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t!範圍這麼多哪念得完啊!我不要被當啦——」
「去要求老師全班開根號乘以十好了。」
「他會答應才怪!」
期中考前一周。
每所大專院校幾乎都會存在大同小異的場景和對話,學生焦頭爛額,期待必考題目如禮物從天而降,埋怨筆記本完全空白的同時,碎念並且咒罵老師講課多麼無趣,大部份人都不會反省自己逃課享樂根本活該。
大學玩四年。不只是口號。
甫從如監獄般的高中生涯破上重見生天,一旦接觸到自由自在的大學體制,猶如脫疆野馬。就算是聯招錄取分數第一的學府,也仍然是有抱著投機心態的學子。
聯考要死要活地考上了,那還努力什麼?反正就是給他混到一張文憑,學校的名字在畢業證書上粗大顯眼,亦相當金光閃閃。
輝煌的校名,讓多少人甚至選擇不喜歡的科系,不考慮學以致用的未來出路,吊車尾也要求全擠進。
當然,認真向學的學生何其多,滄海之一粟何足掛齒?不過就算如此心理粉飾,還是誰也無法否認在升學制度之下變態出來這種可悲又可笑的現實。
「李維芯,妳的筆記借我們影印好不好?」
腳上套著藍白拖鞋的男同學涎著笑臉問道。頭髮亂七八糟的,身上穿的好像還是睡衣,住宿生老是給人這種邋裡邋遢的印象。
李維芯嘖了聲,毫不掩飾自己的反感。
「為什麼我要借給你們?」
男同學被這樣尖銳反問,不覺一呆,還是笑道:
「同學互相幫助嘛!」
「自己偷懶沒抄到筆記怪誰?這是我在課堂上認真辛苦寫來的東西,哪能這樣白白給你們拿去印?如果你們享受我的勞力,卻考得比我高分,那我不是跟白癡笨蛋一樣?」她極為不耐煩地教訓。
男同學聞言,有些愕愣住。
其實她說的也沒有錯,就像以前高中時,升學壓力過於沉重,考試時也會有人耍些心機,譬如暗坑學長給的解答之類的,那種擠壓在空間裡的焦躁和窒息感,相信沒有人想再去經歷一次。
上了大學,班上也是有幾位秀才保護筆記跟保護性命一樣。不過他們以為李維芯好說話,所以才提起勇氣開口借的。
已經可以堪稱系花的李同學,長得一副甜美嬌俏的模樣,柔順的中長髮總是簡單挽起,露出纖細白皙的頸項。秀雅的五官,巴掌大的臉蛋,身材比例也相當完美,尤其是那雙又細又長的小腿,不禁教男子漢們膜拜感謝夏天的存在。她不是屬於艷魅性感的肉彈熟女,而是清麗嬌美的芭比娃娃。
這種上品,光是看著,也覺得好幸福,令人遺忘哲學概論的催眠囉嗦,墜入風花雪月的綺想之中……
「我已經說了不借,你還站在這裡幹嘛?」李維芯瞪著他發癡的臉孔。
彷彿被一巴掌毆醒,男同學礙於自己理虧,加上她又是美女,只得摸摸鼻子,灰頭上臉地回去告訴同袍失敗的結果。
李維芯不在乎同學會怎麼對自己改觀,又有什麼評價,只是抱起自己的課本離開座位。下兩節空堂,她要到圖書館的自習室唸書,準備下星期的期中考。
「喂喂!金剛要走了,要不要趕快跟他借借看?」
幾個人交頭接耳轉移對象。老實說,半學期下來大家並不算很熟,但有難時總會因為同病相憐而聚集。這群人多為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的曠課常勝軍和課堂幽靈戶口。
金剛,指的是他們班上的一位旁聽人士。
外號謂之金剛,是由於他的外表。
超過一百八十五的身高不算什麼,校際籃球比賽時,各隊伍哪個沒有幾支長竹竿撐著天花板?但他不僅高,還相當壯碩。那魁偉的身材,雖然沒有魔鬼終結者誇張健美,但也真的只能用虎背熊腰四個字來形容。
他不屬於這個班級和科系,甚至不屬於這個學校。只是每個星期二和星期五,在外文領域共同科目的這兩節課,他都會準時出現,然後坐在第一排最靠角落的位置。
第一排,如果選課的人數不是很多的話,通常都是空的。
也許是躲粉筆灰,也許是躲老師口水,也許是覺得搬張桌椅坐最後面看漫畫和睡覺比較輕鬆,個人有個人的偉大理由。
每學期,總會有幾個面貌比較臭老的可憐蟲在剛入學時被當成老師看待,不過印有出生年月日的學生證一拿出來通常就可以洗刷冤屈,但金剛不論橫瞧豎瞧,都像是已經在社會世道打滾多年的老江湖。
校園裡多的是當兵退伍,或重考兩三年的傢伙,結婚生過孩子,高齡報考上新聞的都有。只要習慣以後,其實沒什麼好去值得稀奇的。
他們班還有個第二類組的狀元,好像是因為自己排課表的關係,才到他們班上來修課。他長得帥到讓人嫉妒不說,個性也是一等一的難相處,更討厭的是,上課從來不動筆寫字,卻聽說入學時成績高得嚇死人。
真個是,大學裡面沒有新鮮事。
「那個……」
最會做公關的男同學再度被推舉上前開口商量。據聞金剛大哥每堂必到,上課也頗為認真,雖然求助校外人士似乎不怎麼正確,但沒魚蝦也好。
再怎麼樣,都比課本空空來得強。
「金……不不,這位同……這位先生!請問,可不可以借你的筆記來影印?」
李維芯正要從前門出去,耳邊剛好響起這句話。
她的腳步毫無停留,並沒有特別給與注目,也根本不想知道他們的交談結果。只是在心裡暗地冷笑一群人狗急跳牆。
那個看來就像廉價低階工人的「金剛」,抄出來的筆記會有幾分用處?就算他真的能夠分得清楚動詞受詞現在式完成式,不過也只是個旁聽,誰曉得是不是故意跑進來吹冷氣而已?
沒路用的廢物大學生,加上一個詭異的怪胎,物以類聚。
粉色的涼鞋,隨著加快的腳步在走廊上扣扣響著。然後,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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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維芯啊,聽說妳也考上第一志願啦……什麼?怎麼會是這個系呢?難怪在法學院這邊沒聽說妳呢……本來以為妳一定聲名大噪,就像那個剛升上大三的徐學姐嘛,專攻男生多的理工,又美又強,成為校內風雲人物……哎呀,我沒聽過學校裡有這個系耶,是做什麼的啊……呵呵呵,好玩嗎?」
連續接了五通高中同學打來「慰問」的電話,李維芯恨地把手機電源給整個關掉,用力丟到包包深處滅頂。
氣死她了!
若非她聯考失常,哪裡用得著承受這樣的冷嘲熱諷?
在女中的時候,她的學級排名從來都是保持在前二十,老師也說她篤定可以上第一志願的。沒想到——沒想到就因為一個該死的肚子疼,讓她本就不拿手的科目更考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差!
她不肯屈就其它學校,硬是吊車尾擠進窄門,當然只有同類組最冷門的系可以選擇。極度不甘心之下,她連帶地厭惡起班上的同學,完全不與之交流,一心只想趕快過完一學年,只要她學業平均成績和共同科目成績達到規定分數以上,就可以立刻申請轉系。
她不要被埋沒在聽都沒聽說過的偏僻系所,她本來應該站在最高處,有更美好的待遇;本來應該得到的是羨慕嫉妒和掌聲,而非嘲笑奚落啊!
她的幾個朋友,家裡多是有錢貴戶和政治世家,女生慣有的小團體,從高中時代就喜歡比來比去,她們考不好的還可以出國留學,等級反而更加提升。
她呢?家中只是小康,根本沒有那種送她出去的經濟能力。
因為環境差人一等,所以她只能靠課業來彌補與朋友之間的落差,現在卻弄得讓她在她們面前抬不起頭來。
……就算浪費整個學年也好,不管怎麼說,她一定要轉系!
日正當中。頭頂艷陽高照,熱得教人難受,冷氣不停地吹,溫室效應就更明顯,已經連續幾天創下夏季炎熱紀錄。
這般如烤籠炭燒的天氣實在是考驗人們控制情緒的技巧。稍有個不慎或者摩擦,大太陽就會成為引爆點,將滿腔燥悶炸裂。
椰林大道上頭的景色似乎因為熱氣而油動起來,李維芯氣沖沖地騎著腳踏車,往共同科目大樓而去。她最討厭自己被曬黑了,就算身上明明擦有名牌隔離霜,但是刺痛皮膚的紫外線卻仍會讓人懷疑幾千元的保養品究竟能有多少抵抗力。
待騎過一段短路程到達,她看到腳踏車停放位置被擠得滿滿的,不免又是感覺一陣惱怒。準備移出個空間,把手和輪胎上面的細菌又有可能弄髒她。
「同學,需要幫忙嗎?」一個好心的路人,性別為男,看不過美女牽著腳踏車站立的窘境,遂上前自告奮勇。
察覺路人穿的是電機系自己製作的系服,李維芯本來的臭臉消失無蹤。
「啊……麻煩你了。」化為溫柔可人的清香百合。
路人如沐春風,享受著美女同學花朵般的笑容,乖乖替她把車子塞好。
待得被她迷得暈頭轉向的路人任務達成,她再補兩句:
「真是謝謝你,你幫了我大忙。」不過是件小事,但是她卻是讓對方感覺自己彷彿成功拯救了地球世界的和平。「我上課要遲到了。」微微點首致意,從白紗洋裝領口露出粉嫩的頸項,更添清純風情。
留下著迷的路人,她轉身離開,背過的剎那,眉目間的親切完全不再。
一心只想趕快進教室裡去吹冷氣,她走得有些急了,在轉角處,不慎就要撞到一堵肉牆。
「呀。」突然出現的障凝物讓她輕呼了聲。
那人反應敏捷,在剎那間停步,結果小小擦身,並沒有太過地接觸到,只是手裡的東西意外掉落地面。
「沒事吧?」
詢問的男性嗓音相當低穩,並且帶著形容不出的磁性,如同某種古老的樂器。
李維芯回過神,抬頭一望,見是班上旁聽的那個金剛工人,她立刻退開。
「你這人走路怎麼那麼不小心?」和之前對電機系路人回異的態度,可以說是非常不客氣的。
「……抱歉。」男人沒有多講什麼,僅是彎腰準備撿拾自己的東西。就算明明是她冒失,他仍然開口表示歉意。
剛才那個短暫的錯誤,害她不小心去碰到他汗濕的T恤,李維芯緊緊皺眉,拿出面紙擦著自己肘部。
他撿起文具部買的便宜筆記本,上頭寫著「林鐵之」三個字。
「真髒。」她毫不隱藏自己的厭惡,相當直接地說道。最恨汗臭毛多的男生,令人超級不舒服又作嘔。
林鐵之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縱然感受到那是針對自己的惡意和排斥,表情卻毫無變化及感想。
李維芯暗自在心裡嗤笑。
男人都是這樣的,只要見到女生貌美就失魂落魄。從高中聯誼交友時期,她就明白自己漂亮的外表是種鋒銳利器,不論做什麼都會被容忍和原諒,甚至不必存心運用。
不過她還是會看對象的。像這種瞧來貧窮低層又長相粗糙的傢伙,她是連一丁點兒友善都不會浪費在他身上。
沒有再去理會,她神情輕慢,往教室裡走去。
林鐵之則是微停,看到她入內後,才跟著跨進前門。
如同每一次,他選擇坐在第一排的最角落。習慣坐在第三排的李維芯,仍是只有在眼角的餘光裡才存在對方的缺像。
隨即,上課鐘響。老師手持課本緩緩到來。
期中考完後一周半,這回宣佈隨堂點名。一干在外逍遙的遊魂蹺王盡數插劍中招,至於死守陣地等待這光榮時刻的同學們則當場咬唇含淚拍手叫好。
將名字學號念完一遍,同時也代表佔有百分之三十的平時成績已經完成一半。
粉筆刮著黑板的聲音響起,老師開始英文書本裡的下一個進度。
機器製造的涼風徐徐在周圍流動,李維芯的煩悶終於稍微趨於平和。
因為才剛考完,所以她的心思也浮動了些。師長講解的字句自耳邊飄過,她纖細的手指支著下巴,瞅住外面因為陽光照耀而顯得太過清澈的藍天白雲。
透明的玻璃窗片反射那位金剛先生認真聽課的側面倒影,她一翻白眼,隨即撇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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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一條很長很長的道路。
走著走著,會遇見許多過客。也許看得順眼,剛好結伴同行;也許緣份不夠,就這樣擦肩背過。
偶爾,記憶可以提醒自己,那不成熟的當時是怎樣的可笑和愚蠢。
驀然回首,才發現,早在一瞬間就已經開始了什麼,又在某個段落遺失、或者錯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