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納島在望,天微有如吃了顆定心丸,耳畔聽到唱歌跳舞的樂聲,她緊繃的神經也鬆弛了下來,終於有心情感受慵懶閒適的南洋海風了。
「恐嚇他人是有罪的,等一下我一定會到派出所去告你威脅恐嚇。」提起擱在腳邊的行李,她信誓旦旦的說。
在他莫名其妙的大笑過後,她就決定無論如何都不再理會他,雖然海浪令船隻顛簸得要命,雖然漆黑的海面根本伸手不見五指,她依然從行李袋裡取出一本企業管理方面的書籍看了起來,對他的言行舉止充耳不聞。
說也奇怪,自從她自顧自的假裝看書不再理他之後,他居然也不再打擾她了,她曾偷眼覷了他幾回,發現他炯然的眸子望著遠方無垠的海面,抽著煙,彷彿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她好奇了,一個茹毛飲血還妄想要非禮她的原住民能思考些什麼東西?唇邊還浮著一個蕭索的線條哩,真是好笑!
不過,不管他在思索些什麼,都跟她沒關係,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只要讓地主簽下合約,她就可以收拾行李飛回台灣了,她將一生都不會再來這個怪地方,也一生都不會再讓誤上賊船這種事發生在她身上!
「島上沒有派出所這種東西。」他毫無公德心的把煙蒂扔到海裡,慢慢地開口告訴他。
她冷若冰霜的瞪視著他。「現在知道怕已經太遲了,無論如何我都會向這個島的最高權力者投訴你,你很快就會被驅離這個島了。」
他無所謂的笑了笑,站了起來。
她仰視著他約莫一九ま公分的剛挺身軀,幸好她也擁有如模特兒般的高姚身材,不然不就矮他一截了?
「等著看!」她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她才不信島上沒有派出所,他一定是怕了,想求饒又拉不下臉來,所以才想騙她,可惜她不是那麼好騙的,才不會上他的當!
陸地距離泊船的地方還有一小段距離,她迫不及待的捲起褲管、脫下鞋,赤足涉水而過,正式踏上米納島的土地。
登島之後,她馬上看到一個年輕人舉著寫她名字的名牌。提著高跟涼鞋和行李袋,她馬上朝對方迎過去。
「你好、你好!我是凌天微——」
沒想到年輕人卻從她身邊大步走過去,她錯愕的愣了一下,轉過頭去,看到年輕人在跟恐嚇她的傢伙講話,還不時指指她。
她蹬視著他們怪異的舉動。
「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他們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快速交談著,兩個人的視線有時瞄向她,有時低頭商議。
她有些驚慌的瞪視著他們。
如果她猜的沒錯,他們是同夥,這是個海盜窩,他們要聯手做掉她或者輪暴她,劫財劫色,最方便的棄屍地點仍是那片漆黑無邊際的大海……
「GO,GO。」年輕人大步走回她身邊,讓她措手不及的從她手中把行李搶走。
「喂!」天微歇斯底里的追上去,行李「被搶」讓她有些失控。「你是誰?快把行李還給我!」
「他聽不懂妳講的話。」一個很討厭的聲音飄到她耳際。「如果想謝謝他,到達目的地時只要象徵性的給他一點酬勞就行了,一瓶汽水或一罐啤酒都行,這裡的人不會貪得無饜。」
她瞪了多管閒事的傢伙一眼,沒好氣的說:「我不要跟你講話,你也不要跟我講話!」
說完,她又去搶自己的行李。「不管你是誰,我要自己提我的行李……」行李裡有兩份很重要的合約書、公司的用印,還有她的護照和回程機票等等,說什麼也不能交給一個意圖不明的人。
「No、No。」年輕人笑著搖頭,不肯放手。
「救——命——啊!」她放聲大叫,希望引起別人注意。
「救——命——啊!」沒想到年輕人竟然學她的聲音也放聲大叫,叫完哈哈大笑,樂得很。
「我快瘋了!」她氣急敗壞的取出手機,想打電話給代為安排行程的旅行社發楓。
「這裡手機不通。」那個很討厭的聲音又飄來她耳際刺她了。
「謝了!」她俏容鐵青,沒好氣的說道:「你會講他們的話,你告訴他,叫他把李行還給我!」
他打量著她。「我為什麼要無條件的幫妳?」
他的語氣與問法實在叫人生氣,她深吸了口氣。「好!我會給報酬,十罐啤酒夠不夠?還是你要十罐汽水?」想來這裡還未開化,仍然停留在以物易物的時代。
他真的沒想到在同一天之內,他會笑出聲音兩次。
但千真萬確的,她又惹他發笑了。
「你笑什麼?」他的笑聲倒是惹惱了她,紅顏微怒。
他不理她,低頭與年輕人交談,兩人談得很愉快,好像全然忘了她的存在。
「你們到底要把我的行李拿去哪裡?把行李還給我!」她又追上去,他們還是不理她,繼續聊他們的,而行李也始終如一的握在年輕人手中,不曾動搖。
星空下,拂著海風的清涼空氣中,走過草地和灌木以及茂密的椰子樹,三條長長的人影一路拉拉扯扯的來到兩間面海邊的椰子屋。
他們走了進去,天微別無選擇的跟著走進去,年輕人這時擱下剛剛說什麼都不肯放手的行李,笑著對她比了比那個討人厭的傢伙,然後就拍拍屁股,輕鬆的走了。
「喂——」她無比傻眼。
他不是來接她的嗎?怎麼把她和這傢伙丟在這裡就走人,那她怎麼辦?
「我餓了,吃飯吧。」他點起了小油燈,像回到自己家一樣,熟門熟路的掀開飯桌上的菜蓋。
桌上擺著五小碟的菜,他打開飯鍋,逕自裝了一碗飯坐下來開始吃,迅速吃完,又起身添了一碗飯。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天微吞了口口水。
她看看表,晚上八點多,中餐是在飛機上吃的,怪異的旅程讓她沒時間去感受餓。
而現在,飯菜的香味吸引著她的胃,害她不爭氣的分泌起唾液,可是她怎麼拉得下臉來吃。
「咳!我說——」她清了清喉嚨。「幹麼不開燈?」
他休想來製造浪漫這一套,她可是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
「島上沒有電。」他簡單的回答了她,轉眼之間又添了第三碗飯,沒注意到她突然乍紅的臉蛋。
看他吃得那麼快,她不自覺的又吞了口口水,看了那飯鍋一眼。
那麼小的飯鍋,裡面沒多少飯吧?如果她再不坐下趕快吃,給他吃完可怨不得別人,她有點後悔幹麼不聽裘素的意見,帶碗泡麵來呢……
「妳不吃嗎?」他忽然抬起頭問她,炯亮的黑眸在小油燈的光亮中分外吸引人,像兩簇黑色火焰。
憑良心說,這傢伙是長得不賴,可惜在這種地方生活,一定沒有文化。
「誰說我不吃,我要吃。」她擱下緊緊握在手中的行李走過去掀開鍋蓋,語氣仍然倔強,不肯放下身段跟他和解。
添完飯坐下後,夾菜前,她挺有個人原則的對他說:「你放心,這頓我會付錢的。」
她才不要佔他便宜,當然,他也休想佔她便宜,以為供她一餐就要她以身相許,門兒都沒有。
「隨便妳。」他根本不看她,逕自吃自己的,吃完第三碗,又添一碗,食量委實驚人。
如果不是他天生麗質吃不胖,那麼就一定是他以運動控制體重,否則哪會有如此恰當的身段?
「這是什麼?」她夾起一片嫩黃色的菜葉問他,味道爽口中帶著微辣,讓她脾胃一醒。
「魚。」他如此回答。
「騙誰?」她夾著菜葉在半空中晃了晃。「這明明是菜!」
「知道還問?」調侃至極。
她哼地一聲,決定把肚子的溫飽擺第一,不裝什麼文雅了。
她也添了第二碗飯,這時候的他已經與飯菜休兵,他懶懶的靠在椅背上,南風徐徐從屋子的三面大窗吹進屋裡,從窗戶望出去,可見看見沙灘和海,雖然外頭的氣溫將近二十七、八度,但舒懶的海風讓人一點也不感覺到熱。
飯鍋見底,餐碟均空,她吃飽了,此行的任務很快回到她明晰的腦中,她沒有任何心情享受片刻的靜謐,只想完成工作,然後回到她熟悉的土地上。
「你知道一位名叫梵立的東方人嗎?如果你帶我去找他,我可以給你——」她想了想,很大方的說:「我可以給你一百罐啤酒和一百罐汽水,外加任何你想要喝的飲料一百瓶,如何?同意這個交易嗎?」
天微眼巴巴的等著他回答,他卻站了起來,收妥餐椅,跟她來個答非所問。
「裡面有兩間房間,我睡前面那間,妳睡後面那間,這裡的水很珍貴,如果要衝澡就節約水源,明天早上八點可以吃早餐,逾時不候。」
她倏地站起來,兩手撐著桌面,眸底有著訝異。「你的意思是,我今天要睡這裡?」
不會吧?這樣跟在船上有什麼不同?
「沒錯。」他不理她的驚訝逕自走進房間,舒懶的聲調鑽進她貝耳裡。「忘了告訴妳,十九世紀的海盜們非常慾求不滿,他們不只在海上奸擄女人,上了岸當然也要找找樂子,所以說,傳說島上也有不甘心受辱而自盡身亡的女子魂魄在找替死鬼,找的當然同樣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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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告訴她,島上連熱水也沒有。
當然,聰明的她在愣然過後很快的明白了,沒有電,就沒有電熱水器,所以自然沒有熱水,如果要洗熱水澡,恐怕要自己用柴燒水。
幸好水不熱,但也不至於冷,天微迅速洗了頭也沖了澡,水龍頭的省水裝置讓她洗得並不痛快,不過沐浴後的清爽仍讓她精神一振。她走出浴室,回到他指定的第二間房間,煤油燈已經點著在床頭櫃了。
那傢伙進來過。
一向精明的她,為何會讓自己掉進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
她信任秘書安排的旅行社,沒有多加調查米納島的背景,她認為只要合約簽好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現在看看,她讓自己多狼狽,跟一個不知道身份背景的男人一起住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連要找的人都沒見到半面,這跟她的原則完全背道而馳,一點效率都沒有!
就著油燈的光亮,她打量著不大的方正房間。
牆壁是竹編製成的,地板鋪著竹子,可能是因為這樣吧,空氣裡充滿著大自然的芬芳,地上的車席上有個墊子,角落裡有個三格櫃,除了一支手電筒,櫃裡沒放其他東西,她的行李靜靜的擱在櫃旁。
她走到窗前,敞開的窗外是大海。
柔柔月光在海波上碎碎亮亮地閃耀著,耳畔聽到海浪拍打沙灘的旋律,海風溫柔的拂過她的臉,抬眼一看是無雲的星空,這景致美得叫人歎息,但她卻該死的想起那傢伙的恐嚇!
她知道拉下窗子他的恐嚇就成功了,然而在她一點安全感都沒有的此時,也只能老大不情願的接受他的恐嚇了。
她探出身去,動手將撐住窗戶的棍子往裡拉。
「啊——」
她發出一聲慘叫。
砰地一聲,門被推開了,馬上有人衝了進來,她嘴唇泛青、眸帶淚花,控訴的看著他。
都是他!如果不是他一直嚇她,她也不會想關窗戶去夾到手,這筆帳算在他頭上,一定要算在他頭上……噢!痛!痛死了啦!
「把手指打開!」他握住她雪白皓腕,強迫她張開扭縮成一團的五指。
「張不開……」她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掉到他粗黝的手背上,她真的不想因為這麼可笑的事而哭,可是好痛,真他媽的痛極了!
「非張開不可!」他動作粗魯,硬是把她的五指扳開。
「哦!」她呻吟一聲,表情痛徹心扉,因為身體髮膚上的痛,她忽然變成了一朵脆弱的小花。
他檢查著她的五指。「還能動,沒什麼大礙。」
他替她揉著指節,居然出乎她意外的溫柔與仔細,拇指與食指搓揉著她指節的力道恰到好處,溫熱的傳進了她的肌膚裡。
「可……可以了。」她抽回自己的手。
「妳看起來不像個連窗子都不會關的人。」他把窗子關上。
天微沒好氣的吸吸鼻子,死都不會告訴他,如果不是因為他嚇唬她,她根本不必關窗子,然後害自己夾到手。
他走了,她連忙取出常備的曼秀蕾敦藥膏來擦。
擦完,她整個人放鬆地仰躺在墊子上,深深的朝天吐出一口氣來。
這個房間沒有電視、沒有影碟,也沒有書報雜誌,除了乖乖睡覺還真不知道能做什麼。
「對啊,我可以上網!」
靈光一閃,她連忙跳起來拿出行李袋裡小巧的筆記電腦,可是整個房間找了一圈,就是找不到網路線的插座。
她蹙起了秀眉,煩躁到了極點。
「太好了!沒有電,所以沒有電視,手機沒有訊號,連網路都沒有,吼!這裡到底是不是人住的地方啊?!」
她是個閒不下來的人,就算週末假日也一定會給自己找事做,像這樣無所事事的浪費時間對她而就是浪費生命,她可是個連談戀愛都主張半糖主義的女人。
大學時代,她的死黨芷伶有個交往一年的土木系男友,每天和男友如膠似漆的黏在一起,最後他們同居了,「蜜糖主義」的可怕之處也漸漸顯露出來。
芷伶每和男友大吵過後就跑到她的租處訴苦,一住幾天不回去,這種情形不是偶發事件,而是兩、三天就發生一次,看得周圍的人都累死了,也對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充滿了疑問。
她曾問過芷伶,他們既然這麼不合,為什麼不乾脆分手算了?
偏偏他們又不分手,四年來一直反覆上演著吵架、出走、和好,最後還不是因為男方另外結交了一個外縣市的女友而分手。
讓芷伶最嘔的一點是,她的前男友和那位外縣市的女友交往了三年仍然感情甚篤,遠距離的戀愛讓兩人更珍惜相處的時光,兩個人後來還結婚了,目前有兩個孩子,生活非常美滿。
於是,天微深刻的體認到半糖戀愛的重要性,她還很公式的分析過,半糖主義的戀愛可以節省約會的支出,兩個人天天膩在一起,就免不了要天天花錢,而且半糖戀愛也會讓彼此都有比較多的時間做自己的事,不會習慣性的要陪對方,反而該做的正事都沒做。
另外,人往往都不懂得珍惜在身邊的人,像芷伶,同居時,她天天為男友做飯、洗衣,那個男人從來不曾感謝過她,反而視為理所當然,久而久之,芷伶還沒嫁給他就變成黃臉婆了,對男人而言,一點新鮮感都沒有.所以她發誓,她絕對不要變成像芷伶那樣可悲的女人。
她一直是個很實際的魔羯座,身為家裡的長女,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她都按部就班的來,要她談起戀愛就天天跟男朋友黏在一起,她覺得真的很浪費時間。
她認為在半糖主義的戀愛下,偶爾約個會不是很好嗎?可以好好的計劃當天要做什麼、要去哪裡玩,這可比芷伶和她男友到最後都只窩在家裡看電視強多了。
所以大三那年,她交了男朋友之後,就堅持每週約會一次,最多兩次,而且不強迫對方的假日專屬於自己。
因為見面的時間不多,而且都很有計劃的出遊,所以他們從來沒有吵過架,直到對方大學畢業之後赴美留學,兩人這段情才理性的劃下休止符,她因此有了一段記憶很美好的初戀。
當然,也不是每個男人都肯接受她這種半糖戀愛論調的。
進入萬邦之後,因為工作的關係,她結識了一位建築師。
那位傑出的建築師才交往三個月就邀請她同居,她敬謝不敏的推掉了,後來就漸漸疏遠他,因為那個男人的控制欲太強了,雖然她不跟他同居,可是他還是把她當成他的所有物,每天下班時間一到,他的電話就來了,一定要跟她一起吃晚飯,假日也一定要她出門約會,她哪受得了?
第三段情史也毀於她的半糖論調。
那是一位優秀的會計師,她向他提出半糖主義的交往,剛開始工作同樣很忙的他欣然接受,但時間一久,他就開始懷疑她是否有別的男友,否則熱戀中的人,為什麼不想時時刻刻跟他黏在一起,也從來不查他的勤?
當然,分手收場是免不了的,她也不會遺憾,反正她就是無法接受蜜糖主義的戀愛,她根深柢固的認為,那絕對會扼殺一段戀情!
她超級欣賞SHE的那首歌——半糖主義。
我有自己的生活,愛不是每天相依為命,我要對愛堅持半糖主義,永遠讓你覺得意猶未盡,若有似無的甜,才不會覺得膩……
聽!寫得多好啊!
就是這種感覺!她完全相信七年之癢一定會發生在戀人之間,除非一直以半糖主義來相處,全情投入只會加速愛情的死亡……
哦!她怎麼會想起這個呢?
一定是因為她太無聊了,她現在又沒有男朋友,半糖還是蜜糖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早知道島上會落後成這樣,她就該帶幾本書或者隨身聽來,起碼可以用來打發睡前的時間。
現在扼腕已經太遲了,明天她一定要用最快的方法找出地主,迅速簽完合約,然後飛離這座連熱水都沒有、鳥不生蛋的爛島!
她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