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跟以往沒有什麼兩樣,禮拜三、禮拜五一起上課,禮拜六吃飯,禮拜天看場電影或去郊外踏青。
不過,晏庭倒是重新回道場了。
上班的確很累,可他如果生疏了武藝,很可能會死於非命。他那家學淵源又是天生武學奇才的帥氣女朋友,雖然已經努力克制了,但是,十次他「意圖不軌」,總有兩三次會讓澤郁摔了出去。
自從有一回被她從人行穿越道摔到快車道上之後,大難不死的他,決定好好從頭學習。
他認真重拾武藝後,意外減少了很多——至少他還來得及反應,不至於常跟牆壁或地面玩親親。
也幸好他鍛煉得宜,才沒被澤郁遠在南部開武館的老爸打死。他沒想到要跟澤郁交往,還得通過十八銅人陣——
此時,他人在南部的武館裡,謝爸爸威嚴的剩了他幾分鐘
「你想跟我家小郁在一起?」
「是。伯父,我會好好對待小郁的……」
謝爸爸回頭叫來幾個徒弟,個個都是虎背熊腰的大漢。
晏庭算了算,老天爺……剛好十八個。
「你跟小郁是怎樣?是談談戀愛就算了,還是打算結婚?」謝爸爸很「理性」的問,「若只是要談戀愛,你們年輕人說好就好。如果打算結婚——」
「爸爸!」澤郁叫了起來。
謝爸爸揮揮手,「安靜點兒,沒人跟你說話。年輕人,我不是不明理的老頭,你說句話吧。若是打算結婚,我家小郁可不嫁軟腳蝦。」
「當然是以結婚為前提。」晏庭蠻勁一起,昂首回答。
「那好。較量較量這年輕人的功夫,下手別太重了。」
十八條大漢齊齊應聲,聲音響得像是打了記悶雷。
只要能娶到小郁,別說十八具血肉之軀,就算真是十八銅人,他也認了。
「請指教。」他拱了拱手。
三個小時後,晏庭不禁有些慶幸澤郁對自己的「鍛煉」,才能熬得過這種恐怖的車輪戰。雖然一隻眼睛黑青了,全身上下找不到沒瘀血的地方,可他總算是熬過來了,而且還能用兩條腿站在地球表面……只不過有點發抖就是了。
「有志氣,好身手。」謝爸爸對著他翹起大拇指,「換我來跟你切磋一下。」
「爸爸!這樣勝之不武!」澤郁握緊拳頭抗議。
「嗦!我的女兒哪那麼容易出嫁?當然得由我這個做爸爸的——」
「做爸爸的怎樣?」一道女聲在武館門口響起。
聽到這樣嬌軟的聲音,謝爸爸卻臉色大變,小心的回過頭去——乖乖,他的嬌妻居然從台北趕來了。
「啊哈哈……雪雯,怎麼來了?」臉上的威嚴馬上不見蹤影。他終年忙碌,全靠這位嬌妻主持內外,總是內疚沒時間陪陪她,氣勢上難免矮了一截。
加上這些年他父親過世,留下祖傳的武館讓他繼承,更沒時間北上,要她搬來南部一塊兒住,她卻說要等女兒畢業。
如今見她來了,他自然萬般歡喜,只是,難得可以要丈人威風,偏偏……
「你說做爸爸的怎樣?要試試未來女婿的武藝?好呀。」
聽見嬌妻這麼說,謝爸爸眉開眼笑,可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臉垮了下來
「但是,准丈母娘卻不怎麼捨得女婿受折騰呢。這樣好了,我這准丈母娘代戰,老公——你說好不好?」
謝爸爸豆大的汗滴落了下來,這……該說好,還是不好啊?
「來嘛,老公,咱們好些年沒較量較量,人家都說我們羅家武藝不如你們謝家呢。」謝媽媽嬌笑,風韻猶存的美麗臉龐分外嫵媚。
謝爸爸這下子真的是汗如雨下了。
澤郁驚魂甫定的對著晏庭招招手,「許大哥……快過來。」將他拉離暴風圈,「痛不痛?爸爸真討厭,居然用車輪戰對付你……」
「我沒事。」他目瞪口呆的看著謝爸爸乖乖的任由謝媽媽摔著玩。想想澤郁漂亮的擒拿手,原來是淵源自母親啊。
「小郁。」他很慎重的說,「將來我跟你對打,一定會學習伯父的。請你嫁給我吧。」
她的臉孔倏的艷紅,在少年的俊逸裡,滲了一絲絲溫柔的嫵媚。
低頭微笑著,她輕輕點了點頭。
時間過得很快,再一年,澤郁就畢業了。
兩人打算在澤郁畢業後就訂婚,等過幾年,有點經濟基礎再結婚。晏庭想先買房子,說什麼也不願讓澤郁婚後跟他一起熬貸款。
「老婆是娶來疼的。」他溫柔的握著澤郁的手,「我不會讓你吃半點苦頭。」
澤郁的心像浸過糖蜜一樣,甜滋滋的。不過,想到明天要見他的父母親……她又忐忑了起來。
拉開衣櫥,她煩惱了一整夜,最後決定放棄洋裝或裙子,還是以平常的打扮前往高雄。
晏庭的父母親都是老師,退休後養花時草,過著悠閒的生活,惟一掛心的只有兒子的婚事。沒想到如今兒子不但有了女朋友,而且還論及婚嫁了。
稍微探聽一下,發現對方是西螺武術世家的女兒,又聽說那女孩書法寫得極好,長得清秀端正,自然催著想見未來的兒媳婦。
一等兒子踏入大門,許媽媽立刻高興的迎上去,左看右看,「似乎又壯了些呢。也不多回家來看看,去了台北就玩野了心!」
「我不想打擾爸媽的愛情生活。」晏庭對母親眨眨眼,「我那年去台北念大學時,爸就叫我別回來了,說我霸佔媽媽這麼多年,該把媽媽還他了。」
「可不是?」許爸爸故意拉長臉,「現在又回來做什麼?快成家去,把我老婆還來。」
看他們一家人互相打趣,澤郁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她有些害羞的跟在晏庭身後進屋,向許爸爸、許媽媽問好。
「好有禮貌的孩子,模樣真英俊!」許媽媽驚喜的看著她,「你是小郁的弟弟?你姐姐呢?」
對於這種誤解,澤郁已經習以為常了,心平氣和的回答,「伯母,我就是小郁。」
愉快的氣氛突然凍結了,許媽媽看看兒子,和他那個美少年「女友」,血色迅速從臉上褪得乾乾淨淨,晃了兩晃,昏了?過去。
「媽!」
「太太!」
兩個男人慌成一團。
澤郁比他們更慌張,卻也冷靜得更快。她快手快腳的抱住癱軟的許媽媽,免得她的頭撞到桌角。
她將許媽媽抱到沙發上,「許大哥,去弄條濕毛巾。」
手忙腳亂了半天,許媽媽終於悠悠醒來,望望自己的兒子,又望望俊美的澤郁,哇的一聲,撲在丈夫的懷裡大哭。
許爸爸雖然也同樣的不能接受,但是小郁這孩子……實在是細心又體貼哪。善良的個性讓他沒辦法隨意傷害別人的情感,勉強笑了笑,「你媽媽這幾天有些不舒服……晏庭,你先帶小郁到樓上休息,媽媽我會照顧的。」
澤郁默默跟著晏庭上樓,「……伯母是不是討厭我?」
「怎麼會呢?」晏庭握著她的手,「你沒聽我爸說媽?我媽只是不舒服而已,你別胡思亂想——」
「……她一聽到我是小郁,就昏倒了。」
「拜託,哪有人會討厭一個人討厭到昏倒的?」晏庭笑了起來,「我媽又不是豆腐做的。我想她是真的有點不舒服……不知道是什麼毛病。這些年我很少回家,爸也沒跟我說媽的身體不好,唉,她到底也六十幾了,真該叫她去做一下健康檢查……這樣真令人擔心呢。」
「我們明天陪她去醫院好不好?」澤郁恢復了笑容,她其實對這位溫和的伯母蠻有好感的。
「好啊。」晏庭笑咧了嘴,「小郁真體貼……啊——你真是太可愛了——」撲了上去。
他們的親熱動作都是屬於高難度的,常常伴隨空中飛人的特技和武打動作,晏庭為了一親芳澤,總要耗費大量的卡路里,這也是他從回來到現在,還能保持矯健身材、腹肌不至於團結在一起的主因。
聽著樓上乒乒乓乓、夾雜著笑鬧和喃喃愛語的聲響,許媽媽思前想後,不禁又悲從中來,「我不要男的媳婦兒!男人能生小孩嗎?我的孫子啊……」
許爸爸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想到再也無緣見面的孫兒……「太太,小聲點,晏庭他們聽到了……會傷心的。」
「他們就不管我會不會傷心嗎?我不管啦我不管啦——」她捶著抱枕,哭了個驚天動地。
「太太,別孩子氣。晏庭長大了,總有自己的感情生活,我們就算不瞭解,也不該拒他們於千里之外。咱們都是教育工作者,難道連這點胸襟都沒有?晏庭會愛上那個男孩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要放寬心……」
「我明明聽說小郁是個女孩啊,怎麼會變成這樣?!」許媽媽不甘心的叫著。
「說不定是誤傳……」許爸爸沉重的歎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
「要絕後了啦!哪來的孫?我的孫兒啊——嗚嗚嗚……」
許媽媽哭了一夜,本來沒病,看起來也有八分病容了。
第二天,她睡得遲了,猛然從床上跳起來。糟糕,還沒做早餐呢,晏庭和老公會餓壞了……
衝到飯廳,卻見父子倆正在談論棒球,桌上擺了幾樣清粥小菜,而繫著圍裙的澤郁正端了煎得漂亮的太陽蛋過來。「伯母,您好些了嗎?」
她慇勤的過來幫忙拉椅子,又忙著添稀飯、置碗筷,「我聽伯父說,伯母吃早齋的,所以做了幾樣素菜,您吃吃看合不合胃口。」
許媽媽很想對澤郁擺臉色,可這孩子生得這麼好模樣,教人有氣都發不出來。夾了一筷子素雞……啊,香滑順口,好吃極了。
「……小郁,別忙了,你也坐下來吃吧。」她低低的說,語氣軟化了不少。
吃過早飯,兩個年輕人把碗盤一收,一起到廚房洗碗,愉快的說笑聲不斷的傳了過來。
許媽媽悲慘的歎了口氣。
「媽,」收拾好廚房,晏庭踱了出來,「你覺得身體怎麼樣?我跟小郁陪你去醫院檢查好不好?」
「好端端的,我幹嗎去醫院檢查?」
「哪個好端端的人會昏倒?」晏庭一臉的不贊同,「這麼大的人了,還怕看醫生?爸,你也勸勸媽——」
「她呀,太陽曬太少,昨天跟我一起出去,中暑了。」許爸爸順口胡謅,「讓你媽好好休息吧。小郁難得來高雄,你帶他出去走走吧。」
等他們出門,許媽媽肩膀垮了下來,「我不要男的媳婦兒……菜做得再好吃,我也不要!老公……嗚嗚嗚……」
「我知道我知道……」安慰著太太,許爸爸歎了一口很長的氣。
相處了幾天,許媽媽的心越來越動搖。
小郁這孩子實在是體貼溫柔哪。跟晏庭出門,吃到什麼好吃的,看到什麼好玩的,都會多帶兩份回來給他們。
就算待在家裡,澤郁也會要她這個長輩多休息,自己弄出一桌好菜給大家吃。而且,讓澤郁用過的廚房,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收得整整齊齊。
這孩子說話有禮貌,別人說什麼都靜靜的、專注的聽。不自覺的,許媽媽發現自己居然對著澤郁嘮叨起晏庭小時候的趣事,甚至還一起看照片——
「……這些瑣碎的小事,我想你也聽煩了……」她想收起相簿。
澤郁卻只是溫和的笑笑,「不會,我很喜歡聽。後來呢?晏庭出麻疹那夜,您都沒睡吧?真是辛苦了……」
真是……越相處,越喜歡小郁,難怪晏庭會愛上這孩子……
萬般都好,就只差不是女孩子而已。
問題是,這才是重點中的重點呀!
許媽媽忍不住又偷哭了好幾夜。
「太太,想開點。」許爸爸比較豁達,「小郁是個好孩子,總比兒子娶個潑辣貨來得好,再說,小郁又跟我們合得來……」
許媽媽擦擦眼淚,「我知道了,給我一點時間嘛,嗚嗚嗚……」
終於,澤郁他們要回台北了,許媽媽突然又強烈的覺得捨不得。
「晏庭!」她終於想通了,「對……對小郁好一點。你們這樣的戀情……他受的委屈會比你多,你對他可要好一些……」
唉,這幾天流的眼淚,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多。
晏庭聽得有點糊塗,「……我會對小郁很好的。等明年她畢業了,我們就訂婚,到時候,要拜託爸媽去他們家提親。」
他笑咧了嘴,澤郁卻臉紅的低下頭。
「小郁的爸媽同意了嗎?」唉,天下父母心啊……
「小郁的媽媽同意了,爸爸就……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反對,不過應該算是默許了。」
許媽媽點點頭,她完全瞭解謝家父母的心情。這是條荊棘遍佈的路呀,這對孩子……上蒼怎麼給他們這麼嚴厲的考驗?
「我答應了。」許媽媽有著壯士斷腕的豪情與悲憤。若是這種宛如暴風雨的命運要降臨到自己孩子身上,那她也要挺身為孩子留下最後的避風港。「你們將來去美國結婚好了,至少是被認同的。不管社會用什麼眼光看你們,爸媽都是支持你們、愛你們的……小郁,我也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請你好好照顧晏庭……」說完,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哭。
「……為什麼要去美國結婚?」晏庭愣愣的問。
「美國承認同性婚姻。」許爸爸沉重的拍拍晏庭的肩膀,「孩子,不管你如何抉擇,爸媽都站在你這邊。」
「爸、媽……小郁是女的啦!」宴庭跳了起來,「你們不要告訴我,住在一起好幾天了,你們居然都不知道小郁是……你們好歹也看看她的長馬尾!她哪裡像男的啊?!爸、媽,你們的老花眼鏡去換一換好不好?」
澤郁有些悲慘的拿出自己的身份證,默默的遞給許媽媽。
兩老搶著看過以後,安靜了幾秒鐘,然後是一陣歡呼。
「女生男相,大富大貴啊!」許媽媽激動的抱住澤郁,「明天我就去找你爸媽提親!別等畢業了,結婚以後也可以繼續唸書啊!最好是趕快懷孕,這樣等你畢業時,也剛好生完孩子,雙喜臨門啊!」
「媽,好了!」晏庭得用搶的才能把澤郁搶過來。「再說吧,我們要趕不上火車了。」
最後,兩人幾乎是逃命似的逃上火車。
「小郁?」他小心翼翼的喚。
結果,澤郁竟哭了起來。
唉……他這對活寶父母啊……
「別哭啦。」他無奈的遞上面紙,「他們的老花眼鏡早該換了。」
「他們說的是事實!哪有女生長這個樣子……沒胸又沒屁股的……連我自己都看不出來我是女生……你不要愛我啦!我不要結婚,我不要結婚!一定會被笑的,我不要啦!」
「吵什麼?!」晏庭大喝,把她嚇了一大跳。「你在說什麼鬼話?!你這樣好得很!不要亂講我老婆的壞話,我會生氣的喔!」他虛張聲勢的揮揮拳頭,「就算打不過,也得為我老婆的名譽賭一口氣!」
她愣了一會兒,又想笑又想哭。「……我的身材跟男人沒什麼兩樣。」
「我就喜歡你這樣。」攬住她的肩膀,「自從和你在一起,我覺得……所有的女人胸前都多了兩團累贅,難看得很。」
「……你騙人。」
「你明知道我從不騙人的。」
在規律的火車行進節奏中,她依在晏庭的胸前,傾聽他的心跳。
這樣沉穩又堅定的心跳,就跟他的人一樣。
她不知道,未來有多長,永遠有多久。但是她知道,這個人,就是她心裡惟一的那個人。
「我愛你。」
聲音是這樣的微細,夾雜在穿越隧道隆隆的聲響裡,晏庭卻覺得比春雷還響一見,在心海裡,無盡的迴響著。
依在她耳邊,他親吻著她嬌小的耳朵,「我也愛你。」順著耳朵而下,他一路親吻,在她肌膚上燃起小小的火苗。
這一刻,是多麼的美妙而神聖……直到晏庭的手發出輕輕的喀啦聲——
他強忍著痛苦,小聲的說:「親愛的……我想把手探到你衣服裡去,的確有點不對……但是,能不能別讓我的手骨折?」
「對不起……」鬆開了他的手,她有些懊惱,自己怎麼又控制不住的出手攻擊了?
甩了甩手,晏庭決定去保個意外險。為了心愛的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火車隆隆的向前飛馳,他們也將攜手步向未來的人生。因為彼此的存在,生命顯得分外豐美。
這是一個——發生在平凡台北的——平凡的、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