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上線,鄭雨潔就笑了出來。
台灣黑熊:ZZZZZZzzzzzzz
飛天女俠:等得睡著了?
台灣黑熊:醒了!趕快擦口水,打工如何?
飛天女俠:還好,工讀生很輕鬆,折信紙、裝信封、貼名條,裡裡扣扣,閉著眼睛都能做。
台灣黑熊:嗚嗚,我也要做,我每天管娃娃兵,回家都累斃了。
飛天女俠:暑假安親班生意比較好,你要幫你二姊。
台灣黑熊:每年寒暑假就被那群娃娃欺負,嗚嗚──我要投到你的懷抱哭泣。
鄭雨潔想到那天他抱著她痛哭,哭得她一頭一臉的眼淚鼻涕,哭聲之大,不只附近的情侶紛紛探詢,連校警也跑來關切,還以為是他讓女朋友甩了。
她被他緊緊摟在懷裡,感受到他的強烈抽噎,不由得跟著揪心;一個大男生哭得那麼傷心,一定是非常思念他爸爸。
也許等到哪一天,他能夠平靜地談起他的父親,她再來傾聽吧。
飛天女俠:我先找一把雨傘,不然等你哭完,我還要洗你的口水。
台灣黑熊:反正都吃過我的口水了,再餵你吃幾口,很香的。
飛天女仗:噁心!
台灣黑熊:有沒有很想我?
飛天女仗:臭美!公司在有男生想追我,我正表考慮取他約會。
台灣黑熊;我知道了,因為你媽媽是部門主管,他們要討好上司的女兒,以求陞官發財。
飛天女俠:才不是,我到我媽媽的公司打工,嚴格保密,他們不知道匪諜就在身邊,還在說我媽媽的壞話。
台灣黑熊:喔喔,你打小報告了?
飛天女俠:我媽媽說,主管的工作之一就是當部屬的娛樂話題,誰說她壞話,她心知肚明,只要不拿她射飛鏢就好了。
台灣黑熊:誰敢欺負你媽媽,我一定跳出來揍他一頓。
飛天女俠:我媽媽很能幹,不會被人欺負滴,我希望將來也像她一樣,當個成功的職業婦女。
台灣黑熊:哇哈哈哈哈哈
她在述說她的志願耶,大黑熊笑什麼笑?鄭雨潔盯住那個哈哈大笑的表情,氣惱地叉起腰。
從小,媽媽就是她的榜樣,工作家庭兩兼顧,從來不因為忙碌而疏忽了她。
那也是爸爸體貼,會幫忙媽媽共同承擔家務;她想,與其立志做個成功的女主管兼好媽媽,不如先睜大眼睛,找一個MR.RIGHT。
台灣黑熊:沒有聲音?生氣了?
飛天女俠:你會做家事嗎?
台灣黑熊:Letmeseesee,洗碗、掃地、早上起床折棉被,負責把冰箱的東西吃光、追垃圾車跑、打蟑螂,及格了嗎?
飛天女俠:勉強打六十分。
台灣黑熊:我還會帶娃娃,以前我會幫我姊姊的小孩換尿布、餵奶,每到寒暑假,又變成我二姊安親班的孩子王。
飛天女俠:粉厲害哦?你剛剛笑什麼?
台灣黑熊:我在笑我自己的傑作啊,去開信箱。
鄭雨潔打開電子郵件信箱,原來他傳來一張「畫作」,照樣是那張圓臉,換上俐落的短卷髮,戴上耳環,蹬了一雙過大的高跟鞋,左手夾著公事包,右手抓了一個漢堡,一副拚命趕上班的著急模樣。
台灣黑熊:噹噹噹噹!未來的商場女強人!
飛天女俠:把我畫得那麼老,喂!說說將來想做什麼?
台灣黑熊:安親班數學老師、老公、爸爸、阿公、阿祖
飛天女俠:志願能大一點嗎?
台灣黑熊:不讓學生打瞌睡的數學老師、傑出女主管的老公、資優生的爸爸。
飛天女俠:說正經的。
台灣黑熊:還沒想到啦,船到橋頭自然直,路是無限的寬廣,過一天,有一天的滿足與快樂,天生我材必有用,不要為明日煩惱。
飛天女俠:你前途無亮,我沒有安全感。
台灣黑熊:大作家,我溫暖寬大的懷抱是你最安全的倚靠。
飛天女俠:咬文嚼字,我不走作家,寫了一年的稿被退了。
台灣黑熊:哎呀呀,難怪你心情不好。早說嘛,抱抱你,惜惜你,嘟嘟嘟,親你一個,還是笑不出來?
飛天女俠:編輯說我寫得太清純了,沒有賣點,要我刪內心戲,加床戲。
台灣黑熊:看來你是缺乏實戰經驗,我很樂意當你的實驗對象,我隨傳隨到。
飛天女俠:你就是滿腦子的小玉西瓜!
台灣黑熊:退稿別難過,我會給你一個大驚奇,你就笑得出來了。哈,我高中同學打電話來,我晚點再扣你,886。
飛天女俠:881。
鄭雨潔離開連線,雙手撐住下巴,瞪著螢幕發呆。
跟大黑熊聊天是很愉快,可是當她想抒發悶氣時,他卻輕易說拜拜,跑去跟高中同學哈啦了。
換作是她,她也會先接電話;她不能怪他,只是說不出那種被輕忽的感覺。
她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當她一天天在意他的一切時,是不是表示她也漸漸地把他收藏到心裡去?或者,他們的「戀愛」只是「習慣成自然」?
她起身離開房間,經過爸媽的房間,看到爸爸彎著背,戴上老花眼鏡,伸長脖子,兩根大指頭在筆記型電腦上緩慢地敲著。
「媽媽,你又叫爸爸學打字了?」她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
「是啊,我叫他先練速度,你再教他收發伊媚兒、上網這些東西。」
「爸爸練得很辛苦,他叫他的科員幫忙打字就行了嘛。」
「不行,爸爸雖然當科長,總不能寫個簡單的伊媚兒也叫人家幫忙吧?」楊秋蘭將電視關掉,笑說:「爸爸已經有了電腦焦慮症,當他看到年輕的小弟弟小妹妹電腦用得嚇嚇叫,他也得跟著進步才行啊。」
「媽媽你呢?」
「我啊,還好在外商公司上班,敲的是英文,要是真叫我學中文KEY-IN,唉!我也想哭吧?當年在學校,怎麼知道科技會進步到這種程度!」
「我也不知道畢業以後會怎樣、現在學的東西有沒有用。」鄭雨潔的語氣有些灰色,曲起一雙腳到沙發上,將下巴抵在膝頭。
「雨潔,不是在跟蜻蜓聊天嗎?好像不太開心?」楊秋蘭關心地問。
「沒有啦,只是想到即使我念到研究所,也不知道出來要做什麼。問張奇廷,他更沒有目標,好像每天過得去就好了。」
「你這也是一種焦慮症。媽媽當年傻呼呼的,有工作就做了,是生下你以後,才發現專長在行銷業務這方面,這才轉型過來的。雨潔,真的不急,先把該學的學會,具備基本能力,將來工作方面的發展性,是靠時間去琢磨的。」
「真的嗎?」
楊秋蘭微笑看女兒,「你說哪只菜鳥一進公司,就會做財務報表?或者就賣得出產品?媽媽當主管,挑的不只是學歷和成續,也要看這個人是不是肯努力學習?能不能配合公司一起成長?很多很多啦。」
「如果張奇廷去應徵,你會錄取他嗎?」
「蜻蜓這小子還滿老實的,應該有很大的機會。」
「他一點也不老實。」鄭雨潔想到他老愛對她「上下其手」。
「哎,根據我的觀察,他比起那些光說不做、眼高手低、吃了苦就要辭職的年輕人,他是實在多了,而且他很熱心。」
「熱心?是好管閒事吧?」
「熱心哪,就是對什麼事情都很有興趣,都會努力去瞭解、去關心,不管是你說的好管閒事也好,或者是在人事物方面的學習,蜻蜓是潛能無限的。」
「瞧媽媽把他說得那麼好,我也不一定會和他走下去。」
「當然不一定了,你還年輕,機會很多。」楊秋蘭明白女兒對愛情有了困惑,笑說:「就像媽媽當年嫌爸爸木頭,也跟別的男生交往,感覺不對味,又回來跟爸爸在一起,經過比較,才發現他的優點。」
「媽媽不理爸爸那一陣子,爸爸有沒有很失魂落魄?」
「當然有了。」楊秋蘭笑得很開心,「他每天就站在女生宿舍門口,親自遞給我一封信,寫得可真是風起雲湧、天地變色,我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說我什麼壞話?」鄭大升出現在沙發後面。
「說你年輕的時候,是個文藝青年呢。對了,雨潔,我忽然又想看爸爸當年登在校刊上的情詩,是不是放在你的書架上?去拿來吧。」
「別看!」鄭大升立刻阻止,臉孔硬硬地說:「將近三十年前的玩意兒,有什麼好看的?都過時了。」
楊秋蘭笑看老公,「以前的情詩過時了?那麼爸爸,最新流行的是發簡訊,要不要試試看?你也二十年沒寫東西給我了吧?」
「我敲鍵盤敲得手都僵了,再去敲手機,我指頭會斷掉。」
電話響起,鄭雨潔知道是大黑熊打來了,心虛地看了父母一眼,隨即接起,喂了一聲,快步躲回房間裡。
鄭大升哼了一聲,女兒可真是熱戀啊,「又是金毛獅王打的?」
楊秋蘭驚喜地說:「有進步了?以前是金頭髮的流氓、太保、混混,現在升格當獅王了?」
「我還聽雨潔叫他大黑熊,長得像根黑炭,還是被烏賊吐了墨汁?全身烏漆抹黑的,就只看到金頭髮和白牙齒。」鄭大升就是看他不順眼。
「好啦!把人家嫌成這樣!我都沒嫌你頭髮愈來愈薄、身材愈來愈寬、脾氣愈來愈怪、次數愈來愈少,二十年前是兩天一次郎,現在是什麼?初一十五還記得燒香拜拜的話,我就阿彌陀佛嘍!」
「媽媽!」鄭大升在沙發坐了下來,討好似地摟住老婆,「這個今天晚上好久沒那個了。」
「去去,去房間開冷氣,該睡覺了。」楊秋蘭笑著推開老公。
至於女兒正在經歷的感情懷疑過渡期,就靠那只蜻蜓來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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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謝謝雨潔這兩個月來的幫忙!」
五、六個年輕人舉起果汁,同聲說謝謝。
今天是暑期工讀的最後一天,同組共事的同事特地請鄭雨潔吃飯。
「謝謝,我、我只是打雜而已。」鄭雨潔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光是打雜,就分擔不少事了,我們可以多些時間拜訪客戶。」
「唉,我說呀,我們這種工作太沒效率了,一個個打電話詢問經銷商,不如用伊媚兒做問卷調查,不是比較省事嗎?」
說話的是坐在她身邊的李偉誠,今年剛退伍,進公司不到三個月。
「楊副總要求這麼做,你就這麼做吧。」另一位同事回話說。
李偉誠頗不以為然地說:「在這個網路發達的時代,就要懂得利用IT,手指一敲,訂貨、下單、運送,一目瞭然,我們是世界級的外商公司,竟然還在用古老的人工方式,楊副總的腦袋真是不思長進。」
聽到有人批評媽媽,鄭雨潔睜大眼睛,想要聽得更清楚。
同事笑說:「你說的流程幾百年前就有了,電子郵件問卷調查也不是沒試過。你知道問卷嘛,大家總是隨便填填,副總要的是確實的顧客反應,所以才希望我們用聊天的方式來取得最完整的銷售資訊。」
又有同事說:「電腦科技再怎麼發達,也不能取代人腦的彈性。」
李偉誠還是堅持己見,「我還是認為浪費人力,新世代要有新作法,我要建議楊副總,建立經銷商聯絡信箱的制度,定時匯整,再根據SPECIALCASE追蹤,這才是最彈性,最有效率的方式。」
聽著李偉誠的談話,鄭雨潔恍恍覺得,好像看到另一個陳駿達。
同樣是說得頭頭是道,也同樣是一表人才的優秀青年,可平常看他的工作態度,打電話時隨便問問說說,該出門拜訪客戶時,又泡在櫃檯美眉那兒不走,相對於他此刻的慷慨激昂,她感到有些錯亂。
在熱鬧的餐會裡,她竟然開始思念大黑熊了。他從來不說理論,不拐彎抹角,該做的事就會去做,就像一發現喜歡她,馬上跑來親吻表白。
唉!好想念他那厚厚的熊掌,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麼?她跟他說會晚點回去,他會不會坐在電腦前面,又累得打瞌睡流口水了?
心裡這麼掛記他,是否喜歡他的程度又增加了十分?
一場餐會到十點結束,李偉誠順路載鄭雨潔回家。
「你看我這部JAGUAR如何?」李偉誠意氣風發地開車。
「喔,很新。」大概不是他賺錢買的吧?
李偉誠對於她的反應有點氣餒,乾脆自己說道:「這車型是我自己選的,V8引擎,最高達到四百匹馬力,六速自排,這麼炫的車型只要兩百五十五萬」
「你開車上班有停車位嗎?」她聽得一頭霧水,問個最實際的問題。
「這哪有問題!去租個停車位就行了。副總大概不知道,我出去找容戶都是開自己的車,耗的油錢都比計程車錢還多。」
「你可以搭計程車啊。」公司又沒叫他自己開車。
「噯!你有所不知,開過高級跑車,就不會再想坐那種銅罐仔車了,我看你也沒坐過JAGUAR吧,我這車子不輕易載女孩子的,看在我們同事一場的份上,你才有資格坐在我的旁邊喔。」
鄭雨潔懶得說謝謝,不然她去坐後座,把他當司機算了。
她又開始想念大黑熊了。要不是急著回去上網,她也不會搭李偉誠的車。
李偉誠又自顧自地說:「我跟你說,其實我在這家公司只是過過水,混個一段時間出去了,頂著知名外商公司的名號,將來要換工作也容易。」
「我們公司已經很好了。」
「這哪算好?薪水少,工作時間長,心力付出一點都不成比例,叫我這個碩士跑業務,真是大材小用了。試用三個月期滿,我要叫楊副總調整我的工作,我的專長是專案企劃和行銷策略。」
媽媽曾經告訴她,只有從基層做起,才能深入瞭解公司的實際運作,想要一步登天,只有摔得更痛。
「我家快到了,前面那個路口停就好,謝謝。」她淡淡地說。
李偉誠說得索然無味,每當他談論自己時,每個女孩子都是雙眼放光,只差沒立刻爬上身來,今天載到這個木頭娃娃,就當作是做功德一件吧。
手機鈐聲響起,原來是一個仰慕他的美眉打來的,他拿起手機,一手轉著方向盤,興高采烈地高談闊論。
「是啊!太忙了,加班很晚主管很重視我,要求我留下來」
「呃,該、該停車了。」鄭雨潔捏了一把冷汗。
吱!李偉誠急踩煞車,右手揮了揮,臉上帶著講電話的笑容,眉頭皺一下,好像示意她趕快下車,別偷聽他講話。
鄭雨潔一慌,忙開了車門,一踏出去,才發現他竟然停在快車道上──更糟糕的是,一部機車高速駛來,直接衝向她。
碰!一聲巨響,她天旋地轉,摔倒在地。
「幹什麼啦!」李偉誠跳出車外,手裡還握著手機,一看到機車撞到車門,立刻大吼道:「你不會騎車啊?這是JAGUAR耶!你賠得起嗎?天哪!真的撞凹一塊了,你別走,賠我鈑金的錢!」
機車騎士哼哼唧唧地從地上爬起來,揉揉擦傷的手臂,也是凶神惡煞地說:「我還沒跟你要賠償咧,你突然煞車,突然打開車門,我哪會凍得住?是你自己先違規的,凶什麼凶?我機車摔壞,全部找你算帳!」
「誰怕誰?來呀,找員警啊!」李偉誠拿了手機就按一一○。
「小姐,啊你嘛幫幫忙,下車時不會看一下啊?」機車騎士總算發現鄭雨潔坐在地上,「汽油流出來了,你趕快起來呀。」
「我、我爬不起來。」鄭雨潔冒出冷汗。
「對,在XX路和○○路口。」李偉誠一邊講電話,一邊伸出手拉鄭雨潔,「你們趕快來做鑒定」
「痛啊!」鄭雨潔察覺小腿的痛處,疼得掉下淚,「腳、腳」
機車騎士見情況不對,緊張地說:「不要動她,快打一一九!」
「又沒火燒」李偉誠碎碎念著。
「火燒屁股了,你女朋友的腳斷掉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