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暗中守護矜矜的護衛迅速來到客棧,向柴驀稟告這個消息時,柴驀整個人都慌了。
尤其當護衛一字不漏轉述兩人的談話內容,甚至回報矜矜因此落淚時,他差點因此失控,將手中的烏木算盤給用力捏斷。
他壓根兒無法等護衛說完最後一句話,便開口問了矜矜的去處,然後扔下手邊所有事務直奔花府。
彩蝶竟然公然污辱矜矜,甚至要矜矜放了他--
該死,彩蝶為何要這麼做?
這些年來他確實一直暗中照顧著她,也親口承諾過會照顧她和她娘一輩子,但那也是因為她是他妹妹。
縱然母親當年拋棄了他,然而四年前,母親忽然帶著彩蝶出現在他的面前乞求他原諒時,就算他無法釋懷,也不能棄同母異父的妹妹不顧。
也許是明白母親當年曾經為了改嫁而狠心拋棄他,這些年來彩蝶在他面前總是那樣的乖巧懂事、恭敬聽話,即使對他入贅花家頗有微詞,卻也始終按照他的吩咐安分守己、守口如瓶,從來不曾將兩人的關係洩漏出去。
可如今她忽然故意在矜矜面前撒謊,甚至欺騙矜矜他們彼此相愛,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尤其照護衛所言,矜矜對於彩蝶的出現似乎也不意外,甚至早己得知他和彩蝶是舊識--
難道是糧行管事多嘴?
不,糧行管事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絕對不可能多嘴,那麼矜矜究竟是如何得知彩蝶的存在?難道那日在糧行裡,矜矜借口去茅房,實際上卻是……
該死,他想起來了,矜矜就是自那天起變得不對勁,也是從那天起開始疏遠他,她一定是在糧行看到了他抱著哭泣的彩蝶。
該死的,一切都太該死了!
倘若他能早一步得知管事是為了彩蝶的事找他,他絕不會將矜矜帶在身邊;倘若他早知道矜矜會暗中跟蹤他,他也絕對不會去見彩蝶。然而千金難買早知道,如今一切都難以挽回了。
「若是你娘回來找你就算你贏,明日回來也算你贏,無論哪一天,只要她回來找你都算你贏,到時你不但能要求我一件事,還能恢復自由。」
他永遠忘不了矜矜當年對他說過的話。
她說了,只要他娘回來他就能自由,然而他的心卻早己落在她身上,要他如何自由?
自她撿到他的那天起,他就是她的人,他不想離開她,所以才會刻意隱瞞彩蝶的存在、刻意隱瞞母親回來找過他的事實。
他原是打算等過些日子,彼此情沒意合、心意相通之後,便將一切誠實以告,沒想到彩蝶一時衝動毀了一切。
因為彩蝶的謊言,此時此刻矜矜必定是痛徹心腑。
自小她就是那樣的驕傲倔強,從不允許自己在他人面前示弱,總是非得忍到了極限、傷到了徹底,才會將自己關在房裡偷偷哭泣,可如今她卻在外頭哭了。
不只哭了,回到花府後,她竟還強迫自己在爹娘面前佯裝若無其事,對彩蝶的事隻字未提。
她為了他隱瞞一切,為了他故作堅強,甚至為了他對彩蝶極盡容忍,連一句惡言都沒有,然而他卻寧願她生氣憤怒,甚至寧願她衝到客棧找他對質,也不要她這般壓抑冷靜。
這不像她,一點也不像她。
她愈是壓抑,他愈是心痛,愈是冷靜,他也愈是擔心。
她不能誤會他和彩蝶之間的關係,他一定得馬上解開誤會、解釋一切,然而他衷心希望在那之前,她沒有一個人躲在房裡偷偷哭泣。
他只花了兩刻鐘,便從客棧趕回到花府。
此時正值春暖花開,花府庭院裡櫻花、杏花、杜鵑到處簇擁綻放,熏得點墨閣裡裡外外滿是花香,或紅、或白、或粉、或紫、或藍的你花,將點墨閣點綴得繽紛絢麗,此時此景該是賞花的大好時機,然而柴驀完全無心欣賞。
他幾乎馬不停蹄地趕到點墨閣門外,然後屏氣凝神的站在門廊上,側耳聆聽房裡的動靜,就像是新婚之夜那般慎重小心,心情卻大大的不同。
點墨閣裡一片寂靜,牙受有哭聲也沒有磨墨翻頁的細響,平靜得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只有他的心跳一聲比一聲還要沉重,一聲比一聲還要劇烈。
他知道她人就在屋裡,而且沒有睡著。
她只是坐在雪白色的地毯上,靜靜地沉思,靜靜地心痛,抑或是默默地等待他回來--
從小到大,每次當她有心事時,她總是這麼做。
嘎的一聲,他終於推開了門板,而坐在地毯上的矜矜則是靜靜的轉過頭,仰頭看向他。
「你回來啦。」一瞬間,她似乎試著勾起嘴角,但是失敗了。
而一切正如他所料,她果然沒有睡著,果然坐在地毯上,果然在等著他。
他唯一沒料到的,就是她哭得連眼眶都紅了。
心房瞬間狠狠緊縮,痛得他難以呼吸,她已經好多年、好多年沒哭過了。
他連厚靴都來不及脫,便大步衝到她面前,將她的小手握入掌心。
「你誤會了。」他啞聲說道,不敢相信她的小手竟會如此冰冷,連炕裡的炭火都喂不暖。
「也許並不是誤會。」她淡淡說道,同時迅速抽回了小手。
瞳眸驟縮,他望著她倔強冷摸的臉。
「這些年來,你總是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找到我,總是能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出現,你果然一直派人暗中跟著我。」她斂下眼睫,看著自己被他握過的手。
沒料到在這個時候她竟還能看出這一點,他瞬間握緊拳頭,心裡除了驚慌,還多了恐懼。她最忌諱他人說謊、編謊、圓謊。
「我只是想保護你。」他急著解釋。
「但你瞞著我。」她輕聲說著,眼神始終拒絕與他接觸。「什麼事都瞞我,我始終想不通,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除了彩蝶和保護你的事,再也沒有了,真的沒有了!」他信誓旦旦地保證。
「不,我不信。」矜矜搖搖頭。
「矜矜!」他急得又拉住她的小手,她也任他拉著,卻故意別開小臉看著映在茜紗窗扇上的花影,拒絕看著他。
春風陣陣,吹得花影一晃又一晃,迷亂了人的眼。
「矜矜別這樣,我可以解釋的。」
「解釋什麼呢?你既然存心瞞我,又有什麼好解釋的?」她一字一句緩慢而疲憊的說著。「如今我只想知道,這些年來……我讓你委屈了嗎?」
掌心裡的小手是如此的冰冷僵硬,甚至因為恐懼怯弱而開始顫抖,抖得他瞬間痛徹心腑,忍不住張臂將她用力擁入懷裡。
「不,我從來就不覺得委屈!」他緊緊抱著她,是解釋安慰,也是害怕會失去她。「你讓我重生,好給了我一切,沒有你,我早就死了。」
「所以你就為了報恩而入贅?」她在他的懷裡自嘲的勾起嘴角,表情卻像是快哭了。
「我不是!」他大聲反駁。
「但是每個人都這麼想。」她聽不進他的答案,滿腦子只想著彩蝶說過的話,與他「過從甚密」的彩蝶也都這麼認為,為什麼他還要繼續欺騙她?
「那是他人的想法,不是我的,若是為了報恩,我不一定非要入贅不可,我大可抓個男人逼他娶你,難道你就沒想過?」他痛苦的說著,因為她的固執和誤解而深深痛苦著。
「也許是因為,所有男人寧願死也不願娶我,而你則是因為太過忠心--」
「我該死的從來就不是為了忠心,更不是為了報恩而入贅!」他忽然大吼,狠狠截斷她的話,生平頭一遭在她面前失去了所有冷靜。「我之所以入贅,只是因為我該死的愛慘了你!」
成婚以來,他從不輕易說出真心話,那是因為時機不夠成熟,他也沒有足夠的把握,然而彩蝶的幾句話卻輕易毀了他的一切。
他不想嚇到她,可是擔心再不開誠佈公,情況會更糟糕。
矜矜全身僵硬,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
「我愛你,你聽見了沒有,那是我這輩子唯一能得到你的機會,我若不入贅就永遠得不到你!」他繼續嘶吼,一點也不在乎聲音會傳得多遠,更不在意奴僕要是聽見了這些話會有什麼想法。
他從來就不在乎他入的想法,更不在乎什麼勞什子的自尊,他只在乎她。
他不想、也絕不能失去她!
「你……你……你說什麼?」矜矜嚇壞了,不是因為他的嘶吼,而是他突如其來的真心話。
老天,她不是在作夢,他也不是在說謊吧?
以往他總是堅持自己不是為了報恩而入贅,卻從來不願說出真正的答案,所以她才會以為……以為他只是……
倘若他說的是真的,那麼他和彩蝶之間又是怎麼回事?她可以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憐惜彩蝶,甚至親口答應允諾會照顧彩蝶一輩子,可他始終隱瞞著她。
若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壓根兒用不著欺騙她!
心中的喜悅宛如曇花一現,她像是為了抗拒防備,更像是為了弄清真相似的用力推開他,直視著他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