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好車子,關掉引擎,驚魂未定的轉頭看著身旁閉目養神的邵司衡,發現他的臉色更白了。
「邵司衡,我們到了。」韓聿柔輕聲道,一邊伸手想擦拭他滿臉的汗水。
倏地,她的手被握住。
邵司衡微喘著氣,雙眸微瞇,狠厲的望著她,眸底的警戒在認出韓聿柔時消失無蹤。
「到了?」他的聲音低不可聞,像呢喃。
「嗯。」
「我家在頂樓。」邵司衡放開她的手,壓著已將衣物染出一大片紅的傷口,打開車門,踉踉蹌蹌的下車。
韓聿柔馬上跟著下車,繞過車頭,攙扶著邵司衡,按了電梯鈕,走進電梯,直通頂樓。
沒多久,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她承受了邵司衡大半的重量,有些吃力的扶著他走出電梯。
邵司衡緊皺眉頭,低聲說:「我家門的密碼是7654321。」
韓聿柔還以為他在說冷笑話,瞥了眼邵司衡,他一副快要死的樣子,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7654321?」
「嗯。」
韓聿柔依言按下密碼,那扇刷著古銅色漆營造古時歐風的門應聲開啟,映入眼裡的,仍是昨夜那纖塵未染的空間。
她將邵司衡扶坐到沙發上,「醫藥箱在哪裡?」
邵司衡捐著客廳的另一頭,「扶我到那邊。」
「喔。」她連忙彎身,再扶起邵司衡,往他手指的方向走去。
相較於她昨晚居住的地方,這一端活像是異次元空間。首先,迴廊兩側並未懸掛照片,什麼也沒有,而且也不像另一邊隔間明顯,這邊只有一扇門。
「這裡?」韓聿柔站在門前,一邊問,一邊憂心的望著邵司衡的傷口。
「嗯。」
韓聿柔推開門,自動感應式的燈隨即因為門開的動作而大放光明。
這是一間設備齊全的醫療室,但是什麼樣的人會在自家搞出這麼一間醫療室?
她並未將滿腹的疑問問出口,連忙扶著邵司衡坐在居中的那張病床上,然後就著現有的器具,剪開他的衣服,露出血淋淋的傷口。
「天啊……」
邵司衡的左肩胛被子彈貫穿,傷口完全沒有因為長時間的壓迫而停止流血。
韓聿柔拿了塊白布壓在他的傷口上,一邊檢查傷勢。
「子彈沒有留在傷口裡,你幫我消毒上藥,包紮一下就好了。」邵司衡看起來虛弱得快要昏倒了,但態度還是倨傲得讓人想要賞他一巴掌。
「你是傷者,口氣能不能好一點?」韓聿柔幫他消毒傷口,動作迅速準確,但絕對不輕柔。
邵司衡皺著眉頭,卻一聲痛也不喊出聲。
「傷口很大,你確定不要縫?」
「鏡子拿來。」
韓聿柔將鏡子拿到他的面前,讓他瞧個清楚。
邵司衡看見傷口的大小,皺了下眉頭,「要縫。」
「你可以嗎?」韓聿柔動作迅速的準備好縫線。「麻醉劑在哪裡?」
「不用。」邵司衡閉了下眼,唇色已然微微泛青,本欲伸手拿鑷子,卻因抖得太厲害而作罷。「你來縫。」
「我?」韓聿柔遲疑了。
要知道,她只是護士,這種事是屬於醫生的工作,萬一怎麼了,她是要吃上官司的。
「不要緊,我不會死的,也不會告你,你放心的縫吧!」邵司衡哪會不知道韓聿柔為什麼遲疑,於是開口要她放心。
「可是沒有麻醉劑……」韓聿柔四下張望,就是沒看見類似麻醉劑的東西。
「不用那種東西,快……」邵司衡一副快要昏死過去的樣子。
韓聿柔看著邵司衡,再看看他肩上的傷口,一咬牙,「那你忍著點。」
邵司衡幾不可見的點了下頭。
她忐忑的拿起鑷子,夾起消毒過的縫線,小心的縫合他仍在出血的傷口。等她將兩邊的傷口都縫好包紮後,邵司衡也差不多撐到極限了,卻倔強的撐著昏昏欲睡的神智。
韓聿柔替他脫下染血的衣物,「你還好吧?要不要躺下來休息一下?」
「不,我要洗澡。」
「洗什麼澡?你才剛縫好傷口,不能碰水。」韓聿柔馬上出聲反對。
「髒。」邵司衡無法忍受身上那黏膩的感覺。
韓聿柔忍不住翻個白眼,「你……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龜毛?!」
「髒。」邵司衡還是堅持立場。
眼看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韓聿柔本想讓他自生自滅,終究狠不下這個心,「你等我一下。」
她離開了,不一會兒,又回來了,手上多了條濕毛巾。
「將就點吧!」她將邵司衡身上沾血的地方都擦拭乾淨。「這樣你會比較舒服,要洗澡,等你休息過後,比較有體力再洗吧!」
邵司衡冷冷的望著她,好一會兒才說:「謝謝你。」
「不客氣。」韓聿柔不知道應該責怪邵司衡害她遇到這樣的事,還是應該感謝他救了她一命,雖然那個看起來就是殺手的人的目標是邵司衡,但殺手已經看見她了,要不是邵司衡,她可能連小命都沒了。
方才發生的事不停的在她的腦中播放,讓她硬撐起的一股氣勢也消失無蹤。
「剛剛……」
「剛剛……」邵司衡也同時開口。
「你先說吧!」
「你先說。」
兩人又異口同聲。
「你說吧!」邵司衡趕在兩人又有「默契」同時說話之前開口。
韓聿柔略顯尷尬的將欲說出口的話吞入腹中,停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剛剛……」
「嗯。」邵司衡等著她說下去。
「是在演電影嗎?」
他沒料到她會有這麼無厘頭的結論,頓時不知道如何回答,而韓聿柔也發現了自己的話很沒有條理。
一時之間,尷尬的氛圍籠罩著兩人,沒有人開口說話。
久久,就在韓聿柔以為他們會就此沉默一輩子時,低微的笑聲自邵司衡的喉嚨逸出,先是壓抑的輕笑,後來他發現她瞪大眼睛盯著他時,再也壓抑不住,變成狂笑。
「你笑什麼?」韓聿柔看不出這有什麼好笑的。
不過打從認識邵司衡開始,她從沒見他有這麼明顯的情緒表現,通常他都是冷笑,或是勉強的牽動嘴角,而這些表情的出現通常是因為跟她鬥嘴的緣故,可是她從沒見過邵司衡如此開懷大笑。
很不幸的,這回他的笑還是因為她幹了件糗事。
可是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邵司衡真是該死的有魅力極了。
「別笑了!」韓聿柔雙頰窘紅,掄起拳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他身上招呼。
「哈哈哈……」他邊笑邊閃躲她的攻擊,但是儘管靈活如他,也因為受傷而變得反應遲緩,一個閃神,他便被她擊中傷處,登時,他的笑容扭曲。
韓聿柔意識到自己傷了他,馬上停手,「你沒事吧?」
邵司衡沒反應。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氣你笑我……很痛嗎?」韓聿柔急了,慌張的問,手搭在他的肩上,想看清楚他的表情。
「沒事……」邵司衡抬起頭,唇瓣正好擦過她的柔唇。
霎時,兩人的眼底飄過訝異。
下一秒,他伸出沒受傷的手,扶住韓聿柔的後頸,將兩人的距離拉近,漾著不知名波光的眼眸鎖著她盈著微光的瞳眸,唇辦再次緩緩的印上她的。
訝異已經不足以形容韓聿柔此刻的心情了。
唇上那灼熱的觸感,教她分外的明白這是現實,不是睜著眼睛在作夢……
邵司衡吻了她。
他在吻她。
韓聿柔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是該推開他並給他一巴掌,還是回應他的吻?
她自他的口中嗅得一絲淡淡的、屬於男人的氣息,那股氣息安定了她惶惑不已的心,慢慢的,她像是受到了蠱惑,伸手環住他的肩背,上半身倚著他,下意識的加深這個吻。
邵司衡的吻十分冰冷,但相貼的唇瓣卻又如此的熾熱,教韓聿柔忍不住伸出舌頭想探知他的口裡是冰的或是熱的,但是她隨即驚覺到自己的唐突,想縮回舌頭時,已經來不及,他的舌頭侵入了她微張的嘴裡,纏住她的舌頭,張狂的與之共舞。
韓聿柔覺得身體的深處似乎有什麼教邵司衡的吻喚醒了,她直覺的想退開,然而一個遲疑,便淪陷在他的攻勢裡……
他的吻太富侵略性了,而她毫無抵禦的能力,一旦被入侵,便全盤皆輸,她只能像朵柔弱的花兒一般攀附著邵司衡,渴求著他的潤澤,渴求著更多更多……另一方面卻也希望他能放過她……在這兩相矛盾的心緒撞擊之下,她只能任由邵司衡將她體內那不知名的情感翻攪再翻攪。
他終於放過她了,她氣力竭盡的倚著他,吻是結束了,但她內心翻騰的情感卻仍迴盪不已,教她不知如何自處。
「邵……邵司衡……你……」為什麼吻我?韓聿柔忙著喘氣,無力說下去。
她的耳朵貼著他的胸口,從他劇烈的心跳知道他不若平常那樣的冷靜,只是她迷糊了,她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吻她,第一次可以說是意外,第二次呢?
第二次的深吻,像是將她的靈魂掏了出來,卻讓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紗,看不清,摸不著,教她更加的迷惘。
認識這些年來,韓聿柔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間跟邵司衡有這樣的接觸,她心頭有什麼開始萌芽了,而她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足夠的能力阻止其茁壯。
邵司衡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緊攬著她的肩,在她耳邊低低的說:「睡吧!」
不知怎地,原本尚有精神的韓聿柔,感受到一股濃重的睡意襲來。
「怎麼……」回事?
話還沒說完,她便墜入黑而甜的夢鄉。
邵司衡抱著韓聿柔,看向不知何時站到門口的男子。
「主子,請讓我來吧!」男子態度恭敬的說。
「不。」邵司衡輕輕的說,打橫抱起她,方纔的虛弱不復見,肩胛的傷似乎對他的行動完全沒影響。
「主子……你需要休息。」
「壑深,是我叫你別出手的,你母需自責。」邵司衡抱著韓聿柔走出醫療室。
名喚壑深的男子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方才遭遇狙擊,一直隨身保護邵司衡的壑深本欲出手,卻因為韓聿柔的出現,接收到邵司衡的命令,暫停動作,結果邵司衡受了傷。
「主子,你的命令,小的不敢不從。只是……」壑深盯著邵司衡懷裡的韓聿柔。
「她無害的。」邵司衡察覺到壑深的目光,不由得將她抱得更緊。
「壑深明白。」壑深停下腳步,目送邵司衡走到屋子的另一端,那是邵司衡的居所,基本上沒有他的命令,特助們是不能隨意進出的。
邵司衡再次出現,已經穿上亞麻上衣,一身清爽的他只有從左肩微染上自繃帶滲出的血,看得出他受傷。
「壘石呢?」邵司衡見壑深仍在原地,問道。
「在這。」向壘石自廚房探出頭,「主子,你還好嗎?要吃些東西嗎?」
相較於壑深的拘謹,向壘石的態度自然大方得多,即使身份是邵司衡的特助,但他並沒有壑深那樣深重的階級觀念。
「不了,我沒胃口。」邵司衡在沙發上坐下。
壑深就像個影子一般跟隨,站在他的身後。
「你要吃什麼,自己動手,順便弄點給壑深吃。」
「遵命。」向壘石笑吟吟的回答。
「主子,我……」
邵司衡一個眼神掃過去,壑深便將欲說出口的話全都吞回去。
「事情處理得如何?」邵司衡拿起向壘石擱放在茶几上的文件,一一審閱,一邊批示,一邊問。
「警察與媒體都交代過了,所幸那時只有幾個目擊的行人,我們也都一一找過他們,並給予安撫了。」向壘石報告。
「嗯。」邵司衡發出一聲單音,表示他明白了。
沉默蔓延,卻隱隱透露著一絲詭異的好奇。
邵司衡察覺到了,似笑非笑的合上文件,看著已經煮了一桌食物,為自己送上一杯香醇咖啡的向壘石。
「問吧!」向壘石與壑深都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特助,他們在他的心中,與其他兄弟的份量是相同的。
「韓小姐留在這兒,主子不會不方便嗎?」向壘石這話問得含蓄,但意思很清楚。
「沒什麼不方便的,她被房東趕出來,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千元,如果不收留她,只怕她要流落街頭了。」邵司衡淡淡的回應,但掩蓋事實的意圖十分明顯。
向壘石像是發現新大陸,賊賊的笑著。
邵司衡不悅的挑眉。
「主子,韓小姐是你的同事,我們沒什麼好說的。」向壘石淘氣的朝邵司衡眨了眨眼,然後神色一正,「只是……」
「我明白。」沒有說出口的壓力在邵司衡的胸臆間凝聚,然後化為一聲輕歎。「她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他老愛捉弄她。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惹怒她。
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平凡的醫生能住這麼豪華的大樓。
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被槍擊。
不知道為什麼他要吻她。
這是邵司衡略微遺憾的一點——
她太遲鈍了。
「主子,她沒辦法當你的妻子。」壑深語重心長的說。
「適不適合應該由我決定吧?」邵司衡也知道壑深說的話是事實,然而他還是忍不住要反駁。
「主子……」壑深想要勸說,卻明白主子心意已決。
「主子,不論如何,只要你一聲,我們都聽令。」向壘石代表邵司衡的所有特助,再次向他宣誓忠心。
邵司衡微微一笑,並未多說,只是微斂眼眸,再次揚眸時,神情已然冷肅得像個統治者。
是的,卸下平凡醫生外表的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統御者。
邵氏主家,是勢力龐大的邵氏家族中那極為秘密的存在。
而邵司衡,則是這一代主家選出來的共主。
身為共主,有許多束縛與禁制,這些自邵司衡與他另外三位兄弟一同出生時,便加諸他們身上,直到決定由邵司衡擔任共主的那一刻起,其他三人才自這重重束縛中掙脫,各自在有興趣的領域佔有一席之地。
留在原地的,只有邵司衡。
饒是如此,他仍為自己注定不得自由的人生找尋呼吸自由的空間。
當醫生,將事業全托付給三個特助,是他在這些教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下找到的逃脫方法。
而讓他這麼死心場地、安分的留在這間醫院的原因,除了全院上下沒人知道他是誰之外,就是那個工作時精明幹練,私下卻迷糊純真近乎呆笨的小護士了。
可惜,小護士當他是天敵,對他總是防備。
他也很樂於看著小護士被他捉弄,看著她千變萬化的表情和情緒變化,樂在其中的他彷彿是自她身上擷取補足自己一向缺乏的情緒。
也許這樣的舉動在旁人眼中不算什麼,只不過是同事間的笑鬧罷了,但是看在瞭解邵司衡性格的人的眼中,卻是極不尋常的。
稍後,壑深與向壘石一同整理著醫療室裡的污物時,壑深開口了。
「這樣好嗎?」
「主子的決定,我們遵從便是。」
「但是主家那邊……」
「壑深,你的職責是保護主子的安全,其餘的,主子沒說,我們不能管太多。」向壘石望著一臉為難的壑深,很是明白的拍了拍他的肩,「我問你一句,如果主子跟主家起了衝突,你站在哪一邊?」
「當然是主子這邊。」
「那就夠了。」
是的,夠了。
不論邵司衡將來是否會因為小護士與龐大的家族起衝突,此時,他也掙得了一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