄地,飄向她那位於台北的家。
家中的院落依舊,廳堂依舊。頭戴遮陽帽,穿工作服,手持大剪正專心修飾花枝的是她的父親,她輕輕擁了擁他,雖然他一副無所覺的神情,不過她曉得平常父親一定會在下一瞬間做個鬼臉來逗笑她。然後,她穿過了客廳,走進廚房,迎面而來的是令她朝思暮想的媽媽,她依然慈祥又漂亮,只是頭上的白髮似乎多了些。媽媽呀!她有滿腹的心酸和千言萬語想對他傾訴。還有大哥、二哥……
頃刻,上一分鐘還清晰可見的容顏,在下一秒鐘全部幻成了冷逍遙和佟磊相互交錯的臉。
那曾經歷的痛楚又回來了,上次那來回在她身上輾轉的大貨車,這回變本加厲地想將她蹂躪成灰!一盞盞刺眼狂鳴的車燈、喇叭聲,瘋了似地逼得她瀕臨崩潰。
她冷汗涔涔地轉醒,彈坐起來。
檸檬色薄紗、檸檬色床罩,她看慣了的梳妝銅鏡台、八角窗半掩的竹簾……
她乏力地支著兩邊太陽穴,頭疼欲裂。
回不去,回不去了,她唯一可以投奔的家,今生今世注定是回不去了。
這往後的生活教她如何過下去?
她收回失望的眼光,這一瞥,不只看見身邊的人,手中一捉,順手捉起一把髮絲。
一愣,誰的?
「佟磊?」老天!他在她的床上!
他睡得真沉,微合的眼瞼,完全放鬆的臉部線條,就像一個甜甜入睡的小孩。她本來蒼白的臉立刻湧起了半邊高的紅雲。
好似靈犀相通般,在映心驚訝的注視下,佟磊微微翻身,醒了過來。
他揉了揉眼,惺忪立刻飛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狂喜。「心兒!你終於醒了!」
她訝異他的倉皇。
「你覺得傷口還疼不疼,對了,你一定肚子餓了,我去喊紫鵑……」他手腳利落地跳下床。
映心的驚詫震撼更大了,她忘了責問佟磊為什麼會睡在她床上,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問。「佟磊!你的頭髮……為什麼……」
「為什麼全部變白了是嗎?」他抬起一來髮梢,淡淡地說道。
「它……你……」她支支吾吾,無非是因為錯愕。
「年紀大了,自然就變白了,我也沒奈何。」他倒是篤定,還有心說笑。「我介意的是這一來,你更有充足的理由不愛我了。」這話裡有多少真真假假的沒把握,誰曉得?
他總是這樣,天大的事在她面前總說得雲淡風輕,像沒那回事般。
「你騙人,我不過睡了一覺!」誰能告訴她,這一切不過是場南柯夢。
佟磊一見到她咧嘴疼痛的表情,連忙將她身子放平,焦慮憂愁地低吼:「你不要管我的頭髮變成什麼樣子,只要把身子養好,還我一個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心兒就好了。」
由於心急如焚,致使他的黑髮在一夜間化成白絲。
「你還是一樣霸道。」她主動將自己的手放進修磊的大手中。
他瘦了,原本英姿煥發的臉,如今帶著憔悴和睡眠不足的悒鬱顏色。
她還有話要說,可是,從四肢泛開的疲倦漸漸淹沒、模糊了她的意識,只朦朧咕噥。
「你不要走,佟磊……我……不要走……」
她又沉沉睡去了。
佟磊望著她垂下眼睫,沉靜的小臉和逐漸變緩的呼吸,難掩欣喜及深情。「不走,不走,我不會走的,沒人能將我從你身邊拉走,就算以後你要我離開,恐怕也是不能的了。」
晌午過了,黃昏又近。這其間,蘇映心又醒來數次,每每喝過佟磊喂的水,很快又沉入夢鄉。
日子過得飛快,等到蘇映心能坐能站,兩個月的時間已經過去。
這天,難得出了好陽光,佟磊一早便慫恿加哄騙,一籮筐的甜言蜜語,把她拐到了花園曬太陽。
鋪了錦繡軟墊的貴妃椅早被安置在花園一隅。
「心兒,你看,這麼好的天氣,不出來走走,人會發霉的。」望著天空白花花的陽光,佟磊忍不住讚歎道。
她笑了笑,任他扶她靠上軟墊。
佟磊的話是對的,亮晃晃的陽光照得人全身發暖,還有園子裡枝開葉散的茶花,一片絢麗燦爛,每一朵都閃爍著釉般晶亮的光彩。
她數了數。「我頭一次見到十八朵顏色各異的花同在一棵茶花樹上。」
佟磊坐近她身旁,環住她的腰。「那棵茶花有個很特別的名字,叫『十八學士』,是衛寇遠從雲南大理帶回來的。喏,另外這株叫『步步生蓮』,是茶花譜中少見的紫艷色,那株枝葉最蓬勃茂盛的是『羽衣霓裳』,因為它渾身雪白又帶透明,在花蒂處還有些排亮的桃色,所以入花譜時,賞花人就給了它這名字。」
「你也懂花?」她不無驚訝。
「看來,我在你心中的評價顯然不高。」他不由得搖頭。
她不置可否地扮個鬼臉。自己是有些心虛的,她實在瞭解他太少了,以前只認為以他一個帶兵打仗的軍人,雖有過人的容貌和氣概,卻不敢奢望他也具有與容貌相等的學識修養,這月餘來的相處,她對他的觀感是完全改變了。
尤其,他為她白了頭髮……
他被她那可愛的俏鬼臉逗笑了。她身上的外傷一天好過一天,蒼白瘦削的臉頰多添了漂亮的粉紅,眼睛清亮如昔,可是,屬於她特有的天真熱情在養病期內彷彿全隨著冷逍遙的消失而埋葬了。所以她這難得的一笑,無疑具有傾國傾城又傾他心的效果。
「我懂的可不只這些。」他壞壞的手使勁地摟了她一下,緩緩說道。
她沒意會過來。「例如呢?」她的眼正好觸及佟磊那輕輕俯下的頭顱。
他的唇溫柔地刷過她柔軟略帶冰涼的唇。
映心心頭猛然一撞,兩頰立刻變得緋紅。
佟磊不經意看見她羞赧的表情,兩眼遽然發亮,雙臂一緊,將她小巧的身子擁進懷中,如饑似渴,情不自禁地戀上她紅灩灩的朱唇。
她喉嚨發緊,身體像生根似地無法移動,她感覺他的舌尖抵開自己的牙關,狂烈地、需索地、熱情地吻她,吻得她全身發軟,心蕩神馳。
「爺,心兒姑娘,我把衛大人熬好的藥端來……啊……」一路嚷嚷著穿過月瓶門的紫鵑湊巧瞧見兩個猝然分開的身影,下一秒,她便意識到自己來得不只是普通的不是時候,簡直是煞風景透頂。
「啊,紫鵑什麼都沒看到!」她匆匆旋足轉身,卻冷不防撞上一堵牆。「哎唷!陸皓,你老跟著我幹嘛?嚇了我一大跳!」
陸皓眼觀鼻、鼻觀心,毫無表示。
「你啞啦?木頭!」見他無動於衷,紫鵑氣呼呼地舉起腳,狠狠便是一跺。
他堂堂一個將領受一個黃毛丫頭喳喳呼呼已夠委屈的了,不理她,她還得寸進尺,太不可愛了。「要不是王爺要我跟著你,你以為我愛啊?」
「這可是你說的,我立刻向王爺說,誰需要你老來幫倒忙!笨手採腳的,叫你倒碗藥還會燙傷了手指頭,簡直是『孺子不可教也』!」面對陸皓那比她幾乎有一倍高魁的身材,她可理直氣壯得很,到了最後居然叨了句孔夫子的話哩!
陸皓瞄了瞄自己十根手指頭上的白布條,委屈地咕噥:「我的手是拿刀砍人的,又不是生來聽你使喚做苦工的。」
「你現在歸我管轄,就得聽我的使喚,殺人是值得誇耀的事嗎?昨天要你幫忙殺隻雞熬湯,是誰連雞脖子都割不斷,還讓雞給逃了的?」要不是她手中端著藥,搞不好已經插起腰狠狠數落他了!
陸皓驀然脹紅了臉,一副虎落平陽被大欺的窩囊表情,逗得原本侷促不安的蘇映心噗哧笑出了聲。
「紫鵑,你打算把那碗藥拿到什麼時候呢?」佟磊受不了陸皓那一直求救的眼神,便大發慈悲地幫了他一把。
「喔!是是是,紫鵑差點忘了。」她伸了伸舌頭,暫時放他一馬。
陸皓那頓然鬆了口氣的表情,更讓蘇映心又少不了一場好笑。
她記得她曾在佟磊的面前略略提過有意促成陸皓及紫鵑兩人,沒想到佟磊不僅把話聽了進去,居然還做了這番令人絕倒的安排,這下子可真苦了「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陸皓了。不過,誰曉得他是不是有些樂在其中呢?
「心兒姑娘,該吃藥了。」不知打什麼時候開始,佟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改口喊她的小名,當真把她視為一家人了。
的確,好長一段時間,佟府自衛寇以下的人都曉得要特別謹言慎行,安守本分,因為他們的王爺脾氣陰晴不定,視心兒姑娘的喜怒為喜怒,靈驗得很,或許是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心兒在佟府的地位頓然水漲船高,被大家奉若天人,小心翼翼地捧著。
其實下人們對映心的印象改觀,那三十六騎穿雲箭手及紫鵑實在功不可沒。
紫鵑平常叨絮著映心對下人們的好,眾人只是半信半疑,而這趟事故回來,陸皓的部屬們個個將她形容成勇氣過人的巾幗英雄,更加上佟磊愛她逾恆的表現,下人們早就見風轉舵,恨不得能為佟府未來的女主人效命了。
「又要吃藥?」她實在吃怕了那些苦澀澀的藥汁,儘管她每次總偷偷叮嚀紫鵑在熬藥的時候多加一味甘草或冰糖,那藥汁還是苦得叫人難以忍受。
「你乖乖把藥喝了,我待會兒帶你看一件『驚喜』的禮物去。」佟磊接過紫鵑盤裡的藥碗,哄著映心。
她生病養傷的這段日子,佟磊搶走了紫鵑大部分的工作,端湯餵藥,舉凡和她有關之事,俱是來者不拒,甘之如飴,不論映心如何抗議,他總是一味如此。
被人當成搪瓷娃娃的滋味並不好受,遑論佟磊為所欲為地跟她擠在一張床上睡覺,盯她盯得寸步不離;就算他迫不得已走開,也有衛寇、陸皓或紫鵑輪流穿梭門戶,就連管家也不時藉著送時鮮瓜果,各式糕點來巡巡,弄得她沒半點隱私,生活公開得活像門庭若市的菜市場。
這次,他又要重施放技,騙她吃藥了。
「我自己來。」她不喜歡被人當成溫室裡的花朵照顧,她快受不了了。
佟磊不太敢相信她的話。她是個很乖的病人沒錯,在上藥或針灸時,她的勇敢總叫他又憐又佩服,唯獨這吃藥一項,只要他稍稍不注意,一整碗藥就有可能被倒進溝渠或花瓶裡,而打破、弄翻藥碗更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課。所以她今天的乖巧聽話,令人不得不懷疑。
他依舊端著藥碗,慢條斯理說道:「你知道嗎?『踏雪無痕』昨夜做了父親,小馬長得和它一個模樣呢!」
「真的?」她美麗的眼睛如預期般變得亮晶晶,流露出高昂的興趣來。
「你把藥喝完,我就帶你瞧它去。」這就是給她的驚喜禮物。
她考慮了好一會兒,才毅然地點頭,捏著鼻子,喝光那碗苦得要人命的藥汁。
佟磊看了又愛又憐,接過碗後不覺緊擁了她,吻上她嬌嫩愕然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