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認識這麼久了,從來沒有過這種情形。
因此,當他從育嵐那裡打聽到蔚藍九月固定休週四之後,他排除萬難的把那天空下來了,接著打電話給她。
「蔚藍,你這個星期休假的時候,我們一起吃個飯。」
「對不起,我跟小方要去參加研討會。」
一個星期過去。
「今天有空嗎?」
「有一個大手術要進行,主任點我當助手。」
九月快到底了。
「今天該不會又有事情吧?」
「不好意思,我爸媽答應育嵐順利畢業要讓她出外玩,因為我剛好有長假,打算兩人一起出外,所以要安排行程。」
第一次是沒約好,第二次是湊巧,第三次,嗯,紀雅人很確定蔚藍是在躲他,絕對是這樣沒錯,而將時間往前推,她的詭異行蹤則是開始於他們公司借聖瑪莉醫院拍攝音樂錄影帶之後。
原因呢,他當然心知肚明。借聖瑪莉是他提議的,消息也是他散播出去的,他知道蔚藍一旦聽說,絕對會來問一下需不需要幫忙。他點頭,她留下,她看到他工作時的認真模樣,進而推翻他的男孩形象,把他當作一個男人,不再把他當鄰居,而是以異性的眼光來看他。
計劃是這樣的。然而,計劃卻趕不上現場變化。
原本叫巧恩陪她,是為了避免她身處大量陌生人之中會尷尬,沒想到巧恩居然在她耳邊連環吹捧他,當巧恩跟他點頭承認自己的確說了很多之後,他就知道自己大勢已去。蔚藍一定以為是他叫巧恩跟她說那些的。
也一定以為這是喜歡的信號。
雖然說他本來就有意如此,但計劃中是蔚藍自發性的發覺,而不是來自外力的洗腦,簡而言之,這個作戰計劃不但沒有達成效果,反而有點開倒車。
蔚藍發現他喜歡她,所以開始躲他,就像過去逃避每一個追求者一樣……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孰可忍,孰不可忍啊!
既然正常邀約她避不見面,那他也只好使出那一招了。紀雅人撥了育嵐的手機號碼。
育嵐,不愧是與蔚藍形成正反兩面教材的任家二小姐,電話才剛通,她就在那頭叫了起來,「紀雅人——」
聲音大不說,尾音還拚命拖,紀雅人連忙把手機拿遠,直至聲量稍減,他才再度將手機貼在耳朵旁邊。
「你這個星期四要去旅行社看行程?」
「對啊。」育嵐答得很迅速,「咦!你怎麼會知道?」
「蔚藍跟我說的。」
「她沒事跟你講這個幹嘛?而且,你們不是吵架了嗎?」
「我們吵架?」雖然說凡是藝人都有謠言,可是,那也得建立在必要性之上,就商業效益來說,他跟蔚藍的話題性應該趨近於零吧,「誰跟你說我們吵架?」
育嵐乾笑兩聲,「我自己猜的啦。」
「猜?你是念文學的,有點氣質,不要亂八卦。」
「呵呵,也不能怪我啊,最近我只要講到你的名字,蔚藍臉色就好難看。」
「多難看?」
「難看到不能再難看了。」育嵐很快樂的把自己的觀察說出來,「加上你們公司之前,不是借他們醫院拍攝音樂錄影帶嗎?那天她回來的時候才怪呢,臉一陣紅一陣白,跟她講話也沒聽到,這種情形,你說,誰都會以為你們吵架吧?」
情況……比他想得還糟呢!
果然,人不可能事事如意,工作上十分順利的他,在感情上卻好像走到死巷似的,更慘的是,他的公主不是坐在圍牆上,而是在牆壁的另外一端,連看都看不到。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通常會另覓出路,可是他做不到。他就是喜歡蔚藍,溫柔、可愛,總是好好說話,從來不鬧脾氣,有己見,但不會固執。
所以即使她有愛情恐懼這個小小的,呃,或者說有點大的缺點,他只能咬咬牙,認了。
放不下的情況,他得靠自己努力看看能不能翻牆而過。
紀雅人翻開自己當月的行事歷,「星期四你跟蔚藍約幾點?」
「中午啊,先去康橋吃中飯,然後去旅行社,定了行程後去買衣服,一個女生出外行李就夠多了,何況是兩個。我要買,蔚藍也要啊,很耗時間的。」育嵐辟哩啪啦的說了一堆後,才突然想起的問:「你一直問這個做什麼啦?」
「介不介意讓我請吃中餐?」
「有人買單我怎麼會介意,呵呵。」
紀雅人皺眉,「你的聲音聽起來怎麼有種詭異的興奮。」
「因為同行的不是只有我們,蔚藍一個叫小葉的同事也要一起去,而在聖瑪莉嘛,說起小葉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喔,身為女性的她,不僅擁有眾多護士妹妹的愛慕,就連病人都常常拜倒在她的白袍下呢!」
瞬間,紀雅人臉上降下了三條黑線,「你不要告訴我,她在追蔚藍。」
雖然蔚藍從沒有過同志傾向,但是她對男生比對女生排斥,一個近水樓台,一個順其自然,誰知道結果會是怎麼樣啊?!
育嵐哈哈一笑,「不是啦,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要向你介紹小葉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然後,順便告訴你,以影劇消息見長的橘子日報總編就是她老爸。」
紀雅人的俊臉上再降下黑線三條。橘子日報,那、那是令演藝人員以及政商名流聞之色變的八卦報啊!
雖然說他對緋聞是免疫了,但,緋聞跟新聞是不一樣的。如果傳他喜歡同公司的楊炫茵或王陵雅,那是緋聞,但如果蔚藍被傳出,那就叫新聞。
他不介意傳緋聞,但介意傳新聞。
蔚藍什麼朋友不好交,竟跑去跟橘子日報總編的女兒當朋友……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她是蔚藍的朋友,自然不會為了新聞出賣朋友……嗯,他得信任蔚藍的朋友,然後,想想辦法如何恢復邦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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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橋是台北市區的一家餐廳。
位在小巷中,光看名字會以為是以優雅為取向的地方,但推開門之後,就會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
土黃色的牆頂,凹凸不平的地面,只有在樑柱部分懸掛飾以油燈罩的燈泡,簡單來說,就是一種洞窟風格,而在這粗獷空間裡流瀉的並不是流行歌或重搖滾,而是古典樂,韋瓦第、巴哈、海頓輪流出現,悠揚的樂聲與略帶原始的空間形成一種奇妙的違合感。
蔚藍與小葉常來這裡吃飯,很習慣這裡的佈置,也喜歡這裡的菜色,每一次來都覺得非常自在,但這一次,她卻呆掉了——
紀雅人居然也在?!
育嵐向她們揮手後,他也跟著舉起手招呼,看起來很自然、很愉快。
「恕我多話。」小葉在她耳邊說:「那個人,是閣下的鄰居對吧?」
蔚藍「嗯」的一聲。
「他不用工作嗎?」
「我也不知道。」
「那麼,你的魂魄可以回來了嗎?」小葉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我的肚子還滿餓的,想早點坐下來吃東西。」
蔚藍尷尬一笑。唉,這情形,落跑也來不及了!
深吸一口氣,她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育嵐笑臉燦爛的打開菜單,「嗨!蔚藍、小葉,你們要吃什麼?」
「我點吧。」小葉一屁股坐到育嵐旁邊的位子,而且很順手的將菜單接過,煞有其事的跟她討論起來。
蔚藍沒得選擇,只好跟紀雅人坐同一邊。
他在笑,而且笑得很好看。她看著他的眼睛,兩人距離好近,令她有點不自在,但是基於禮貌,她還是慢慢的,慢慢的擠出一抹笑容,「好、好久不見。」
「你最近很忙啊?」
「還好。」
「幹嘛頭越來越低?沒禮貌的傢伙。」他拉起她的耳朵,「跟別人說話的時候要看著對方的臉。」
「別、別拉。」
他鬆開手,「會痛?」
「嗯。」她捂著耳朵,有點內疚自己說了謊話。
其實一點都不痛,她只是不想他碰到她而已,哪,就橡剛剛他只是輕扯一下她的耳朵,她的耳朵就好熱好熱,而且那溫度有延燒到臉頰的趨勢,幸好餐廳裡的光線非常昏暗,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唉,好糟糕喔,她還以為一陣子不要見面會比較好呢!但照目前看來,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那天突如其來的失速心跳在沉寂三個星期之後,突然又復活了,所不同者,上次是混著巴哈,這次則是混在韋瓦第中。
夾雜什麼曲子沒差,重點是,她的心臟不聽話啊!
別跳得那麼快啦,可惡。
「蔚藍?你在氣什麼?」
氣我自己的心臟,「嗯,沒事啦,只是工作上有點麻煩,你知道的,有些人天生不信任女性,即使我們的工作能力一樣。」老天,她說得真好,人的求生本能在緊急的時候會發揮得淋漓盡致,她平常是不說謊的,今天居然一個接一個,而且通通面不改色。
小葉的視線雖然還放在菜單上面,但唇角的微笑卻很耐人尋味。
「這樣啊,」紀雅人露出笑容,摸摸她的頭髮,「你得更努力才行,用表現來證明工作能力,如果說什麼為後人努力那些的,就太遙遠了,最實際的,就是替自己爭口氣,只要想到是為自己,自然而然就能發揮最大動力了。」說這些話的時候的他,真的是紀雅人嗎?
溫柔、認真,而且看起來好成熟喔!
蔚藍不太會形容最近看到他的感覺,在她心中,他一直是「一個變成偶像的鄰居」,而鄰居,也就是鄰居啊,除了變態,誰會對鄰居的一舉一動有興趣?所以,她必須承認她沒有好好看過他,甚至不曾好好聽他說過話,但最近……唉,不提也罷。
嗯,對,別提,則提就沒事!蔚藍自我催眠的想著。
「你們有沒有特別想去哪?」小葉問。
「蔚藍說她沒意見,我想去中歐,來個布拉格、布達佩斯跟維也納三城之旅,增長見聞,增加氣質,回來後好好準備面試工作。」育嵐一臉高興,「喂,紀雅人,你不是說要出外拍聖誕節要賣的寫真,你們去哪?」
「紐約。」紀雅人頓了頓,「工作,順便去看我爸媽。」
「紐約啊,紐約好耶。」
小葉噗哧一笑,「你不會就這樣改變心意了吧?」
「怎麼可能,他要待在那裡將近一個月耶,我只有十天,而且他還要出外景,也不可能當我的導遊啊,雖然說我是真的有點想啦。」育嵐的口氣聽來感覺有點動搖,「他搬回台灣前住在紐約的嘛,對那裡一定很熟。有熟人陪的自助旅行總比跟團好玩多了,對不對,蔚藍?」
突然被點到名的蔚藍「嗯」了一聲,「不過,還是沒辦法吧,他的行程是預定好的,而你,也不可能放棄中歐夢。」
紀雅人笑笑,「我無所謂啊。」
育嵐眼睛一亮,「我可以把那句話解讀成——你有時間盡地主之誼嗎?」
「可以。」他大方的點頭,附帶俊美微笑一個。
「那,蔚藍,我們就去紐約吧。」育嵐的語氣十分輕鬆,「反正我們上次去的時候還是小毛頭,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以現在的年紀,剛好可以體會紐約之美啊!何況,呵呵,還有雅人在。」
蔚藍一抬頭,見到妹妹一臉古怪,小葉一臉明瞭,而紀雅人則是一臉似笑非笑……這、這是怎麼了?
他們之間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嗎?
任法清與黃佩儀這對夫妻一向以自己的大女兒為傲,卻不知道在這個時候,他們這個唸書像吃飯的女兒,面對到人生有史以來最大的疑惑,問號在她的腦海中以倍數迅速成長。
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
而這個「什麼」,大部分的人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偏偏小公主就是少了這麼一條愛情神經。
或者說,因為沒有過類似經驗,所以無從知曉——
愛情來了!
在她還沒發現的時候,它已經悄悄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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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初秋,山上的溫度開始有點寒冷,冷氣已經不開了,只有電風扇偶爾運轉。蔚藍怕冷,長袖的衣裳已經先行整理出來。
週三晚上,她在醫院的更衣室準備換衣服的時候,手機響起。
來電顯示是紀雅人。
「你現在有沒有空?」他的聲音聽起來很低沉。
「我再半個小時要上班。」
「出來一下,我在醫院後門。」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他掛斷電話,而且迅速的關機。
蔚藍有點討厭自己這樣的個性,其實,她也可以不去的,但她就是沒辦法把已經知道的事情拋在腦後,所以,她還是去了。
醫院後門旁邊緊鄰著醫師專用的停車場,這裡除了醫師,不太會有外人過來,紀雅人似乎是看中了這點,連帽子都沒戴,一個一百八十公分的人就這樣大刺刺的站著。
「什麼事情?」
「我明天就要去紐約了。」
「我知道啊。」
他明天就要去紐約,而她與育嵐的紐約之行則是預定在兩個星期後,也就是說,他們有半個月見不到面。
那……紀雅人是特別來看她的嗎?
最近,她好像有點明白在心底發酵的是什麼,但是基於本能,每當答案快要衝出來的時候,她很快的會自行打住,怕自己想得太多後,會自尋煩惱。
「蔚藍,我們認識多久了?」
快十年吧。
明明記得,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蔚藍卻搖頭了。
「我也不記得,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很確定,」紀雅人的臉上出現一抹很難形容的笑,「我們的感情。」
「我們的……」她有點猶豫的反問:「感情?」
「嗯,雖然沒有很刻意的經營,但卻十分自然,像家人那樣吧。」
她抬起頭,家人?
他看著她。眼神溫柔又深切。
應該是吧,長久以來她都是這麼認為的,而這樣的定位顯然也很符合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所以他們才能這樣自然,這樣的無話不談,她從不曾懷疑,也不該懷疑的。
那些擾人心緒的東西就算了吧。
不要再想了。
不受控制的心跳,突然的情緒起伏,偶爾的出神,面對面時的急速升溫……都不應該出現在他們之間。
下定決心,蔚藍直視他的臉孔,笑了,「當然啦。」
「恢復邦交了?」
「我們又沒有吵架,最近、最近,」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是我自己的關係,嗯,我不是在生你的氣,也不是在生任何人的氣,我只是自己有點不高興而已,所以躲了起來,如果讓你覺得莫名其妙,我很抱歉。」
「我不是來責備你的,因為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他還特別加重「朋友」兩字,「我怎麼樣都不希望是在這種情形下分開半個月,那很奇怪。」
「我沒事啦。」她頓了頓,再強調一次,「真的。」
他似乎是放心了,「那麼,我在紐約等你跟育嵐。我有空出時間,到的時候,記得打電話給我。」
兩人小聊了一下,然後蔚藍手錶的設定鬧鈴響起。她該到急診室了!
忙,忙,忙,八個小時過去。
下班後,蔚藍跟小葉去九十九街喝咖啡,順便叫了一客西班牙海鮮飯填飽肚子,原本該馬上回家的,蔚藍卻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書局閒逛。
暢銷書、長賣書、參考書,嗯,怎麼逛了這麼久才十點哪?
她繼續繞著,好不容易等到十一點,唱片行開門,她選了幾片重新錄製的古典樂準備結賬,微一猶豫,她改朝排行榜的地方走去。由於學習鋼琴的關係,多年來她只買古典樂,這還是她第一次走到流行樂部門。
紀雅人半年前發行的唱片還在排行榜前二十名,櫃檯旁貼著最新大牒的宣傳海報,已經可以開始預購了。
有點不太習慣,但是,蔚藍還是在陳列流行唱片的架子前停下腳步,買了生平第一張流行唱片。
紀雅人的「ForU」。
蔚藍聽著這張唱片,日子慢慢的過。
她照樣上班救人,育嵐則每日晃來晃去等著出外玩。終於,桌上月曆打上紅圈圈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