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歎息自地牢裡響起,卻不是出自她的嘴,而是出自趙梟的。
她抱著膝頭,防備地瞪著坐在牢房外的趙梟,早已算不清這是他第幾聲歎息。
自一個時辰前他拎著三壺酒踏入地牢後,就獨自窩在地牢一角,失魂落魄的檻灌酒,不時埃聲歎氣,一點也不像是在監視她,反倒像是躲在這兒借酒澆愁。
他喝他的酒,她也懶得搭理他,偏偏好幾次她差點控制不住,想開口向他詢問蔚超恆的情況,甚裡詢問那份「承諾」究竟是怎麼回事。
只是每次當她張嘴就要吐出聲音時,她便會用手迅速摀住嘴巴,暗暗斥貴自己多此一舉。她已經和他沒關係了,無論他是死是活都不關她的事,她才不在乎。
然而就算她屢屢斥貴自己,可小嘴卻總是一犯再犯,完全不受控制。
就在她第八次張開嘴,又第八次摀住自己的嘴巴時,牢房外的趙梟忽然轉頭看向她,可憐兮兮地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你知道嗎?今日我心愛的靈花就要嫁人了,我好想哭啊!」
她冷冷瞪著他,完全不想搭理他的醉言醉語,天曉得他嘴裡的靈花是誰?
「而那要娶靈花的王八蛋,就是那個姓蔚的!」說到關鍵重點,他瞬間咬牙切齒的握緊拳頭,彷彿恨不得將蔚超恆大卸八塊!
不過相較於他的咬牙切齒,她則是睜大了眼,一臉不敢置信,彷彿忽然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他說什麼?成親,蔚超恆竟然「又」要成親了?
幾個月前他才莫名其妙非要娶她不可,如今他竟然又要與別的女人成親,而他竟然還敢信誓旦旦的說會想辦法救她出去--
騙子,她就知道他的話壓提兒不能信,他根本就是殺千刀的大騙子!
她想假裝不在乎,想假裝無動於衷,卻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又酸又恨的問:「他們為什麼要成親?」
「還不都是為了你」」他一臉責怪。
「關我什麼事?」她瞪回去
「哼,就關你的事!」他說得斬打截鐵,擺明遷怒到她身上。「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
「你眼楮瞎了嗎?這裡當然是地牢!」她氣惱的吼了回去,一點也不害怕男人會惡罰她,事關蔚超恆,聽見他要成親的消息後,她氣得頭頂都冒煙了,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
「對,就是地牢,而你是被捉來試毒的母老虎,所以被關在這地牢等著被捉去試毒,不過你卻睡著舒適的床楊,蓋著暖呼呼的襲被,甚至還有飯菜可以吃!」細數她的罪狀,彷彿她所擁有的一切,是多麼罪不可赦的一件事。
她莫名其妙的皺眉,再次吼了回去。
「我壓根兒沒碰那些飯菜。」誰知道裡頭摻了什麼,而且床榻也是他們擱在這兒的,關她什麼事。
「誰管你吃不吃,重點是你至今還沒毒發,難道就沒想過是怎麼一回事?」他埋怨的瞪著她。
她一楞,這才猛然驚覺不對。
他說得沒錯,她明明是被擄來試毒的,理當不該過得如此舒適,何況她還曾服下毒藥,就算是慢性毒也不該一點痛苦也沒有,這到底……
彷彿看透她的想法,趙梟恨恨地丟出答案。
「因為這一切,全是那姓蔚的為你求來的。」
她檻地一震,憂若遭雷履般全身僵硬。
「為了解開你體內的毒,讓你重獲自由,那姓蔚的竟然答應靈花的要求,娶她為妻,讓她成為蔚府少奶奶!不過就是個押鏢的,縱然家世還算可以,但說到底還是我最大啊,靈花到底是看上他什麼地方?」他忿忿不平的繼續叫罵,邊說還邊褪牆,強勁內力透過拳頭擊在巖牆上,競在厚實的巖牆上搖出一個又一個凹洞。
然而她無暇錯愕,只是瞳眸驟縮,一顆心就像是被他撾擊的那面牆,劇烈震晃,不斷落下虛弱的細粉,讓憤怒逐漸瓦解,怨恨逐漸崩毀。
原來這就是「承諾」?
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他真的會想「辦法」,讓她平安無事的離開這裡,但是……但是她從來沒有開口求他幫忙,他何必要多此一舉!
何況他們蔚家在江湖上是名門正派,八方鏢局更是深受黑白兩道景仰信任,要是娶了邪門歪道,那麼往後如何在江湖上立威立信?
該死,他究竟在想什麼,為什麼要為了她犧牲自己?
他明明就是在演戲,明明就是在笑話她,何必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哼,說來說去都是你的錯。」趙梟用怨恨的眼神瞪著地,咬牙切擊的繼續道:「要不是你逃婚,他也不會為了追回你跑到這兒,結果讓我的靈花狠心拋棄我,非要嫁給他不可。」
「誰說他是為了追回我,他分明是故意戲弄我、報復我!」她大聲辮駁,然而話說到一半卻忽然發覺不對。「你怎麼會知道我曾經逃婚,又怎麼知道他是為了我追到這兒,你--」
「這還用猜嗎?」他又是一聲冷哼。「那姓蔚的我雖然沒見過,不過整個江湖都知道他是個癡情種,為了一個女人整整等了九年,不知婉拒多少媒婆說親,幾個月前好不容易終於將人娶進門,誰知道那女人卻在新婚當日跑了。」
喬明珠睜大眼,簡直不敢相信京城裡發生的事,竟然已經傳到這邊來了,連他這種邪門歪道都知道八方鏢局的醜事。
「他心中就容得下那女人,怎麼可能會為了其他女人如此犧牲,除非你就是那逃跑的新娘,是他九年來念念不忘的摯愛女子。」他鏗鏘有力的做出結論,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一記拳頭,重重打中她的心。
「才、才不是這樣!」她搖頭否認,氣勢卻是大不如前,虛弱得就像是受了極重的內傷。「才不是這樣的……才不是這樣的……」她不斷重複,不知道究競是想說服他,還是想說服自己。
他怎麼可能是為了追回她?她用迷魂香迷昏了他,她害他丟盡了臉,毀了他們蔚家的名聲,他怎麼可能還會追回她?
何況,她壓根兒就沒聽過他為了一個女人等了九年,在他上門提親前,她從來沒有見過他,但是……但是……
我沒騙你,九年前我們確實是見過面。
九年的時間不算短,畢竟當年你只有十四,忘了我也是情有可原,但你難道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一直等著你,明珠,我是真的想娶你。
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還記得清清楚楚,他確實說了他們九年前見過面,確實說了他一直等著她,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他們真的見過?
但是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就是這樣!」他聲若洪鐘,輕易的就蓋過她的反駁。「他是京城第一鏢師,卻因為你成了京城第一棄夫,顏面盡失,整個京城的百姓都笑話他,若換作是我一定早休了你,與你劃清界線,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哪還會為了報復跋山涉水、受風吹雨林,又不是吃飽了撐著。」
她咬著下唇,看著他貴難的眼神,聽著他每一句嘲諷的語,再也無力辮駁。
他說得沒錯,若換作她,她也不會想再看到傷害自己的人,更不可能為了那種人跋山涉水、忍受風吹雨林,所以……所以蔚超恆真的是為了追回她?易容也是怕她認出他?一切都不是報復?
她讓他顏面盡失,甚至還傷了他,他卻為了救她出去,罔顧蔚家和八方鏢局在江湖上的立場,娶個邪門歪道。
那是他們不懂你。
我倒認為你直率正義,可受得不得了。
同樣的聲嗓在耳邊迴盪,事到如今,她還能懷疑什麼?無論他是藍恆還是蔚超恆,他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謊言,那都是真心的,真心的!
而她卻被怒火遮蔽了雙眼,始終不肯相信他,連他來到地牢探看她時,還對他惡言相向。
他心知肚明那是彼此的最後一面,她卻故意轉身背對他,不看也不理他。
濃濃懊悔伴隨著淚水沖上眼服,她輕輕搖頭,不斷的搖頭,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錯怪一個人,她誤會了他,更傷害了他。
「讓我出去!我要見他!」驀地,她競從床楊上一躍而起,衝到牢門前用力握緊冰冷的欄杆,往外大吼。
「不可能,除非婚禮結束,否則你是踏不出這牢房的。」趙梟嘲諷的吮著她。
「我不走,我也不要他為我犧牲,他不能娶那個女人,我要跟他說話,我要阻止他!」她心急如焚的大吼,好恨自己直到現在才省悟。
她欠他太多太多抱歉,就算道歉恐怕也無法彌補對他的傷害,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他做傻事,她不是個好姑娘,她根本不值得他這樣做。
「什麼那個女人?」趙梟憤怒的自地上跳了起來,指著她大吼:「我心愛的靈花是你可以這樣叫的嗚?」
「既然她是你心愛的女人,為什麼你還要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她也吼了回去。「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誰說我不是男人了!」他也火了,吼得比她還大聲,因為酒醉而變得激動焦躁,完全失去了冷靜。
「那就讓我出去啊,我一定要阻止那場婚尋州」看出他的焦躁,她立刻使出激將法。「是男人就別像個窩囊廢,難怪你的靈花不要你,因為你根本沒有種!」
「沒有種?誰說我沒有種了?」可惡,這是他這輩子聽過最狠毒但也最有效的挑畔了,雖然是「意料中」的事,但聽起來還真是他媽的刺耳啊。「好,我這就讓你出去,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怎麼阻止婚禮,不過你最好保佑在你成功阻止婚禮前,不會被靈花毒死。」他說到做到,果然立刻抽出掛在腰間的鑰匙走到牢房外,替她打開了牢門。
而她卻沒有半點喜悅,反倒只覺得沉重不安。
縱然她出手阻止了婚禮,但那女人武功高強,眼前的男人也非泛泛之輩,她真的能讓蔚超恆平安的離開。
倘若她柄牲生命,可以換取他逃走的機會,她一定會毫不擾豫的挺身而出,她只怕自己沒用,就怕死了也無法讓他逃走……
只是話說回來,他口中的靈花,應該是雪地上那搶走她鞭子的女人,那女人功夫高強,還說蔚超恆是江湖上唯一配得起她的男人,難怪會乘機要脅他娶她,果然是個邪門歪道!
想起那女人對蔚超恆的迷戀,想起她曾經用那靛藍色指甲在他臉上遊走,一股酸氣就直往心頭鑽。哼,她絕對不會讓她稱心如意的!
她發誓!
如今她所處的房子孤立在雪地上,雖然不大,卻是磚砌瓦造,粉牆玉階,磚瓦屋樑處處講究,造設相當別緻,尤其前伶寧靜川流後倚深濃樹林,站在可前放眼望去只有一片銀白逞闊,宛如遺世獨立。
而關著她兩日的地牢,就隱密建造在房子的地底下,得開啟某個機關才能夠開門出入。
這樣的房子,絕對讓人想不到裡頭住的競是邪門歪道,若不是精通機關術,也絕對察覺不到房子底下竟然別有洞天,像她這樣被抓來試毒的,不知有過多少。
為了世人著想,她理應想辦法報知官府,讓這兩名惡人繩之以法,然而如今她卻一心念著蔚超恆,壓根兒沒有餘裕關心這些,只想馬上阻止婚禮!
才走出地牢,她就立刻依著趙梟的指示衝到前方廳堂,然而諾大廳堂卻是空無一人,屋裡屋外沒有張燈結綵,門扇窗上也無大紅喜字,更沒有任何喜氣裝飾,只有紫植圓桌上鋪著一塊紅布,和燃著一對紅燭。
「為什麼都沒人?」找不著蔚超恆,她迅速轉頭質問亦步亦趨跟著她,持刀防備她逃跑的趙梟。
「照理來說,婚禮應該還沒舉行才是啊……」他也是一臉疑惑,手中大刀卻始終直指著她,沒有絲毫鬆懈。「啊!難道靈花把婚禮給提前了?」他錯愕大喊。
她的臉色瞬間刷白,不禁瞪向桌上那已經燃去一半的紅燭。
婚禮已經舉行了?那女人真的逼蔚超恆娶她了?
那麼現在……現在……
「這麼說來,他們豈不早入洞房了?」趙梟焦急地哇哇大叫,可下一瞬間他的神情卻變得猙獰,額上還爆好出幾條青筋,全身殺氣騰騰。「不行。靈花是我的,那姓蔚的要是膽敢碰靈花一根手指頭,我就殺了他!」話還沒說完,他已握著大刀衝出大廳,直奔西方一間廂房,哪裡還管得了喬明珠。
不過喬明珠也不願乘機逃跑,想起蔚超恆就要被逼著和另一個女人洞房,她的心就不斷下沉,心裡頭的酸氣像是沸騰的岩漿,瞬間噴射爆發,讓她的小臉也變得妒忌扭曲。
她不敢有任何退疑,立刻也跟著趙桌奔出大廳,兩人一前一後迅速來到一間廂房外,不約而同舉起右腳客自對準左右門扇,打算破門而入大鬧洞房,誰知道屋裡卻忽然傳出酒杯落地的聲音,接著是女人的驚叫聲。
「你、你要做什麼?快放開我!」
「解藥到手,這場戲也該到此為止。」
是蔚超恆!
他沒事。
門外,喬明珠立即驚喜的露出笑容,趙梟則是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設有任何退疑,他立刻將眼前的格扇門狠狠端開,衝入房內。
砰!
格扇門撞上冷牆,沒有機會反彈就抖垮倒至地面,上頭精心雕鏤的花鳥被瑞得支離破碎,再也難以復原,趙梟鷹眼一掃,就見心愛的雪靈花僵坐在床楊上,全身動彈不得,顯然是被人點住了穴道。
「姓蔚的,你對靈花做了什麼?」他有勇無謀地衝了上去,誰知道蔚超恆卻在瞬間失去了蹤影,讓他撲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