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讚歎的打量那作工精巧的馬車,袖中的算盤都差點掉了出來:等她瞧見那馬車主人後,立即撫著胸口倒抽口氣,雙眼瞪得更大了。
我的老天,好帥的「古人」!
瞧他那張臉,俊俏得會讓女人流口水,恨不得把他給吞下肚去。
冬月張大了嘴,活像幾百年沒看過男人。說真的,她己經很久沒看見沒長鬍子的男人了——石頭不算,他還是個小孩。鎮上的人多多少少都留了些鬍子,就連孟真臉上也老是有著胡碴,而眼前這個人有著光潔的下巴、高挺的鼻子、如劍般俐落的眉、性感的唇形——怪了,這張臉怎麼有點面熟對了!是基諾李維,這傢伙長得好像演悍衛戰警的基諾李維!
「冬月姊,請把你的口水擦掉,你這模樣好像白癡也!」石頭走到她身邊用筷子戳了她一記。
真受不了,為什麼女人一見到三師兄都像蒼蠅見到西瓜一樣?虧冬月姊昨晚才嫁給大師兄呢,現在竟然也盯著三師兄猛瞧,眼睛都快凸出來了。
「小王八蛋,我才沒流口水!」冬月驚訝的伸手摸了下嘴唇,才發現被石頭給騙了。她瞪了他一眼,才迎向前,「客倌,請問您住宿還是用飯?」
「他不是客倌啦!」石頭對冬月做了個鬼臉。
不是客人?冬月還在迷糊,杜念秋就替她解了答。
「三師兄!你不是在長安嗎,怎麼有空來?外頭冷,怎麼還站著?快進來坐!劉叔、大師兄,你們快來看看,誰來看咱們了!」杜念秋驚喜的從客棧內奔了出來,拉著宋青雲往裡走。
宋青雲早習慣了杜念秋的莽撞,他知道師會拉著他走是好意,怕他撞著,可她卻不知道,讓她牽著一個勁兒的往前走,情況反而會更糟!也虧得他好記性還記得客棧大門門檻高度,要不讓她這麼拉著走,早不知跌幾次了。
可就算是這麼著,他看不見是事實,再怎麼好記性,也無法預測被人移動的桌椅,拐別時還是讓他撞到了凳子,他腳尖一撈,便將凳子給撈回原位。杜念秋沒發現,還是這麼拉著他走,於是這般的情景便上演了兩二、三次,讓在後面冬月看傻了眼,搞不清楚這人是怎麼回事。怎麼他有撞椅子再扶好的嗜好嗎?
「雲小子!怎麼有空過來?」劉叔從廚房鑽了出來,抓住宋青雲的手,從杜念秋手中解救了他。
宋青雲露出和煦的笑容,「我是來找大師兄的。」
「找大師兄的!我還以為你大發良心來看我的哪!」杜念秋嘴裡凶著,臉上卻有著笑意。其實她這幾個師兄弟裡,讓她看得最順眼的就是他了——長相帥得沒話說,個性又溫文儒雅。若不是他的眼瞎了,否則就是百分之百完美的男人。
「師妹,你忘了為兄看不見的。」宋青雲自嘲。
杜念秋這一聽可急了,忙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啥?你是瞎子?」冬月忍不住輕呼出聲,惹得眾人向她望去。
誰知道她神經大條得很,無視周圍怪異的視線,反而還走到宋青雲身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見他眼睛果然毫無焦距,她口沒遮攔地道,「啊,好可——」跟著便被人摀住了嘴。
「師弟,別來無恙?」孟真皺著眉問候,雙眼責備的看著在他身前掙扎的冬月。她不滿的抬頭瞪他,兩隻手想硬扳開他的大手,可惜沒啥做用,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好。大師兄,你不幫我介一下這位姑娘嗎?」宋青雲好奇得緊,他雖然看不見,但那姑娘發出的聲音很明顯是被人摀住了嘴,而那人不用說就是大師兄了。可大師兄一向是他們之中最嚴謹老實的一個,加今竟然不顧男女之別的摀住姑娘家的嘴,她的身份怎教他不好奇哪。
「她是——」冬月兩手太用力了,一不小心又碰到了掌心的傷口,臉蛋又皺成一團。孟真見了話一頓,忙鬆開她的嘴,改而輕握住她的手腕,跟著才道,「她是我的妻子。很痛嗎?」後面那句是問冬月的。
「廢話!你來痛痛看!剛才幹嘛摀住我的嘴啦!」她生氣的捶了他胸口一下,可想而知又牽動到傷口,當然又痛得她齜牙咧嘴的。
「小心點。」打在胸口的拳不痛不癢,可他卻心疼她的手哪。
「說什麼風涼話!就已經在痛了,才在那邊放馬後炮。」冬月還在氣著,口氣卻不覺放柔了點,兩手被他握著也沒想要抽回來。難得有人這麼關心她,那感覺還真的挺不賴的。她盯著孟真溫和的臉,突然發現他其實也長得並不太難看,只要把那滿臉不長不短的胡碴刮乾淨,再把像雜草叢生的亂髮稍微整理整理,也是滿英俊的。
想著想著,她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臉,孟真臉一紅,趕緊將她的手抓下來。大庭廣眾的,真不知這女人在想些什麼!
在一旁的宋青雲聽了都呆掉了,大師兄什麼時候成了親,怎麼他一點也不知道?這麼大的事,為什麼沒人通知他啊!而且聽大師兄的語氣,似乎還相當寶貝這姑娘不,是嫂子才是。
不過,這嫂子聽起來很有元氣!依大師兄的性子,的確需要活潑點的女子相伴。
宋青雲掛著微笑道,「敢問嫂子怎麼稱呼?」
兩手都被抓住的冬月還在心底盤算要怎麼改造孟真,隨口回答:「你都已經叫我嫂子了還問。笨!」孟真一聽,心中一喜,臉上不覺浮現出傻笑。
寒冷的冬天,一輛烏木打造的精美馬車奔走在官道上。四匹馬、一輛車,兩旁還跟著兩騎,不過只見座騎不見人影。
木輪壓過雪地形成兩道深瘕,馬蹄揚起雪花,也順便印下無數蹄印。
冬月坐在晃動的馬車內,一臉蒼白的昏睡著。她已經將能吐的東西全吐光了,事實上她虛弱得連詛咒的力氣也沒有,只希望那該死遙遠的長安立刻出現。是的,她在暈車——暈馬車。
在經過頭幾天的折騰後,冬月只能像只病貓般待在孟真的懷中,因為那是唯一讓她的胃感覺舒服點的地方。此刻馬車內就只有孟真和她而已,連宋青雲都避到前頭車伕的旁邊去了。因為原本還有些大的車廂,讓孟真一坐進來,就稍嫌擁擠了點,何況他很識趣的,人家是夫妻倆,他杵在中央像什麼話,是吧?
見冬月的額際滲出小小的汗珠,孟真溫柔的將它拭去,眼中有著不捨。他沒想到看來如此活潑的她竟然會暈車。
此去長安,他本不想帶著她的,誰知她硬是要跟,師妹又在旁幫腔,說什麼不能在新婚第二天就丟下新嫁娘,否則鎮上的人又要道是非云云,他只好帶著她上路。
只是,真的段想到她竟然會暈車。
這些天冬月吃下去的東西幾乎全都吐了出來,她原本還有些豐腴的身子因而消瘦了點,神色慘白不說,話也半天不見她說一句,偶爾發出的聲音就是難過的呻吟,聽得他陣陣不捨,卻只能正襟危坐的懷抱著她,怕稍動一下她就會更加難過。
「孟真我想喝水。」冬月從昏睡中醒來,輕扯孟真的衣襟。他忙倒了杯水湊到她嘴邊,「有沒有好點?」
「嗯。我們還有多久才會到?」她嚥下茶水,壓住想吐的衝動。
「快了,今天傍晚應該就能進城了。」見她如此難受,他真的感到心疼,他伸手輕撫她的臉頰,將她的頭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娃子,忍耐點,就快到了。」
「你為什麼老愛叫我娃子?那聽起來好像襪子,好難聽啊。」她溫順的枕著他的肩,低聲抱怨。
孟真像安撫小狼似地緩緩順著她的長髮,低笑道,「我初見你時,以為你不過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娃子,之後就一直改不過來了。」
「我二十三了。」冬月倦累的閉上眼,聽著他的心跳聲,整個人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這一路上,他真的對她很好,她喜歡這種被人呵護的感覺。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她並沒有多少機會被人照顧,通常都是她照顧別人。
話說回來,這男人還真像個百寶箱。和他相處越久,她就越發現他不同的面貌,而到目前為止她所見到的,她都不討厭,甚至說得上是喜歡。尤其是她吐了他一身麵條,他竟然一點也不生氣,還一路上都抱著她,只為了怕她不舒服,光這一點就足夠讓她之前曾有的「一滴滴」怒氣全消了,畢竟這樣疼女人的男人不是處處都撿得到的。如果她真的必須在這兒過一輩子,和他當真的夫妻也沒有什麼不好
「孟真。」她輕聲喚他。
「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嗎?」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他一臉疑惑,「知道,叫秦冬月。」
「你以後叫我冬月好不好?」冬月昏昏欲睡,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為什麼?」
「我們是夫妻」她還沒說完就又陷入昏睡。
孟真心頭一震,靜靜的擁著她,思緒又亂了
車行至長安,冬月還在睡。孟真沒將她喚醒,完全無視於那下巴快掉到地上的師弟,以及目瞪口呆的眾人,就這樣抱著她下了車進了風雲閣。
「那那個姑娘姑娘是誰?」冷如風拉著緩步下車的宋青雲直問。
不錯嘛!原來這天下還是有事能讓他辯才無礙的二師兄結巴的。宋青雲嘴角上揚,將玉蕭在手上一縛道:「是嫂子。」
「嫂子?」冷如風的聲調不覺高了八度。
「是啊,嫂子,我們倆的嫂子,大師兄的媳婦。」宋青雲字正腔圓的回答。
「師兄成親了?」冷如風合上下巴,恢復鎮定。
「答對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他還以為師兄這輩子不會再娶妻了。
「我想想應該是我到客棧的前一天吧。」
冷如風聽聞,擔憂的朝門內看了一眼。師兄成過一次親,最後以悲劇收場。前任大嫂在成親的第二天就跟著師兄北上駐守邊關,誰知她身子太弱了,才到邊關就染上風寒,師兄卻因忙於戰事,直到兩個月後回到邊關才知道此事,儘管後來師兄費心照料,她仍在那年冬天就過逝了。
師兄隔年春天就辭了官職,隱居玉泉鎮。他們幾個知道師兄一直以為是自己害死了她,可縱使他們說破了嘴,師兄都聽不進去。
如今師兄會再娶,是否表示他動了情?但看方纔那女子一臉蒼白,該不會又是位病西施吧?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完蛋了,師兄鐵定不肯留下這新任嫂子,然後去塞外和赫連鷹交涉了!
冷如風想到這裡,頓時垮下了臉。看來他最好趕快把那蹺家的公主還有那瘋婆子戚小樓找回來才是上策。
想是很簡單啦!現下問題就出在連風雲閣遍佈各地的眼線都沒那兩個死丫頭的消息,這才真的是叫他頭大的地方!唉,他最好祈禱這位新嫂子只是一時身體不適,而不是百病纏身,否則他這次就真的玩完了!
幸好!幸好!老天保佑!
在今早聽聞新嫂子只不過是暈車後,冷如風的兩撇鬍子又向上翹了起來。他立刻諂媚的準備送上上好的雪花糕、蓮子羹、梅花粥等甜品,先甜甜嫂子的嘴。
他興匆匆的帶著兩排端著甜食的僕人要上後園,怎知卻聽見大門外傳未陣陣喧嘩聲,中間還夾雜了幾聲嬰孩的啼哭。他孤疑的走到門口,就見一群人圍在大門口,不知在幹啥。
「這裡是怎麼回事?」
聽見主子的聲音,一群人頓時噤了聲,齊聲恭敬的問候,「二爺!」不過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對勁就是了。
「老葛,你們圍在這裡做什麼?」冷如風點名詢問此刻應該早就回城東米行的管事。
「這二爺,有人在門外擱了個娃兒。」老葛說著還偷瞄了冷如風一眼。
「在哪兒?我看看。」
下人們忙把那嬰孩抱到他跟前,冷如風順手接過來,只見那嬰孩生得秀眉大眼,煞是可愛。「長得挺可愛的,怎麼會有人把他丟棄?有沒有人看到可疑的人?」
「沒有,二爺。可是」老葛說到一半又停下來,欲言又止的望著他。
「可是什麼?」冷如風檢查著娃娃的手腳,看他是不是有殘缺才讓人丟棄。
「有張紙條,上面說這孩子是二爺您的!」
冷如風一聽,手中的孩子差點嚇掉到地上。
一旁的僕人急忙湊上前準備接著,個個嘴裡叫著:「二爺小心小少爺啊!」
「什麼小少爺!這孩子不是我的!」冷如風忍不住大叫。怎知全部的人都一臉不相信的看著他。他們家二爺的風流花心是人盡皆知,不小心在外遺留私生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實上他們還在奇怪這種事怎麼到今天才發生呢!
「你們幹嘛那樣子看我?我說不是就不是!」冷如風氣急敗壞的吼叫著,結果聲音太大,那娃娃眉頭一皺,跟著就驚天動地的大哭起來。
所有的人都不贊同的望著他,一副他做了什麼沒良心的事似的,冷如風火冒三丈,這群傢伙還知不知道誰是主子啊!
「還不快給我回去做事!」冷如風再度發飆,下人們立刻做鳥獸撒。等他要轉身進門時,才發現娃娃還在自己手中,嘹亮的哭聲有如穿腦魔音。
「別哭、別哭!」他抱著嬰兒搖晃,他看某些大嬸都是這樣做的。
可惜沒用,那娃娃連鼻涕都哭出來了。
冷如風抱著他往後園走,希望能遇到人,幫他搞定這小鬼。他邊走還邊想辦法止住他的哭泣,一下子叫他閉嘴、一下子苯拙的拍拍他的背,可是任他說破了嘴皮子,那娃兒就是不領情,依舊哭聲震天。
冷如風哭喪著臉,這娃娃要是再不閉嘴,他就要瘋了。
「我的天,你是不是想打死他?」一雙手從旁冒了出來,將冷如風手仲的嬰兒抱走。
冷如風一回就見那新任嫂子抱著娃娃,臉色一反昨天傍晚的蒼白,精神奕奕。
冬月不悅的瞪他一眼,沒見過這麼蠢的男人,安慰小孩子竟然這麼用力,難怪她大老遠就聽見這可憐被虐兒的哭聲。
她低頭哄著嬰兒,輕聲輕語的道:「乖,不哭不哭喔。」她抱著娃娃輕晃,嘴輕哼著柔和的音調,也不顧在一旁發呆的冷如風,逕自輕唱了起來,「這綠島像一隻船,在月夜裡搖啊搖」
說也奇怪,那娃娃竟然在聽到她的歌聲後,漸漸就不哭了。一曲唱畢,冬月很滿意效果,便一曲接一曲唱了起來,甚至連「紫竹調」、「情人的眼淚」、「甜蜜蜜」等曲子都搬出來了。唱到後來興致更高,她乾脆坐到一旁的鞦韆上。
本來在前方的孟真隱約聽到歌聲,循聲來到後院時,就見門廊旁早擠了一堆僕人在觀看。雖然大家都聽不懂她唱的是哪一種語言,但仍被那柔和的音調給吸引住了。她就坐在那株老梅樹下的鞦韆上,雪白的梅花緩緩飄下,泛著粉紅的雙頰像桃子似的清麗,軟軟柔柔的聲調從她口裡流瀉而出。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孟真。」她不經意地瞧見他,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歌聲也因而中斷,讓眾人甚為惋借。
就在這一剎那,孟真的心顫動了一下。望著她那婉約的姿態、溫柔的容顏,還有在見著他時所展現的燦爛笑臉,他知道他的心已然失落,被這小女人奪走了。
那股濃烈的情感滿滿充塞於他的心胸,讓他害怕的想逃走,同時也想將她緊緊擁在懷中。
孟真被她甜美的笑靨吸引著一步步走到她身前,然後應她的手勢蹲下。
冬月坐在鞦韆上,獻寶擬地將嬰兒湊到他眼前,「你看,他很可愛。對不對?」
「嗯。誰家的孩子?」孟真瞪著那小手小腳的娃娃,覺得他脆弱得讓他一碰就會碎了。
「小鬍子的啊。他苯死了,安慰個娃兒也不會,差點沒將這娃兒拍死了。」
小鬍子?孟真很快的領悟出是誰。
「如風!」他叫住一旁想落跑的師弟。
「師師兄。」冷如風一臉郁卒。他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師父和師兄。怕師父是因為打不過他,怕師兄則是因為,拜他那沒良心的爹娘及師父所賜,他幾乎是師兄帶大的,而且——他同樣打不過他。
「把孩子的娘找出來,娶她過門。」孟真一臉嚴肅,如風此次真的玩得太過火了。
「我是冤枉的!」他忍不住叫屈。
「不管怎樣,先把孩子的娘找出來再說。」孟真示意冬月將嬰孩交還給冷如風,便牽著她回房。
下人見沒好戲可看,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獨留冷如風抱著嬰兒站在空蕩的庭院中。
寒風一吹,梅樹又飄下幾朵花瓣,落在欲哭無淚的冷如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