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爸已快退休,所以就將貨運公司的大大小小事情逐步交給嚴於臣管理。
貨運公司光景已不復當年,業績年年下滑,嚴於臣每夜熬夜苦思,想著起死回生之法。而嚴爸當真把自己當成已退休人士,啥事都不管,全丟給兒子去傷腦筋,本人不僅談起戀愛,還想迎接第二春。
每天早上吃早餐時,就看到一對「未婚夫妻」親親熱熱的你依我依,每次都讓嚴於臣有衝進廁所抱馬桶的衝動。
不管是不是有排課的日子,胡詠春每天都起得很早,很自動的包下煮早餐的工作,而大部分的時間,晚餐也都是她一手包辦,好像這是她的工作似的。
嚴格說來從這三個惹禍精搬入他家之後,雖然每天或多或少都會發生大大小小的爭吵,但惟一的好處就是,他再也不用吃外面的便當了,甚至每天早上一睜開眼,就有熱騰騰的熱食攤在他面前。
真幸福啊!
他是很想將此幸福留在身邊,不過卻不是成全他老爸的好事。
調羹在碗裡攪和了下,將稀飯弄涼,方才送入口裡。沒錯,他嚴於臣堂堂一個大男人,不僅怕冷,還怕燙。
「你每次都把稀飯扭成漿糊,這樣會比較好吃嗎?」胡詠春手上拿著筷子,開堂審問。
「因為它太燙了。」好不容易有那種甜甜的滋味縈繞心頭,她可不可以別炮火亂射,破壞他的心情呢?嚴於臣左右張望。唉!那愛裝哭、裝委屈的妹妹不在,他就活該倒霉,得當靶子。
再瞥一眼對面那一對你依我依的老「未婚夫妻」,真想一腳把他們踹開,省得他還得裝正經,雙手舉高高接受無情炮火摧殘攻擊。
她最近其實對他有點不一樣了——愈、來、愈、凶!不會是因為他那天偷吻了她的緣故吧?這小妮子的反應一向是很誇大的。
「稀飯本來就是要燙才好喝。」鬼羅剎似乎欲將筷子當攻擊武器,用力緊握著。
「過燙的食物很容易引起食道癌。」嚴於臣說得雲淡風清,沒有半絲火氣,像個沉穩的大人。
「如果你嫌它過燙,可以不要吃!」
「我要吃,所以我在想辦法弄涼它。」舀了一口入嘴。溫度剛好,完美!
意外的是,對方沉靜了下來,不再狂發炮彈攻擊,更讓他錯愕的是,隔天開始,只有他的稀飯是溫的。
手中端著不燙手的稀飯,嚴於臣懷疑是不是他的皮膚細胞全死光光了,所以感覺不到熱度?
「詠春特地先幫你過過冷水。」胡媽笑道,「免得你每天早上都吃漿糊。」
他倒忘了,其實她真的是很溫柔的,只是生氣的時候總多過體貼的時候,所以很容易被忽略。
「她呢?」他好像從進入餐廳之後,就沒看到她人。
「應該在後院吧!」胡媽說。
最近胡詠春忙完早餐,人就不見了。問她去哪兒,只說去外頭走走,神神秘秘的。胡媽的心思全擺在她「親愛的」身上,所以也無暇多問。
「親愛的,我也怕燙。」嚴爸可憐兮兮的嘟著嘴,將熱騰騰的稀飯遞到胡媽眼前。
「我幫你吹吹喔!」胡媽當真舀了一調羹的稀飯,吹涼了之後才送入嚴爸的口中。
天啊!饒了他吧!為什麼他們兩個總是可以旁若無人的大演愛情噁心劇?
嚴於臣三兩口將稀飯扒光,速速逃逸。
走向後院的車庫,打開車門想了想,關上車門走到草木扶疏的後院左右張望。
那個潑辣女不在這裡啊!
他環胸凝神思考她可能隱匿的地方,突然傳來的貓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裡有貓?他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幾年,怎麼不知道?
在「喵喵」聲後,他聽到非常溫柔的聲音正勸誘著:「乖,要把牛奶喝完喔!」
他聽錯了吧?那聲音疑似潑辣女的,可那音調……他可從沒聽過如此溫柔的話自她口中逸出。她即使溫柔,也常是附帶拳打腳踢、大聲咆哮。
循著聲音前去,在後院的最角落,他瞧見了一人三貓,和一個用紙箱及膠帶黏起來的「貓窩」。
小貓注意到他的到來,有著不安的蠢動。渾然未覺的胡詠春連忙輕撫著小貓小小的身軀,喃喃的安撫:「怎麼了?會冷嗎?」她將小貓咪抱起來擁入溫暖的懷中。「這樣就不冷了喔。」
說真的,他也很冷,真希望能代替那隻貓窩進她暖呼呼的懷裡。
小貓「喵喵」叫,骨碌碌的大眼淨往嚴於臣這邊望來。
終於察覺有異的胡詠春轉頭往後一瞧,嚴於臣也正好開了口,「你偷養小貓?」
被北風凍得雙頰粉紅的胡詠春以極快的速度將血液集中在臉上,溫柔的眼神迅速被取代,他見著的是熟悉的她。
「你管我!」
沒錯!這才是屬於她講話的口氣,剛剛聽到的果然是幻覺。
「我並沒有反對你養貓,犯不著像只刺蝟對我劍拔弩張。」嚴於臣淡然回道。
如果她說話能像他剛剛的幻覺一樣溫柔婉約,那世界就真的太平了,即使他其實也挺喜歡她全身是刺的模樣,將刺一根一根的拔掉,樂趣非一般人能想像。
胡詠春怒瞪他一眼,「別跟我媽說這裡有貓。」
「為什麼?」他蹲在她旁邊,粗大的手指伸近貓兒,小貓好奇的抓了兩下,舔了舔。
「別管!」
她似乎很不滿小貓跟其他人親近,一把將小貓拉開。
「你媽不喜歡貓?」他問。
「不是。」
小貓似乎對他的興趣頗大,胡詠春的手一放鬆,立刻又溜去玩他的手指。
嚴於臣的手往下輕輕一托,小貓輕盈的身子剛剛好佔滿他寬厚的掌心。
「那是為什麼?」他再問。
「你管那麼多幹嘛?」可惡的背叛者,胡詠春伸手欲將小貓給抱回去。
嚴於臣手左右游移,讓胡詠春屢次撲了個空,掌上小貓被他晃得頭暈腦脹,幾乎嘔吐。
「她快變成我媽了,關心一下她的喜好不行嗎?」他呵呵笑著她的徒勞無功。
胡詠春愣了愣,停止與他的你追我逃。
他首肯了兩老的婚姻了嗎?明明她應該感到高興,可是一想到他即將成為她的哥哥,莫名的,內心有了抗拒。
哥哥,那是一輩子無法斬斷的親屬關係,除非胡媽跟嚴爸離婚,不然就像胡冰玹一樣,纏定了她們,當她一輩子的妹妹。
她從不曾去思考這個問題,第一次細想,卻讓她全身發冷。
她並不想當他的「妹妹」啊!
「你會願意叫她媽嗎?」她跪在地上,身子往前傾,很仔細的搜尋著他眼中的真實。
「會。」在另一種情況之下。
她們的努力終於有回報了,頑固的石頭終於軟化成豆腐,可是她一點也不高興!
白皙的臉蛋因為冷風吹拂的關係,雙頰紅通通的,可愛得讓他想用力捏上一捏。而他也真的這麼做了。
「好冷。」兩隻冰冷的手摸上她的臉,將她嚇了好大一跳,「可是你的臉還是很溫暖。」
「不……不要把我的臉當暖爐!」用力拉開凍得像冰塊的兩手,沒一會兒它們又纏上來。
「小貓怕冷,我也怕冷啊!」高大的身軀黏上了她,頭窩在圍巾纏繞的頸項,磨磨蹭蹭。
他當真以為他是隻貓嗎?胡詠春手抵著他的肩頭,用力推拒,「大貓」卻是文風不動,還愈摟愈緊。
「女人脂肪比較多,果然溫暖。」嚴於臣呵呵笑,「你發育得愈來愈好了!」
「色狼,放開我!不然我大叫了!」
「兄妹相親相愛哪裡有錯?」他轉換姿勢,手拍拍她的背,幫她把略鬆的圍巾重新圍好,儼然是個疼愛妹妹的大哥。
「我沒看過兄妹摟在一起的。」「啪!」打掉左手……還來?再打掉右手。
「是你看過的人太少了吧!」抓住暴力雙手,掌心一轉,十指相扣。「還是你想歪了?妹妹。」
唇角勾出戲謔的弧度,笑得彎彎的眼卻散發著柔軟。
她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戲弄她,還是別有用心?
「有種你就在你爸面前相親相愛。」
不要以為她沒察覺出來,她還沒那麼蠢。這傢伙根本是兩面人,在他爸爸面前道貌岸然、沉穩莊重,連手指都不會隨意碰她一根寒毛。可一旦兩人身處無人之處,他卻是手腳並用,老是不忘吃她的……豆腐!
「你這麼希望?」呢喃的唇就在她耳邊,溫熱的氣息挑逗著敏感的耳垂,引發一陣輕微的戰慄。
「如果你敢的話!」她別過頭去,避開他的騷擾。
心臟怦怦直跳,不可思議的感覺自體內竄出,她突然覺得喉中乾渴,暗暗期待著那離她只有一指遠的雙唇。
「怎麼不敢?說不定我爸還會以為我們感情大好,而樂不可支呢!」
對於總是持反對立場,還與「未來妹妹」八字不合的兒子一夕之間願意放下身段,與妹妹「相親相愛」,嚴爸有可能會高興得合不攏嘴,認為阻礙總算清除了。
「如果他們結婚了,我會搬出去!」脫口而出的話讓胡詠春自己也嚇了一跳。
「那好像是我的台詞。」那曾是他反對的威脅。「這麼你也開始反對他們結婚了?」
「那是……那是因為我不想跟你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用力掙開手指的禁錮,將小貓趕進貓窩裡,拿起牛奶準備離去。
「為什麼如此在意我?」
「不是在意,是討厭!」
「不是討厭,是喜歡!」
「你少厚臉皮了!」她激動得俏臉通紅。
「臉都紅了,被說中心事了喔?」他還是不疾不徐,臉上始終保持微笑。
「是……是……是你吧!是你在意我吧?」她幹嘛結巴啊?
「你少厚臉皮了!」
尾音剛收,那已被冷風吹得冰涼的牛奶突然迎面而來。沒有防備的他被潑個正著。
冷、冷、好冷啊!冰冰的牛奶將嚴於臣凍得渾身發顫。
「下次你再對我動手動腳,我就會要你好看……」胡詠春發覺嚴於臣人蹲在地上,不知為何渾身抖個不停,猶如風中枯葉,隨時都會「嗝屁」。「你怎麼了?」她只是潑個牛奶,給他點教訓罷了,又不是撥硫酸,怎麼反應這麼大?
嚴於臣沒回答她,抖得更是厲害。
「你還好吧?」胡詠春緊張起來。他不會是……不會是患了那個什麼癲癇症吧?「要不要緊?」她握著他的肩,心焦的詢問。
「不……不好。」
「我去叫嚴爸來。」
「不!」他拉住她,「我好冷。」
「冷?」難道是感冒了?她忙把外套脫下來披在他肩上。
「不夠……」他仍在抖。
「那我們趕快進屋去。」她用盡吃奶力氣,將他拉起來,扶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最近的車庫,找了張椅子讓他坐下。
他冷得發抖,她卻是熱到出了一身汗。
「你會不會是感冒了?對不起喔,我不知道你感冒了,還潑你牛奶。」她細心的用袖子擦掉他臉上牛奶的痕跡,「有沒有好一點?」車庫裡很溫暖,應該比較不會那麼冷了吧?
「還好。」
「我再扶你回房吧!」嚴於臣身材高大,體重當然也不可小覷。對於把體重全放到她身上的胡詠春而言,能將他人帶到車庫已經是奇跡了。
「我得去上班。」
「感冒了就應該在家休息,上什麼班?」她將他自椅上拉起。
「我沒有感冒,我只是冷。」
「穿太少?」摸摸身上衣服的厚度,少說也有五、六件吧!她只穿三件的人都沒喊冷了耶。
「你剛潑我牛奶。」害他連衣服都濕了,還有牛奶流進高領毛衣,跟頸子黏在一起了,超不舒服的。
「那是懲罰!」他剛剛該不會是在做戲吧?「你騙我的?」
「我很怕冷,我爸沒跟你說嗎?」
「說了我也不想聽!」她咕噥,「大男人還怕冷,羞羞臉。」原來他不是感冒。胡詠春心底鬆了日氣,表面上仍是「恰北北」的模樣。
嚴於臣盯著她的臉,突然說道:「過來。」
「幹嘛?」她沒好氣的。
「你剛才很擔心我。」口吻有些曖昧。
「我沒有!」她否認。
「有!」他才不相信。
「沒有!」胡詠春鄭重否認。
「給乖妹妹獎勵。」叫不過來,只好使用利誘了。
她很討厭在他口中聽到「妹妹」兩個字,所以臉色拉了下來,但她並沒察覺。
「什麼獎勵?」她有些好奇。
「過來就知道了。」他的手插在口袋裡,好像裡頭真的有什麼寶物似的。
胡詠春半信半疑的靠近他,口袋中的拳頭伸了出來,在她眼前慢慢張開,胡詠春瞪大眼,仔細看著他手中昭然若揭的物品,突然一道力量灌入臂膀,眼前一花,冰冷的物體印上她的唇。
身體自然的反應比腦袋理性的抗拒還要來得快。幾乎在他輕柔吸吮柔軟唇瓣的同時,胡詠春閉上了雙眼。
「妹妹似乎很喜歡獎品?」他呵呵笑。
一句話喚醒了早被驅離得遠遠的清醒意志,她豁然睜開眼,怒瞪著唇幾乎仍是貼著她的嚴於臣。
「你到底想怎樣?」哥哥妹妹再相親相愛也不可能吻在一起吧?
「想你心裡所想的那樣。」
我心裡什麼都沒想。」想套她?門兒都沒有!
「那你剛剛幹嘛閉眼睛?」難不成他從頭到尾眼睛都是張開的?!「其實你暗戀我很久了。」
她瞪他,吸了口冷空氣平穩情緒之後,方開口道:「我在意你。」
他挑眉,看上去似乎挺得意的。
「因為你像我認識的某個人。」她決定直接開口問了。
「死了的人?」
「胡說,人家活得好好的!」應該吧,如果那個人沒發生意外的話。
「你喜歡那個人,可是人家不要你?」
「不是!」他怎麼老愛講這種話惹她生氣啊?牛奶可是還在她手上,當心她再潑灑他一身,凍死他!
「你喜歡那個人?」少了後面那一句。
當時的她其實是分不清楚的。她只知道她不討厭他的碰觸、不想抗拒他的吻,這應該是喜歡吧?
她仍懷疑著他跟七年前那個男生是同一個人,可是他的表現卻像是從來不認識她似的,還是他也跟她一樣,記憶早就模糊,難以拼湊完全?
「你以前有沒有看過我?」她搜尋著他吊兒郎當神態裡的真實。
「你不會以為我是那個人吧?」嚴於臣故意將眼睛瞪得好大,一臉驚訝。
「有沒有?」她加重語氣,表情認真。
「你希望我有沒有?」他反問。
別再反問她了!她真的很想潑牛奶凍死他算了。
「有。」
「那就是有。」
收回關切詢問的視線,胡詠春起身脫離他的懷抱,轉身踩著重重的腳步離開。
討厭鬼!她那麼正經的問他,他的態度卻還是那麼隨便,氣死人了。
「詠春。」他喚她。
沒聽見、沒聽見。
「回來。」
誰理你!
「紀詠春。」
她聾了……腳步愕然停下。他剛剛叫她什麼?「你剛剛——」後院突然傳來尖叫聲,她認出那是胡媽的聲音。直覺閃過胸口,「媽!」她火速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