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案子,方威仰來挖消息,兩人在她的辦公室聊著,剛好韓適宇打電話來說他最近談的那個Case已經塵埃落定,問她要不要出來吃個飯,她說走不開,他則表示願意充當小弟外送。而既然有人要帶東西過來,方威仰自然很樂意多待一會。
韓適宇帶來四人份的中華餐,三人就在沙發上一邊聊天一邊度過難得的閒暇時光。
主題當然是圍著新嫁娘打轉,方威仰這個單身漢對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很感興趣,而就在韓適宇問"你怎麼看起來這麼累"之後,已經幾日睡眠不足的天晴脫口而出,"因為陶冠逸要五月七號才回來。"
直至落下最後一個字,她才回過神,然,要收回已經來不及了。
方威仰的反應很大,原本要夾菜的筷子就停在半空中,"你們五月十號結婚,他七號才要回來?"
"是啊。"
"婚紗、戒指、菜單、請客名單,全部丟給你一個人負責?"
"是啊。"
"太離譜了吧。"
她乾笑了幾聲,"他忙嘛。"忙著玩。
那個可惡的人,在法國玩得顯然有點樂不思蜀,據說陶家四月要派人去揪他回國,免得他快樂過頭,連要結婚都忘記了。
一旁,韓適宇淡淡的開口問:"只有一個人,很不方便吧?"
"所以我到現在還在拖啊。"天晴夾了塊辣子雞丁,"我之前自己一個人去看婚戒,人家還以為我是那種想結婚想過頭的神經病,婚紗才試了第一家就被投以同情的眼光,啊,我實在是……哎!結婚明明是好事,為什麼我非得很淒涼的一個人準備所有的瑣事。"
"你沒有跟未婚夫好好溝通嗎?"
"我是想說算了啦,反正既然打算結婚,不是他包容我,就是我包容他,說不定以後我還有很多要麻煩他的地方,所以即使一個人真的比較不方便,也只是碎碎念一下,因為不管怎麼說,結婚是我自己很想完成的人生大事之一,嗯,就算只有一個人,我還是會好好努力的。"
一口氣說完,她的辦公室響起一片掌聲。
拍手的人是方威仰。
"我也只能說你勇氣可嘉了。"他拿起烏龍茶,搞笑的說:"來,容我敬你一杯。"
"等我真的搞定所有事情,你再來敬我吧,雖然我現在是發了狠決定獨自搞定一切,不過說不定一看到店員們從四面八方射來的問號,我又會受不了了。"天晴哎的一聲,"他早點回來就好了。"
在無厘頭與小哀怨中,韓適宇穩穩的開口了。
"打算什麼時候去選?"
"這個週末吧,有兩天休假,飯店方面的事情他父母會負責,我要只要挑禮服、挑戒指,兩天應該可以。"
"我剛好有空,我陪你去吧。"
她眼睛一亮,"真的?"
韓適宇點了點頭,"出門的時候打個電話過來,我去接你比較方便。"
她耶的一聲,非常高興,"你真是個……"
覺自己快要把"好人"兩個字說出口,她硬生生的將話停住,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拿起烏龍茶,假裝若無其事的啜了一口。
"茶不錯。"她當然知道這樣的舉動很不自然,不過如果這話脫口而出,只怕氣氛會更僵。
她沒事稱讚他是好人,只意味著她內心深處還是覺得他是個壞人,他那麼聰明,一定立刻就會猜出她心中所想。
這兩個月來,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看電影,吃飯,每天通電話,加上電子郵件。兩人看似朋友,但又有點曖昧,很多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對韓適宇的態度已然動搖,越來越常夢見以前的事情,越來越常想到以前說過的承諾,那些,都讓她酸甜得難受。
對她來說,他是初戀情人,也是讓她知道傷心的人,甚至在她鼓起勇氣打越洋電話的時候,都不肯給予承諾的人。
所以,不是個好情人。
"喂,天晴,把話講完啊。"方威仰發揮了記者追根究底的精神,"韓適宇真是個什麼?"
"真是個、真是個──呃,好朋友。"
"說真的啦,你不是說謊的料,快點,坦白從寬喔。"
"我又沒說錯,你是我的好朋友,他也是啊。"天晴低下頭,完全沒注意自己的語氣已經有了些微的煩躁以及紊亂,"不管怎麼樣,你們對我好,我總是很感激的。"
方威仰照例很快的抓出問題句,"什麼叫不管怎麼樣?"
一擊命中。
不管怎麼樣就是無論以前是什麼關係,無論現在是什麼心態……只是,她不能這樣明白說清楚。
即使,她即將披上白紗;即使,他跟相親對像來往得頗為密切,她心中都還是有種只專注在他身上的感情,又愛又氣。
"就是字面的意思。"說完,她抬起眼,剛好看到韓適宇在看她。
還是那種讓她沒有招架能力的目光。
從以前就是這樣,每當她有點不高興,不管是在自己的氣或是他的,他總是這樣看她。
淡淡的笑意,很多的寵溺,無盡的包容。
那曾經是她深深眷戀的一切,但現在她要是眷戀下去,未來恐怕會衝出她規劃好的人生藍圖。
二十八了,不年輕了,她想要有個家,想要定想要拋掉一個人的寂寞與孤獨……她現在可是破釜沉舟的要朝新娘之路前進絕不要再出任何意外了。
即使那個意外曾經是少女時期勾勒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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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適合跑東跑西辦事情的好日子。沒有太陽,沒有風,天氣陰陰的,似要下雨,但只帶來微涼的氛圍,一點為難路人的意思都沒有。
由於今天是奔波日,所以韓適宇與天晴都穿得十分輕便。
她照例是兩根髮夾,只不過把工作時最愛穿的運動褲換成牛仔褲,粉桃色的上衣,看起來頗為可愛。
由於是假日早上,車流還算順暢,韓適宇在婚紗街附近停好車,兩人相偕朝那條白色幸福街道走去。
"你今天有沒有穿比較好走的鞋子?"路上,天晴這麼問:"我怕我萬一要挑很久,你的腳會酸。"
"擔心你自己吧。"
"我?你不知道我一雙球鞋闖天下嗎?不過我現在倒是有個疑問,究竟我是因為不會穿高跟鞋才穿球鞋的,還是因為球鞋穿久了,所以不會穿高跟鞋?"
"你不要去想那些不適合自己的事情,維持現狀就很好了。"
說完,他笑著揉揉她的短髮,像過去一樣,她哎的一聲,還是笑了。
談笑之間,兩人進入了第一家婚紗店。
服務人員很快的迎了上來,"歡迎光臨,挑禮服嗎?請問喜歡中武還是西式?喜歡復古還是新潮?"
天晴看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韓適宇想了想,她的眼睛大,膚色也白,很適合古典扮相,"復古小禮服應該不錯吧。"
服務人員笑咪咪的說:"那麼,請上二樓。"
韓適宇覺得等一下要量身、換衣,他不便上去,正想告訴她他在樓下等,沒想到天晴已經一把拉過他。
"你陪我上來。"
走上鋪了紅色厚地毯的手扶梯,二樓陳列著上百套的婚紗,顏色深深淺淺,樣式繁多。
服務人員帶他們走到落地窗邊的陳列架,"這批是剛做好的,都還沒有人穿過。"
婚紗店本來就喜歡采白色、金色的裝潢,水晶燈大亮之下,白紗透出隱隱的珍珠光澤,天晴細細審視衣裳的樣子,有抹韓適宇無法瞭解的神情。
有點高興,但,好像又有點感傷。
她挑了一件奶油色的白紗禮服,服務人員帶著兩人到試衣服的地方。
這邊是更衣室,過去三公尺,就是拍攝室內婚紗照的地方,有一對女的穿著鳳冠霞帔,男的穿著紅蟒服的新人正在攝影師"笑得高興一點"的指令中,對著鏡頭展現兩人攜手未來的幸福。
"你覺得怎麼樣?"
一道聲音將韓適宇拉回現實。
跟前這個穿白紗的女子……是天晴。
她的頭上有一個小小的花環,禮服剪裁很俐落,將她農纖合度的身段展露無遺,緞面微光印上她的臉孔,大眼睛扇呀扇的,隱隱有種精靈的氣息,感覺就像十五歲那年的夏天──她在遠走咖啡的吧檯裡擦拭玻璃杯,午後的太陽西移從落地窗篩過,她整個人像是籠罩在金色陽光裡。
韓適宇不知道那算不算一見鍾情,只知道,即使直到很久以後的現在,他都還記得那一眼……
天晴的臉一下近到他眼前,"喂,到底覺得怎麼樣嘛?"
"很可愛。"
"再多說一點。"
"說不了那麼多了。"他本來就是不善言語的人,"很適合你。"
她扮了一個鬼臉,"多說一點讓我高興會怎麼樣啊?小氣鬼!"
他不是小氣,只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曾經想過她穿白紗的樣子,想,但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今當她真的身著象徵承諾的純白站在他面前時,他的感覺依然不真實。
這就是當初的那個小女生?
跟野狗打架,被老鼠嚇哭,喜歡喝加了很多奶油泡泡的咖啡,雖然有點男孩子氣,但一旦兩人獨處,會放下身段跟他撒嬌……回憶在他心中飛躍,沉寂多時的感覺益見鮮明。
終於瞭解在美國那兩段感情為什麼會無疾而終。
終於瞭解為什麼他會在知道天晴的消息時,感覺如此複雜。
終於瞭解愛依然存在的感覺,可是,還是晚了。
韓適宇知道她這些年來一個人帶著兩個侄女,撐得十分辛苦,好不容易就要結婚,他不想阻撓她的幸福。
"看來,我果然還是比較合適穿白色的衣服吧。"她對著大鏡子,前看,後看,"以前實習的時候,有一次衣服髒了,一個護士把她放在休息室裡另外一套傭用的護士服借我,那時候同學也說我穿白色好看。"
"其實,你也很少穿深色衣服。"印象中,她總是淺藍、淺綠的,今天出門時穿的粉桃色上衣也很合適她。
清清淺淺的,有種夏日的涼爽感。
一旁,服務人員笑意盈盈的鼓吹,"這套衣服是一位米蘭設計師今年的新作品,全台灣只有這一套,前天才剛剛到的,你太太穿起來很漂亮。"
你太太?
對了,他們這樣看起來像是未婚夫妻吧?
穿著有點像的衣裳,感情很好的一起來選結婚禮服,她問他的意見,他稱讚她可愛……
韓適宇與天晴對看了一眼,不知怎麼的兩人都沒有出聲糾正服務人員的用辭錯誤。
是他看錯了嗎?她眼中竟有一抹澀然。
天晴別過頭,"那就這一套吧。"
"不多看幾件嗎?"
"不用了,一件衣服而已,既然合適,我覺得這樣就好,不想多浪費時間。"她笑了笑,突然間發現了什麼似的問服務人員,"那邊是在拍婚紗照嗎?"
"是。"服務人員很快的回答,"我們現在正在促銷,室內七十組包括化妝跟四套禮服,只要一萬塊,很便宜,你們可以去問,整條婚紗街沒有哪一家的價錢比我們低了。"
"是機器洗,還是手工?"
"都有。"
天晴嗯的一聲,突然間提議,"哎,我們拍一張好不好?"
"我們?"韓適宇微愕。
"反正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一半,剩下只要挑戒指就好了,時間還很多,拍一張當紀念嘛。"她轉向服務人員,用少見的強硬語氣說話,"小姐,可不可以麻煩你拿一套西裝借他?還有我們的照片要馬上洗。"
十分鐘後,換他們兩人站在剛才那對鳳冠霞帔新人拍照的地方,攝影師聽說要立刻洗,換了一台相機,打上燈光,一、二、三,笑──
強光中,韓適宇忘了自己究竟有沒有笑,但卻感覺到在那一瞬間,兩人在攝影師要求下握住的手,一陣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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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派的會議室裡,一群臉上寫著"精英份子"的人圍著黑色馬蹄形會議桌而坐,正出盡全力上演著表決與否決的戲碼,一個下午過去,總算作出初步結論眾人魚貫走出會議室。
韓適宇收起卷宗,營業部經理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還拍了他肩膀一下。
"年輕人,做得不錯喔。"
公司裡,除了人事部經理之外,沒人知道他是少東,人人只當他是考進來的高級職員,雖然會議桌最中央坐的就是自己的爸爸,他還是當作不認識,扮演著新進人員的角色。
面對突如其來的讚美,他也只是回了一聲:"哪裡。"
"好好努力,好好努力。"營業部經理一邊呵呵笑,一邊走出去。
韓適宇抱著大批卷宗,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前,助理叫住了他。
"韓先生,'天際航空'以及'江氏運輸公司'都來過電話,另外,任蔚藍小姐問方不方便晚上吃個飯?還有位方威仰先生說有急事找您,請您立刻回電。"助理遞上一張紙條,"這是他留下的電話號碼。"
"什麼時候打來的?"
"下午一點開始,之後大概每隔半小時就打一次。"
他挑起眉。什麼事情急成這樣?居然每半個小時找他一次。
回到辦公室,韓適宇撥了方威仰的手機號碼,暫時收不到訊號的回應,再撥他新聞台辦公室的專屬電話,接起來的是他的學妹小姿。
韓適宇曾在電視台見過她兩三次,因此兩人也不算陌生,"你學長呢?"
"跑大新聞去了,他找了你一個下午。"
"有沒有說什麼事情?"
"沒有耶,可是看樣子好像火燒屁股似的,剪帶子的時候都用椅子在地上滑來滑去,連撞倒人都不知道,唉,我不太會形容,反正他亢奮的樣子很不尋常,有點像挖到獨家新聞的那種神情。"
"知不知道你學長跟誰出去?知道的話,給我對方的手機號碼?"
"我不清楚。"小姿的聲音迷迷糊糊的,"社會組的人現在全部不在座位上,學長跟誰配很難猜。"
韓適宇掛了電話,心情一下被方威仰那人盡皆知的追魂連環Call影響了。
方威仰偶爾會有點無厘頭沒錯,不過倒也不是會大小怪的人,他會找他找得這麼急,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過現在找不到人,他也無計可施。
他吩咐助理替他沖一杯咖啡,接著親自回電話給天際航空以及江氏運輸討論成本問題,並約定見面時間,接著,打給任蔚藍。
他一邊翻弄卷宗一邊問:"你今天幾點下班?"
"我現在已經下班了。"她柔柔的聲音從話筒另一端傳來,"你可以過來的時候再打電話給我,因為我還要看一些住院病例,你不用急沒關係。"
自從相親過後,他們大概十天半個月就見一次面,吃飯、看表演,接著送她回家,在任家喝禮貌茶後再告辭離開。
雙方父母都以為他們在交往,任家非常滿意他這位准乘龍快婿,而他家的長輩們也對溫雅的任蔚藍讚美有加,因為兩人都不想再面臨那無止境的相親,戲,就這樣演下來了。
牆上的時鐘指著下午四點半,他還有大堆的數據要弄懂。
韓氏化工,簡簡單單四個字,裡面的東西多到難以想像,他很慶幸自己當初並沒有一下就接下總經理的位置,因為如果只有一個博士學位卻沒有任何相關經驗,是作不出好決策的。
砰!辦公室的門一下推開,韓適宇抬起頭,看方威仰一臉剛跑完新聞的疲憊樣,大步走了進來。
助理跟在後面,急匆匆的說:"這位先生,你不能這樣闖進來。韓先生,對不起,我有跟他說過要先通報……"
"沒關係,你先出去。"
在確定助理將門帶上後,他繞過辦公桌,"發生什麼事了?"
"大消息。"
"大消息?"韓適宇皺起眉,方威仰是有五年資歷的記者,什麼消息會讓一個老鳥記者變成這個樣子?
"如果發生在別人身上,那就無所謂,當茶餘飯後的笑話聽聽就算了,可是故事的主角是我們的朋友,所以我決定拔刀相助,"方威仰將雙手搭在他肩上,"天晴的那個未婚夫,是個同性戀。"
什麼?!"同性戀?"
"同性戀。"
"你聽誰說的?"
"我看到照片。"方威仰吸了一口氣,"我們這行有很多專跑名人八卦的自由記者,拍了照片,自己賣給報社或雜誌社那種,我今天跟一個自由記者見面,聊一聊,他突然說:'那個陶冠逸居然要結婚。'我還沒接口,他又突然說:'新娘子真可憐,要嫁一個同性戀。'我當然馬上叫他說清楚。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他頓了頓,"陶冠逸是名流,之前跟一個男明星跑到夏威夷玩,被我那個同行拍到,我那個同行把照片分成兩份,一份賣給男明星的經紀公司,一份賣給陶家,所以消息沒流出去,我看到照片了,是陶冠逸沒錯……"咦?人呢?
韓適宇幹麼就這樣跑出去?他照片都還沒拿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