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做出回應的人是屈愛,她對著米媽媽驚懼地搖頭。
「真是的!這麼大的風雨……希望她沒事才好!」木媽媽擔憂地道。
「平良,怎麼辦?我們要不要報警?」隨著風雨不斷地增強,方蘭心中也有些慌亂。
屈平良井未回答她的話,他只是用森冷的目光射向屈愛。「再問問其他的同學知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爸……」屈愛為難的看著父親。「可以打的地方都打過了,她們……沒有人知道小仁去了哪裡。」看著母親擔憂的面容與父親極度隱忍的憤怒,她竟然有些擔心起屈仁的安危來了。再怎麼樣恨,畢竟她也是自己的姐姐啊!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華,只有颯颯的風聲呼嘯過每個人的心頭……
突然,砰的一聲,門被人從外推開。
屈仁忍著刺骨的寒風與渾身不斷的哆嗦,直接奔進客廳。看著客廳中端坐的家人,她一邊脫下已殘破不堪的雨衣,一面道歉:「對不起!讓大家……」
話還未說完,背後一抹陰影罩頂令她回過了頭。「爸……」
「啪」的一聲,一個狠辣的巴掌伴隨著一道劇痛襲上她的面頰,屈仁踉蹌地後退了數步後跌倒在地上,她捂著臉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父親。
屈平良揚手打了她一巴掌的這一舉動,恰好落入由外走入、整個下午擔憂不已的米天冷眼中,他時呆愣在原地。
「既然你心中沒有這個家,還回來幹什麼?滾出去!」屈平良冷冷地、絲毫不帶感情的說道。
不!不是這樣的!屈仁巍巍顫顫地起身。她想解釋、她要解釋、她必須解釋,她不想讓大家再誤會她!
「爸,我——」
她啞著聲音想解釋,但低低的聲調卻全淹沒在屈父的吼聲,「不要叫我,我沒有那種資格!」他抓住她的肩,痛心疾首地:「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要折磨我們大家是不是?小愛已經差點沒命,你還想怎樣?你到知不知道什麼叫感恩?你又有什麼資格讓人家三番兩次不斷地為你擔心?」
他用力地搖搖她的纖弱肩,「我真是後悔,十八年前為什麼會突生婦人之仁收養了你?」
屈平良說,用力放開了她,令她重心不穩的身子搖搖晃晃地撞向身後的鐵架,架上的花瓶搖晃了一下,似乎想親近地面似的落了下來。
而屈平良的話彷彿像一顆原子彈般炸開,在場所有的人,屈愛更是震驚地捂著臉,悄悄地依向母親。母親則是摟緊了她,憂傷地低垂下頭。
米天冷首先由震驚中回過神,他對著跌坐在地的屈仁,大高叫一聲:「小心!」然後,立即奔向了她。
不,還是遲了,落下的花瓶擦中屈仁的頭部後落了下來,瓶身碎了滿地,而瓶中的水四下漫了開來。
屈動也不動地跌坐在地,鮮血沿著左頰慢慢地滲了出來。為什麼?為什麼?
就這樣定了她的罪嗎?她不甘心啊!望著地面緩緩流動的水,她的心中卻在悲鳴著。
看著呆滯茫然的她,米天冷心中一陣刺痛。他想扶起她,不意摸到她頰邊的一抹濕熱。手中的鮮血令他全身陡地一驚,他想抬起她的臉查看她的傷,不!她卻偏過頭閃避他。
屈仁爬到屈父的腳邊,雙膝成跪姿。她緩緩地抬起頭,眼裡的平靜卻令人感到不安。
「爸、媽——」她對著父母輕輕地點了點頭。「很高興能當了你們十八年的女兒,謝謝你們給我一個溫暖的家,這是我今生永遠無以回報的!謝謝、真的謝謝你們……」她彎下身子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緩緩地起身。環視了一下,她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嘴角喃喃地吐出一聲聲的「謝謝」,轉身衝進了黑暗中的風雨。
「天冷,攔住她!」米媽媽焦急地高聲叫道。不對勁,小仁那個眼神。
母親的叫聲震撼了米天冷的心,頓了一下,立刻追了出去。
望著一前一後飛奔而出的兩人,屈愛再也忍受不住地哭了出夾。
☆☆☆
屈仁只是不斯地向前跑,無視於無情打在身上的冰冷風雨。父親的話毀去了她最後的希望,她想哭,卻哭不出來,一個沒有心的人,如何能再擠得出眼淚?
什麼沒有,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可讓她留戀的?!在屈家,她本來就是一個介入者,如果……她的消失能換回這個家的安寧,讓所有的事回到原點,那麼她願意……
一道刺眼的車燈自遠處射向,屈仁慘然的一笑,毫不畏懼的迎向那道強光。
「不!」米天冷在洞悉她的意圖時,發出一道徹心扉吼叫聲。他奮力狂奔,想阻止一切,根本抵不過車行的速度。
結果,就如同電影中的慢動作一樣,在尖銳的煞車聲起時,一切好像定格住了。只見屈仁的身子彷彿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般緩緩地揚起,爾後降落在不斷飄搖的風雨中。
☆☆☆
凌晨時,醫院的長廊再度擠滿了屈米兩家,不同的是,眾人由上次的加護病房外轉到了手術房外,大家焦急的目光直盯著前方手術房的燈,而時間就在難捱的氣氛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了。
米天冷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前方的,他不知道自己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有多久了?有三個小時了吧,頭一次,他發現時間竟是如此地難熬。
「請問,你們是屈仁小姐的家人嗎?」突然傳來的聲音令人震動了一下。
屈廉疑惑地點點頭。「請問你是……」
「我姓張,剛剛我曾經打過電話到府上,應該是屈太太接的吧!她告訴我屈小姐出了車禍。」
為了不讓母親在漫長的等待中受煎熬,屈義堅持她留在家,由屈愛與天寒陪她在家中等消息。
張先生按著道:「對不起!我當時應該堅持送她回去,要不然她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他語中有著無限的悔恨。
他的話令人詫異地抬起頭。
「到底怎麼回事?」屈廉迫不及待地追問。
張先生的臉色立刻黯了下來,他垂下眼說:「今天下午……不!應該算是昨天下午,我兒子被一輛該死的計程車,要不是屈仁小姐見義勇為的立刻將我兒子送醫院急救,後果恐怕將不堪設想。」他停了一下,接著說:「我應該堅持送她回家,這麼大的風,視線又不好,她一個女孩子家……」強烈的自責令他語帶哽咽。
聞言,大家都呆愣了半晌,尤其是屈父,他一下子彷彿老了好幾歲,臉上有著悔不當切的自責。他竟然不分青皂白地打了她,天哪!他到底對那孩子做些什麼?
望著屈父,米天冷嘴唇嚅動,終究沒有說什麼。
手術進行了近八個小時才結束,大家紅著眼等待醫生說明屈仁的情況。
「老陳,怎麼樣?」屈平良抖顫著聲音問好友。
陳醫生的眼裡滿是疲憊,他抱歉地望了老友一眼——「老屈,我盡力了!那孩子傷得太重,我……你們要有心裡準備。」
話一出,眾人的臉色迅速地轉為死灰,米天冷神情木然地倒退了數步。
「老陳……」屈平良情緒激動地握住陳醫生的手:「請你救救她,拜託你救救她!」
陳醫生重重地歎了口,「現在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要看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
兩天來,經歷過數次手術的屈仁依舊沒有好轉的跡象,情形每況愈下。
方蘭在得知情況後,堅持到醫院看屈仁,在探視過躺在加護病房中包裡著白紗布、沒有一點生氣的屈仁後,她早已泣不成聲,只是不斷地重複著「對不起」三個字,令人聞之鼻酸。
此後,眾人齊聚在手術房外的長廊,把希望寄托在這一次重要的手術上。
方君倚著牆,手中緊緊地握著一本小冊子,似乎在猶豫著該不該開口。
半晌,她終於聽到自己的聲音無力地道:「小仁她……九個月前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眾人為之一驚,方蘭更是呆怔了半晌。
「她在這個家所受到的待遇,讓她老早就懷疑了。」說了這麼一句話,她來到方蘭面前,淒然地道:「大姊,你捫心自問,當你要求小仁把天冷讓給小愛的時候,你有沒有正視過她的感受?你知不知道,那時她的心在滴血啊!可是,為了你、為了小愛,也為了這個家,她忍著淚逼自己做到了。」
屈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裡所聽到的。母親竟然因為她求過小仁?她悲憤地搖頭,似乎想把這一切驅逐出腦海中。
而在方君的逼視下,方蘭眼中好不容易暫歇的淚,再度湧了上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兩天來未曾合過眼的米天冷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頭。他早該相信她,連他都不相信她的,這世上還有誰可以相信她?
「我決定了。」方君吸了吸鼻,哽咽地道:「如果小仁還有……如果她還能有機會的,我決定領養她,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再委屈自己度過下半生。」
她走到米天冷面前,把手中的冊子遞給他:「這是小仁的日記,我在她房間抽屜找到的,或許……你應該看一看。」她憂傷地看了他一眼,往旁邊退了開去。
米天冷顫著手接過日記本。才翻開了第一頁,一張紙便掉了出來,上面龍飛鳳舞的幾行字躍人眼簾——
生命是無法追尋與要求的而悲歡離合卻組成了這樣的人生
似乎就是這樣任誰也無法改變任誰也無法強求
這悲離人生的最末結局
他緊緊地捏住了紙,心痛的緩緩地落了下來,原來她一活直在樣的無奈之中,她早就認命,不是嗎?自己竟然還該死的誤會她……
天啊!他到底犯下多大的錯誤?望著手術房緊閉的大門,他的心頭不斷地吶喊著,你一定要醒來!一定要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
今天是我生命中最暗淡的日子。
我竟然不是爸媽親生的孩子,竟然不是!天哪!現在,我終於瞭解到父母為何對我始終異於哥哥們和小愛的特殊眼光,終於理解了:因為,我根本不是屈家的孩子?
唐荷說我是一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她的話對我而言,如同當頭棒喝。對呀!身為養女又有何可歎,比我悲慘的人大有人在啊!我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慈愛的雙親,還有什麼好怨的?我珍惜目前都遠來不及,何來時間自哀自憐呢?
老天!米天冷剛剛說,什麼?他竟然說他喜歡……我,怎麼可能?他喜歡的人不是小愛嗎?不,我的心跳得好猛好痛,我必須透透,否則我會息而死。
回想起昨天,仍覺恍然置夢中,米天冷的話不斷地迴盪在耳畔,那是真的嗎?
一向以為自己很討厭他的,討厭他的自以為是、討厭他那麼優秀、討厭他的一切……現在想想,討厭或許是一種保護色吧!否由,自己的心為什麼老會有他的影子?唉!好煩喔!
南台灣的天空果然如想像中美麗,但心中一股濃濃的失落感卻始終如影隨,為什麼?難道自己也喜歡他,否則怎麼老揮不掉他的影像?慘?!慘了!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句話說得真好。
喜歡他有什麼好丟人,人生短短,世事難料,我為什麼不忠於自己的心呢。
原來,感情是會這樣令人期待的!
剛剛才與他在頂樓分手而已,我怎麼已經開始期待下一次見面的來臨?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對每次的見面充滿了期待?
下午看園藝展的時候,米天冷的一番話令我好感動,他說他要當我永遠的仙人掌,保護我不受風吹雨打!
他永遠不會瞭解這番話對我的意義,我感激,真的!
我真的不知道小愛那麼喜歡米天冷,我絕對不是故意要搶走他的!
小愛的指控令我的心好痛,她真的那麼恨我嗎?如果可以重來,為了她,我會避開米天冷,我會躲他躲得遠遠的!
這是一個令人傷心的日子。
真的有那麼大的不同嗎?難道,在母親的心目中,我永遠只是一個養女而已,永遠無法和小愛的地位畫上等號?為什麼?難道我的努力只能換得對家的美麗泡影,我只不過想要他們抱抱我、摸摸我的頭而已啊!他為什麼不罵我?為什麼不罵我的善變?這樣我的心會好過一點,為了小愛,為了母親,我只能犧牲他了!縱使我的心不斷地在滴著血。
為什麼時間那麼令人難熬?或者,這一切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小愛臉上愈來愈燦爛的光彩。
難道就這樣失去了他嗎?為什麼心有種被掏空的感覺?
母親的指責彷彿化為幾十把利刃,狠狠地刺穿我的心,如果可以,我願意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小愛!
我覺得自己已快瀕臨崩潰的邊緣,誰可以來救救我?誰可以?
想不到母親竟然那麼恨我!她為什麼要隱瞞我曾經打電話回家的事,我明明告訴過,我要陪朋友到醫院去探望,要家人不用等我的啊!
如果,看我遭受大家的誤解是一種報復手段的話,我永遠會這樣沉默,畢竟,她是我很敬愛的母親,對,我永遠只有愛,沒有恨!
☆☆☆
看完日記後的米天冷只覺腦袋一片空白,只能任由悔恨啃噬他的心。這些日子,她到底獨自忍了多少眼淚啊?
家人強迫他回家休息,但他怎能睡得著啊?他的小仁正在生死邊緣與死神搏鬥啊?
在某種莫名情緒的驅使,他登上了頂樓。
望著月空下那株依舊挺立的仙人掌,淚……
☆☆☆
屈仁的身體愈來愈虛,陳醫生也終於宣佈放棄,眾人幾日來的等待化為一聲聲低回的啜泣。
米天冷悲鳴一聲,無法接受地倒退了數步,他再也克制不住地衝進了加護病房中。
眾人對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為怕他做傻事,紛紛急急的跟了進來。
他直接衝到病床,聲音哽咽地喊道:「你為什麼不醒來?你還要懲罰大家到什麼時候?」
按著,他突地用雙手猛搖著屈仁,激動地道:「為什麼你連一個贖罪的機會都不願意給大家?你不是說過自己要活得像一株沙漠中的仙人掌嗎?要學習它處於惡劣環境,依然能挺直腰桿、迎向陽光?」他頓了一下,繼續啞著嗓音道:「我不准你放棄自己,你還欠我一個要求,不是嗎?我要求你立刻醒來,立刻睜開眼睛!」
屈廉紅著眼,拉開了近乎崩潰的他。
米天冷這一番感人肺腑的吶喊震了在場所有人的心,大家聽了都了雙淚直流。尤其是屈愛,她早已泣不成聲,直到此,她才真正體會,原來自己竟然那麼的自私!為了成全她的愛,她到底傷害了多少愛她的人?
一時之間,房內充斥的只是一聲又一聲低低的啜泣聲。
見屈仁仍毫無血色、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米天冷佈滿血絲的眼絕望地閉了起來,他握緊了拳,用力朝牆壁一擊。
「天,不要這樣對我……」屈廉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們大家都已經盡力了!」
突然,米二姐指著床邊的心跳顯示器聲叫道,「你們看……」她一時因激動而幾乎說不出話來。「小仁……她……她有反應了!」
她轉身對著一旁也在擦眼眶的護士小姐喊道:「快!快請陳醫生過來,快!」
加護病房內立刻亂成一團,陳醫生趕到,所有人被請出了病房外。米天冷走出病房,似乎看到一絲耀眼的陽光正悄悄地透進窗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