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撞撞的,樓雪悠一頭闖入書房裡,樓月蘭好奇的跟在後頭,正在商密要事的綠芙蓉與樓月霜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看。
綠芙蓉攢起眉兒。「真是沒規矩的丫頭,又是什麼事了?」
「不妙啊!娘,」樓雪悠喘著氣道。「我剛剛才知道一件不得了的事……」
「到底是什麼事,還不快說!」綠芙蓉不耐煩的敲敲桌案。
「娘啊!咱們都以為讓三姊吃上幾個月苦頭之後,她就會後悔了,會同意改嫁給宇文大公子,可是……」樓雪悠搖搖頭。「錯了,娘,我剛剛才知道,打從爹去世之後,三姊就沒讓婢女伺候過她了……」
綠芙蓉怔了怔。「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樓雪悠瞄一下樓月蘭。「爹去世後,三姊就開始自個兒打理自個兒的事,打掃房間、洗衣做飯,那種粗活兒她早就做慣了……」
「胡說!」綠芙蓉怒斥。「她都跟我們一塊兒吃的不是?」
「只有早膳是一起吃的。」樓雪悠道。「因為咱們每個人的口味都不同,所以咱們的午膳和晚膳都是分開吃的,那三姊她都是自個兒做飯給自個兒吃的……」
「為什麼我們都不知道?」樓月蘭愈聽愈錯愕,也愈聽愈憤怒。
「因為……」樓月霜歎息著。「我們都不夠關心她。」
綠芙蓉不悅的橫她一眼。「我哪有那麼多空閒去關心那種小事!」
樓月霜苦笑,沒再吭聲。
而樓月蘭則是一臉陰沉,想表現她的能力,卻連續造成兩次錯誤,她說樓沁悠不會下嫁粗俗人,結果樓沁悠嫁了,她又說樓沁悠吃吃苦頭就會後悔了,結果樓沁悠早就習慣吃苦了。
不斷的錯誤,綠芙蓉又怎會把綠映莊交給她?
沒錯,沒有人知道她也有野心,所以她才會積極獻計、獻策要把樓沁悠送出去為綠映莊拉攏宇文世家,為的是替她自己的將來鋪路。
綠映莊早晚是屬於她的,就算是親姊妹,她也不會讓給大姊的!
「娘,該『設法』了。」臉色陰森森,她提醒綠芙蓉。
「還用得著妳說!」綠芙蓉沒好氣道。「可是我和妳大姊得先趕到寧國府去一趟,那裡的事更急,非得先處理不可!」
眼珠子賊兮兮的轉了兩圈,「那娘和大姊就快去快田,我留守。」樓月蘭說。
哼哼哼,這麼一來,她就可以乘機先把樓沁悠的問題處理掉,表現一下她的能力,讓娘明白,能夠接手綠映莊的不只大姊,還有她呢!
「我也要去!」樓雪悠叫道,不管誰想出門,她都會纏著要跟去玩。
於是綠芙蓉急急忙忙帶著樓月霜和樓雪悠出門了,而樓月蘭也開始精心策畫她的陰謀。
是娘說的,無毒不丈夫,所以,三妹,別怪她!
成親後,除了每十來天,傅青陽會進城裡一趟之外,他都留在家裡和樓沁悠一起養雞種菜,午時後,他還會帶樓沁悠一起去遛馬,再一起洗馬、刷馬,順便教教她有關於馬的常識。
這種日子非常單調又乏味,一成不變的生活,平淡的家常對話,既沒有深刻的人性探討,也沒有優美的詩詞吟詠,無趣極了,因為她那個馬販夫婿雖然識字,卻不愛看書,更別提頌詩唱詞了。
但相對的,這種生活也十分寧靜又安詳,沒有任何令人悲慼的傷害,也沒有任何迫人憤怒的衝擊。
有時候,樓沁悠覺得似乎能體會到爹爹所說的那種平凡的幸福了。
沒有很深刻,也抓不著、摸不透,只是淡淡的,飄落在呼吸的空氣中,靜靜的流淌在消逝的時光裡……
「走開啦,白霧,妳自個兒去玩啦!」
噙著又好氣又莫可奈何的笑靨,樓沁悠推開白霧直向她蹭來的大腦袋,但一眨眼,牠又轉回來了。
「白霧,拜託妳,別再鬧了好不好?墨夜跟青哥進城裡去,很快就會回來了,等他們回來,我們再一起跟他們去遛遛腿,我保證今天一定會比昨天久,但在這之前,行不行先讓我洗完衣服?」
就如傅青陽所說的,每天騎、每天騎,一個月後,白霧就認定樓沁悠是牠的主人了;傅青陽還說,往後除了他們兩人之外,白霧再也不會讓其它任何人騎上牠的馬背了,因為牠比人還忠心。
只是這麼一來,每當傅青陽騎墨夜進城裡去時,白霧就會纏著她撒嬌,要她陪牠玩。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妳寂寞對不對?」白霧的濕鼻子還在她頸項上磨磨蹭蹭的,推得她東倒西歪,她根本沒辦法洗衣服,只好起身,安撫的拍拍牠的腦袋,「其實……」
她若有所思的朝南昌城方向眺望過去,「忙完之後,如果青哥還沒回來,我也會想念他呢!」說著,雙頰淺淺的掩上兩抹暈赧。
「好奇怪,對宇文大公子,我都沒有這種感覺呢!」她自言自語的喃喃道,又歎氣,「這可不行,我好像有點太依賴青哥了,會給他添麻煩的!」於是她下定決心推開白霧,準備繼續把衣服洗完。
就在這時,一陣驟雨般的蹄聲迅速傳來,樓沁悠疑惑的循聲看去,竟是傅青陽比預計中的提早回來了。
「準備行囊,」人還沒到,命令已經吼過來了。「咱們要出門了!」
「咦?」樓沁悠吃驚的瞪大眼。「但是,尚未入冬……」
「南方這邊隨時都可以配種,」傅青陽一邊跳下馬,一邊解釋。「大哥帶訊兒給我,要我帶墨夜去替妹夫的馬配種,順便探望墜兒。」
「墜兒?」
「我妹妹。」
「喔。」
一刻鐘後,傅青陽替白霧上好馬鞍,準備好可以上路了,便進屋裡去要幫拿行囊,一進睡房,卻見樓沁悠慌慌張張的把什麼東西塞進包袱裡,他疑惑的探頭看,樓沁悠也一臉心虛的把包袱往身後藏。
「怎麼了?」皺起了眉頭,他問。
「沒……沒什麼。」樓沁悠吶吶道,兩眼往下掉,不敢看他。
「嗯?」傅青陽眉梢兒挑高了,不信。
不對,她不應該瞞騙他!
樓沁悠咬了咬牙,毅然把包袱拿到前頭,當著他的面取出她剛剛塞進去的東西,傅青陽呆了呆。
「那是什麼?」他不是真的不認得那是什麼東西,可是真是那個東西嗎?
「我爹的牌位,」螓首低垂,樓沁悠幽幽道。「我娘不讓我爹的牌位進樓家祠堂供奉,我只好供奉在我房裡;成親後,我也帶了過來,每天偷偷的上香祭拜。這回要出門,我怕我爹會寂寞,也沒人給他上香了,所以……所以……」
半聲不吭,傅青陽霍然轉身,樓沁悠以為他生氣了,不帶她出門了,卻見他蹲身到床底下找出一隻小鐵箱子,然後拿過她手上的牌位放進去,緊緊的闔上。
「行了,這樣就不怕風吹雨淋了。」鐵箱子塞回包袱裡,他一手行囊、一手包袱,往外大步走。「以後別再偷偷上香了,又不是什麼丟臉事兒,幹嘛躲著來呀?啊!對了,既然是岳父大人,我也得按時上香……」
走出房外,他順手將桌上的油紙包帶走──多半是老婆備妥要在半路上吃的食物吧,再繼續步出大門。
「我說啊!既然岳母不讓岳父進樓家祠堂,索性就進咱們家的大祠堂吧!告訴妳,咱們家的大祠堂裡『人』可多了,烏壓壓一整片,保證熱鬧,岳父絕不會有機會寂寞,說不準還會嫌吵呢!還有啊……」
他說著話,並一一將行囊、包袱綁上馬背,「三餐外帶消夜點心加上零嘴,隨時都有人上香、上供品,保證岳父餓不著,還享受得肥嘟嘟的呢!」綁好,回身,駭了一大跳,差點沒嚇掉半條命。
男子漢大丈夫,天不怕,地也不怕,就怕家裡的女人鬧水災!
「妳妳妳……幹嘛掉淚呀!」驚嚇得話都結巴起來了。
可他不說還好,一說掉淚,原只是淚流滿面的樓沁悠竟然一頭撲進他懷裡,乾脆放聲大哭起來了,慌得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像哄騙小侄兒、侄女一樣,笨拙的拍著她纖細的背安撫她。
「好了、好了,別哭了,這又有什麼好哭的呢?真是的!」
她哪能不哭!
就連宇文靖仁,那個她認為最能夠體諒她的男人,他也說如果她願意嫁給他,他可以讓她把爹的牌位帶到宇文家去,但她得藏起來偷偷的上香,千萬不能讓他家人知道,不然他爹娘會不高興,外人也會說閒話的。
而傅青陽,這個她以為無法跟她交心交意的男人,卻二話不說就把供奉她爹的牌位視為天經地義的事,還要她把她爹的牌位送進他家的祠堂裡接受供奉,毫不考慮是否會被人說話。
不管是正面或負面的,他都那麼理所當然的接納了她所有的一切,毫無任何疑難。
只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雖然表面上是個粗魯霸道的大男人,但其實他的內心是那麼的善良、寬容、溫柔又體貼。
不能交心交意又如何?
不能相知相惜又如何?
他是真心真意的關懷她、體貼她、愛護她、疼惜她,除此之外,她又需要些什麼呢?
不要了,爹爹,她不要什麼平等相待了,情願被他踩在腳底下,情願放棄說話的權利,情願做個只能跟在男人背後,卻心滿意足的小女人,因為她已經得到她的幸福了。
一個真心真意疼愛她的丈夫,就是她的幸福了。
偏廳裡,臨窗傍,樓月蘭嘴角勾著奸險的詭笑,看了一下手上的紙藥包,得意的冷哼,無毒不丈夫,雖然她不是男人,但她可以跟男人一樣狠毒。
她要樓沁悠一次就墜入圈套中,再也爬不出來!
「香菊,去請宇文大公子的人回來了沒有?」
「回來了,二小姐,他說宇文大公子有事,得晚兩天才能到。」
樓月蘭眉頭皺了皺,隨又放開。
晚兩天就晚兩天,反正樓沁悠就住在莊後,聽下人們說,那個大鬍子管老婆管得可緊著呢,竟然不准樓沁悠出門超過三尺,樓沁悠就有如籠中鳥,跑不了的。
真是活該,自找的咩!
想到這裡,樓月蘭忍不住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誰知笑不到兩聲,就見那只原該被關在籠子裡的鳥兒竟已飛到她眼前來了,不禁失聲大叫。
「沁悠,妳……妳怎麼來了?」
「我找娘,娘呢?聽說她跟大姊、小妹出門了是嗎?」
沒有回聲,在見到緊隨樓沁悠身後出現的傅青陽之後,樓月蘭就立時立地化成了一尊扯著一張怪模怪樣表情的石雕像,眼睛直了、呼吸停了,跟被鬼嚇死的屍體沒兩樣,就差沒直挺挺的倒下去。
樓沁悠很能理解,不說她自己,進莊裡這一路來碰上的每一個女人,不管是丫鬟或老媽子,各個都只是朝傅青陽隨隨便便瞥上那麼一眼,馬上就化成了木樁,百試百靈,比神仙還靈。
不怪她們,要怪只能怪她的夫婿,沒事長那麼好看做什麼呢?
「既然娘她們出門了,跟二姊說也是一樣的。青哥……」她回頭對傅青陽嫣然一笑。「他要帶我出門辦事,麻煩二姊轉告娘一聲。」
出門?!
樓月蘭一驚,終於回過神來了,但兩隻眼卻還是拉不開傅青陽那張俊美得超級過分的臉。
難以置信,這傢伙就是那個邋遢得令人不敢領教的大鬍子?
「誰說妳可以出門的?」
眼看樓月蘭明明是在跟她說話,腦袋卻還是面向傅青陽那邊轉不回來,那兩隻直勾勾的眼硬是盯死了傅青陽,樓沁悠看得有趣,差點忍俊不住。
「為什麼我不能出門?」
樓月蘭也知道自己的樣子很難看,更丟臉,所以她一回過神來之後,就很用力的想把盯在傅青陽臉上的目光扯開……
可惡啊可惡,她已經卯盡全身所有的力氣了,為什麼就是拉不回來?
「是你們答應說要在綠映莊住兩年的不是嗎?」
「可是住在這莊裡的人,包括二姊妳在內,哪個沒有出過門的?既然如此,我們要出門又有什麼不對呢?又不是不回來了,等青哥辦完事之後,我們就會回來了,為什麼不可以?」
樓月蘭窒了窒,旋又強辯,「我是說,是他要辦他的事,妳跟去做什麼?」
樓沁悠不覺又漾起一抹笑。「是我說我沒出過遠門,青哥就說要順便帶我出門去看看的。」
這怎麼行?主角離開了,她設計的戲碼要如何開演?
一時情急,樓月蘭脫口道:「不許!」
「妳憑什麼說不許?」愈聽愈不耐煩的傅青陽終於發作了。「妳妹妹已經嫁給我了,是我傅家的人,我傅青陽的老婆,歸我管,不歸妳們樓家人管了,可以說許不許的也是我,不是妳,請妳搞清楚!」
「但……但……」
「還有,我討厭妳盯著我看,我老婆可以盯著我看,妳不可以!」
樓月蘭又尷尬又憤怒的漲紅了臉,她已經很努力的在和自己的眼睛奮戰了,可是……可是……
「我……我……」就是拉不回來呀!
「成親前,我們是說好會在綠映莊住上兩年,所以我們不是住下來了嗎?但我們可沒承諾過會半步不離喔!」傅青陽提醒她。「有事要辦,自然就得出門;辦好事,我們就會回來了,妳到底在反對什麼?」
「但……但……」愈急就愈想不出借口,樓月蘭又開始「生蛋」了。
「管妳雞蛋還是鴨蛋,總之,我們只是來說一聲而已,現在說過了,我們要走了!」話落,傅青陽拉著樓沁悠轉身就走。「走了,老婆!」
「是,青哥。」樓沁悠順從的任由夫婿牽著她走人。
樓月蘭又氣又急,當下手一抬便想施展武功強行將他們留下來,可偏偏這時候又有下人來通報。
「二小姐,松江府海二少來訪。」
該死!
她知道,海二少是來追求她的,而他是她執掌綠映莊最大的助力,她可不能讓他瞧見她的醜態,無奈,只好眼睜睜看著傅青陽帶著樓沁悠揚長而去。
可惡,籠中鳥竟然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