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今晚的林寧,那就是「驚艷」。盤起發的優雅,化了妝的嫵媚,著長裙的純淨和被高跟鞋襯托出來的腳踝與小腿間的性感,無一不讓整個舞會的人忘了舞步。
這一切都是孫仲愚的點子,當林寧從專業形象設計師的工作室裡走出來時,孫仲愚的表情並沒有比現在會場上任何一個男士的癡呆模樣好多少,但他還是有本事恢復常態,只是淡淡地說了聲:「沒想到你打扮起來還是可以看看的。」而「可以看看」,卻是轟動了整個舞會。
孫仲愚則是一身PaulSmith的灰色格子西裝,髮型還是老樣子卻沉穩優雅得不像話。他們是整個舞會的焦點,長相俊美的大老闆和配得上他氣質的美麗秘書,一切都無可厚非,卻讓會場的氣氛中摻雜著濃濃的妒意和意亂情謎。
林寧從未參加過律師樓的舞會,也從未試過在這樣的場合中成為焦點,若是平時她會不習慣,會在顧盼間充滿不自在,只是現在卻沒有這個心思,外表是絕美,內心卻是揮不去的失落和心不在焉,似乎這樣的舞會與她無關,似乎所有人的眼光不是焦聚在她身上,她像一具穿著華美衣服的木偶,任孫仲愚牽著跳了一支又一支的舞。
「跳舞的時候最好專心點,」轉身之間,孫仲愚在林寧的耳邊輕聲說道,「這樣才是個盡職的舞伴。」
林寧一直低著頭,聽他說話才抬起頭,看到孫仲愚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舞步向前多跨了半步,正好踩在他腳上,「是你逼我的,我沒想做你盡職的舞伴。」
「可是已經做了,」舞步忽然加快,讓還不習慣高跟鞋的林寧腳步一個趔趄,然而托著她腰的手卻又不讓她有跌倒的危險,「有的事注定無可奈何,比如說我是你的上司,所以,安心點跳舞。」
林寧狠狠地白他一眼,而孫仲愚卻笑得燦爛,兩人你來我往,孫仲愚始終緊握著林寧的手,不讓任何人有插入他們之間的機會,完全霸佔的姿態。
直到一曲跳罷,林寧喊累,兩人才坐在旁邊的位置上休息,孫仲愚喝著紅酒,笑應著各個部門律師的招呼,林寧則拒絕了又一個律師的邀請。
「我想回去了。」她喝了口果汁,覺得舞會無聊而讓人討厭
「回去?舞會才剛開始。」孫仲愚用自己的酒杯與她的碰了下,喝了口道,「我們剛剛不是才討論過要做個盡職的舞伴?」
「可是我已經陪你跳過舞了,這是最大限度,我現在想回家。」
「你就這麼討厭和我跳舞嗎?」
「我討厭這裡的氣氛,討厭每個律師更討厭你。」
「是嗎?」孫仲愚不怒反笑,「你還真敢這麼和你的上司說話,不過我不允許,小秘書舞會中途拋下可憐上司獨自離開,那是會給別人看笑話的。」
「這是你的事,」林寧無動於衷,她看了眼身上的衣服道,「你的禮服,還有這鞋子,包,我明天上班會還給你。」說著人要站起來。
手卻被孫仲愚抓住,他人在笑,嘴上卻說:「林寧,你真的想看我發火嗎?」
發火?他也會發火嗎?林寧不接話,看著他,忘了要抽回手。
「從沒有人見過我發怒,因為那些事還不到影響我情緒的程度,但並不表示我不會發怒,比如現在,如果你離開。」他還在笑,手卻握得更緊。
林寧疑惑地看著他,她聽不懂他的話,什麼叫「不到影響他的情緒的程度」?而自己為什麼又能讓他發怒?他的眼神裡是什麼?為什麼他在笑,眼神裡卻全不是這樣?
「你……」她只吐了一個字,卻看到孫仲愚的臉色忽然大變,驀地鬆開她的手,人站起來,吃驚地望向她身後,身後人群中一陣騷動,她轉過頭,隨著人群望過去。
又是一對極出色的男女,女的一身紫色低胸連衣裙,加上紅色皮草圍領,腳上是Ras這一季新款黑白裸跟晚宴鞋;男的則是很傳統卻穩重的EmporioArmani黑色西裝。
這兩人竟是單若紫與聶修。
林寧驚呆,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聶修怎麼會和單若紫在一起?他們兩個是毫不相干的人啊?他不是說過不認識她嗎?不是說過沒有像樣的禮服參加舞會嗎?可為什麼現在卻穿著這麼昂貴的衣服與單若紫站在一起?
不要這樣,聶修,這樣會讓自己誤會的,因為單若紫的未婚夫也叫聶修啊,你這樣和她站在一塊兒,算是怎麼一回事?
她心裡好著急,想衝上去向聶修問個究竟,但腳上卻如生了根一般,連向前跨一步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單若紫靠在聶修肩上,看著他們走進會場。
她忽然轉過身,抓住身後的孫仲愚,急切地問道:「你說,你說單若紫怎麼會和聶修走在一起?他們什麼關係都沒有,是不是?」
孫仲愚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任林寧抓住她的手臂,看著她眼中的慌亂,似乎很不忍,卻還是道:「他就是單若紫的未婚夫。」
林寧臉上的表情抽搐了下,聽到他的話像失了魂一樣,慢慢地放開抓住孫仲愚的手。
「為什麼?」她低低地說,同時眼淚也無聲無息地流下來。
為什麼?不是說不認識單若紫嗎?不是已經答應做她的舞伴了嗎?可為什麼?他不是聶修吧?不是那個一臉溫柔笑容,自己認識的聶修吧?她站起來,直直地看向聶修,想看清他,看清聶修的面具底下是另一個人的臉。
然而——不管怎麼看,他確實是聶修,雖然現在他穿著昂貴的衣服,雖然他臉上沒有溫柔的笑,但這樣的眼睛,這樣的鼻子,這樣的唇,甚至臉上的蒼白都與她認識的聶修一模一樣啊,心裡有東西被生生撕碎,很疼。她向後退了一步,忽然很想逃,不要待在這裡,不要看到他們,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夢,等她逃開,舞會沒了,身上一身華麗也沒了,聶修還會微笑著在家裡等她回來,是夢,就像灰姑娘,過了十二點一切都會恢復原樣,只要逃開,逃開就好。
她轉過身,手卻被孫仲愚硬生生地拉住。
「想逃嗎?」他說道。
「你……」
「如果你夠勇敢,就應該上去和他打招呼,讓他看到你今天晚上有多美,而不是滿臉淚水地逃開,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嗎?」他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
「為什麼?」林寧驚訝地看他,沒有人知道他與聶修的關係,而他的話卻為什麼像是什麼都知道?
她甩開他的手,狠狠地,「你沒有權利管我的事!」
「我有權!」孫仲愚又抓住她,並且直接拉著她往聶修的方向去。
「不要!」她叫。
然而人已經到聶修的面前,幾乎所有人都看到臉上有淚,所有人聽到她叫「不要」,所有人更看到孫仲愚一隻手護衛似的環在她腰間,當然聶修也看到了。
「林寧。」他低低地叫她。
林寧低著頭不回答,聽到他聲音後,心裡又是一陣刺痛,真的是他,那個聲音,還是熟悉的溫柔。為什麼?不是清潔工,不是無害而無助,他有身份,他有家人,更有愛她的未婚妻。
她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卻不看他,而是看向單若紫,道:「你還是找到你的未婚夫了?」
單若紫整個人都倚在聶修身上,甜笑,「是啊,你和孫仲愚學長居然還瞞我,不過我自己還是找到了他。」
「恭喜了。」她道,這才轉過身,看聶修,「原來你不是連房子都租不起的清潔工,是我小看你了。」
「林寧——」明顯地看到她眼中的心碎,聶修狠狠地咬牙,人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卻看到身後孫仲愚的表情,護衛的,手還在她的腰間,他深深吸了口氣,道,「是啊,我不是,對不起。」
林寧嘴唇動了動,沒說話,只是站著不動,音樂聲已響起,而似乎所有人都關注著僵持的四個人。
「阿修,我們去跳舞吧。」還是單若紫先開口,雖然她不知道聶修與林寧之間的關係,但憑她的精明也能隱隱猜出其中的原委,這讓她很不高興,眼睛示威似的看了一眼林寧,拉住聶修往舞池去,聶修沒有拒絕,跟著她離開。
只剩下孫仲愚和林寧。
林寧看著聶修的背影久久不動。
身後,孫仲愚放開環住林寧的手,歎了口氣,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回家?林寧一怔,回與聶修同住的地方嗎?眼睛望向舞池,看到單若紫雙臂環住聶修的脖子與他翩翩起舞,親密的,旁若無人的,心裡一陣刺痛,但人卻還是往會場外走,不等孫仲愚去替她拿外套,她不要回家,不要。身後孫仲愚似乎在叫她,但她不想回頭,人越走越快。
午夜十點,舞會正酣,人們已有醉意,不一定是因為甘美的紅酒,也為迷人的音樂和近乎曖昧的氣氛,單若紫成了舞池中的紫色蝴蝶,肆意地飛舞在各個男士之間,這方跳罷,那方又開場。
聶修坐在下面,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紅酒已喝光了兩瓶,很奇怪,沒有醉意,他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熱烈的舞池中,卻不受控制地想到林寧,想她的表情,想她的淚,想她剛才轉身而去的絕望,想到心都痛,閉上眼,用手摀住臉。
她現在應該在家了吧?應該由孫仲愚陪著她吧?她會很好,沒事的,但心裡為什麼忐忑?忽然想起孫仲愚環在林寧腰間的手,眼角微微抽動了下,現在他會怎麼安慰她呢?是不是把她擁入懷中?是不是任她的淚沾濕他胸前一片?就像那天她被歹徒攻擊,扒在自己胸前哭泣一樣。心裡冒出一股濃濃的酸意,這讓他臉上泛起一絲慘笑,他知道那是什麼,只是他現在應該沒有這個權利了吧?
滿杯的酒放到唇邊一飲而盡,酸澀的味道滲入口中,滲入整個身體,還未來得及回味,領口忽然被人糾住,整個人被提了起來,在他還沒回過神時,一張臉已湊近,與他近在咫尺,是咬牙切齒的孫仲愚。
「如果不是你身體不好,我會一拳揍扁你!」他拳頭已握緊,狂亂的樣子,不像是平時的他。
「林寧呢?」不反抗,任他抓著自己,聶修一開口便是問林寧。
「你還知道問她?」孫仲愚鬆開他,卻依然咬牙切齒,「她不見了,找不到她,這下你滿意了?」
因為喝酒而微紅的臉,在聽到林寧失蹤後失了血色,卻只是說:「為什麼沒有照顧好她?」
「那你為什麼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帶若紫出現?」受不了他的漠然,孫仲愚又向前一步,「你擺明了要傷她,又有什麼權利責怪別人?」
眼神一黯,聶修向後退了一步,手撫住胸口,孫仲愚說得沒錯,他沒有權利。
「家裡呢?找過了嗎?」
「公寓管理人說沒有看見她。」
「那麼手機呢?」
「在她的大衣口袋裡,而且……」孫仲愚頓了頓,「而且她的大衣還在我車上。」也就是說在這麼寒冷的夜晚,林寧只穿了那身吊帶長裙不見蹤影。
聶修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原本撫住胸口的手變成了緊緊糾住。
「她手機上的號碼都打去問過了嗎?」
「除了她家裡,誰都問過了,沒有她的消息。」孫仲愚從口袋裡掏出林寧的手機放在桌上。
看著那手機,聶修沉默下來,臉色已白得像死人一樣。
他這個樣子,讓孫仲愚看得膽戰心驚。
「阿修,你沒事吧?」他伸手去抓聶修的手臂,而聶修居然順勢倒下來。
「阿修?!」他大吃一驚,將他扶坐在椅子上。聶修眼睛望著擺在門口的巨大聖誕樹,樹頂上的聖誕星璀璨奪目,他眼中有一絲亮光閃過。
「天台呢?你找過了嗎?」他問。
天台,風大如狂。
遠離了舞會的喧鬧,天台上是銀色月光下的純淨與冰冷,風帶著輕微的刺痛刮過臉龐,聶修的心也跟著糾在一起,林寧會在這裡嗎?只穿著單薄晚禮服的她,現在又會凍成什麼樣子?
「林寧,你在嗎?」身後孫仲愚已開始喊林寧的名字。
風裹著他的聲音越吹越單薄,焦慮卻越來越濃,千萬不要出什麼事,林寧,兩人心中都在乞求著。
林寧蜷縮在角落裡,夜幕中,她身上白色的晚禮服,讓人很容易發現她,卻讓兩個男人看得心神俱裂,她果然在這裡!那麼纖細,嬌小,蜷縮在那裡動也不動。
「林寧!」聶修的聲音都變了,人正要衝上去,身後的孫仲愚已先他一步。
他的身形驀地剎住,看著孫仲愚脫下外套蓋在林寧身上,眼睜睜看著他將林寧擁入懷中,拳頭握住,死緊。
那邊,突來的溫暖讓林寧動了動,她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拍她的臉,意識開始漸漸回巢,周圍是一股陌生的氣息,是誰?不是聶修,她不禁開始掙扎。
「林寧,醒醒,是我,孫仲愚。」感覺到懷中人的掙扎,孫仲愚一喜,總算她還有意識。
林寧睜開眼,略顯渙散的眼神在見到孫仲愚的臉後,又閉了上來,「你不是聶修。」
僅這淡淡的一句,孫仲愚臉上的喜色頓時不見,為什麼?為什麼她第一句問的是聶修,而不是他?他回頭看了眼站在不遠處動也不動的聶修,再看看懷中的林寧,他笑了,也罷,心念一動之間,放開懷中的人,站起來走到聶修身邊。
「交給你了。」只說了這句,他便往樓梯口走去,「最好是快點送她去醫院。」下樓時他又補了一句。
天台上,只剩兩人。
聶修站著不動,看著林寧縮成一團不住發抖,風自兩人之間吹過,迴旋著發出「嗚嗚」聲。很久,他的表情抽搐了下,終於走向林寧。
沒有多言,只是用力地將林寧擁進懷中,冰冷而僵硬,還在不住發抖,他的心也跟著疼痛起來,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就算是給他的懲罰也不用這樣折磨自己,她身上好冷,好冷,手臂越收越緊,幾乎要將她嵌入自己體內。
懷中的林寧動也不動,熟悉的氣息讓她停止掙扎,眼淚卻不停地滑下。
「為什麼?為什麼?」她輕輕地低喃,聲音抖得厲害。
「我帶你離開,送你去醫院。」聶修抱起她。
「不要!我不要!」她忽然開始掙扎。
「林寧?」
「不要,不要是你,你走,走開!」她叫著,失去知覺的手在他的胸口上打著,推著。
聶修任她打,月光下看到她臉上淚水,眼中儘是慌亂,心裡一痛,「林寧,我是聶修,你看看我,看看我。」他撫住她的臉,想讓她看著自己的臉。
林寧不看他,不斷地向後退著,「你不是聶修,你是單小姐的未婚夫,你不是,不是。」她的身體發抖,反應真的聶修像是個陌生人。
聶修怔住,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雖然是單若紫的未婚夫,也是聶修啊。
「我認識的聶修只是個平凡的清潔工,他沒有漂亮的晚禮服,沒有未婚妻,甚至連單獨租房也租不起,你不是我認識的聶修,你只是單小姐的未婚夫。」她叫著,人試圖站起來,試了一下,膝蓋撞上水泥地,很疼。
「林寧?!」他伸手想扶她,她卻退得更遠,身體抖得令人糾心。
「走開,別在這裡,我要等聶修,他不是你,你走開。」她衝他揮手,僵硬的身體笨拙地靠在牆上,人縮成一團。
她強硬地拒絕他靠近,聶修一隻手伸在空中,覺得絕望而無可奈何,是他傷了她,她不承認他也是罪有應得,可是天氣越來越冷,先不說她,連自己的心臟也開始告急,他不能再跟她耗下去,不管怎樣他要在自己心臟還能承受之前帶她離開。
「林寧,你看清楚,我是聶修,聶修。」他放柔聲音,靠近她,只是手還未碰到她,她人躲開。
「別碰我,你不是,不是聶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