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亞斯護衛般的擁著我,沉沉地睡著。我望著在晨光中飛旋舞揚的薄塵,想到了昨晚。
我居然還有母親……不對!這句話欠邏輯!每個人都有媽媽的,不是嗎?我應該說,我居然能在有生之年見高我的親身母親,還真是他XX的幸運!
對啊,有哪個孤兒像我這麼幸運的!是不是?我還該感謝上天哩!
「不要哭!」迪亞斯輕輕地吻我的臉。我看向他,笑了。
「傻瓜!我哪有哭?」
他將我擁得更緊。「不要這樣強顏歡笑,我看了好難過!」
我感到兩道熱熱的液體順著眼緣流下來。我怎麼還有淚!昨晚我不是將它全流盡了?為什麼我還在掉淚?
迪亞斯深情依依地說:「我不會離開你!就是死亡也不能將你我分離!」
我閉上眼,逼回眼裡的淚。「昨天,我看到生我的那個人。她告訴我她之所以不要我的原因。好可笑,她以為用愛做藉口就可以解釋一切?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了,我已經長大了,再也不需要父母的呵護。」我摟住他的頸子。「而且,我有你就好了!」
「哈、哈、哈!」我銳聲笑著,那聲音我聽來都覺得刺耳。「我不怨恨他們。我只是懶得接收她的後悔!後悔值不了一文錢!」
迪亞斯坐起身,仍然擁著我,有些沉重地說:
「愛是很可怕的。它能成就一個人也能毀了一個人,你知道嗎?」
我搖搖頭,幾乎是倔氣地說:
「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對了——」我轉頭看他。
「昨天還有兩個人來找我。」
「誰?」迪亞斯順著我,輕聲地問道。
「尼爾博士和艾麗莎博士。」
迪亞斯的臉色變了變。「他們找你幹什麼?」
「他們拿了張照片要我認。是一個小男孩……」我緩慢地說:「長得就像和你同模子鑄出來似地!」
迪亞斯臉色大變,而後將我抱到一旁,下了床。
我看著他像頭困獸般地走來走去,又說:
「或許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迪亞斯專注地望著我,下定決心似地說:
「你曾說即使我是個可怕的存有,你還是愛我。這個意念,經過這段日子可有改變?」
我凝視向他,將我的心表現在內。
「你曾經說過你要我的心,我也說我願意給。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不只給你我的心、我的人;甚至是靈魂,只要你願收,我就能給!這個意念不只是現在!就算過了十天十個月,甚至是十年二十年都絕不更改!」
迪亞斯的金瞳盈滿了愛意與溫柔,嘴角綻出滿足幸福的笑痕。
「這件事我原是要等我們到東部後才說。但是既然你問了,我就不會再迴避!」
迪亞斯輕輕地說完,然後就靜靜地站立著,眼睛緊閉著。我看著他的舉動,微有迷惑,他在做什麼?
接著,我敏感地察覺到迪亞斯有點不同,說不出來的改變……又過幾秒,我知道了,他的臉逐扭曲,前額慢慢地往前突,頂骨往後退,而他的鼻樑,一直往前長。他的臉不停地變化、變化……還有他的軀體,越來越彎曲,毛髮逐漸地濃密變長……
我張口結舌地看著這一切,懷疑自己仍在夢中,還沒睡醒……
在我驚疑不定時,迪亞斯就這麼「轉化」成另一種生物,我所鍾愛的——
「莫迪亞斯!「我驚呼出聲。莫迪亞斯慢慢地前行到床邊,金瞳憂慮地注視著我。
「我一定還沒醒……」我低喃著,躺平身體閉上眼,對自己說:「商別,你受到太多刺激了,所以會將夢當成現實。這只是夢罷了!」
用力地閉眼閉了幾秒鐘,我又張開眼。「看吧——不,是,夢!」
我轉頭看著離我不遠的莫迪亞斯,或是迪亞斯?我不知道該怎麼叫他?
他一直看著我,眼中有股絕望,好深好濃……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問我那些話?
我伸出手卻觸不到他。「這是怎麼回事?」
然後我又看了一次如同電影場景中的畫面,迪亞斯經由「逆轉化」又回復人身。
「你要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我十分滿意自己還能維持一個冷靜的狀態,沒有歇斯底里!
迪亞斯滿臉悲傷地笑一笑,自棄地說:
「我是個不該存在的,是錯誤而可怕的生命!我是他們僭越了上天的權限,扮演上帝所製造出的。我是可怕的怪物!」
「不——」我跳下床,衝到他跟前,捧住他的臉,急促低語說:「你不是怪物。如果有誰該被責怪,那絕不是你!你和我一樣,只為了彼此而在這個瘋狂的末世紀降生。我不管你是什麼,我只愛你,永遠只愛你!」
迪亞斯將我緊緊地摟進懷中,那麼用力,好像將要和我融為一體。而我歡迎這疼痛,這感官的痛楚讓我知道他不會推開我,也明白我們只有彼此了!
「我是人的基因融和狼的因子培製出的。」他的語聲從我的頭頂虛緩地飄蕩出:「但是我猜想那些智商超高的博士們也還不清楚我是如何產生的。生命對人類來說,一直是個迷團;而我,顯然更是他們匪夷所思的。他們不停地在我身上實驗,總找不出成功的關鍵為何。我則自出生後,就在思索我產生的機制!」他低頭對我笑笑,辛酸譏諷。「是的,吾愛,我的智慧超乎想像,這或許是他們希望中唯一實現的。也許我癡愚些就能安然地接受這種命運。但很不幸地,我卻像平凡的人類一樣,會思考,會煩惱,有喜有悲……」
我將他帶到床邊,坐了下來,然後把他摟在胸前,輕輕地撫著他的發,一如他安慰我般的給他溫暖。
「不要悲傷,我們還有彼此,所以不要難過!」我呢喃地說。
迪亞斯沉靜了一會兒,又開口:
「在中心,我轉變過一次。那唯一的一次,很不幸地被博士們照相存證。後來我怎麼也轉變不了。直到你來了,我感到血管中的蠢動,結果仍是沒有再發生變化。你走了後,我覺得自己好像快死了,於是我設法來找你了。
「你是如何來到這兒的?」
迪亞斯抬起頭,金瞳依然流燦,神色不再悲傷地說:
「你不會想聽到那過程的。」
我閉上眼,沉慟排山倒海,幾要將我淹沒似的猛撲過來。
「別難過!」迪亞斯的手指冰冷地撫過我的眼眶。「我願為你做任何事,就是死也不後悔。」
「不要說死!」我雙眼遂張,抓住他的手,恐懼地低嚷:「我們不會死的!我從前要一起在山中生活,到了很老很老,老到走不動時再一起牽手死掉。我們不會死的!」
迪亞斯吻住我,阻止我狂亂的漫語。我感到淚水急速地衝出發酸的眼眶,墜跌碎落在冰寒的地上,最終它們是不是會到達寂黯的地獄?
我們瘋狂地擁吻,氣息熱熾地交纏。迪亞斯的吻痕密密迤邐地漬地我的臉龐唇瓣,而後緩緩地吮吻向下,我感到一陣戰慄,抖動的手輕輕地纏繞住迪亞斯光環似的銀髮,他的吻和撫觸點燃了一把火,火勢慢慢地燎原,我們共同處身在這狂烈的火焰中……
我低低地呻吟著他的名字,激情的烈焰將燒盡一切……
「我愛你……」他的唇又移回我耳邊,呢喃著模糊的愛語。他的手是一把火,燒痛了我的胸臆……這種美妙的痛楚啊……「我愛你……」他的金瞳銜住了我的目光,動情的火焰在他的眸中簇燒狂飛,但是他的動作卻一瞬間止息下來。
我喘息地望著他。狂熾烈焰仍在我們四周圍竄飛,灼痛了彼此的肌膚,但是我卻忽然清明、異常地清明!
「那時,我不得不離開你!」他用著仍然激情的顏色,森然地說。
我明白,他在解釋那曾令我神魂俱傷、哀苦尋覓的消失!
「你並不曾束縛住我!我原以為我可以就那樣簡單地愛你,結果我控制不了自己,一次次地以這面貌與你見面。接著我開始害怕,我怕你無法接受這樣的我,所以我逃走了。可是離開你是種毫無救贖的酷刑!我掙扎在真正遠離你或冒險一試的熬煉中,所有對你的殘酷冷淡甚或是無情的進逼銼刺都源於我的膽怯,我怕你拒絕這樣的我……」
「我不怪你!我輕吻他的眼、他的鼻。「我不怪你!」
我不會怪他的……我們都困落在一個黑色離奇的戲碼中。縱使主宰者在暗處竊竊嘶笑,但是……我們即使茫然,但是我們有愛。是的,我們擁有彼此,這就夠了。
這一天,我如常地去電台。依舊有許多事忙碌。小喬和我相錯開了,所以他沒有機會詢問昨天的事,但是午夜時,我們還是會見面。我尋思,該如何給與回答?
下午時,宋學祺居然來了。
這期間,其實他來了好幾次;每次他都帶點黯然情傷的模樣,憔悴不堪!但是這是我真正的無能為力。如果我明白的拒絕依然無法使他斷念,那麼我應該怎麼做?我不想有人因我受傷啊!
在會客室中我想著,或許我甚至連這種無言、沉默的會面都拒絕,他才真正對我死心?
或許我言語上的拒絕還不夠,必須做到這地步才行?
「商別,我聽叔叔說你打算辭職?」他的眼睛以一種我無法回應接受的熱情望著我。
「不只是打算而已,是確定。我確定會辭職。再過三天我就要離開了。」
他顯得十分震驚。「但是叔叔說——」
「總經理曾提出慰留。」我打斷他,說道:「我不可能再待在這兒。就像我們之間一樣不可能,你知道嗎?」
他的臉色瞬間轉白,似乎被這猝不及防的攻擊狠狠擊中!
「非自己期望的感情會形成負擔,造成困擾,你已經快讓我如此感覺了……」
我看著分的臉越來越蒼白,痛恨自己的如此殘酷,但我仍狠下心地說:「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好嗎?」
宋學祺笑了起來。看到那笑容如此熟識的心驚,我曾在哪看過這副慘笑?
是我自己!那當初因為感情寄托無望的笑容,每天在鏡中所見的,不就是這樣子?
我不想再在任何人臉上看到這種愁慘、比哭還淒哀的笑!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迭聲地喊,淚漸漸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真的不想傷到誰,但是我該怎麼做才對?
「你別哭!」他握住我的手,痛苦急切地說:「我不想讓你難受的。如果……如果我忘了你會讓你高興的話,我會試著忘記你。」
「你瞭解我嗎?你知道我的內在嗎?為什麼你如此輕易地就說喜歡我,表現得像我是最重要的人?為什麼?」我帶著淚,憤怒地大喊。
「喜歡就是喜歡,那是心說的,並不是外在理智所能決定掌握的。」他靜靜地回答:「你說愛的那個人,之前你曾考慮過為什麼愛他嗎?沒有!愛就是愛了。什麼瞭解熟悉都是後來的事。因此我為什麼如此做?只是因為我愛你。就只是愛你罷了!」
我掩著耳,瞪視著他,嗓音清冷地說:
「那好,既然如此,我要你收回你的感情,不要再將它投注在我身上!」
「商別!」他憂傷地笑著。「愛是收不回去來的,付出就是付出了,再也無法收回來!」
我依然瞪視著他。他長歎一聲;視線淒迷地移到窗外。良久良久,轉眼看著我。
「祝福你!」說完後,他慢走出了會客室。
又一個過客在我生命飄然遠離……
御下這具感情的重荷,照理說我該覺得如釋重負;但為何我卻越覺沉重,好似我簽了一張情感的欠條?
生命本就是由無數欠債償還所構成。人的一生總是背縛著一堆情債直到終點。我原時時警惕切莫落入這泥淖,結果終了還是陷入了!
我貼著落地窗望出去,黃昏的天色呈現一種世紀末的空涼。這一切,我都將遠離……
是的,我要遠離此處的繁華迷離、情感糾結,終此一生只與我心愛的人——迪亞斯——相守……
我轉身走出會客室。
最後忙碌的三天,我並沒有在「午夜藍調」上透露我將遠行的消息,只是告訴我的聽友們,在假日後,這個時段的節目將有些微微變動。我知道人是健忘的,不多久,他們就會忘了曾有「午夜藍調」這節目,忘記「商別」這個人了……
這樣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