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還要走多久?」
他陡然停住,挑著眉毛問:「怎麼,累了?還是疼了?」
「又累又疼。」她坦率承認,坐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低頭檢視自己的腳。
他哼了聲,「原來你也會累、會疼,我以為就是再過十年你也不知道什麼叫累、什麼叫疼。」
她白他一眼,「是人就會,你不用拐著彎罵我。」
「你誤會了,我可不是在罵你,而是心裡話。」他坐在她對面,「要不要我幫你看看腳?」
「不必。」仇無垢忽然覺得四周冷得出奇,轉眸一看,才發現自己與他竟坐在一座山峰的邊上,再往旁邊一步就是懸崖。
「到這裡來做什麼?」她微微變了臉色,「菊花樓上若是沒有比試夠,我們大可以回去。」
「你怕死嗎?」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若是剛才我把你推下懸崖,你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她笑了,「你會嗎?你就這麼盼我不得善終?」
「世上哪有這麼多好笑的事情,看著別人被你整得很慘一定很開心吧?」他的神色凝重,「真準備嫁了?出門還帶著那個諸葛鏡招搖過市,大表恩愛?」
「不可以嗎?你怎麼老是對我們的事情那麼感興趣?」她又開始摸自己的長髮,「我知道你惦記著我的離愁谷。放心吧,是你的就跑不了。」
「是嗎?」黑眸一沉,聲音格外的詭異,「屬於我的是什麼?這頭銀髮?還是不幸與你為敵十年?還是師父滿門的離奇失蹤?還是公孫家上下對我的疏離……」
她不由得抬起頭,看到他眼中那抹詭異的光,呆住。
「是誰造成我的一切不幸?是你。可是你竟然想在享受夠對我貓捉老鼠般的逗弄之後,就腳底抹油的溜走?你以為可能嗎?」
就在仇無垢感覺不對勁的時候,身體已經被他鉗制在雙臂中,狠狠地按倒在地上。
「向後退一步,是萬丈深淵,向前走一步,是虎穴龍潭,你選哪個?」他俯視著她,雙手將她的手臂牢牢按在地上。
「我,哪個都不選呢?」他這個樣子真是把她嚇到了,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他該不會真要把她丟下山崖吧?
「仇無垢,聰明如你,居然也有茫然無知的時候?」他終於笑出得意,卻讓她更加不安。
「你到底在盤算什麼?」她蹙眉問道。地上很髒,山風很冷,她不認為這是他們最好的談話姿勢。
他幽幽開口,「你猜呢?」
「我怎麼猜得出。」她翻了一記白眼,伸手推他。
但他箍得更緊,手指爬上她的嘴唇,「這裡,會不會也有毒呢?」
她終於明白他的企圖了,全身毛孔都像在冒冷氣,耳裡除了旁邊的山風和偶爾的鳥鳴,就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在親她的唇?不,不是親,是啄、是吮、是啃——在她的唇辦上,他極盡逗弄之能事地撩撥,而她完全陷入一片震驚之中,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沒有了『清白之軀』,看你還能嫁誰?」他詭笑著在她的耳邊低語,「仇無垢,你是我一輩子的仇人,別人誰也別想把你搶走。」
她的灰眸第一次變成黑色——因為沉浸在深深的思忖中而變了眼波,也因為乾澀的瞳眸中有水光開始蕩漾。
他在做什麼?強吻她……為什麼?
也許這就是他報復她的方式?只是用一個吻來報復,未免太輕了。
她怔了許久,終於用食指指腹擦了下嘴唇,「下次我會記得先在這裡下毒。」
「毒人者,總有一日會把自己毒死。」他冷冷地笑著,只是眼中閃過的不是冷酷,而是一絲誰也不曾注意到的柔情。
其實何需她在唇上下毒?當日太子說過的那種蠱毒,在許多年前也深種在他的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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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無垢呆坐在窗邊,看著外面枝柯搖擺,葉落簌簌,彷彿又回到許多年前的那一夜。
真的已經過去十年了嗎?為什麼前塵如新,往事歷歷,甚至連他憤恨怒視她的眼神都好像剛剛在眼前閃過?
一個恨她恨了十年的人,為什麼會突然吻她?一個用充滿憎惡的冷漠眼神與她相對十年的人,為什麼會在臉上閃過那種難解的哀傷?
是她將要嫁人的假訊息觸動他什麼了嗎?他不想讓她順利「成親」是為什麼?只為了報復的快感?
「天,原來你已經回來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被人劫持。」諸葛鏡驚呼著跑到她身邊,「好好的你突然沒了影兒,我還奇怪你到底去了哪裡?」
「忽然想起些事情,所以隨便走走。」她借口搪塞。
諸葛鏡卻看出不對,「是嗎?隨便走走會這麼久?還搞得一身髒?」
她尷尬地笑笑,「路上摔了一跤。」
「你摔跤原來是向後倒,跟常人很不一樣哦!」諸葛鏡笑了,「招吧!到底出了什麼事?應該不會是大事,否則你不可能這樣文風不動坐在這裡。但是,如果不是大事,又怎麼會這樣魂不守舍地坐著發呆,連髒衣服都忘了換?」
久久之後她長長歎口氣。
諸葛鏡眼睛一亮,知道她這聲長歎後就必然有話要說,於是睜大眼睛等著。
「你何時回明鏡城?」沒想到仇無垢的第一句話問的卻是這個,差點讓她摔倒在地。
「別急著趕我走,說正事!」她催促道:「除非你想跟我一起回去,但你分明是不肯的。」
「以前不肯,但是現下……」仇無垢沉吟了下,「也許我應該離開一陣子。」
「咦?好奇怪,前幾日我怎麼勸你你都不肯,現在到底是誰說動你的心?」
「我不想留在這裡,我,有點怕再見到那個人。」
這句話終於讓諸葛鏡聽出端倪,追問道:「怕見誰?你的仇人?公孫?我以為你從來不怕他。」
「若他只是我的仇人或敵人,我不怕,但是……」
「難道現在你們不是敵人了?那又會是什麼?」諸葛鏡的目光停留在她後背的那些污漬上,曖昧的笑了起來,「難道你今天跟他做了什麼好事?」
「別胡說!」她的臉倏然紅成桃花。
「哦——果然有事。」她頻頻點頭,「說吧!你跟他什麼時候勾搭在一起的?
「諸葛鏡,你爹就是這麼教你說話的?」仇無垢擰了她的手臂一把,「什麼勾搭,我和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那是什麼樣子?總要說了我才知道啊!」她托著腮坐在對面。「上次你說是你把他害得白頭,所以他恨你,難道變不回來?」
仇無垢黯然道:「你不懂,那個時候仇世彥要殺他,強迫他吃下毒藥,我迫不得已讓他吃下第二種毒藥,所謂以毒攻毒,逼得他造成心悸而成假死之狀。但是因為毒性太過猛烈,竟然使他的頭髮顏色改變。我若和他坦誠這一切,他會信嗎?換作是你,願意相信一個在危難之際逼你吃下毒藥,痛苦欲死的人嗎?」
諸葛鏡怔怔的想了半天,「原來如此。換作是我,大概……」
「世上能有幾個人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仇無垢苦笑,「更何況他一意恨我,更不可能認真去想。」
「這有何難,我去和他說。」
她急忙一把拉住諸葛鏡,「歇歇吧,小姑奶奶。他現在正恨著你,你去說簡直就是在添亂!」
「他為什麼恨我,你心裡明白嗎?」諸葛鏡問:「若非他心中放不下你,你要不要嫁人,又跟誰親熱,他為什麼要生氣、為什麼要恨?」
「每個人的感情世界都很複雜,三言兩語未必說得明白……」
諸葛鏡打斷她的話,「但其實人心也很簡單,說不定是你把它看得太複雜。我再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對他動了心?若是,你什麼也不用怕,我覺得他肯定不會害你,這反而是壓他一頭的好機會,更可以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上。若你對他沒有任何的意思,那現在這些恐懼不就是在自尋煩惱?」
「也許吧!」她無奈地苦笑搖頭,「你這個丫頭還真會開解人。」
「旁觀者清嘛!」諸葛鏡按著她的手,「怎樣,想明白了沒有?」
她一撇嘴,「十年的恩怨,哪能這麼快就想明白?」
「哎呀,這本來很好辦嘛,你和我來。」說著,諸葛鏡拉起她直奔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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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鏡果然神通廣大,居然打聽出公孫住在哪裡,將仇無垢直接推到公孫所住客棧的樓下。
「上去和他談談,問明白他的心意,你不就沒有這麼多煩惱了?」諸葛鏡笑道:「我在樓下給你守著,放心,我不會偷聽的!」
仇無垢還有些遲疑,但拗不過她,只得硬著頭皮走上樓,按照店小二所指的房間走去。
漸漸靠近公孫的住房,她的心跳開始加快,越來越緊張,斟酌著開口的第一句話,眼看就要來到門口,忽然她停下腳步,只因為她聽到從房內傳出說話的聲音。那聲音絕非來自公孫,難道她找錯了?
「哎呀呀,你看看,多虧您提醒,我們竟然不知道,那個諸葛鏡原來與仇無垢那妖女是一路的?我說他怎麼那麼熱心,問東問西,走了十多年的江湖,差點在小河溝裡翻船。」
仇無垢一愣。是什麼人在說她與諸葛鏡?
「不用客氣。在下白天不敢為你們示警,是怕那諸葛鏡花言巧語蒙騙了諸位,也不屑與他當面對質。不過既然在下有意助各位一臂之力,當然要和盤托出。」
這淡雅的聲音一起,仇無垢只覺得渾身血液倒流,手腳冰冷。萬萬想不到,公孫居然在背後與她的敵人同聲一氣,結成同盟,要置她於死地?
哼,她還滿腹的柔情憂愁,一腔的勇氣真誠,只盼能與他化解十年的積怨。她甚至天真地以為,白天的一吻已讓彼此的關係有了前所未有的改變,如冰河變成烈焰,山川夷為平原。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白日作夢的妄想而已!
她越想越氣,重重地哼聲後轉頭就走。
屋內的人聽到動靜立刻開門跳了出來,當先的就是當日在離愁谷被毒蛇攻擊的黑風三俠中的老二,一見仇無垢,嚇得臉色大變,叫嚷著,「是仇無垢那個妖女!」
仇無垢信步下樓,頭也不抬,踱步走向諸葛鏡。
諸葛鏡自然沒想到會生出這樣的變故,剛要問她怎麼回來了,卻聽到一陣騷動,又見有人追出,立刻明白過來,一把拉住仇無垢,將她護在自己身後,沉聲道:「我們走!」
「諸葛公子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入內喝一杯茶?」公孫站在樓梯口悠然問。
諸葛鏡抬起臉看著他,保持微笑,「不打擾公孫兄與朋友談事了,我家無垢鬧著非要吃點心,這家客棧的點心又不合她的胃口,我們要趕去下一家。」
「諸葛公子實在是溫柔又體貼,仇谷主能覓得如此良婿,真是讓人羨慕。」公孫的眼裡都是冰冷的怒意。
仇無垢一聲不吭,拉著諸葛鏡就往外走。
黑風三俠同聲大喊,「且慢!」
「怎麼?你們想留下我們嗎?」仇無垢猛然回頭,手中是兩粒赤紅的藥丸,「知不知道這是什麼?」
三人雖然不知道那藥丸的名頭,也可以想像其厲害,進退不得,不由得回頭去看同伴。
公孫瞇著眼睛慢聲道:「是霹靂赤煉彈?沒想到仇谷主除了毒藥,還做了這種殺傷力極強的暗器。據說這種毒彈只要丟在地上,噴發出來的火花毒氣可以讓方圓十幾丈內的人都斃命,難道仇谷主不怕傷著自己?」
「我向來不在意玉石俱焚。」她盯著他,「只是不知道各位有沒有我這樣的膽量?」
黑風三俠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雖然知道此時是抓她的好機會,但的確沒有膽量上來抓人,尤其在公孫將她手中的紅丸說得如此厲害之後,更是百般忌憚。既然周圍其他同伴都沒有上前助陣,他們也不會輕舉妄動。
公孫一笑,「在這裡的都是江湖上有名號的大人物,何必拿自己的身家與你這等只會使毒的三流後輩硬拚?」
眾人聽了立刻頻頻點頭。
她盯著他的眼睛,用同樣冷嘲的語氣說:「公孫公子倒是名門世家出身,所以與這些江湖上的大人物親近並不奇怪。只是你們這群有名號的大人物,既然不屑與我這個只會用毒的三流後輩硬拚,為何還勞師動眾地一再找我麻煩,處心積慮要對我不利?」
「你這個妖女,仗著一點點用毒本事危害武林,還不知悔改,當然是天下人得而誅之!」
聽到這樣的唾棄言詞,仇無垢再度冷笑,「妖女?我若是妖女,你們又算什麼?打著正義旗號的偽君子而已!個個貪生怕死,欺軟怕硬。自以為殺了我,你們就可以成名,卻又不敢冒生命之險。哼,膽小鬼!」
她霍然轉身,拉著諸葛鏡大步走出去。
那些被她罵慘的人中,就數黑風三俠的老三脾氣最大,忍不住喊道:「再讓她這麼囂張下去,我們的臉面還往哪裡放?我去殺了她,大不了一死!」
公孫伸臂攔住他,「何必現在力拚,徒然送了性命。既然她旁邊那個諸葛鏡是各位口中厲害非常的明鏡城人物,各位也總要想想,是否要得罪明鏡城呢?」
眾人聽得心中一寒,都不大敢再吭聲了。江湖中又有幾人敢得罪明鏡城呢?
公孫見眾人不再衝動追擊,心情總算一緩。在眾人面前他裝出淡然從容的表情,但實際卻是心緒複雜紛亂,難以平靜。
沒想到仇無垢會深夜來找他,撞見那一幕。雖然不知道她為何而來,但是看到她那樣震驚憤怒的眼神,他不禁後悔,知道自己已經對她造成無法挽回的重創,而這,並非他與這些人合謀的本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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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無垢走得很快,連諸葛鏡幾乎都追不上她的步伐,不由得連聲叫道:「無垢,別走那麼快,這裡的路我不熟啊!」
仇無垢腳步陡然一頓,終於停下來,諸葛鏡剛要說話,卻見她身子一晃,只手撫在旁邊的一堵牆上,渾身輕顫,噴出一口鮮血來。
諸葛鏡大驚,一把從後面抱住她的腰,「無垢,怎麼回事?什麼時候受的傷?」
「沒事,別大驚小怪。」她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絲,裝作沒事的還想往前走。
諸葛鏡擔心她摔倒,一手摟住她,低聲問:「是那個公孫傷了你的心?」
她咬緊下唇,一聲不答。
有些話她不想對諸葛鏡說,因為這其中牽扯的事件和感情實在是太多。
十年前的同窗之誼、閣樓上的瞬間動心、逼他吃毒的無奈決裂,以谷中藥草脅迫他的每年一見……這其中,有多少無奈,又有多少柔情,除了她自己,誰也不能理解,不會明白。
吐出的血和砸碎的心一樣,都是補救不回來的。可笑的是,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會錯他的意思。
他是名門公子,她是毒婦妖女:她是他的仇人,他恨她入骨,即使她為他默默付出十年,他也不可能諒解。
也許,十年前就該斬斷這一切,也許,今生本不應該與他相識,也許……人生就是有這麼多的也許才被稱作人生。
只是,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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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兩滴……紅色的液體從白玉瓶傾倒入琉璃碗中,兩片翠綠葉子在琉璃碗中靜靜地躺著,隨著紅色液體的滴落,綠色葉子逐漸變色。
諸葛鏡湊在旁邊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問:「這是在配製什麼毒藥?」
「見血封喉。」仇無垢淡淡地回答。
諸葛鏡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嚇人的名字!」
「在中原的南方,據說有種高大的綠葉喬木就叫見血封喉,有很強的毒性,可惜我無緣得見,但我想,這種藥的毒性也不比那差。」她說得很有自信。
「你配製毒藥都是為了什麼?」諸葛鏡問:「該不會就是為了公孫吧?」
「別再跟我提那個人。」她冷冷道:「我不認得誰是公孫。」
「只為了那晚上的事情就把他徹底否定,是否太孩子氣了?」諸葛鏡軟語安慰,「我看他不像是那麼壞的人,也許另有隱情呢。」
「隱情?他這個人向來自負,心中只有自己,沒有別人。出賣我交結眾人的事他絕對做得出來的,而且他以前也表示過,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對我不利,他定然站在敵方那邊。」
「他真的說過這種話?是太小肚雞腸了些。」諸葛鏡歪著頭說:「那你這毒藥就直接送給他好了。」
「送給他?他也配?」她哼了聲,「也許在他心中一直以為世上的敵人就像我這樣,下最重的狠手都只是讓他吃點毒藥而已,若他真的這麼認定,他早晚有天會被這份自信打敗,敗得一場糊塗,體無完膚。」
諸葛鏡聽她說得咬牙切齒,不由得笑了,「那這十年裡讓他只跟你一人鬥來鬥去,究竟是為他好,還是為了陷害他?」
仇無垢沒有回答,只用手指沾了點毒藥,放在唇邊,用舌尖舔了下。
諸葛鏡見狀驚道:「你怎麼……」
「不親口嘗一嘗,怎麼知道配製是否成功?」她從另一隻瓶子中倒出些藥水漱口,「這毒藥的味道太甜了,不大對。」
「是不是還差了什麼藥材?」諸葛鏡說著驚見她的嘴唇似乎有些變色,開始還以為是看錯了,但是緊接著仇無垢連臉色都開始起變化,她不由得驚喊,「無垢,剛才那毒是不是侵害到你的身體了?」
仇無垢回頭看了眼放在旁邊的銅鏡,此時她也察覺到不對,渾身發冷,再看到銅鏡中自己奇怪的臉色,立刻意識到毒性入體。
「玩蛇的人也會被蛇咬。」她嘲笑似的動了動嘴角,「看來做任何事都不應該分神。」
「現在怎麼辦?」諸葛鏡不會解毒,只覺得她面色越來越難看,擔憂不已。
「沒什麼大礙,解毒水在那邊的架上,你……幫我拿一下……」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身子栽倒下去。
諸葛鏡慌得一手扶起她,連聲喊叫,「葉青,快來!你們谷主中毒了!」
離愁谷眾侍女聞聲匆忙趕來,諸葛鏡往仇無垢所指的架子前一站,只覺得頭都大了。架上的瓶瓶罐罐不下百餘個,到底哪一瓶是這見血封喉的解藥?
「天啊,你們誰能找得到解藥?」她轉回頭,看到侍女們茫然無措的眼神,不由得狠狠地一跺腳。「好好的試什麼毒藥?這丫頭該不會是要自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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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無垢並不想死,但是這樣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她開始懷疑。
她的睡眠品質一直不好,每天都在作夢,各種奇怪的夢,有時候夢到仇世彥滿面血污地走向她:有時候夢到老師江紹舉著戒尺鞭打她的手,但更多的時候是夢到公孫,夢到他丰采照人地在課堂上侃侃而談,夢到他痛苦呻吟著在地上掙扎,夢到他一夕白頭,夢到他冷冷的笑顏……
他侵佔她十年生活的各個角落,而她吐出的那口血,則讓她與他之間那層曖昧不清的感情終於暴露於心門之外。
恨他,是因為愛他,儘管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她為了這段感情做出多少犧牲,就是她自己,也說不清這段感情究竟始於哪一年哪一天。
曾經以為,她與他之間或許會有機會在未來的時候發生改變,如果,有一天他終於明白她的苦心,如果,有一天她可以坦然面對過去的一切……
但是,這種種奢望和幻想都隨著那一夜成了泡沫。
奢望,真的只是奢望而已。
所以當毒藥開始進入肌體,一種慢性痛感逐漸蔓延全身時,她沒有覺得怎麼痛苦,似乎這種讓人麻痺的痛能減緩她神智裡的胡思亂想。
配製毒藥這麼多年,也試吃過無數種毒藥,這一次怎麼會失手她不知道,或許真的是因為走神吧。
失手也好,被人叫做妖女毒婦的她還從來都不知道中毒是什麼滋味,若真的因此送命,也是命中注定,沒什麼好怨的。
她從不認為用毒藥害人是多麼罪大惡極的事,也不認為言蘿偶爾用毒藥殺人就是懲奸鋤惡的大英雄手段。
毒就是毒,可以毒人,可以毒己,無分善惡,無分黑白,無分對錯。
不過,說不定「冤鬼索命」是真有其事?那些被她的毒藥奪去性命的人們一起來向她索命,才讓她鬼使神差地被自己的毒藥毒倒?
好笑,聽起來很好笑呢!
她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在扯動,只是笑不出聲而已。
周圍的窗戶都打開了嗎?怎麼這麼冷?她睜不開眼睛,只能感覺到一陣陣冷風讓身子不禁蜷縮起來,本來已經麻痺的知覺似乎也有點恢復,依稀聽到有人說話,……準備一桶熱水,必須讓她全身都浸泡在熱水裡才可以散去毒氣。」
這人是她離愁谷裡的人嗎?她的手下有誰這麼了解毒藥和解毒之法?
不對,這不是離愁谷的人,谷裡沒有男人,但這分明是男人說話的聲音啊?
她正納悶,冰冷的身體忽然被投入一陣暖意當中,這份暖意是與某種奇怪的柔軟相環繞的,她忽然明白過來,自己正被什麼人抱起,而這個人,是個男人!
全身被浸放在熱水桶裡,驟然進入體內的熱氣將本來侵佔肌體的毒性好像給蒸發了,讓本來沉重的眼皮都輕鬆許多,可以緩緩張開。
熱氣騰騰的四周,一切都有些模糊不清,只有桶邊的那雙眼睛,如幽亮的燭燈,可以穿霧閃爍,一眨也不眨地與她相凝視。
「誰把你找來的?」她的聲音微弱,但已經可以開口。
「你的未婚夫婿。」他嘲諷的語調不變,「他現在就在門外,要我叫他進來陪你嗎?」
「哼!」她重新閉上眼,「要他看我現在這副衣衫不整的樣子?你是在故意敗壞我的清白。」
「毒藥並不是我讓你吃的,也不是我自己要來見你,你應該明白這並非我的蓄謀,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他彎下腰,將另一個小桶提起,將其中的熱水再度倒入浴桶中。
「如果手能使上力氣的話,就自己使勁地按揉穴位,你入毒已深,普通的解藥無法盡除,必須先用熱水排毒,再用藥水熱敷。」
仇無垢的雙手已經可以自由地活動,此時一低頭,發現自己衣衫盡除,裸露存水面之外的部位雖然不多,但已經足以讓她震怒。
「是你脫了我的衣服?」其實不用問也知道,這人剛才抱過她,又將她放入水中,即使衣服不是他脫的,也早已被他看光了風景。
他幽幽地笑,「身為醫者,眼中只有病人,無關男女,事實上你的身體是什麼樣子我並沒有看清。」
「非禮勿視,但願你是個君子。」她憤憤地扯下浴桶旁的一條毛巾,「你可以出去了。」
「我必須留在這裡,隨時觀察你解毒的狀況,萬一你昏倒,還得靠我把你抱出來。」他的雙臂趴在桶邊上,直勾勾地盯著她。
也許是熱水溫度太高,也許是被他氣得血氣上湧,仇無垢剛才還發青發紫的臉色已經轉而變得通紅。
她將身子隱藏在水中,在水下使勁地搓著皮膚表面。
公孫悠然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開口問:「後背是不是自己擦不到?我可以幫忙。」
「不必,葉青!」她大聲地叫,但是門外沒有回應。
「我和她們說了,就算聽到你叫,也暫時不要進門。」他狡猾地笑著,「我說解毒期間必然痛徹心肺,你肯定忍不了會抗拒,一旦你大喊大叫,她們衝進來破壞了療程,會讓你中毒更深藥石罔效。」
「想不到你狡猾如斯。」她一甩手,將毛巾丟向他的臉,結果被他一抬手就抓到了。
=逗算是拋繡球嗎?你何必如此心急?」
他笑著走到她身邊,還要調侃,卻見她臉色不對,正在奇怪,只見她噴出一口鮮血來。
「你——」他為之一驚。據他查驗殘留的毒液判斷,這毒會侵入肌體,麻痺四肢五官,最後讓人慢慢死去,但是不至於讓人吐血啊?
他從水中抓起她的手腕,一把脈才發現她的心脈有傷。
「怎麼不早說你最近還傷過心肺?」他急道。
她斜睨他一眼,「何必要說給你聽,這是我的身體,為什麼傷心,傷到什麼程度,都與你無關。」說完將手腕用力地抽回。
但他的雙眉一蹙,雙臂穿入水中,把她的身體從桶中托出。
她驚呼不已,雙手都來不及遮掩,已被他抱到床上。
「你可以叫得再大聲些,讓外面的人都聽到,然後闖進來看我們現在這副瞹昧的樣子。」他低聲威脅,一手拉過床上的雪被蓋在她身上。
仇無垢只好閉嘴,瞪著他的眼裡都是火焰。「你走!不用你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的救我!」
「我以德報怨,你卻是以怨報德。或許我真該在知道你中毒的時候拍手稱快,或者趕到這裡來再補上一刀。」他咬著牙根,從袖裡取出一個布包,再將她的身體翻過,仇無垢的雪白後背就這樣袒露在他的眼前。
「我死也不會讓你救的……」她喘息著還想翻過身,結果被他喝住,「你是覺得我看的不夠多?」
的確,再這樣在床上「糾纏」下去,她就真是將自己暴露無遺地展示給他看了。她咬著下唇,咒罵之聲即將出口,忽然背部一疼,肌肉抽緊,原來他已將一根銀針插在她背部的穴道上。
緊接著,不容她再有任何的反對,他的手法如電般迅捷,在她的背部連扎十二根銀針,再將每一根銀針都輕輕揉動,這是護住她心脈並逼出毒氣的最佳方法。
仇無垢平趴在柔軟的床墊上,背部的疼痛漸漸消失了,心中淤結的那些東西也奸像開始化散,一股熱氣從體內慢慢形成,再從寒毛孔中排出,整個人就如同踩在雲端之上。
慢慢地,她的神智清醒過來,忽然發現在背上輕按的不是針,而是他的手掌。
第一次被人這樣親匿接觸身體,男性的手掌原來是如此的寬大,指上還有粗糙的繭,按摩在她柔軟的背部時帶來一些細微的銳利感。平時看公孫都是翩翩公子的樣子,怎麼他的手與他的人這樣不符?哦,對了,他說過,為了對付她,他特意去練武,練武的人有幾個手上會沒有繭子呢?
她的神智完全飄忽於現實與幻想之中,甚至忘了喝斥並質問他。
直到他的手掌從她背部離開,那份溫暖驟然消失的時候,她的心裡竟有種空落落的惆悵。
「身上現在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他低聲問。
在仇無垢的印象裡,公孫的聲音總是閃耀著金子般的光澤,明亮清麗,只要他一開口,就可以將所有人的聲音都奇跡般的壓制下去,但是現在他這種略帶沙啞的低沉,卻是她以前不曾聽到過的。
「嗯,好多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也不同於往常,沒了敵視和憤怒,懶懶的,甚至還有些撩人的味道,這讓她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她怎麼可以用這種腔調跟他說話?
不過顯然她的聲音讓他以為她在給某種暗示,但是他的嘴唇貼在她的臉頰邊,又問:「想睡一覺嗎?還是想再泡一泡熱水?」
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轉臉,就肯定要和他的嘴唇貼上,其實她有種強烈的衝動,想看清他的眼睛、看清他的心,哪怕只是個毫無意義的吻,也想投入他的懷中。
然而,一想到他與敵人談論如何陷害她的那一幕,就又讓她的慾望之火慢慢冷卻下來,力求乎靜地回應,「讓諸葛鏡進來幫我穿衣。」
他陡然變得沉寂,然後她聽到他嘶啞地詛咒,「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早知道就該讓你被自己的毒藥毒死!」
他憤怒地衝出門,大聲摔門又大聲喊道:「諸葛公子!你的未婚妻請你進去為她穿衣!」
仇無垢將臉從枕中微微抬起,聽著那漸漸遠去的紛亂腳步聲,又想笑了。但是這一次不是苦笑,而是一絲得意。
原來,要激怒他真的很容易,只需要拒絕他就可以狠狠地打擊到他了。
讓自以為是的公孫狠狠地栽個跟頭真是件快事,尤其當她發現他是因為吃醋而憤怒,就更讓她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