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作者不信任她了,就連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這些年來,她究竟成就了些什麼?
她從小就平凡,沒一件事做得出色的,當領隊時帶到讓整個旅行團深陷炸彈危機,投稿一次次被退,只能到出版社當小助理,還是簽約的派遣人員。
熬了兩年多,總算升上正式員工,結果呢?只因為新來的總編輯是個大帥哥,就被他迷的昏頭昏腦,把同事們都出賣了,還自鳴得意。
徐東毅說得對,她是個笨蛋。
我不喜歡和笨蛋一起工作。
他好狠,可是她難以反駁。
她可以跟好姐妹一起喝酒,痛罵新來的老闆是壞蛋,是不得好死的惡魔,她可以在醉意熏然的時候欺騙自己,誇讚自己做得到,絕對能讓瞧不起她的老闆另眼相看,她可以憑借一股衝動,在徐東毅面前將支票撕成兩半,彷彿很帥氣很瀟灑,但是那又如何?不能改變這些年來一事無成的事實。
她二十七歲了,再過幾個月就滿二十八,如果這次又被開除,回到有一天每一天的派遣市場,她能跟那些初生牛犢的新鮮人競爭嗎?
她沒什麼特殊才華,貧乏的職場經驗完全寫不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履歷表,長相又不漂亮,不像某些女孩,能夠憑借美貌闖出一片天。
她有的只是一片熱情,一股傻傻的衝動,如此而已。
但光憑熱情和衝動,並不能保證付出就有回報,出社會幾年,她漸漸明白這道理,只是不願意對自己承認。
他不能認輸,因為一旦認了,她為自己築起的勇氣提防便會整個崩塌。人活在這世界上,有時候需要一些謊言來安慰自己。
她必須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
「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做到……」
她像個傻瓜,試了神的不斷呢喃,路過的人當她精神有問題,戒備的看她,她混不在意。
風吹過,細雨飄落,而她依然在公園裡癡等。
「夠了沒?你還要那個女人鬧到什麼時候?」
電話裡,十二夜不斷地撂話。
徐東毅手執話筒,俊眉微挑。「你是指鄭開馨?」
「還會有誰?」十二夜不耐。「這幾天她天天來煩我,每天杵在門外像個呆瓜,都下雨了還不肯走,她是想把自己淋成落湯雞嗎?」
下雨了?
徐東毅一震,轉頭瞥向窗外,天空的確飄著濛濛細雨,城市籠罩在陰暗的迷霧裡。
「你說她現在還在你家門外等?」
「而且還沒撐傘!」十二夜忿忿的強調。
徐東毅皺眉,想了想,眼眸閃過惡作劇似地神采。「所以你是同情鄭開馨嗎?擔心她淋浴生病?」
「我哪有擔心?!」十二夜哇哇叫。「她生不生病干我屁事?我的意思是……我是說你這個總編編輯難道不怕自己的員工凍死嗎?」
「無法激起作者創作慾望的編輯是廢物,就讓她凍死吧!」徐東毅回答的冷漠。
十二夜倒抽口氣。「你……你這個老闆還真狠心。」
「我的心是狠。」他滿不在乎的笑笑。「所以你願意同情一下我們家的編輯嗎?願意寫稿給她嗎?」
「我……我會寫才怪!你們當我是定期吐稿的機器嗎?說寫就寫?我就偏不寫!」大作者很猖狂的甩電話。
徐東毅卻沒立刻掛電話筒,望著窗外彷彿永遠停不了的雨,怔怔的出神。
雨愈下愈大了。
開馨躲在樹蔭下,呆呆的仰望對街公寓。據說她最仰慕的作者就住在六樓,她猜想著那一扇窗戶是屬於他家的,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些什麼?看書、看電影、構思新搞?還是扔沉迷在線上遊戲裡?
很冷,肚子也餓了,她想自己應該先去吃晚餐,但就是不甘心,怕自己一離開,他剛好就從屋子裡走出來,那她豈不是錯過良機?
「拜託你,至少出來一下吧,要是你不肯給我稿子,我就沒臉回出版社上班,我真的很想做一個好編輯,為什麼你們都不給我機會?」
她喃喃低語,幕的覺得委屈,濃濃的挫折感在體內蔓延,刺痛眼眸。
她不想哭的,可這雨,淋得她好冷、好無助,好想放縱自己哭一場
「你在這裡幹嘛?」
一到聲音從她頭頂響落,一把傘,擋去了點點滴滴擲打她的冷雨。
她惶然抬眸,映入眼簾的竟是徐東毅挺秀的身影,撐著把傘,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聳聳肩。「剛好經過。」
剛好經過?這麼巧?
開馨愣了愣,望望週遭,天色已經暗了,路燈亮起,街道一片朦朧。
徐東毅看出她的茫然。「你在這裡站多久了?」
多久?她困惑的眨眨眼,答非所問。「『十二夜』就住在對面,我是來找他的,可是他不肯開門。」
「也就是說,你想催稿的對象,到現在都還見不到一面嗎?」他語帶諷刺。
她胸口一緊,很悶,卻無從否認。
「都過四天了,是不是想放棄了?」他問,嘴角噙著笑,似是揶揄。
這是在取笑她吧?笑他妄自丟下狂言,貽笑大方。
開馨懊惱的磨牙。「誰說……我要放棄的?」
「不然你還能怎樣?知道你剛才臉上是什麼表情嗎?就像一個被搶走洋娃娃的小女生,很想嚎啕大哭。」
「我哪有……想哭?」
「沒有嗎?」他彎下腰,故意伸指拂拭她濕潤的眼角。「這東西,還挺像眼淚的。」
「那是雨水,不是淚水。」她倔強的不肯承認。
「是嗎?」他微笑。將沾濕的手指放進嘴裡,姿態曖昧。「嘗起來鹹鹹的。」
他夠了沒?還要戲弄她到什麼時候?他這陣子玩她還玩不夠嗎?
開馨整個惱火,好氣好氣眼前這個男人,她猛然揪住他衣襟。大喊大叫。「你以為自己是誰?你把我當玩具嗎?憑什麼這樣欺負我?對!我是想哭又怎樣?我不能哭嗎?從小我的家人朋友就常常說我是笨蛋,說我太容易相信別人,又不時闖禍,我什麼都做不好,我沒有才氣,長得又不好看,都快二十八歲了還沒談過戀愛,每一份穩定的工作……對!我很想哭,因為我的人生實在太失敗了!不行嗎?我偏要哭!
說著說著,眼淚便一顆顆冒出來,不想哭的,卻還是在他面前失了控,不爭氣的落淚。
她好恨他,更恨自己。
「我偏要……哭,不可以拿?你有……什麼意見嗎?」她哽咽,呼吸不順。
看她臉色泛白,鼻尖又凍得發紅,淚珠盈盈在眼裡閃爍,徐東毅不禁歎息,冷硬的心殼裂開一道縫。
「你幹嘛不說話?是在看我笑話嗎?你身為老闆,屬下辦事不利你很得意嗎?告訴你,我如果做不好也是你害的,因為你這個老闆沒把自己的員工教好!」
「你是說你催不到稿,是我的錯?」
「對,就是你的錯!因為你這個老闆太壞太糟糕,不懂得帶兵,你的員工才會這麼沒用!都怪你,這一切都怪你!」
原來這算是他的錯?
徐東毅目瞪口呆,初次見到員工辦事不利反過來質疑老闆的領導能力,鄭開馨這丫頭算是讓他大開眼界了。
但不知怎的,他竟覺得她這番指責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頗有值得玩味之處。
他心念一動。「走吧,鄭開馨。」
「走去哪兒?」
「你別問,跟我來就是了。」
「我為什要跟你走?」她嗆聲。「我被你耍的還不夠嗎?我是笨蛋才會跟你走!」
他微笑,低頭俯望她,堅定地握住她的手——
「那你就再當一次笨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