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迷離,她慢慢的開始低聲訴說:「夫君,我娘親當年是甄漠手下一個小官的妻子,甄漠看到娘親美麗,竟逼死我親生父親,強娶了娘親。可憐娘親被奪入相府時已經懷了我,不忍尋死,便讓甄漠佔了身子,後來生下我,娘親立刻拿刀子毀去絕世容貌,讓甄漠厭惡不再接近。等我慢慢長大,娘親每夜每夜的在我耳邊哭著告訴我,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是怎麼被甄漠逼死的……」
說到這裡,夜子再度泣不成聲。
伸手輕拍,楚君瓏柔聲道:「不要急,慢慢說,我會聽著,也會幫你報仇的。」
他知道,這冤屈與悲痛埋在她心底那麼多年,現在得以一吐為快,她複雜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
「是,夫君。」哭泣稍停,夜子便繼續道:「後來過了幾年,娘親因為太過想念父親,竟然……竟然變成了癡人!可是娘親雖然沒了思想,我卻還記著所有的事,於是,我想辦法讓甄漠注意到我,又用盡心思待在他身邊,讓他相信我、重視我。後來,甄漠為了控制你,便把我嫁入了安南侯府。」
所以,她才能藉著他的力量,報仇雪恨!
「原來如此。」楚君瓏不由得心底惻然,輕輕歎息。
要有多大的忍耐毅力,她的娘親才能忍下殺夫之痛、生下她?又要有多堅決的意志,她才能壓住殺父之仇,在甄漠身邊一潛十多年?
個中辛酸,真是難以描述。
積年的仇恨與痛苦終於暢快吐出,她的心情好了很多,直直看著楚君瓏,輕聲問:「夫君,你信不信?思念也是會讓人變癡的,所以娘親變成了癡人,沉浸在只有父親的世界裹,夫君以後千萬不要離開夜兒、不要讓夜兒變癡,好不好?」
「想起娘親呆茫的雙眼,她就會心痛。
那裡邊沒有魂魄、沒有思想,只有一片空白與灰暗。
「我答應你,今生今世,絕不離開!」他鄭重點頭。
夜兒為了他、為了安南侯府,承受了那麼多的痛楚和壓力,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讓她受半分委屈。
「夫君,你待夜兒真好。」笑一笑,夜子又道:「那夫君可不可以幫夜兒尋回娘親,把甄漠殺了?」
她臉上的恨意已經慢慢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信任與依賴。
「當然可以,甄漠之罪理當問斬,至於你娘親的下落,我一定會在甄漠死前問出來!」看著她脆弱的眼神,楚君瓏用堅定的態度來回答。
「謝謝夫君……」微笑著,她疲憊的閉上眼,再度昏昏睡去。
迷藥很重,失血很多,她還沒有徹底恢復過來。
睡眠,正是療傷的最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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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雲淡,暖風飄香。
夜子在宮裡一住就是好幾天,靜靜休養。
楚君瓏忙著查辦甄漠,不能時時陪伴著她,倒是皇帝抽空跑來的時間比較多,有時逗她說話,有時就看著她發呆。
對於皇上,她真的是一點法子也沒有,既然已知人家身份尊貴,她總不能再甩個大巴掌過去打跑他吧?
更何況她掌上的傷還沒徹底痊癒,想打人是自不量力。
「唉,好好的一隻手,居然變成這樣……」皇帝陪她坐在花園裡曬太陽,看著她的手掌咳聲歎氣。
「很難看嗎?我不覺得啊。」她攤開小手,含笑細看。
手掌心上的穿刺傷大致都好了,留下些淡淡痕跡。只有當中那個最大、最深的傷口遺是呈現深紅色,像一朵皺皺的紅色小花。
「你還真是堅強呢!難道一點都不怕痛嗎?」皇帝打量著她,好像在看一隻打不死的蟑螂。
「痛,當然痛了!」夜子瞪大眼,衝著他大叫,「你要不要也試試?」
「不……不用了。」皇帝連連搖頭,不敢想像。
那需要多大的狠勁,才能拿釵子剌穿自己的手掌?
還好她不算太倒霉,沒傷到手上的筋脈,要不以後恐怕連拿個碗都成問題。
「哼!」夜子氣鼓鼓的轉頭,輕撫著自己的手掌不再理他。
若非迫不得已,她會拿釵刺自己嗎?她又不是有自殘的傾向。
不過她半點也下後悔,因為總算是幫到了他呢!
「想起楚君瓏,她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忍不住看著園裡的朵朵繁花微笑起來。
不知道他今日何時會來?會帶來娘親的消息嗎?
「啊!母后!」身邊的皇帝忽然站起身來,向著一旁叫喚。
太后來了?
她心下一跳,連忙轉身朝著太后走來的方向跪下,低頭道:「妾身拜見太后。」
心計深沉的太后,一向讓她有些害怕。
太后的每一個笑容、每一句話語裡,都會掩藏尖刻含意,就如同……那回要林俏送她入修儀宮時一樣。
「唔,都起來吧。」太后隨意揮了揮手,「皇上,你不好好處理朝政,怎麼一天到晚往這兒跑呢?安南侯夫人身子未癒,你可不要讓她太疲累了。」
「是,母后,兒臣知道了。」皇帝一向敬畏太后,聞言不由得低下頭,不敢多說什麼。
「知道了還下快點退下?」太后斜他一眼,長長的柳眉揚起。
「……是,兒臣告退。」皇帝猶豫的站起,最終還是不敢停留,往旁走開。
若是嫌他吵了甄姑娘休息,怎麼就不說自己呢?
他心裡當然知道太后不怎麼對,卻也不能當面發問,誰讓他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太后呢?
見皇帝走遠,太后又轉向夜子,緩緩道:「甄小姐.」
夜子跪著抬起頭,低聲回應,「太后,妾身本不姓甄,那甄漠本是妾身的殺父仇人,請太后明察!」
聞弦知琴意,夜子心頭繃緊,已知太后為何而來。
「哦?知道,我知道。」太后隨和的笑笑,「可是你姓不姓甄,能向天下人一個個去解釋嗎?」
「……不能。」夜子咬唇,低下頭。
太后點點頭,一笑,「好,既然不能,那天下人便認定了你是甄漠的女兒。試問,頂著這叛亂之女的名頭,你還要在安南侯身邊待下去嗎?」
甄漠被定下叛亂之罪,是要滿門抄斬的,雖然有楚君瓏說明夜子的真實身份,保住夜子,可是,又有多少人會相信呢?
她跪在地上仰望太后,試探的說:「妾身不明白太后的意思,請太后明示。」
太后搖了搖頭,歎道:「甄小姐,你一向聰明伶俐,怎麼會不明白?安南侯在朝中向來身份尊貴,這次剷除了甄漠,更成為群臣之首,前途無量。試問,你忍心讓他背負起包庇罪人的名聲嗎?難道不怕他受人非議、被人看輕嗎?」
「太后!妾身並非甄漠的女兒,這一點絕對屬實。若是因為害怕誤會而讓妾身離開夫君,反會污了夫君名聲,讓世人嘲笑夫君是非不分吧!」事關她與楚君瓏的幸福,夜子不再忍讓,而是與太后針鋒相對。
「好一個是非不分!」太后微微動怒,冷笑道:「就算你並非甄漠的女兒,但你最多也不過是個身份卑微的民間女子而已,怎麼配得上安南侯?他這一生前途似錦、封王拜相都近在眼前,有你這麼一個卑微的妻室,你讓他以後怎麼去面對朝中群臣!」
說到底,太后就是討厭夜子,要讓她離開楚君瓏。
夜子心底一酸,咬住唇不再言語。
她一向都知道太后不喜歡她,可是沒想到太后會用這麼頂帽子來壓她,如果夫君因為她的身份而遭人恥笑,那豈非是她的罪過了?
可是,若就此放棄,恐怕更是她與他的災難!
經過了許多變故與波折,他們的感情已經更加堅定,她又怎能在此時輕易離去。
想了一會兒,她又抬起頭,「請太后不必再多言,夫君如果因為妾身卑微而見棄,那更會在天下人心中落得個追逐名利、無情無義的惡名,難道這是太后想看到的嗎?」
「你!好,好一張利嘴!」太后鳳目中寒光凜凜,冷聲道:「你如此固執,絲毫下顧安南侯的前途與幸福,令哀家對你失望透頂。」
「太后!」楚君瓏的低喝聲忽然插入,快步走到夜子身旁,「如果臣放棄了夜兒,那才是毀了臣的前途與幸福,今生今世若沒了夜兒相伴,臣寧願不要半分富貴。」
夜子看著身旁的楚君瓏,不由得含淚而笑。
他來了,及時趕來幫她了。
果然,她沒有看錯,他是她的夫君,更是今生今世的良人。
「安南侯!」太后被氣得無言以對,伸手指著他微微發抖。
「母后,兒臣看母后就不必再多費唇舌了吧,安南侯心中自有主張,母后又何必去管他的家務事?」皇帝笑嘻嘻的走出來,跑到楚君瓏的身旁。
「家務事?這分明涉及到朝廷的聲譽!」太后瞪著皇帝,忽然發覺今天她這個皇帝兒子好像不大對勁,不但偷偷跑去拉來楚君瓏為夜子解圍,還敢當面反駁她的話。
「母后,就算是朝廷大事,那也有兒臣與安南侯在朝中一起處理,又何必母后擔心?請母后相信,兒臣一定會處理周全的。」皇帝滿臉堆笑,繼續說。
「你、你……好,翅膀都硬了是嗎?」太后終於洩氣,無奈的點頭,「很好,以後想怎麼樣,隨你們吧!」她老了,管不動也不想管了。
她這個皇帝兒子看來是長大了,居然已懂得反抗她。
無力的轉身,太后鬱悶的往自己的端華宮走去。
或許她操控朝政確實太久了,現在甄漠倒台,也該是她休息的時候了,接下來的一切,就讓皇上和安南侯去收拾吧。
「哈,真的管用哪!」皇帝小心的看著太后走遠,一下子高興得跳起來,大笑道:「君瓏啊,這是朕第一次在太后面前這麼理直氣壯的說話,哈哈,真是太痛快了,以後朕想怎樣就怎樣,可沒人敢管啦!」
「恭喜皇上了,不過如果皇上太任性的話,朝裡還有一大班老臣會提醒皇上的。」楚君瓏淡淡看他一眼,轉過頭去扶夜子。
「你……你說什麼?為什麼是老臣而不是你?」皇帝臉上的笑容慢慢垮下,奇怪的看著楚君瓏。
扶著夜子站起,他微笑道:「夜兒,等手上的事務處理完畢,我就辭去官職,日日在府裡陪著你,好嗎?」
她雙眼一眨,笑道:「真的嗎?夫君,那太好啦!你就不用那麼累,也不用天天陪皇上啦!這樣我們開心,皇上沒人管也開心!」
哈哈,和夫君連手整皇上,真是好有成就感啊。
不過心中明白,楚君瓏只是拿辭宮來讓皇帝清醒些,不要太放縱了。
果然,皇帝一聽頓時急了,跟在兩人身後下斷叫嚷著,「不行啊、不行啊,安南侯,朕命令你要終老朝廷,水遠幫著朕!」
喊聲不絕,在兩人身後悠悠迴盪,楚君瓏和夜子相依而行,只當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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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楚君瓏匆匆的趕來宮裡。
「夜兒!」他臉上有著掩不住的興奮,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好事。
「夫君?你怎麼又來了啊,跑來跑去不累嗎?」她笑著站起,張開雙臂向他迎去。
「唉,小心傷口。」他輕輕繞過夜子的手掌,才一把抱住了她,低頭親向她臉頰。
「呵呵,夫君放心,已經不痛了啦。」她滿不在乎的揮動手掌,代表傷口已經沒事。
「嗯,不痛就好。」他寵溺的看著她,微笑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猜猜是什麼?」
「好消息……是找到娘親了,對不對?」她瞪大眼,心底一陣狂喜。
「是!我今天又到獄中審問甄漠,終於給問了出來。」楚君瓏分享著她的喜悅,感同身受。
「夫君,娘親……娘親……她沒事吧?她在哪裡?你馬上帶我去見她好不好?」一連串的問話,夜子控制不住,又是歡笑又是流淚,一張臉哭成了大花貓。
「不要急,我這就帶你去。」他輕輕為她擦拭眼淚,面色溫柔無盡。
他終於沒有辜負她的請求,沒讓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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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侯府,楚君瓏帶著夜子走向怡情閣。
「夫君,怎麼娘親已經住進怡情閣了嗎?」她訝異的發問。
「是,怡情閣景色優美,空著太可惜了,讓你娘親住不好嗎?」他滿意的微笑。這麼做也算一舉兩得,重要的是他總算把自己的娘子從宮裡帶回來了,不用再小心防著皇上那只花蝴蝶。
「當然好,謝謝夫君!」太好了,以後就可以和娘親住在一起了呢。
「照顧岳母大人是應該的,你不必謝我。」他也發自內心的高興,夜兒快樂,他也快樂。
盯著怡情閣,她的腳步越來越快。
「娘親!」腳步驟然停頓,她哽咽著,慢慢向園中那個熟悉的身影走去。
很輕、很慢、很小心,她的動作好像是怕驚了什麼,生怕只要一個響動,眼前的一切就會煙消雲散。
她的娘親,正靜靜的坐在園中,等著她靠近。
換上了一襲嶄新又合身的絲裙,臉上蒙了塊薄薄的面紗,她的娘親仍是安然又沉靜,可是,給予她的感覺,卻是那樣溫暖與美好。
這裡,是一地陽光,滿園春風。
慢慢跪下,她一如從前的偎到娘親膝頭,低泣著道:「娘親,女兒來看您了!瞧,女兒沒有騙您吧?女兒沒有忘了您、沒有丟下您……女兒記得娘親的每一句話,所以,終於為爹爹報仇了!」
哭泣的低語,在怡情閣裡慢慢飄蕩。
可是其中,卻滿含著辛酸過後的幸福。
不必言語的交流,夜子的娘親,正用世間最純淨、最安詳的眼神,來包容她的一切情緒。
有時候,相思,也會成癡的。
她知道,楚君瓏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