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回台灣總公司開會的空檔,他邀這個好朋友上酒館喝一杯。一整晚,他費了好些心思,好不容易讓悶葫蘆似的沈修篁開口,告訴他近況,沒想到聽到的,卻是他掙扎於兩個女人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你就那樣帶著小蘭轉身就走,那戀梅怎麼辦?」他搖了搖玻璃酒杯,蹙眉質問,「你眼中還有她的存在嗎?」
沈修篁低下頭,默默瞪著桌上一杯加冰威士忌。「……我知道我對不起她。」他嗓音闇啞。
「然後呢?」
「我打電話找她,她不肯接我電話,到醫院去她也不肯見我。」
「她一定生氣了。」白禮熙翻白眼。哪個女人在這種狀況下不會生氣啊?「你到底怎麼辦?修篁。」
沈修篁不說話,無意識地把玩著酒杯,冰塊撞擊玻璃杯,發出清脆聲響。
「再這麼猶豫下去,你真的會失去戀梅哦!」白禮熙警告他。
「……」
「難道你想選擇的人是小蘭?」一道念頭擊中白禮熙腦海,他瞪著沈默的好友,「你還愛著她嗎?」
「……」
「你說話啊!修篁。」白禮熙拉高聲調。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沈修篁終於開口了,他抱頭,煩躁地抓發,「我不忍心丟下小蘭,也不忍心戀梅那麼痛苦--你知道她本來是多麼活潑爽朗的女人,最近卻總是愁眉不展。我看了,也覺得對不起她啊!」他激動低喊。
白禮熙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對她,只是一種虧欠羅?」他試探,「因為是她陪你走過人中最黑暗的時期,所以你不忍心辜負她?」
「我--」沈修篁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修篁,你不能再這麼逃避下去了!」白禮熙看不過,勸他,「小蘭也好,戀梅也好,你總不能這樣左右搖擺一輩子吧?你告訴我,你真正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他真正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這問題,像最巨沈的雪球,重重壓落他胸膛。
他愛的,究竟是哪一個?是如幽蘭嬌弱的她?還是如梅花堅強的她?
一個曾經伴他走過青春歲月,是他幾乎初次見面便動了心的鄰家妹妹。當他以為她死去時,他慟不欲生。再相逢時,她的憔悴纖瘦又讓他極度心疼。
另一個,卻伴他走過人生最黑暗的日子,她費盡心力將他從墮落的深淵中拉回,她懂得他,瞭解他,與他志趣相投。她總是以微笑面對他,可他卻明白那燦燦笑容背後並不全是歡樂。
他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說啊!」白禮熙繼續逼問他,「你總有一天要做出選擇的,長痛不如短痛!」
長痛不如短痛,他遲早得做出選擇。
是的,他明白,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必須面對現實。但問題是,面對兩個同樣對他情意深重的女人,他該如何做出選擇啊!
大手緊緊包握灑杯,他咬著牙,任殘酷的問題傾軋他。他繃緊身子,只覺肩頭的重擔好沈好沈,教他幾乎無法負荷……
忽地,玻璃酒杯在他掌心應聲碎裂。
白禮熙震驚地瞪他,看著玻璃碎片插入他掌心,看著鮮紅的血流急速竄出,嚇了好大一跳。
「你瘋啦!」他斥責沈修篁,急急拉過他的手,「老天!你的手都流血了。快拿藥來!」他轉頭命令服務生。
不一會兒,服務生拿來急救藥箱,白禮熙親自為好友消毒上藥。
「你瘋了!修篁,就算這問題很困擾你,也不必把自己逼成這樣啊。」他歎氣。
沈修篁恍惚地看他,恍惚地問,「禮熙,你以為我還有這個資格嗎?」
「什麼資格?」白禮熙不解。
「你以為,我還有資格去選擇我的真愛嗎?」沈修篁啞聲問,語氣自嘲而哀傷。
白禮熙動作一頓,怔然望他。
「我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利了。你懂嗎?」他深吸一口氣,深眸一轉,悵然凝定不知名的遠方。
「從小蘭再度出現在我面前那天開始,我就失去了選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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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通急電,韓戀梅匆匆趕來沈修篁家裡。
迎接她的,是白禮熙,他踉蹌地扶著門板,全身瀰漫酒氣,顯然喝了不少。
「怎麼回事?」她蹙眉,焦急追問,「你什麼時候回台灣的?禮熙,修篁呢?他沒事吧?」
「昨天剛回來。」他說,打了個酒嗝,「修篁在房裡,他喝醉了,麻煩你照顧他,我……呃,不行了。」
只是喝醉了。
韓戀梅聞言,落下心中一顆大石。聽他在電話裡的口氣,她還以為修篁發生了什麼意外呢。
她搖搖頭,瞪他一眼,「你們兩個怎麼搞的?幹嘛喝或這樣呢?」
「我本來也沒想喝那麼多,誰知他一杯接一杯灌,為了朋友義氣,我也只好……呃,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了。」
這論調教韓戀梅啼笑皆非,只能長長歎息。
「那,麻煩你了,我先走了。」
「你可以嗎?」她關懷地問,擔心他一人無法安然抵家。
「放心吧,我叫計程車。不會有事的。」看出她的擔憂,白禮熙淡淡一笑,瀟灑地搖了搖手。他轉身,走沒兩步,忽地頓住步履,「對不起,戀梅。」
「嘎?」她不解。
白禮熙轉過頭,難得正經表情,「我知道你們三個人之間的事了。」
「哦。」
「真的很對不起,當初要不是我請你救他,也許今天你不會陷入這種尷尬的處境。」他真誠地道歉。
「這不關你的事,禮熙。」她黯然,斂下眸,「也許是命中注定吧。」
他深深望她,「不管怎樣,我希望你跟他好好談一談。我知道前幾天他轉身就走讓你很受傷,可請你……體諒他心中的痛苦,他真的很為難。」
「我明白他很為難。」太明白了。她澀澀苦笑,「別擔心,禮熙,我會好好跟他談談的。」
「那就好了。」白禮熙安慰地點點頭,「晚安。」
「再見。」
送走白禮熙後,韓戀梅踏著輕悄的步履,走進沈修篁房裡。
平素修長挺拔、玉樹臨風的身子。此刻卻蜷縮鹹一隻蝦,頹然坐倒房內陰暗的角落。
他看起來,好疲倦,無助的模樣,像迷路的小孩。
她心一扯,在他面前蹲下身,輕輕搖了搖他肩頭,「修篁,修篁?」
他抬起頭,一張臉因酒醉而漲紅,酒霧瀰漫的眸,茫然無神。
「戀、梅。」他低聲喚,聲調朦朧沙啞。
她溫柔微笑,「你怎麼坐在這裡?上床睡覺好不好?」
他沒答話,只是一直張著眼死盯她,又眨了幾次眼,似乎極力想確認自己是否認錯了人。
「真的是你。」他顫著嗓,不敢相信地問。
「對啊,是我。」她點頭,拉過他手臂環上自己的肩,「來,我扶你上床。」
他沒抗拒,由著她拖他往床榻走,可一雙手卻在躺上床後,仍緊緊環住她,不肯鬆開。
她只能跟他一起跌上床,靠在他身畔。濃濃酒味頓時裹圍她,雖然有些嗆鼻,可奇怪地,她並不感到厭惡。
她只覺得一股淡淡哀憐。
他側身看她,泛紅的眼像孩子一樣睜得大大的,彷彿怕一閉上眼,她便會消失不見。
她有些心酸,玉手不覺撫上他燒燙的頰。「幹嘛這樣看我?」
「……我對不起你,戀梅。」他低啞地,一字一句說道,每一個字。都澱著濃濃歉意。
她喉頭一哽。
「我知道我讓你很失望。我傷害了你。」他繼續道歉。
「沒關係,別說了。」食指堵住他的唇,「你今天累了,睡覺吧。」
他搖搖頭,伸手拉下她手指,她這才驚覺他右掌上了繃帶。
「怎麼啦?」她焦心地問,「怎麼受傷了?」
「沒事,一點小傷。」他柔聲安慰她,
她胸口一緊,「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呢?」她輕輕拉過他受傷的手,貼覆自己的頰,柔柔撫摸。「為什麼……這麼不小心呢?」細微的聲嗓因痛心而破碎。
淚珠,沈沈地在她眼眶打轉,隨時會墜落。
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何受傷,可從這樣的傷口,她彷彿也看到了劃在他內心深重的傷痕。
他很為難。
也許,比她還掙扎,還痛苦。
他們非得一直這樣彼此折磨下去嗎?非得這樣嗎?
「……別哭,戀梅:別哭。」他恍惚地勸慰她。
她卻覺得更想哭了,環住他的腰,螓首埋入他胸膛。
「戀梅?」
「睡吧,修篁。別說了。」悶啞的嗓音自他胸懷傳出。
「嗯。」他點點頭,濃重的倦意其實早令他睜不開眼,沒幾分鐘,便迷迷糊糊睡去。
她自他懷裡退開,哀傷地睇著他的睡顏。
他擰著眉,唇線也緊抿,下頷偶爾會抽凜,身子也會不經意一顫。
就連在夢裡,他情緒依然不安穩。就連疲倦至此,依然不得好眠。
她愛憐地伸手撫摸他臉緣。
「對不……起--」不知過了多久,充滿痛楚和壓抑的囈語從他蒼白的唇模糊逸出,「小、蘭--」
她僵住身子,心跳瞬間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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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沈修篁酒醉醒來,迎接他的是於鼻尖繚繞的咖啡香。
他翻身下床,單手捧著悶沈疼痛的額,緩緩走出房門。
韓戀梅正將早餐擺上餐桌,回眸一見他皺眉捧額的模樣,不禁嫣然一笑。
「頭一定很痛吧?過來喝杯咖啡,醒醒腦。」
他默默凝望她,猶豫了一會兒,才走近餐桌,拉開椅子坐下。
她遞給他一杯熱牛奶,「喝咖啡傷胃,先來點牛奶墊墊肚子吧。」
「嗯。」他接過,乖乖喝下。
她這才又替他斟了一杯咖啡,再推給他一份新鮮的鮪魚三明治。「吃吧。吃點東西會好過很多的。」
她在他對面坐下,自己也拿了一份三明治啃咬。
沈修篁微微蹙眉,一面吃早餐,一面深沈地看她。
為什麼她一副沒事的模樣?他昨晚到底對她說了什麼?他試著回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記得她溫柔的照料。
「戀梅,我--」他想問她,卻不知從何問起。
她卻主動笑問,「頭還痛嗎?要不要吃點藥?」
「不用了。」
「還要再來一杯咖啡嗎?廚房裡還有材料,要不要我做蛋卷來吃?」
「不用了,我吃飽了。」
「真的吃飽了嗎?」
「嗯。」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抽了張紙巾抹淨嘴唇,站起身,「那我先去醫院了。你的酒應該醒得差不多了,可以照顧自己了吧?」
他沒說話,愣愣地望她。
她深深回迎,明眸滾過複雜光影,良久,才低聲開口。
「好好照顧自己,修篁。別再抽煙,少喝點酒,還有,三餐一定要定時定量,別光只忙著工作,也要記得多休息。好嗎?」她一連串地交代,語氣溫和平靜,卻藏著某種說不出的黯然意味。
他心跳一停,猛然站起身,幾乎掩翻餐桌。
相較於他的激動,她仍然一派鎮靜。「這個還你。」
一串鑰匙擺上餐桌。他認出那正是他家的鑰匙。
「謝謝你曾經把它交給我。」她低聲道,「不過我想我以後用不著了。」
他驚慌莫名,「你、你的意思是--」
「我們分手吧。」她淡然一句。
可這一句,卻像晴天霹靂,打得沈修篁暈頭轉向。他倒抽一口氣,陡然抓住她手臂,「等等!戀梅,你是氣那天的事嗎?你聽我……」
她以一記惆悵的眼神阻止他。
「你忘記了。對吧?」
「什麼?」他一愣。
「你到現在還想不起來。」她自嘲地苦笑。
「究竟是什麼?」他惶然不解,「戀梅,你說我忘了什麼?」
「上禮拜六是找生日。」她幽幽說,「我們約好了一起吃飯。所以我才會在你家,等了你一整個晚上。」
沈修篁一震,剛白了臉。
他做了什麼?他竟把她一人獨自拋下?在她生日那天?
他曾經答應給她一個最快樂的生日,結果,卻反而讓她痛苦不已--
「我對不起你。」他澀澀地、惶恐地道歉。
她搖搖頭。悵然望他。「你做不了選擇,對吧?」
他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沒辦法,我可以從你的眼中看出來。」她淡淡地、傷感地微笑,「何必這麼痛苦呢?修篁?不如讓我來替你做選擇吧。」
她深吸口氣,堅定地重覆她思索一晚得到的結論--
「我們分手吧。」
「戀梅,不,你別這樣。」他祈求地望她,眼眶一點點泛紅。
她閉了閉眸,也跟著慢慢紅了眼。
「我愛你,修篁,到現在還是愛你。」她含淚表白,「可這份愛,已經變得太重,太苦,也太痛了--你不覺得嗎?。」
沈痛的問話教他難以回應。
「我真的……受不了了。」她顫著嗓音,「我其至開始討厭自己,討厭自己工作心不在焉,討厭自己像個不可理喻的潑婦對你發飆。我們分手吧,修篁。這樣對我們兩個人都好。」
沈修篁沒說話,他抓著桌緣,身子強烈震顫,久久無法平復內心的激動。
他做個到像韓戀梅那樣的平靜,做不到她如此毅然決然,可他明白,無論如何他必須做到。為了讓她少受點傷,他必須做到。
「……對不起。」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自齒間逼出最沈重的道歉。「是我辜負你。」
他辜負了她。這一輩子,他也許都會深深後悔,可他別無選擇,只能擔上這樣的罪--
「沒關係的,修篁,我不後悔。」她柔聲道,愈是溫柔,愈是讓他難以自持地心痛。
「認識你,愛上你,我都不後悔。」她不後悔,只恨與他相遇太晚。
她笑著流淚。
「我走了。」她輕聲道別,不說一聲再見便轉身離去。
因為她想,他們沒機會再見了。
沒機會再見了--
沈修篁目送她挺直的背影,心口一陣陣抽疼,強忍許久的眼淚,終於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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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我決定了。」當天下午,韓戀梅便走進院長辦公室報告。「我要參加那個慈善醫療團。」
「真的嗎?」院長又是欣喜,又忍不住遺憾,「你跟京俊都是院裡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下子去了兩個,還真有點可惜呢。」
「別擔心,院長。」韓戀梅淺淺微笑,「我們還會回來啊。」
「是啊。你們年輕人去磨練磨練也好,好好加油吧!」
「謝謝院長。」
退出辦公室後,韓戀梅孤身來到醫院大樓屋頂。
午後陽光,暖暖地灑落她的肩,微風吹來,翻動她白色衣抉。
她深深吸氣,瞇起眼,仰望藍天白雲。一股酸意驀地湧上眸,她心一痛。
從今以後,她的人生與心境也會漸漸地恢復到像今日的天氣一般晴朗嗎?
她不知道。只能期盼時間來驗證。
就算再長的時間也好,她真的期盼有一天。她能完完全全放下心頭牽掛縈繞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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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胡蝶蘭靜靜地翻閱著一本相簿。
相簿裡,滿滿的是屬於她與沈修篁的回憶。她高中畢業典禮那天,與他在校園裡的合照;她念大學,服兵役的他趁放假來看她;他們兩個人站在烏來那株櫻花樹下,他的手,溫柔地環住她的腰,她的臉,依戀地偎貼他胸膛--
胡蝶蘭微微笑了。
那時候的他們,多甜蜜啊!
她揚起睫,晶亮的眸望著鏡中的自己。
從今以後,他們也會如從前一般甜蜜吧。
一念及此,她芳心忽地飛揚,盈盈起身,撩起長長的裙擺翩然旋轉。
玻璃鏡中映出她窈窕身影,一龔設計典雅的白紗,襯得五官本就清麗的她更加迷人,嬌貴溫雅,宛如幽蘭。
「怎麼這麼開心?」胡母推開門扉走進來,笑望喜悅得不能自持的女兒。「要嫁出去了,竟然一點捨不得都沒有?真是不孝女啊!」
「媽!」胡蝶蘭教母親逗紅一張嬌顏,拉起她的手,左右搖晃,「你不要這樣笑人家啦!」
「我哪有笑?」胡母擺出一張正經臉孔,「笑的人是你吧?瞧你,笑得嘴巴都快裂開了。」
「哪有?」胡蝶蘭嬌鎮,柔荑卻迅速收回,掩住櫻唇,彷彿真怕它裂開似的。
胡母呵呵笑了。
「你笑什麼啦?媽。」胡蝶蘭不依地跺腳。
「好,我不笑,不笑。」胡母收住笑聲,眼眸卻仍笑意盈盈。她年細端詳待嫁的女兒,滿意地點頭。「真漂亮,小蘭。你現在豐潤多了,臉色也好看,而加上這件新娘裝……嘖嘖,待會兒修篁看到了不被你迷得神魂顛倒才怪。」
聽聞母親真誠的讚賞,胡蝶蘭斂下眸,微微羞澀地笑。
「修篁呢?他來了沒?」
「他快到了。大概再過十分鐘吧。」
「嗯。」
「來,你坐下,媽有樣東西給你。」說著,胡母打開手上的首飾盒,取出一條金項練,一隻金戒指,以及一對金手鐲。
「嗄?不會這些全都要戴上吧?」胡蝶蘭微微顰眉,「很俗氣耶。」
「俗氣什麼?」胡母睨她一眼,「這是結婚的禮俗,你看哪個新娘不是穿金戴銀的?」不理女兒的抗議,她強硬地替她戴上。「看,這樣多漂亮!」
漂亮?她只覺得俗氣不已。
胡蝶蘭無奈聳肩。
不過今天的她實在太幸福了,幸福得不想與母親爭辯這個--俗氣一點又如何?她知道沈修篁不會介意的。
她就要嫁給他作新娘了啊!她甜甜地對鏡笑了。
幾分鐘後,沈修篁到了,喧鬧一陣後,一行人簇擁著新郎新娘坐上禮車。
車廂裡,沈修篁對她溫文一笑。
「你今天很美。」他讚道。
「謝謝。」粉頰嫣補。
「這個給你。」他遞給她特地帶來的新娘捧花。
「這是--」她驚喜地望著花束中央一朵嬌柔的粉色蘭花。「蝴蝶蘭!」
「嗯。」
「你特地為我找來的?」
他點頭,溫和的笑意在眼中飛舞,「這蘭花很適合你。」
「謝謝!」她捧近花束,深深嗅了一口,淡淡的香氣一時問竟暈眩了她。
真的太幸福了!幸福得教她不禁有些惶恐,怕一覺醒來,發覺一切只是美夢一場。
「修篁。」她低眸輕喚。
「嗯?」
「你愛我吧?」
「怎麼忽然問這種問題?」他有些失笑。
「你究竟愛不愛我?」她揚起眸,執拗地問他,「我要你親口對我說。」
他深深望她,眸底,滾過一道她難以理解的複雜黯影。
她忽然有些慌。「修篁,你說啊!」
「……我當然愛你。」他抬起手,輕輕替她理了理新娘頭紗。
「你會愛我一輩子嗎?」她繼續追問,「陪我一生一世?」
「嗯。」他點頭。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不知怎地,方才在等待他回答的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在他眼中看見一絲猶豫。
他怎麼可能會猶豫呢?他一直就愛著她啊!他們十多年的感情,難道她還對他沒信心嗎?
他一定是愛她的,無庸置疑。
她要有信心!
她放鬆身子靠入倚背,思緒,飛回不久前翻閱的那本相簿,飛回從前那一幕幕刻骨銘心的回憶。
而沈修篁也同樣回憶著。
他想起初見胡蝶蘭時,她還是個青春少女,羞澀的笑,溫婉的姿態,一下子像彗星撞擊了他胸膛,從此烙下難以抹去的痕跡。
他是愛她的。
十幾年來,她的形影難道不是一直縈繞在他心房嗎?兩人曾經互訴的情話,攜手走過的地方,他不都全記得嗎?
所有的一切,他都記得啊!
可他也深深記得,與另一個女人之間的點點滴滴。
那個如同寒梅一般堅毅的女人,她含著眼淚,替他做出了難以決定的選擇。
她哭著微笑,告訴他她對這一切不曾後悔。
她是那麼堅強、那麼開朗、那麼率真,又溫柔得令他心折的女人啊!
她喜愛古典樂,喜愛戲劇詩詞,喜愛旅行,不畏懼任何挑戰與冒險。
她能跟他辯論舞台劇的涵義,也能與他一起攀巖,坐在巖頂,欣賞落日晚霞。
她明白他,懂得他,以最大的溫柔與耐心包容他,陪他走過那段黑暗歲月。
他……對不起她,辜負了她!
戀梅,戀梅,
一次又一次,他悄悄在心底喚著她的芳名。
你現在在哪裡?正做些什麼?
你是否……感到寂寞?
他緊緊掐握掌心,骨髓忽地竄過一陣難以言喻的顫慄。
你恨我嗎?
就算她恨他,也是他活該。他不怕承擔這樣的罪。
他怕的是,那道由他劃在她心口上的傷痕,永遠無法平復。
他怕的是,從此在她美麗動人的笑容背後,永遠會隱隱藏蘊著說不出的哀傷。
他怕的是,那蝕人的寂寞會一點點、一點點磨去她的活潑與開朗。
他不怕她放不下對他的感情,不怕她忘不了他--她總有一天會放下,會淡忘,可那時候的她,已不是原來那一個了。
已不是他曾經認識的、瞭解的、愛戀的那個她了……
「沈修篁先生,你願意娶胡蝶蘭小姐為妻,並許諾一輩子愛她、照顧她,彼此扶持嗎?」
心神恍惚間,車隊來到了結婚禮堂。
他偕著胡蝶蘭站在滿堂賓客前,聽著證婚的牧師問那幾世紀以來,最古老也最神聖的問題。
他該怎麼回答呢?
只有一個答案吧。
「……我願意。」
「胡蝶蘭小姐,你願意嫁給沈修篁先生為妻,並許諾一輩子愛他、照顧他,彼此扶持嗎?」
「我願意。」
「現在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
「喂,戒指。」伴郎輕輕推了推沈修篁肩膀,喚回他迷濛的思緒。
他一凜神,接過伴臥遞來的鑽石戒指,迎向胡蝶蘭嬌艷如花的美顏。
她正定定凝睇著他,滿蘊濃情蜜意、
他僵著身子,好半晌,才慢慢拉起她柔荑,顫著手為她戴上象徵結合的戒指--對不起,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