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奇卻快她一步把住車門說:「他們才剛剛談及重點,距離結束,恐怕還早得很。」
「那你怎麼……」
「許尚明擺的雖是鴻門宴,但有啟鵬陪著程勳應付,已是綽綽有餘,我對於所謂的政治議題,向來就沒有太大的興趣,索性溜了出來,想想你一個人坐在車裡等,大概也挺無聊的,不如由我開車,咱們出去兜個風,在這山裡繞上一圈,回來的時候,我看他們的會差不多也該散了。」
羽嫣還在躊躇著,司奇卻已經繞過去幫她打開駕駛座旁座位的車門,並笑容可掬的比了個「請上車」的手勢,讓羽嫣無法再拒絕下去,便乖乖上了車。
等到司奇將車子順暢的開上路後,才說:「對了,麻煩你伸手到座位底下,找一下孝安要我帶過來給你的禮物。」
羽嫣依言照做,果然找到了一個約佔滿她膝蓋的精緻紙盒。
「你不打開來看看嗎?待會兒我回去,可是會被逼問你的反應的。」
羽嫣應了聲「對不起」後,趕緊掀開盒蓋,發現整整齊齊放在裡頭的,竟是一件又輕又軟,而且一看即知質料極好,價碼肯定不低的紅色羊毛上衣。「好漂亮。」她忍不住輕拂那柔軟的絲毛,由衷歎道。
「喜歡嗎?」
「喜歡。」
「那就好,孝安說她研究過你的穿著,發現非黑即白,頂多再加件淡粉紅色的短羊毛上衣,或者深藍色的牛仔褲,應該要來點鮮艷的色彩,所以就幫你挑了件火紅色的毛衣,希望你不會嫌她多事。」
「怎麼會?她好細心,駱先生,有這樣的未婚妻,你真幸運呢。」
「關於這一點,我從來不會與人爭論,因為得蒙孝安青睞,確實是我這輩子最慶幸的事之一。」
「付出的愛有人珍惜,孝安又何嘗不是個幸運兒。」羽嫣有感而發的說。
司奇轉頭看她一眼,深知她目前正在為情所苦,但這種事情,即便親如啟鵬、程勳與他,也是不便、不能插手的,所以他在沉默了半晌以後,便只問了句:「你知道根據統計,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認為政治人物並非理想伴侶嗎?」
羽嫣聞言一怔,但仍接了句:「卻非百分之百。」
又是個勇於在紅塵情愛中打滾的癡兒,但程勳需要的,又豈止是深情款款的女子而已,這位商羽嫣會是足以突破程勳多年心防的第一人嗎?坦白說,司奇並不知道。
「程勳明天的行程如何?」
「照例絕大部分都會花在掃街拜票上,雖然這樣做,接觸的人有限,又無法說些什麼,感覺上好像有點吃力不討好,但見面三分情,握個手,有時又比對人闡述三個鐘頭的政見來得有效,很矛盾,也很奇妙,是不是?」
「選舉中的矛盾現象,又豈止是這樁而己,立法委員照理說是個國會議員吧,問政的重點,也應該是要放在『止法』,尤其是攸關全國人民的法條上。但是你看光是競選期間,程勳就接到多少張紅白帖,有些人甚至會說:『你不來,就是不給面子,本來我們全家都要把票投給你的。』很荒謬,是不是?立法委員又不是鄉鎮代表或裡鄰長,如果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做這些應酬,以求鞏固票源的話,那哪裡還有時間去研讀法規?真不曉得為什麼選民都沒有仔細的思考這個問題。」
「不是說好要示範一次不一樣的選舉嗎?我相信程先生進入立法院後,也一定能做個不一樣的國會議員。」
「如果他進得去的話。」
乍聽這句前所未聞的話時,羽嫣甚至差點反應不過來,從頭到尾,他們全體工作人員,幾乎就都沒有考慮過吃敗仗的可能,怎麼由程勳摯交的口中,反而會吐出這樣的一句話來呢?
「駱先生?許尚明約見程先生,究竟有何目的?」
「除了要他退出選戰以外,還會有什麼目的?」
「後天就是投票日了,他在開什麼玩笑!」羽嫣不由自主拉高聲音說。
「是,」司奇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扣緊了,泛白的指關節和浮現在他唇角的冷笑,讓羽嫣首度見識到這個昔日黑道教父級人物狠厲冷峻的一面。「的確是在開玩笑,而且還是個既拙劣又惡毒的玩笑。」
「他憑什麼威脅程先生?」
「憑程勳和我及啟鵬的親密交情,憑我曾在黑道縱橫十幾年的背景,憑啟鵬大筆的政治獻金,憑風雲與王朝給予程勳雄厚的財力後盾做支援。」
「全是冷飯,炒來何用?」羽嫣嗤之以鼻的冷哼一聲,果然爽烈,看得司奇也會心一笑,難怪今晚三人的秘密赴會,程勳會放心讓她擔任司機,其餘的人,一概沒帶。
「這些的確都是冷飯,但程勳的身世背景,可就不是老調重彈,而是爆炸性的新鮮話題了。」司奇靈巧的轉過一道彎路。
「程勳的身世背景?」心裡一急,便忘了在他人面前堅持的「程先生」稱呼,臉上也跟著寫滿了對程勳的由衷關懷,以及滿心的不解。「有人規定父母雙亡的孤兒不能出來競選嗎?我看許尚明不是氣壞了,就是急瘋了,一票姻親走私販毒的事被你揭發,以前和林兆瑞官商勾結,間接利用馬進興之手,害死余先生父親及兄長的往事,也由媒體再三炒作影射,的確夠他頭痛,但因此就拿程勳弱勢的背景作文章,豈不是更加暴露出他的蠻橫與無知?」
「有沒有聽過『狗急跳牆』這句話?人在走投無路時,可是什麼下三爛的惡劣手段都做得出來,我就是不想再弄髒耳朵,剛才才會退席,順便找你安排一下明日的記者招待會。」
「誰要開記者招待會?」
「我、啟鵬和程勳,」司奇繞過山腰,開始折返許尚明約他們見面的山中茶坊。「所以要麻煩你更動一下明天的行程了。」
「主題呢?」羽嫣立即辦起事來,沒有多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在繼續探究內情以及詢問原因上,她相信雖然只是駱司奇的決定,但余啟鵬與程勳絕對都會全力的配合,心意相通的他們,做某些必要的事情時,早已經不需要口頭上的商議。」
「公佈程勳的身世,包括他私生子的身份,以及母親生前曾是雛妓的事實。」
羽嫣瞠目結舌,無言以對,而司奇也不再多言,開始專心的開起車來。
※※※
「只要你退出這場選戰,過往的恩恩怨怨,我就當它們從來沒有發生過,今晚與你們一笑泯恩仇。」
「嗯?」啟鵬瞪著眼前這個已近七十,猶戀棧權勢,甚至意欲代代相傳的老人說:「我不記得我們之間曾有過『恩』字,許委員,你太抬舉自己了。」
「余啟鵬,好歹令尊王志龍與我,當年在省、市議會中,也有過同壇問政的淵源,你這樣目無尊長,不怕有房充人之名嗎?」
「許尚明,」啟鵬聽他提起父親,不由得悲憤交加的說:「若非我岳父臨終前再三交代,光是揭發你當年與林兆瑞如何利用我岳母,脅迫我岳父,進而殘害我父親及大哥的罪行,別說許開義休想當選了,連貴黨是不是還會將你列入不分區的候選名單中,恐怕都大有疑問,而你現在居然還有臉在這裡跟我們擺姿勢、談條件?我勸你有台階就快下,不要再多費口舌了。」
「那個駱司奇在選前故意扯我後腿,又是什麼意恩?」
「包庇妻舅走私販毒,是你禍國殃民,我們沒有主動提供媒體更直接的證據,對你已經算是仁盡義至,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要賣乖,沒看司奇已經受不了這一室的烏煙瘴氣,乾脆離席了嗎?」
「我承認那姓駱的小子夠猥夠絕,至於定厚和煥祿干的不肖勾當,我也已經向外界做了澄清,一直被蒙在鼓裡的我,何嘗不是受害者?本來我入間的希望極濃,如今己俱成泡影,這樣的懲罰,對於一個將一生全部奉獻給黨國的人,難道還不夠沉重嗎?」許尚明開始擺出哀兵姿勢,做動之以情的訴求。
「你位高權重,什麼事當然都可以推得一乾二淨,但是現在不比從前,已經不再是可以任你繼續一手遮天的時代,看在母親及妻子再三勸阻的份上,過去的種種,我可以一筆勾銷,眼前程勳和許開義的競選,我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來對壘,但是如果你還不懂得適可而止,許委員,」啟鵬撇了撇唇道:「恐怕我們也不會再客氣下去了,希望你好自為之。」
許尚明的臉色,隨著啟鵬一波波的話語,不斷的陰鬱下去,越來越難看。
從進來這個位於茶坊深處的獨立小屋後,就沒有說多少話的程勳,此時才趁啟鵬歇口的空檔,把本來放在他面前的一個薄薄的牛皮紙袋,輕輕的往許尚明推過去。
「許委員,我們已經來了一個多小時,我的看法與想法,剛剛司奇與啟鵬都已經表達得非常清楚,以前在馬進興委員還沒有道出二十年前害死啟颶父兄那場車禍的原委,以及他背了多年黑鍋的事實真相時,我們都不知道你才是幕後那只名副其實的大黑手,否則這信封裡頭的東西,也不必等到現在,才派上用場了。
許尚明的臉上,首度閃過一絲驚惶。「你們……想用什麼東西來威脅我?」
「威脅?言重了,許委員,那不過是以前你出入舊王朝的幾頁風流艷史而已,必要的時候,司玲姊還可以幫忙找到昔日得你『關照』的幾位小姐,與你敘敘舊喔。」
「你們!」
「別生氣,」程勳的唇角微微向上彎道:「反正出入聲色場所,對於你們這一類型的民代而言,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況且我們也不一定真要去公開這份資料,王朝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正派企業集團,風雲贊助我的政治獻金,更幾乎全數來自於我的義妹尹碩人,你們的抹黑扒糞我不怕,只是嫌吵了些,所以可不可以請你看在我好心幫忙你追憶甜蜜往事的份上,還我們一個耳根清靜。」
「另外也請你不要再說什麼許開義與你『父子同科』一屆,風光一下,三年後一定同時讓賢,全力支持程勳的笑話,」啟鵬接下去說:「這屆立委,我們雖志在必得,但程勳最後的目標,卻還遠在立委之上,你且拭目以待。」
「我們走,啟鵬。」
就在他們雙雙要跨出房間以前,許尚明的聲音,突然又由後頭陰側側的追上來。
「程勳,你忘了剛剛你們才坐下來時,我問你的那個問題了?」
「江信吉是如今的在野黨,也就是以前肝謂的黨外人士,異議分子裡的民主先鋒,我當然知道這個人。」程勳回過頭來答道。
「就只有這樣?」許尚明挑釁的說。
「對我來說,的確只有這樣。」
「江信吉有兩個兒子,次子江昭正接掌家業,將生意做得有聲有色,長子江聖文本來深得父親的鍾愛與期望,一心想要培植他成為政壇的接班人,卻不幸為了個有一半原住民血統,還曾經做過兩年雛妓的女人,魂斷亂刀之下,死的時候,甚至還不到二十五歲,」程勳隨著他這段敘述轉為僵硬的臉部線條,和漸浙握緊的拳頭,令許尚明講得越發得意起來。「這個江聖文是誰,你應該更加清楚吧?」
啟鵬正在擔心程勳的脾氣可能會忍不住爆發開來時,司奇已經面帶他那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閃進門裡,並拍拍程勳的肩膀說:「廢話終於聽完了?真不曉得你們兩個哪坐來的耐性,啟鵬,你餓不餓啊?」
「你不說,我還不覺得,現在可被你一句話給挑動得飢腸轆轆,都怪程勳讓商秘書通知我晚上要和什麼人碰面,才會害得我連面對碩人做的一桌子好菜,也都胃口缺缺。」
「那正好,我們現在就殺到你家去,幫你把菜給吃光,順便和阿姨商量一下,看明天在記者招待會上,要怎麼描述程勳突破困境的精神。」
「司奇?」程勳轉頭望向他問。
「走吧,走吧,先上車再說。」司奇一邊把兩位好友往外推,一邊還不忘回頭招呼許尚明。「許委員,明天早上十點,在我王朝五星級飯店的二樓會議廳裡,歡迎你偕公子一起來為程勳的表現喝采,我會特地叫商秘書幫你們留幾個好位子。」
默契良好,一路無語的三人,直到一起坐進了為選舉期間的安全考量,孝安堅持要程勳換乘的富豪車內後,才一起出了聲。
「明天我們……」司奇想要解釋他的計劃。
「你搞什麼……」啟鵬劈頭就問。
「羽嫣呢?」結果卻又由問題最短的程勳把話給說完。
「我讓志宏過來把她接走,回辦事處去聯絡記者,安排明天的各項事宜了。
「為什麼要開記者招待會?」坐在後頭的啟鵬,顯然並沒有注意到程勳聽到司奇回答時的怪異神情,也不覺得他一上車就問起商羽嫣有什麼不對,畢竟剛才是她開車送他們過來的。
「與其坐守,不如先攻,是不是這樣?司奇。」程勳問道。
「對,偏要讓他們無機可乘,無線可鑽。」
「高明。」程勳覺得鼻前彷彿還聞得到羽嫣慣用的淡淡香水味,是他的幻想嗎?
「也得靠商秘書靈敏的反應,和她高超的調度手腕才行啊。程勳,三天以後,有沒有留住她的打算?」
「你們王朝不是虎視眈眈,一心想要挖角嗎?」
「想挖有什麼用,最主要當然還是得看你有沒有意思留她。」司奇並不預期能夠從程勳那裡得到什麼答案,便從口袋裡掏出行動電話來往後頭一扔,改而對啟鵬說:「先打個電話回去給碩人,請她把菜熱一熱,還有到酒窖裡去拿瓶……XO,就說是我要慶祝用的,年份隨她挑。」
「慶祝什麼?」啟鵬接住了電話,一邊按號碼一邊問:「要慶祝程勳當選,至少也得再等上個四十八小時左右」
「真是為了要慶祝他當選的話,能夠只開你一瓶酒?你別作夢了。」
這時啟鵬己朝話筒講了起來。「媽?碩人呢?」
「電話給我。」司奇突然一手打方向盤,一手拗向啟鵬說。
「喂,你幹嘛……」啟鵬還來不及叫完,已經為司奇向他母親餘月菁報告的好消息而興奮起來。
「阿姨,我是司奇,您這趟回來,至少得為我再多侍上一個月的時間,您總不能只幫程勳助選,而不為我主婚吧?」他頻頻點頭的笑道:「是,就訂在新歷年前,對,就等程勳當選,大夥兒才有空幫我的忙,您答應了?那太好了,我待會兒就跟孝安說。」
把電話遞回給後座的啟鵬跟人講時,滿面春風的司奇仍舊空出右手來與程勳一握,並接受他由衷的祝福。
「恭喜了,兄弟。」
「口惠不實,我們等你用立委的頭銜來賀呢。」司奇握緊了程勳的手,藉以傳達他堅定不變的支持。
※※※
羽嫣望著在聚光燈下的程勳,耳聽久久不息的掌聲,儘管拚命的咬緊下唇,悸動的淚水猶在眼中不停的打轉。
「程先生,加油!」記者群中,終於有人率先忍不住的高喊起來。
「對,程先生,加油!我們乾脆先跟你約好明晚原地大開慶功宴。」
「謝謝大家,」程勳卸下剛才記者會上端肅的面容,改以幽默的笑容說:「可是明晚這裡得不得空,還必須先問過駱先生才知道,我可做不了主。」
他這一說,馬上有位坐在前排的女記者揚聲問坐在他左邊的司奇:「駱先生,你意下如何?」
「要開慶功宴,光是這間只能容納三百個座位的會議廳哪夠?明天下午投票時間截止後,從四點開始,我歡迎所有愛護台灣、支持程勳的朋友,統統到我飯店來,參加在全樓開放的頂樓所舉辦的餐宴。」
會場的氣氛立時變得更加熾熱,羽嫣聽到有人說:「真是高招啊!趁對手還在捕風捉影之際,便搶先一步做最坦誠的公開,這下不囊括選區內大半的婦女選票才怪。」
這一場記者招待會前後只開了一個半鐘頭,而且程勳個人的發言,僅僅佔了半個小時左右,可是爆炸性的內容和扣人心弦的歷程,卻己深深打動了現場每一位媒體人員的心。
一開始乍見從未一起公開曝光的余啟鵬和駱司奇,竟然陪同程勳出席,甚至並肩而坐時,就已經把所有與會人士的好奇心,撩撥到最高點。
接下來詹福茂卻又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請來余啟鵬的母親做開場白。
餘月菁不疾不徐的從亡夫王志龍與馬進興當年在政壇中組成「旭日會」的歷史談起。「先生們為問政獻身,我們這些做太太的,便也合組了一個專門收容社會上無助婦孺的庇護所。有一天,我們收容了一位年僅十九歲,同時懷孕三個月的女孩,剛住進庇護所的時候,她幾乎連一句話都不肯說,後來隨著安全感的加深,才慢慢吐露了她坎坷的身世。」
包括母親原本身為北部一族原住民的酋長最鍾愛的么女,卻因不顧族人反對,嫁給漢族父親在先,結婚後三年,便又遭移情別戀的丈夫離棄在後,因而攜女遠走東部投靠三姊夫的上一代歷程。
不料酗酒嗜賭的三姨文,竟將她與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起賣給了山下的妓院,找不到她的母親傷心自絕,她也被退做了兩年的雛妓,直到碰上了那個當時熱心於社服工作,將她救出了火坑,並與她一起度過半年幸福生活的男人。
但是由於這個男人家中劇烈的反對,甚至暗中差人去通知妓院的保鏢,想要把她給捉回去,結果不但讓拚命抵抗,保護她逃走的情人命喪歹徒刀下,也讓她腹中的小孩因為相愛的父母終究結不成婚,而成為所謂的私生子,對於孩子的身世一直耿耿於懷,對於孩子的父親也一直念念不忘的她,終於在孩子僅僅十五歲的那一年,便撒手人寰。
「這個孩子,」月菁忍不住頻頻拭淚的說:「就是現在在各位面前的程勳,做為一個被貼上『私生子』標籤的孩子,我要說程勳的表現不但讓我驕傲,也令我感動,他甚至和收容所內,另一個遭遇也極為悲慘的孩子駱司奇,一起鼓勵了我那在十六歲時,因為忽然遭父喪兄亡,變得憤世嫉俗,還差點誤入歧途的次子啟鵬,重新振作起來。
「各位記者小姐先生們,被賣為雛妓,不是程勳母親的錯,身為一個非婚生孩子,更絕不應該受到歧視,甚至被當成為不利於競選的污點,現在我們國內的雛妓問題非但依然存在,而且還日益嚴重,試問若要立法保護這些無辜的小女孩,誰的體會能比程勳深刻?」她的詢問令人動容。
說到這裡,月菁深吸了一口氣,再握緊程勳往她伸過來的手說:「失去先夫和長子的那一年,我發現自己同時擁有了程勳和司奇兩個孩子,如果站在一個自私的立場,坦白說,做為母親的我,是無論如何也捨不得再把一個兒子捐給大家的,但若是為大局著想,那我要請各位投程勳一票,恕我直言,」她首度露出笑容,慈藹的望著程勳說:「因為我認為這是我們這個不公平的社會,所至少能夠回報這個勇敢、堅強的孩子的一點。」
在月菁的說明以後,幾平所有的人都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發稿了,但眼前的三位近來迭道爭議且備受矚目的男士,卻又是令人捨不得放棄的新聞焦點。於是所有媒體原來就想深究的敏感問題紛紛出籠,結果非但原本口才就極佳的程勳對答如流,並且巧妙的將政見再度逐一強調過,聽得郭志宏他們整組文宣人員大樂,隨即交頭接耳說,「選前的最後一波宣傳,竟能讓所有有線、無線電視台和電台,以及各大報來幫我們做,簡直帥呆了。」就連一向對媒體避而遠之的啟鵬,和神秘色彩濃厚的司奇,也大大滿足了新聞從業人員的胃口。
「程勳是我們自家兄弟,我知道他有能力、有品德、有經驗,贊助競選費用有什麼不對?」啟鵬反問道:「眾所皆知,即便不賄選,競選也需要大筆的必要花費。這些年來,我和司奇會賣力經營企業,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要讓程勳成為一位能夠把專業還給國會的立法委員,無論是當選前或當選後,他都不必包工程、炒土地,至於『風雲』和『王朝』會不會與他『官商勾結』,我余啟鵬現在就可以代表他們兩人向各位說,歡迎你們來監督,財務透明化的我們,不怕持續性的詳查。」
司奇則在把有關於去年震驚全台,幾乎是由他一手揭發的緝毒案的大部分問題,全都歸功於警方,近似「四兩接千斤」的答掉以後,發抒了一段語重心長的看法。
「沒有錯,我『曾經』是黑道分子,參與的理由且不去說它,畢竟都已經成為過去了。但我今天一定要說的是,其實黑道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旦黑白合流,則治安單位便根本派不上用場。如今黑道已經升級到可以跟黨政大員平起平坐的程度,這種黑白不分,打破兩方原本各自擁有的遊戲規則的現象,恐怕才是真正值得我們正視的嚴重問題。」
當記者招待會在程勳那充滿感性的:「其實什麼都不重要,甚至連你是不是要選我,都不是最重要的,程勳希望看到的,是在經由我們或許太過理想化的投入、推動、喚起以後,你真的會確確實實的感受到:『我也有一票』的力量,那才是最重要的,謝謝大家。」結語中告一段落後,會場曾因大家的屏息,而靜默了大約五秒左右,好像所有的人都還沉浸在深受感動的撞擊裡,等到程勳起身,向左向右各和啟鵬與司奇緊緊擁抱以後,掌聲才一波接一波的響起,且歷久不歇。
「別說是明天的立委,我看現在無論是要選什麼,程勳恐怕都沒有不上的道理。」在人群漸漸散去時,羽嫣聽到一位記者先生這麼跟他的攝影搭檔說。而往已送走啟鵬和司奇的程勳走過去時,剛才那些鼓動人心的掌聲,彷彿都還在她耳旁翻騰著。
好像知道身後有人似的,程勳突然轉過身來,正好對上了羽嫣的盈盈淚眼向他投來的凝注。
「羽嫣,」他的胸中投絞著一種莫名的騷動。讓他幾乎就想要伸出手去拉她過來,她的溫柔,是足以包容一切的吧?但真正出口的,卻只是一句簡單的:「謝謝你。」
滾燙的熱淚自她漂亮的眸中緩緩滑落面頰,一如那顆她知道已經完全飛向他,自己再也無力收回的心。
她愛他,就在這一刻,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是多麼的愛他:愛他的堅強,也愛他的脆弱,愛他的現在,也愛他的過去,愛他的體貼,也愛他的絕決。
「不,是我要謝謝你,」羽嫣在淚水中綻放的笑容,看得程勳心頭大震。「謝謝你讓我知道在小羽認識以前的程大哥,是一個多麼教人心折的大男孩,這樣,」她的笑靨越甜,淚流越凶,但與程勳癡纏的眼眸,卻也越發清亮,彷彿真能看穿他所有的壓抑與自限。「我終於可以了無遺憾的回英國去了。」
「羽嫣。」這就是他一向吝於給,也不肯受的情愛滋味嗎?他們的相處,又僅在這八十四天內而已嗎?怎麼他覺得他們的相知已經有一生一世之久了?
「永遠都不要忘了一件事,好不好?」就這樣吧,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至少她已經確定自己對他的愛,並非僅是少女時的稚愛,至少在追求人生的目標上,她曾經確確實實的與他並肩努力過,而如果對他來說,這些都還不夠,那翩然離去,不成為他心土的負累,應該也是她至少能夠為他做的一件事吧?
「什麼?」她要離開了?為什麼她要離開這件事,會令他覺得前所未有的空虛與蕭瑟呢?為什麼會讓他有股想要大叫:「不要!」的衝動呢?但是這樣的結果,應該也是最好的吧,趁他還沒有更進一步的說出或做出任何會讓雙方在日後都覺得追悔莫及的事來之前,還是……放她走了的好。
「小羽喜歡程大哥,」她輕聲但清楚的說:「永遠都最喜歡程大哥。」
程勳頓覺耳際嗡嗡作響,望著她臉上讓自己心疼的淚痕,伸進西裝外套口袋中的左手指尖,已經都碰到每日均由她折好放進去的手帕了……
「把眼淚擦擦,喏,面紙。」志宏的插入,打斷了程勳的動作,也打散了一切。「程先生,我雖然沒掉眼淚,可是也一樣感動喔,就把你們三人的故事,當成我們最後一份文宣的重點,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