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一輛馬車急駛於荒野中,馬車上坐了三個人。一位姿色艷麗的中年婦人,手中抱了個約七、八歲的小女孩,小女孩像是作了個美夢,臉上帶著微笑偎在婦人的臂彎中。她的對面坐了個瘦高的中年男子,臉上帶著焦急的神情,頻頻探頭看著車外。
「夫君,為何慌張不安?」柳夫人道。
柳青松抹抹額頭上的汗說:「這幾年世局動盪不安,咱們外出已經很危險,而現在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若是碰上盜匪,這可怎麼辦?」
像是在應和他的話,四周原本肅靜的荒野,霎時冒出四匹馬,全部朝著馬車奔去,一瞬間把馬車團團圍住。四個蒙面盜匪全身穿著黑夜,手中握著大刀,甚是嚇人。
馬伕握著韁繩直發抖,心想恐怕會客死異鄉。
車上的柳青松頓時臉色泛白,快速對妻子說道:「搖醒蝶兒,別出聲。」
柳夫人還來不及回答,簾幔已拂掀開,「滾出來!」大漢吆喝,「再不出來,小心大爺砍了你!」
「是,是!」柳青松顫聲道,忙拉著妻女走出車外,此時小女孩已被大漢的吼聲吵醒,正揉著眼睛。
「喲!想不到這女的還長得滿標緻的。」另一名大漢瞄著下車的柳夫人,輕薄的說著,「好好讓大爺摸一下。」邊說的當時,手就要往前伸去。
柳青松忙擋在妻子面前道:「大爺行行好,別這樣,車內的銀兩你們儘管拿,請高抬貴手,放過我們一家大小。」
大漢怨聲道:「敢命令我,找死!」說畢,手中大刀已提起……
「老四,別胡來。我們要的是銀兩,別弄出人命。」為首的男子沉聲道。
「是,老大。」說畢,左手往柳青松頰上狠狠掃了一巴掌,柳青松往旁跌去。「便宜你了。」老四心有未甘的說著。
「夫君,你沒事吧?」柳夫人奔向丈夫身旁,淚流滿面。
柳青松搖搖頭,「不礙事。」
這時小女孩奔到老四的馬前,手指著馬上大漢,怒道:「你怎麼可以打我爹?你好壞!」
「蝶兒!」柳氏夫婦齊聲叫道。
「哈!哈!哈!」另外三名大漢笑道:「老四,你太沒威嚴了,這女娃兒不怕你。」
老四跳下座騎,走向蝶兒,大聲說道:「我不僅打你爹,我還要捉你娘回去當押寨夫人。」說完的當時,手已伸向柳夫人,把她拉到身邊。
「放開我!」柳夫人失聲叫著。
「你放開我娘!」蝶兒奔到老四面前,捶打他,並且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腕。
「啊!」老四痛叫道,甩開蝶兒,反手把柳大人打昏在地上。
柳青松趕到妻子面前喊道:「娘子!醒醒,娘子──」
老四被蝶兒咬得怒火上升,無法抑制,他舉起大刀,朝蝶兒揮去──瞬間,情勢逆轉,一枝箭射進老四胸前,老四應聲而倒,其餘三名大漢驚駭的喊:「老四──」迅速張望是誰放的冷箭。
離他們幾呎處有兩個人坐在馬背上,其中一個壯年男子手上拿著劍,另一個大約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手上拿著弓箭,兩人的外貌相似,一身的黑夜打扮。
「你們這些目無王法的強盜,還不快放下東西逃命去。」壯年男子沉聲道,「否則下場會像他一樣。」他指向死去的老四。
剛說完,少年已提起弓箭瞄準三名大漢。
三名盜匪互看了一眼,心裡想著「好漢不吃眼前虧」,但他們不能不為死去的老四報仇。他們四人一起闖蕩江湖,如今卻只剩三人,此仇不報枉為人!
「兩位留下大名,我們三兄弟將來必報此仇。」為首的盜匪沉聲道。
「衛廣。」壯年男子朗聲道。
「衛疆。」少年冷冷地應道,大弓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瞄準三人。
「走!」老大咆哮一聲,三人頓時奔向黑夜,不見蹤影。
「疆兒,去看看那女孩兒,她被嚇著了。」衛廣朝兒子說道。
「是,爹。」衛疆下馬,走向坐在地上動也不動的蝶兒。
衛廣也下了座騎,走向柳氏夫婦。
柳青松頻頻向衛廣道謝:「多謝兄台出手相助,在下柳青松。」
「不用多禮。我看看尊夫人是否無恙?」
「是,是。」柳青松連連點頭。
衛疆蹲在蝶兒面前,注視著木然的她,她顯然被嚇呆了。他覺得這女孩兒長得討人喜,有著大大的杏眼、小小的鼻子、小巧的嘴,皮膚嫩得像是可掐出水,但現在卻了無生氣。
「別怕,沒事了。」他安慰道。
蝶兒眨眨眼睛,似乎現在才注意到有人蹲在她面前,她瞧瞧眼前俊俏的臉龐,小臉滿是疑惑,不曉得為何他會出現在面前。
突然,蝶兒看到倒在一旁的盜匪,他身旁的刀陰森得可怕,霎時所有的景象浮現在腦海。那把刀朝她猛砍過來……她害怕得尖叫,猛地投入衛疆懷裡放聲大哭。
衛廣、柳青松和剛醒的柳夫人,都詫異的望著眼前這一幕。而令衛廣驚訝的是,他兒子臉上出現的柔情,是他從來沒見過的。身為「衛府」的嫡子,衛疆從小就被教導沉著和冷靜,不能透露太多的情感,如此才能客觀的去衡量每件事,但如今……
衛疆在蝶兒衝進他懷中的那一剎那,著實嚇了一跳;不可思議地,他竟然把她擁在懷中,開始安慰她:「別哭,沒事了,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他也不解於自己柔情的表現。
蝶兒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又哭了好一陣子才漸漸停住。她抬起淚汪汪的眼看著衛疆,哽咽的說:「蝶兒害怕。」
「蝶兒不怕,我會保護你。」衛疆安撫道。
「那真好!」說完,她揉揉疲倦的雙眼,靠回他懷中,沉沉睡去。
衛疆抱起她,感覺好輕、好軟,心中不解為何她會讓他產生憐惜之心。蝶兒依偎在他懷裡,小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衫,像怕他逃走似的。
「疆兒,女娃兒沒事吧?」不知何時,衛廣和柳氏夫婦已站在衛疆身後。
衛疆轉身道:「不礙事,累了而已。」
柳夫人說:「蝶兒大概是受了驚嚇,再加上一路上身子都不太舒服,才會這麼疲倦。
不好意思,偏勞你了。」她手已伸向蝶兒,欲抱回自己懷中。
但當她的手碰到蝶兒時,蝶兒喃喃地囈語一聲,更往衛疆懷裡靠,小手也抓得更緊。
四人均訝異的望著這一幕。
柳青松看著眼前俊秀但冷硬的少年道:「看樣子蝶兒很信任你。」
衛疆望向懷中的女娃兒,沒有開口說話。
「不知柳兄這麼晚上哪去?」衛廣道。
「這些年戰事頻繁,江南一帶亂得很,我們一家三口決定到北方投靠親戚,誰知遇上這種事。」柳青松搖頭歎氣。
「原來如此。好在今夜疆兒想出府逛逛,碰巧救了你們。這樣好了,你們今晚就住在舍下,明早再趕路。」衛廣建議。
「多謝衛兄。」柳氏夫婦直稱謝。
「疆兒!」衛廣喚道。
「是。」
「你抱小孩上馬不便,你同柳夫人坐馬車。」衛廣轉向柳青松,「我騎馬帶路,麻煩柳兄駕車。」
柳青松舉目望去,車伕早已不知去向,想必是趁剛才混亂之際逃走了。
一行人上車朝衛府奔馳而去。
★★★「你們今晚就睡這間客房,若有什麼需要再告訴我。」衛廣指著樸素的雅房。
「偏勞衛兄了。」柳青松感激道。
「別直說謝,舉手之勞而已。」衛廣豪邁地說。
「不曉得蝶兒……」柳夫人擔心的說著。回衛府後,她就打算抱回蝶兒,奈何蝶兒硬是不肯放手,四人無計可施,只好讓她和衛疆一塊兒睡。
「柳夫人無須煩憂,疆兒會照顧她的。」衛廣保證道。
「夫人,你就別掛心了,蝶兒與衛疆滿有緣的。」柳青松笑道,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或許……他轉身對妻子道:「你先歇著,我有事同衛兄商量」
衛廣道:「咱們到前廳談,順便小酌一番。」
柳青松和他一道往前廳走去。
衛廣帶了兩壺酒與柳青松坐在大廳的莞席上,兩人中間有一小几,几上放了酒和燭燈。
衛廣斟酒道:「柳兄有何事情?」
「不瞞衛兄,方才想到我們兩家甚為有緣,小女和令公子也很投緣,所以我想,兩家若能結為親家,那也是美事一樁,不知衛兄意下如何?」
衛廣心頭掠過衛疆臉上的柔情,心想或許他和蝶兒真的注定相遇。
「好。」衛廣一口答應,「就如此約定,我們好好喝一杯。」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柳青松也灌了一大口,兩人相視而笑,只聞廳上不時傳來笑語聲。
★★★衛疆坐在床上望著蝶兒,有點莫可奈何,她雖在睡夢中,但小手就是緊抓著他不放。
想到自己要和一個小女孩睡在一起,還真有點奇怪。
他不懂為何蝶兒不怕他。大部分的人看到他都會畏懼幾分,就像方纔他和柳夫人同坐在馬車上,他可以感覺到柳夫人有點兒怕他,但是蝶兒卻信任他,這讓他疑惑。
他脫下她小巧的繡花鞋,撥弄她烏黑的秀髮,看著她像小貓般的偎在他懷中摩挲,一股柔情緩緩在心中泛開口這項事實令衛疆心中一凜,忙收斂心神,阻止這種情緒在心底氾濫;男子的心中不該有柔情存在的空間。
他捻熄燭火,上床安歇,讓蝶兒躺在自己身上,心裡想著明天最好避開蝶兒,免得她像今晚一樣黏著他。這是衛疆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蝶兒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才發現自己睡在大哥哥身上,難怪這麼舒服!她原本以為昨天晚上是在作夢,沒想到這個好看的哥哥是真的。
衛疆感覺有人在撫摸他的臉,睜眼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蝶兒微笑的臉,她正趴在他的胸前看著他。
「你醒了啊!陪蝶兒玩。」蝶兒稚聲的嚷道。
他坐起身,把她放在腿上,搖頭道:「我早上很忙,沒空陪你。去找你娘,好不好?」
蝶兒嘟嘴道:「不要,人家要你陪我玩。」她看著衛疆眨眨眼,「大哥哥,你叫什麼字?」
衛疆看著蝶兒一臉嬌憨,覺得很可愛,「我叫衛疆。」
蝶兒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叫你衛哥,好不好?」
「你喜歡就好。」他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叫他,覺得很有意思。
「嗯。」蝶兒高興的點點頭,驀地,她看到他胸前掛著的弓箭木雕項鏈,遂拿起鏈子問:「這是什麼?」
「這是我十歲的時候刻的,戴著留做紀念。」
「蝶兒喜歡,好看得緊。」她又不死心的問:「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不行──」
這時候敲門聲響起,衛疆的表情也隨之變得嚴肅、冷漠。「進來。」
柳夫人開門進來,「我來接蝶兒吃早膳。」
蝶兒跳下衛疆的腳,拉著她娘的手搖晃著,「娘,我要和衛哥去玩。」
「衛哥?」柳夫人疑惑的問。
「就是他嘛!」蝶兒指著衛疆說。
這時衛疆已起身站著,朝柳夫人點個頭。
她也點頭回禮。「哦!蝶兒說的是衛公子。」
「叫我衛疆就行了,不用如此多禮。」衛疆淡然道。
他冷漠的表情,讓柳夫人有些不自在,「一起用膳嗎?」她詢問。
「你們先走,我隨後就來。」
「蝶兒,咱們先到外頭吃東西,待會再和衛哥玩,好不好?」柳夫人牽著蝶兒的手,邊說邊走出房間。
「嗯。」蝶兒點點頭,回頭說道:「衛哥,你要快點喔!」
不等他回答,她已拉著柳夫人,蹦蹦跳跳的跑向前廳。
柳青松和衛廣已在前廳等候,蝶兒高興的奔向柳青松。
「爹,抱抱。」
柳青松笑呵呵的把蝶兒抱在懷中。「蝶兒乖不乖啊?」他含笑問道,蝶兒雖然是個女孩兒,但從小就討人喜歡,他可是疼愛有加。
「蝶兒好乖。」她開心的笑著。
衛廣問:「疆兒呢?」
「他隨後來。」柳夫人回答。
「衛哥待會兒還要陪蝶兒玩。」蝶兒補充。
「是嗎?」衛廣笑問,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衛疆。
「嗯──」蝶兒用力點頭。
「蝶兒喜歡衛哥嗎?」衛廣問。
「喜歡。」
「那蝶兒要不要嫁給衛哥?」柳青松接著問。
柳夫人驚呼:「相公!你這……」
柳青松朝她點點頭。
「什麼是『嫁』給衛哥?」蝶兒問。
「就是說衛哥要常常陪蝶兒,和你一起玩,兩人互相照顧,永遠不分開,不過蝶兒要再長大些才能嫁給衛哥。」柳青松解釋,其實他是誘之以利。
「常陪蝶兒玩?那真好!」蝶兒欣喜的嚷著:「我要嫁給衛哥,永遠不分開!」
這時衛疆剛好走了進來,聽到最後一句話,眼光詢問的看著衛廣。
「我和柳兄訂的約定,你考慮一下,願不願意娶蝶兒為妻。」衛廣說明。
蝶兒掙脫柳青松的懷抱,跑到衛疆身邊,仰頭歡喜地說:「蝶兒要嫁給衛哥。」
衛疆低頭看著滿臉通紅、可愛的蝶兒,心想再過兩年,就是弱冠之年,他不想在二十歲時就成家(注),因為現今時局混亂,陳勝、吳廣已起義抗秦,匈奴人也不時侵犯北方,戰事可能還會持續好幾年,男子漢就應上戰場,為國家盡心力。
若兩年後成親,可就有了家室之累;而答應這門親事,至少可延後七、八年,等蝶兒長大成人。
衛疆蹲下身子,摸摸蝶兒的頭髮承諾道:「衛疆娶蝶兒。」這是他生平第一個諾言。
響應他的,是蝶兒大大的擁抱和欣喜的笑聲。
註:當時男子大多於弱冠之年成親,女子則於及笄後不久婚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