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念這裡的味道,懷念她和向正揚在這裡一起度過的每一天,懷念他的關心寵愛,懷念他拿她沒轍又不忍責罵她的表情……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一個低沉而老成的聲音唱著童歌,真有種說不出的不搭軋,但他卻兀自唱得很決樂。
歆歆很給面子的勉強露出微笑。
「怎麼?小星星,你怎麼都不像你了?受了什麼打擊嗎?」冷恕人坐到她身邊,揉亂她的短髮,開玩笑的道。
她笑得有些飄忽,不太真實。「不是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阿向訂婚那一天。」沒再出國,是因為護照被老哥扣留了。
「哦———」
「如果真的那麼放不開,又為何要讓他結婚?」冷恕人難得收起吊兒當的態度,用認真的語氣說。
歆歆一聽,淚水立刻像水龍頭般啪啦啪啦地掉下來。
「嘿!別哭,萬一阿向以為是我惹你哭,到時我可吃不消。」他最不會應付哭泣的女人,尤其這小妮子一向精明又凶悍,如今竟然說哭就哭,讓他更害怕了。
她只是不甘心……連冷恕人都看得出來,為什麼向正揚卻看不出來?他不是常說他最瞭解她?為什麼她這麼簡單的心思,他偏偏不懂?
「不是人,我是不是很呆?」竟然會愛上那個男人。套一句醒思所說的話,他老得都可以當她爸爸了。
「愛情本來就沒有道理可言。」怒人聳聳肩。
「你幹嘛突然變得那麼有哲理,我會嚇到的。」她又哭又笑的。
「認真的男人最帥氣!」冷恕人一手擱在下巴,朝她揚揚眉。
歆歆吸吸鼻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不是人,你在國外流浪了那麼多年,有沒有遇見過我爺爺?」
冷恕人被她的問題了一下。「呃………沒有。」有沒有搞錯?阿向該不會還沒跟她提那件事吧?
「是嗎?」她的語氣充滿失望。
「小星星,這世界那麼大,你以為要遇到一個人是那麼容易的事啊?」冷恕人很不以為然地說,況且他去的都是一些蠻荒之地,一個老人家會跑去那種地方度假才有鬼。
「我爺爺大概玩到忘了他還有個孫女了……」
「小星星,我得走了,突然想到有點急事得去辦?」冷恕人目光閃爍,但歆歆沉溺在自己的思緒裡,並沒有發現。
送走了冷恕人,歆歆開始在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裡遊蕩,從客廳到書房,從她以前的房間走到向正揚的房間,然後她的腳步停在他的房裡。
一直到她考上大學的那一年,她晚上還會溜進他房裡跟他一起睡。剛開始是因為認床、作噩夢,後來變成一種劣根性——只為了看他無奈的表情。
趁著他還沒回來,她想溫習一下過往的溫暖,甩開拖鞋,她鑽進他的被窩裡,體會被他的味道所環繞的美好感
受。但她不允許自己沉溺太久,因為她怕自己忘了現實的可怕。
躺了約莫半個鐘頭之久,她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該起來了。在整理床鋪時,她突然發現枕頭底下似乎放了紙張之類的東西,她下意識地翻開枕頭,看到數十封信件躺在那裡,信封表皮似乎因為翻閱太多次而顯得破爛。
那上面有著她熟悉的筆跡……
她忍不住隨手拿起一封拆開來看。
正揚:
我知道我快不行了,醫生也坦白告訴我,頂多只剩兩個月,但我不以為自己可以撐那麼久,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寫信給你了。
你來信提到歆歆每次問起我的事,你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你說怕瞞到最後,她連你都不相信。我想她不會的,她的心思一向單純,而且她很信任你。
我瞭解她,一旦她全心信任一個人,她就絕不會對他有所懷疑。這一點,我很感謝你,如果沒有你知心的照顧,她是沒辦法過得那麼開心的。
我知道,當初我把歆歆交付給你,是大自私了,你有自己的生活要過,有事業要閃,我卻讓你在年紀輕輕時就多了一個負擔,而又是個很麻煩的負擔。
歆歆若是任性,也是我寵出來的,她從小失去父母親,又極端地沒有安全感,多虧了你,她才能那快放開心胸。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心甘情願照顧她,你都做得非常完美,連我這個做爺爺的都比不上你為她做的,真的十分感謝你。
至於什麼時候要告訴歆歆這件事,就由你判斷,你覺得她何時能夠承受,就告訴她吧!
雖然我沒說,你也應該知道,你在我心中就像個兒子,孫子,所以我放心將歆歆交給你,辛苦你了。
當你決定告訴歆歆這個事實時,也請你幫我告訴她,爺爺愛她。
最後一次謝謝你。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十三賈長生
騙人……
爺爺明明有和向正揚聯絡,為什麼向正揚沒有告訴她?
信上寫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只剩兩個月」?什麼叫「等她能夠承受」?承受什麼?
她顫抖著手,拆開另一封信。
正揚:
瑞士這裡很冷,可是我心裡卻很滿足,去了那麼多國家,我發現我最喜軟的還是瑞士,所以決定在這裡定居下來。我聽你的話開始接受治療,雖然我知道結果會一樣的。事實上,我的體力近來衰退許多,已經沒有力氣在各國遊走了。
我現在心裡很平靜,我想我也活得夠久了,我都將近七十了,就算這時候堆開,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唯一讓我放心不下的只有歆歆這孩子,所幸有你在,也所幸你肯答應我這個老頭子的要求。
算算你也三十好幾了,該是成家的時候,千萬不要因為歆歆的關係而放棄成家的念頭,如果真是這樣,我就太愧疚了。
歆歆雖然脾氣不好,但是,我相信你的妻子若能真誠以待,一定會發現她是個可愛又善良的孩子。也許你會認為我是老王賣瓜,但是我一手拉拔她長大,我最瞭解她,我知道她不是個不明事理的孩子。
萬一你的妻子和她真的相處不來,那你一定要盡早告訴我,我不希望歆歆的存在為你的婚姻帶來陰影,更不希望我的歆歆過得不快樂。
就寫到這裡,我又要去進行化療了。
再次謝謝你,正揚。
一九九七年一月十日賈長生
「歆歆?」向正揚一走進房間就楞住了。歆歆發現了他藏了數年的秘密。
「我爺爺……呢?」她一直都那麼信任他。他說爺爺沒有和他聯絡,她相信;他說爺爺去環遊世界,她相信。
她相信他說的一字一句,但他卻騙了她。
手上這厚厚的一疊信,告訴她他們之間的聯絡有多麼頻繁,而她卻自始至終被蒙在鼓裡。
她連爺爺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她是爺爺的孫女,為什麼他什麼也沒讓她道?
他是世界上她最信賴的人,如今連他都騙了她,連他都不能相信,她還能信任誰?
顧不得信紙撒了滿地,她跑了出去。
原來她早就徹徹底底地成了個孤兒,而她竟還天真地跑回花蓮,一心相信爺爺總有一天會回來。
事實上,她等的人早就已經不在世上了。
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
「你根本不應該瞞她的。」冷恕人吐了一口煙。
自從與歆歆同住以來,不曾再抽煙的向正揚也煩躁地抽起煙來。
「我也不想。每次她問起賈老先生,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我怕她承受不了。」而這也正是賈老先生所擔憂的,他老人家甚至希望他能瞞歆歆一輩子。
「也許她沒有你想像中的脆弱。」他把她保護得密不透風,以為她就不會受到傷害,但他沒有想過,他才是傷她最重的人。「她既然能消失兩年,自己一個人生活,那就表示她比你所想的還要獨立且堅強。」
「你看看她剛剛的樣子,就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那麼堅強:」向正揚指指自己的房間,歆歆好不容易才被他哄睡了,她剛才傷痛欲絕的樣子,任誰也不會相信她堅強。
她很絕望,他感覺得到,所以,他在她衝出去之前就將她拉了回來,緊緊抱著她,讓她在他懷裡哭泣。
為了她,他對羅蘭爽約了,原本他們今晚要去試婚紗,可是,到現在他還沒出門,他沒有打電話給羅蘭,也不接電話,就怕聽到羅蘭的哭泣和抱怨。
對羅蘭,他除了愧疚還是愧疚,而他寧願愧疚,也不願丟下歆歆一個人。
「羅蘭剛剛打電話給我。」冷恕人捻熄了煙,歎了口氣。
「你怎麼說?」向正揚臉上沒什麼表情。
「我說我不知道你在哪裡。」
「謝謝。」
「不用謝我,我是為了歆歆。」冷恕人受不了地拍拍額頭。「老天!你是真的想結婚嗎?如果你不想,就別再耽誤羅蘭了?」
「我是想結婚,而且我已經耽誤她了。」向正揚苦笑道。
「我知道你想結婚,但對像不是羅蘭。」
「阿人,別再提了。」向正揚疲備地說。「你自己也說我耽誤了羅蘭,現在我們已經訂婚,再過幾天就要結婚了。」
他當然知道冷恕人指的人是歆歆,可問題是他已經四十一歲了,而歆歆才二十四歲,以他的年紀都可以當她的爸爸了,他有什麼資格去愛她?
「結婚都可以離婚了,訂婚算什麼?」
向正揚無話可反駁,只是無力地笑道:「阿人,你是在鼓勵我逃婚嗎?」
「都還沒踏上禮堂,算什麼逃婚,就算是好了,那又怎樣?」冷恕人無所謂的說著。並不是因為不關他的事,他才說風涼話,只是這就是他的人生觀——自己快樂最重要,別人的痛苦關他何事?「如果不是真心相愛,結婚只是徒增痛苦罷了。」
「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痛苦,我年紀也不小了,總是想要有個伴。」向正揚自嘲地道。而且,羅蘭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妻子人選,種種因素加起來,他似乎沒有理由不結婚。
「什麼時候你也開始有這種八股的想法?我們不是約好老了之後要手牽手到養老院養老的嗎?」冷恕人一手捂著嘴,一副受到打擊、傷害的可憐樣。
向正揚乾笑兩聲。「大概是老了吧?」
「喂喂喂!老兄,是你自己的心境蒼老,你可不要『抹生牽拖厝邊』!」他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老。「你還怕沒伴?歆歆那小妮子每天在你身邊吵吵鬧鬧的,還嫌不夠熱鬧呵?」真是有自虐傾向。
「總有一天……她會屬於某個男人。」他試圖以笑帶過,但卻不太成功,嘴角的僵硬洩漏了他心裡的痛。
「如果那天真的來臨,你真捨得把她交給別人嗎?」冷怒人嘲弄地問。
向正揚楞住了。
如果真有那天,他真的捨得嗎?
他根本……辦不到。
站在房門內的嬌小身影轉回床上,乖乖躺平,在向正揚進房看她時,她閉上眼睛假裝熟睡,心裡有個想法慢成形。
***
清晨的陽明山,霧濛濛的一片。
向正揚說這是爺爺的心願,他想要在陽明山上長眠。
闊別了十一年,他們祖孫倆終於再度相見……雖然是在這樣哀傷的情況之下。
墓園被清理得很乾淨,她知道每年爺爺的祭日,向正揚都會親自來祭拜打掃。在得知事實真相後,她回想起每一年的某一天,他都會消失一整天,從來不曾對她隱瞞行蹤的他,唯獨不肯透露他那天究竟去了哪兒。
他代她盡了孝道,相形之下,她這個孫女兒卻完全沒為爺爺做任何事,爺爺甚至在臨終前還記掛著她,而她以為爺爺忘了她。
「別哭。」向正揚站在她身邊,霧雖大,但他沒有錯過她每一個表情。
「爺爺……走得很痛苦嗎?」
他搖頭。「十分安詳。他只是睡著了,然後就走了。」
她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過了好久,等她不再哽咽之後,她說:「我想在這裡陪爺爺。」
「我陪你。」
「我有很多話想跟爺爺說。」
向正揚體貼地站了起來,「那我先到旁邊去,一個鐘頭後再回來。」
她點點頭,看著他離開。
她開始小小聲地訴說這十多年來來不及對爺爺說的話。
「爺爺……十一年不見,我不知道您好不好,但我很不好。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瞞著我,也不明白您為什麼要將我交給向正揚。他沒有辜負您的托付,非常非常照顧我,但我卻很痛苦,因為我愛上他,而他卻要結婚了。」
她吸吸鼻子,繼續說:「婚禮就在幾天之後。可是我呢?我還要回花蓮繼續等待嗎?我已經失去可以等待的人了,因為您……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
她強忍住喉頭的哽咽,「我很想您,爺爺。如果您還在,您會希望我怎麼做呢?昨天我聽到向正揚和不是人說話,向正揚他是不是……並不那麼愛羅小姐?如果真是這樣,我可以把他搶過來嗎?我還有機會嗎?爺爺……我想和自己打個賭,再給自己一個小小的希望,反正我已經遍體鱗傷,再失望一次,我應該還承受得住吧
待向正揚回來後,她的心裡話也說得差不多了。
「說完了?」他走到她身後。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眼裡有著許久不見的光彩。
「嗯。」她主動偎入他懷裡。
「冷嗎?」他直覺地問。
不冷,但她喜歡這樣的感覺,所以她決定說謊。
「嗯。」
他拉開長外套密密地將她包復在懷裡,為她取暖。
她靜靜地讓他摟著,坐在墓園裡陪了爺爺一整天,直到太陽西落,他們才下山。
回到家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溜回房裡打電話。
「喂……冷恕人,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請你幫我告訴向正揚……」
***
「老兄,你想逼瘋她,也不用連我一起逼瘋吧!」向正揚失蹤的這兩天,羅蘭頻頻找冷恕人要人,都快把他搞瘋了。
「抱歉……」向正揚也只能說這句話。
「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冷恕人指指另一個方向。
羅蘭一臉憔悴地坐在婚禮會場,向正揚從來沒見過她這副模樣,她在他面前一向大方、得體,總是笑容滿面,瞧他把她折磨成什麼樣子?也許他錯了,他真的不該耽誤她,她是這麼好的一個女人,沒有必要遷就一個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
向正揚邁開步伐,欲向她走去。
「對了,阿向,小星星要我告訴你說……冷恕人欲言又止,一臉為難。
「什麼?」
「說……我愛你!」教一個大男人對另一個男人說這種話,真是夠噁心的,要不是她大小姐堅持要「原汁原味」、原封不動地傳達她的話,他死也不會對好友說這句話。
向正揚霎時僵立在原地。
「你說什麼……」十秒鐘之後,他極不確定地問。
「老天,這種話拜託你不要讓我說第二次。」他已經想吐了,再說一次可能會當場噴出膽汁。
「她真的這樣說?」
「如假包換!」
「這時,羅蘭已經注意到他,向他飛奔而來。
冷恕人以手肘頂頂好友。「阿向,如果要毀婚,現在還來得及?」他並不是討厭羅蘭,相反的,他也覺得她是個好女人,只是……她不是好友所要的,站在好朋友的立場,他當然希望向正揚娶一個真正所愛的女人。
「正揚!你終於來了,這幾天你到底跑哪兒去了?」羅蘭抱著他哭了。她好不安,尤其是歆歆再度出現後。兩年前當歆歆離開時,她還暗自慶幸不已,沒想到正揚卻說找不到歆歆就不結婚,如今找到了,她發現他的心也飛離了。
不!她絕對不能讓別的女人搶走正揚?
「羅蘭,對不起,我不能和你結婚。」向正揚此刻什麼都無法思考,腦中不斷盤旋著一個念頭——歆歆愛他!
冷恕人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他要解除婚約也要說得委婉一點,哪有人像他這麼直接的?
「你說什麼?」羅蘭腳步不穩地退了一步。
「對不起,我不能和你結婚。」
「這算什麼?我們兩天後就要結婚了,你現在卻跟我說這種話?你告訴我為什麼?」羅蘭幾近歇斯底里的拉著他大叫。
「羅蘭……」
「我哪裡不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我真的可以改!」
羅蘭猶抱著一絲希望,拉著他懇求道。
「你很好,羅蘭,不好的是我,我愛的人……是別人。」
「誰?是誰?」她的臉色時變得陰狠。「是不是賈歆歆?」
「對不起……」他的表情告訴了她答案。
「哈,我竟然輸給一個小丫頭,而你竟然愛上一個足以當你女兒的小女孩?你這個變態:」
向正揚沒有想到一向溫柔婉約的羅蘭竟會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但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怪她的,是他負了她。
「對不起。」這是他唯一能說的。
淚水滾下羅蘭美麗的臉龐,她看著遠方的某一點,神色恍惚地說:「我早就知道你的心在別人身上,我只是不願承認,我以為等我們一結婚,你自然而然就會屬於我……沒想到我還沒得到你就已經失去了……」
「羅———」
「別說了,再說也挽回不了什麼。你走,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羅蘭擦去淚水,冷冷地說。
向正揚看了冷恕人一眼,想要他幫忙勸慰羅蘭,然後便安靜地離開了。
雖然對羅蘭感到萬分抱歉,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得做——找他的小女孩。
***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歆歆回花蓮後到底住在哪裡?
她沒有回去以前和爺爺一起住的老房子,在老房子裡守株待兔數天之後,他終於確定歆歆不會回來這裡,所以,他決定去找她。
可是,要從哪裡找起?
唉!就從這附近開始吧!
歆歆那不負責任的小女人,丟下一句「我愛你」就跑去躲起來,她到底想要他怎麼樣?
他一邊開車,一邊注意街道上的行人,就怕錯失了歆歆的身影。
突然,他的視線瞄到路旁一家小巧而溫馨的花店,店名就叫——向陽。呃……這個名字有抄襲的嫌疑,他的連鎖花店叫「欣欣向陽」。
這家花店應該是新開張的吧?以往帶歆歆回來度假時不曾看過。
他這個『花癡』忍不住想下車瞧瞧。迅速停好車子,他走進花店快速瀏覽一番。
「先生,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什麼樣的花?」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店員笑容滿面地迎過來。
「我自己看看,謝謝你。」他婉拒了店員的介紹。
店裡只有三位店員,看不出來哪個才是店主。店面雖然不大,但佈置得十分淳樸可愛,風格有點像——他的店!
看來他的店被抄襲了,不僅是店名,連風格也是。
他正想找個人問問哪位是老闆時,卻意外聽到他們閒聊的內容。
「歆歆姊最近到底是怎麼搞的?老是自己跑去偷懶。」小班嘟著嘴抱怨。
「你們不覺得歆歆姊從台北回來之後就變得不太一樣了?」小豪也跟著說。
「還說咧!說到去台北,明明說好隔天就要回來,結果一去就去了快一個月,我差點以為她要丟下這間店了。」小班又說。
「也許她是有心事吧?」新來的店員道。
「可是最近店裡很忙耶!歆歆姊好可惡,丟下我們,自己跑去偷懶。」
「誰教她是老闆,你是店員呢?」
向正揚終於忍不住插嘴問:「請問你們老闆是不是姓賈?」
「你怎麼知道?先生,你認識我們老闆啊?」
「嗯。」豈止認識,簡直熟透了。
「真的?」小琪雙眼發亮,「先生,你是歆歆姊的男朋友嗎?」
向正揚一楞。他像嗎?他看起來應該比歆歆老很多吧?
小班不等他回答,就已經完全認定他是了。她興奮地道:「先生,我們歆歆姊一定是為了你才變得這麼失魂落魄,你們吵架了是不是?」甚至先幫他們想好了劇本。
「沒關係,你去找她說一說就好了,女人是很好哄的。哪:你有沒有看到那個海灘?歆歆姊每天都坐在那發呆,你去那裡就找得到她了。」
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想要的訊息,顯然這個店員是有點過度雞婆了。
「謝謝你。」向正揚對她笑了笑。
他這一笑讓小班魂都快飛了,在他身後,還聽見她興奮地對其他兩名店員說:「好帥!喔!沒想到歆歆姊的男朋友這麼帥!」
向正揚不禁苦笑,八字都沒一撇呢!
他到現在都還懷疑,歆歆真的會愛上他這個老男人嗎?她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選擇,會不會是冷恕人會錯意了呢?
他一邊走向海灘,一邊想著看到她之後該說些什麼。
驀然抬頭,就見到遠方有個小小身影坐在沙灘上,整個人縮成一團。
他慢慢走近她,就在距離她五步之遠時,她突然迸出一句話——
「你終於來了。」
他微怔了下,回過神來,溫柔地說:「我來了。」他走到她身邊坐下。
「你怎麼那麼慢啊?」她轉頭瞪他,不悅地抱怨。
「啊?」
「我等了你好久……」她回過頭看著大海,眼眶微紅。
「對不起,因為我找了你好久。」他伸手拉她入懷。
「還以為你不來了……」埋首在他懷裡,她還是忍不住哭了。
「我怎麼可能不來?你知道我最放心不下你。」他低頭吻著她的發。已經好久好久了……他們的心好久沒有這麼靠近過了,而他的心,也好久沒有感覺如此滿足、快樂了。
「我早就知道。」她回答得任性又自信,但她心裡其實好害怕,怕他真的不要她了,怕自己下錯了賭注。
還好……還好……
「可是,這次得換你收留我了,因為台北我已經不能回去了。」為了避免不小心在街頭撞見羅蘭,他最好還是搬離台北。
「沒問題!那以後我就是你的監護人了,你可要聽我的喔!」
冤枉啊!以前他當她的監護人時,她又何曾聽過他的話了?向來不都是他聽她的嗎?
「怎麼?不願意啊?」他的遲疑讓她嘟起嘴。
「願意……」只要能讓她待在他身旁,他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如果她不管東管西的,他才會覺得很不適應呢!
***
「唉!我們找律師叔叔幫我們證婚好不好?」
「哪一個律師叔叔?」
「就是那一個呀!」歆歆生氣地打了向正揚一下。
「哪一個?」
「就是把我推人火坑的那個馬律師啊?」這樣說他總該記起來了吧?
「你是說你爺爺請的那個馬律師?」
「對啊!」
「好……」等等!她剛才說的話好像有那麼一點不對勁。「你說『推入火坑』是指哪裡?」
「哎喲!幹麼聽得那麼清楚,真是愛計較!」歆歆撒嬌地鑽入他懷裡。
向正楊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好,你要請誰當證婚人都好,你高興就好。」
「人家想跟你商量嘛!畢竟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耶!」歆歆鼓起臉頰,不喜歡他那置身事外的態度。
他忍不住揚起嘴角。他們兩個人的事,他喜歡這樣的說法。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只要你高興,我也會很高興。」
「真的?」
「真的。」他吻了她一記。
歆歆甜孜孜地笑了起來。
「對了,歆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事?」
「你什麼時候開了一間花店?」這對他的打擊還真不小,當年要她接管花店,她想也不想就反對,結果現在她竟然自己開了家花店。
「就畢業之後回花蓮的時候啊?」當時她手頭上有一大筆現金,那是爺爺留給她,向正揚幫她投資後賺得的錢。剛知道自己的戶頭裡有這麼大一筆錢時,她還嚇了一大跳,沒想到自己是個大富婆,一輩子不工作也不怕餓死。
「那為什麼要取向揚這個名字?」
「哎喲!名字借用一下會怎樣?反正我們就要結婚了,你的就是我的,有什麼差別?」她很理直氣壯的說。
「可是,當年我說要把花店交給你,你還不太願意
「我是怕你花店生意太好,沒有競爭對手,很容易流於安逸,所以開了家花店和你『軋』,這樣你才會有憂患意識。」說得好像她多用心良苦一樣。
好吧!他說不過她,於是他聰明的改變話題。
「歆歆,我曾經夢見你。」
「哦?夢到什麼?」她一臉興味。
「夢到我們……」他有點難以啟齒,一旦說出來,不就表示他已經偷偷「哈」她很久了?
「上床嗎?」她很直接大膽地替他說出口。
她怎麼會知道?
「那不是夢,那是真的。」她說得很稀鬆平常。
「什麼?」他還來不及完整表達出他的震驚,她又有話說了。
「話說回來,向正揚,你已經這麼老了,我們要不要先生個小孩?不然以後你生不出後代就糟了。」她一臉認真的說。
向正揚只覺得自尊心受到嚴重的創傷,他的男性「功能」竟如此受到質疑!
「不可能!」他一口回絕。
「很難說。好吧!就算你以後還是生得出來,那你總不希望你兒子、女兒將來衝著你喊爺爺吧?」
那想像中的畫面讓他白了臉。
看出他的擔憂,她忍不住竊笑,但也捨不得讓他頹喪太久,她很快地爬到他身上,附在他的耳邊說:「其實你看起來沒有那麼老啦!」
「真的?」
「真的啦!」她在他身上亂蹭。「不過,我們還是快點生小孩好不好?」每次看到死黨們的那幾小蘿蔔頭,她都好羨慕哩!
他哪有說不的道理,事實上,他早就被她的身體磨蹭得全身都起了反應。
「好!」他反身將她壓在身下。
孩子出生後,他一定要好好的親自教育他們,千萬不能讓他們循著母親的思考模式行事,雖然……他愛死了她的個性。
四十一歲的正揚,二十四歲的賈歆歆,從此相偎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