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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有個大草包 第一章 作者:香品紫狐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七歲的蔡嘉裕念完昨天學會的古詩,探頭問車子前座的母親:

    「媽咪,杏花村在哪裡?」

    衣著端正的李美娟沖兒子一笑,回答:

    「我們現在就是要回杏花村哦。」

    「真的有?」蔡嘉裕疑惑地偏著小腦袋。

    駕駛著小轎車的蔡健豪答腔:

    「爹地的鄉下就叫『杏花村』,我們今天要回去拜山祭祖。」

    「爹地的鄉下也有牧童嗎?」蔡嘉裕又大又黑的眼珠子頓時發亮。

    「有的有的……」父親敷衍地回答。

    「那有酒家嗎?」

    「有的有的……」

    「有杏花嗎?」

    「有的有的……」

    車子咻地碾過泥地上濕漉漉的稻草,駛進狹窄的鄉間道路。

    幾個臉蛋髒兮兮的孩子尖笑著從泥磚屋奔出來,後面跟著兩隻身型龐大的黃狗,地上滿是雞糞,大樹旁拴著幾隻滿身泥巴的大水牛——

    蔡嘉裕一下車就是看到這幅光景,這也跟他想像的「杏花村」相差太遠了吧?他驚訝地張著紅艷艷的小嘴,呆站在車門旁。

    他的父母正從車尾箱拿出幾大袋探親禮品,幾名渾身飛揚著土氣的中年婦人裂著嘴接過,眾人寒暄著走進屋內。

    這哪裡是杏花村?

    蔡嘉裕鬧彆扭地扁著嘴,腳生根似的釘在自家車子旁邊,兩三個鄉村孩童好奇地圍在他附近,望著他白裡透紅的小臉蛋跟一身帥氣的牛仔裝。

    「嘉裕——快過來!」

    李美娟在屋內喊,蔡嘉裕不甘不願地挪動腳下漂亮的新球鞋,踩過泥濘的地面進入屋內。

    「嘉裕,叫爺爺。」

    蔡健豪把他推到滿臉皺紋的老父親跟前,蔡嘉裕細若蚊鳴地喊:

    「爺爺……」

    老人皺巴巴的手按在他烏亮的髮絲上,鑲著假牙的嘴笑得開開地:

    「嘉裕,好乖啊。」

    幾名土裡土氣的男子圍了過來,排名老二的蔡健豪一一介紹:

    「這個是大伯,這個是三叔,這個是五叔公……」

    「大伯,三叔,五叔公……」

    蔡嘉裕鼓著腮幫子,不樂意地打招呼。

    「嘉裕長這麼大啦?」

    「好乖好乖……」

    大人們的手在蔡嘉裕身上頭上亂揉一氣,他惱怒地護著自己的頭跳開,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李美娟拿著濕毛巾走來。

    「嘉裕,過來擦臉。」

    毛巾在蔡嘉裕粉嫩的臉上抹了一圈,依舊抹不去他不高興的表情——這裡的人都好怪!他不喜歡!

    「嘉裕,你口渴嗎?」

    蔡嘉裕當然渴了,但他鬧脾氣地不肯回答。

    一旁的三叔笑呵呵地搖搖頭,向裡屋喊:

    「小牛,幫嘉裕跟二嬸倒茶來。」

    小牛?

    蔡嘉裕困惑地望著裡屋,很快地,一名黑黑實實的小男孩捧著兩杯溫開水走出來。他年紀應該跟蔡嘉裕差不多,但比他高了半個頭。蔡嘉裕瞅著這名被叫作「小牛」小男孩,他的頭髮不知幾天沒洗了,乾巴巴的髮絲揪成一團,而且他身上的衣服極不稱身,長袖子變成中袖子,穿的褲子也洗得有點泛白。

    李美娟友善地拿起水杯,誇了句:

    「乖了,謝謝你。」

    蔡嘉裕在母親眼神的提醒下,伸出手拿杯子,那「小牛」呆呆地望著他,鼻孔裡忽然淌下兩行青色物體——

    「哇——!!」

    蔡嘉裕淒厲地慘叫著,奔到母親背後躲起來。

    「你這是做什麼?」李美娟皺眉。

    「他流鼻涕!」蔡嘉裕厭惡地指著一臉呆滯的「小牛」。

    李美娟把他拉出來,教育道:

    「流鼻涕又不是什麼壞事,你這樣很沒禮貌的。」

    「他很髒!」蔡嘉裕不依。

    「不許這樣!」李美娟訓斥,她的職業是小學教師,對兒子的要求特別嚴厲,「那是正常的,你小時侯也經常流鼻涕。」

    「我沒有……」

    李美娟掏出面紙給蔡嘉裕。

    「讓小牛擦乾淨。」

    「我不要……」蔡嘉裕哭喪著臉,三叔插話:

    「二嬸,孩子還小,就算了……」

    「不,三叔,孩子從小就要學習尊重別人,這是基本禮貌。」李美娟氣勢十足,旁邊的大人們也贊同地點頭。

    蔡嘉裕礙於母親的威嚴,只好把紙巾遞過去。

    「喏……」他顰秀氣的眉。

    「小牛」騰出一手接過,那紙巾質地柔軟芬香撲鼻,他竟拿在手上捨不得擦。

    「快點擦乾淨。」蔡嘉裕叉著腰命令,小牛終於聽話地將兩行礙眼的鼻涕蟲抹掉。

    事情解決了,三叔笑嘻嘻地給神情不快的蔡嘉裕介紹:

    「嘉裕,小牛是你三叔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堂弟。」

    堂弟?

    蔡嘉裕還以為他比自己大,他指著小牛問:

    「他真的叫小牛?」

    「哦,不。」三叔擺手,「小牛是乳名。」

    他把小牛拉過來。

    「告訴嘉裕哥哥你叫什麼。」

    小牛禮貌地彎身,道:

    「嘉裕哥哥,我叫蔡互曉。」

    「蔡互曉?」蔡嘉裕閃過腦門的想法就是——這名字也怪。

    「嗯,嘉裕哥哥也可以叫我小牛。」蔡互曉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笑臉。

    趁兒子發呆的當口,李美娟又進行機會教育。

    「嘉裕,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顧小牛。」

    「哦……」蔡嘉裕漫不經心地應著,根本沒把母親的話放心上。

    屋外下起了牛毛雨,村子裡的人為祭祀先人忙碌地準備著。

    「你知道皮卡丘的終極形態嗎?」

    蔡嘉裕驕傲地昂著尖尖的小下巴問,蔡互曉傻乎乎地搖頭。

    「你沒看過『寵物小精靈』?」蔡嘉裕大驚小怪。

    「沒。」

    「你不看電視嗎?」

    「不看。」

    「你好奇怪……」

    雜草叢生的山頭上,聳立著一座半人高的墓碑,大人們或擺放各式祭品,或焚燒冥錢衣紙,或打掃墓碑,或閒聊。孩子們滿山亂跑,蔡嘉裕跟蔡互曉卻蹲在草堆裡唧唧咕咕。

    「那你放學後做什麼?」蔡嘉裕繼續發問。

    蔡互曉如數家珍:

    「先做作業,然後燒水餵豬,接著掃地……」

    「你不用玩兒嗎?」蔡嘉裕截斷。

    「星期天才玩。」蔡互曉正經八百地回答。

    「我星期天要去少年宮學書法。」蔡嘉裕炫耀地說。

    「少年宮?」蔡互曉琢磨著這個陌生的名詞。

    「你連少年宮都不知道?」蔡嘉裕倒抽一口氣,越加覺得對方不可思議。

    旁邊的人嚷著:

    「放鞭炮啦——」

    孩子大人們都趕緊捂著耳朵背過身去,辟里啪啦的鞭炮隨著陣陣硝煙在山頭炸開來。燒完鞭炮之後,眾人圍在碑前誠心地合掌拜,蔡嘉裕也被母親拉了過去。

    拜祭進入尾聲,三叔手裡拿著一大疊零錢,喊著:

    「拿紅包的過來啦。」

    孩子們爭先恐後地奔過去排隊,連一些鄰村的孩童也混雜其中。

    蔡嘉裕困惑地瞧著,問母親:

    「為什麼三叔要派錢?」

    李美娟含笑解釋:

    「這叫『打山望』,凡是來參與拜祭的人都可以拿紅包。」

    一旁的蔡健豪道:

    「嘉裕也過去拿吧。」

    「不要。」蔡嘉裕弩著嘴,他小小年紀就心高氣傲,不屑這種排隊領錢的行為。

    蔡互曉早早領了兩份錢,高興地跑回來,他將一張嶄新的五塊錢遞給蔡嘉裕。

    「嘉裕哥哥,這是你的。」

    蔡嘉裕不但不感謝還怪他多事,皺著眉心說:

    「我不想要。」

    蔡互曉反應不過來,手依舊傻愣愣地伸著。

    李美娟於心不忍,主動幫兒子接過了,並催促蔡嘉裕:

    「嘉裕,小牛特意幫你拿的,要謝謝他。」

    蔡嘉裕不滿地瞅瞅母親,最終還是細聲道:

    「謝謝。」

    蔡互曉羞澀地笑了笑,低頭將自己的一份錢小心翼翼地放進外套的口袋裡。他拉開袋口的當口,可以看到裡面還塞了很多零錢,李美娟好奇地打趣:

    「小牛有很多錢呀。」

    「嗯。」蔡互曉帶著小小的得意,道:「這些是我昨天『打山望』領到的。」

    「小牛昨天到處去『打山望』嗎?」

    「是。」

    蔡嘉裕鄙夷地插嘴:

    「好貪心。」

    蔡互曉大概對「貪心」這詞沒什麼概念,只是不解地歪歪頭,李美娟卻早一步訓斥兒子:

    「沒禮貌,不能這麼說!」

    蔡嘉裕一天內被母親批評兩次「沒禮貌」,立即委屈地咬著唇。李美娟繼續對蔡互曉和顏悅色:

    「小牛領這麼多錢要做什麼呢?」

    蔡互曉童真的眼眸閃閃發光,高興地宣佈:

    「我要存錢,要上大學。」

    李美娟大為感動,連聲表揚:

    「小牛真是好孩子。」

    蔡互曉難為情地笑了,旁邊的蔡嘉裕卻越來越氣惱——母親一直訓他,卻對這個剛見面的黑不溜秋的鄉下孩子讚賞有加,叫他怎能不生氣?

    灰濛濛的天空繼續飄著綿綿細雨,洗滌著鄉村本已相當清新的空氣。

    蔡嘉裕,蔡互曉,七歲這年的春天,第一次見面。

    道路開闊了,路邊的小樹苗長成了高大的闊葉樹,本田小轎車也換成最新型號的寶馬。蔡嘉裕第二次踏足「杏花村」,已經是四年後的事。

    十一歲的蔡嘉裕,手腳細長,眉目清秀,儼然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帥哥。今年,他在母親的極力遊說下,答應回鄉下避暑。此刻的他,正臥在車後坐上,百無聊賴地望著從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

    盛夏以至,明媚的陽光撒遍鄉間,知了也在樹叢裡賣力鳴唱。

    蔡嘉裕躺著躺著,睡意漸濃,他剛合眼不久,母親的聲音已經喚醒了他:

    「嘉裕,到了,下車吧。」

    蔡嘉裕揉著眼,慢條斯理地起身。

    杏花村經過四年的發展,村貌改變了很多,泥磚平房變成了三層高的小洋樓,人們的衣著也明顯光鮮亮麗了。

    三叔跟妻子迎接著他們一家三口進入屋內,蔡嘉裕的老爺爺正在客廳乘涼,他今年七十歲了,精神仍然很飽滿。

    蔡嘉裕客套地跟長輩們打招呼,李美娟忽然問起:

    「怎麼不見小牛?」

    「哦,小牛在後面的豬圈裡餵豬呢。」回答的是小牛的母親——三嬸。

    蔡嘉裕憶起當年那個黑溜溜還流著鼻涕的孩子,不曉得他如今變成怎樣了,他心血來潮,道:

    「我想去看看他。」

    「去吧。」李美娟點頭:「記得跟人家問好。」

    「哦。」蔡嘉裕虛應著,已經一溜煙跑開。

    屋後不遠處的豬圈,雖然整潔,但依舊能聞陣陣異味。蔡嘉裕捂著鼻子接近,他在木板門外張望,瞧見一名穿著泛黃襯衣的高壯少年正背對著他,往大木盤裡倒飼料,三隻白白胖胖的豬擠在木盤前面咕嚕咕嚕地吃著。

    「嗨,小妞?」

    蔡嘉裕無視母親的囑咐,吊兒郎當地喊著,還故意把對方的小名說錯。

    蔡互曉下意識地轉頭,蔡嘉裕看清他的臉,他理著方便打理的小平頭,皮膚依舊黝黑,濃眉大眼配上厚厚的嘴唇,滿臉的土氣。

    蔡互曉看著這個憑空出現的美少年,圓圓的臉龐一紅:

    「你是哪位?」

    這土包子已經忘記他了?虧他特意來看他,蔡嘉裕噘了噘粉紅的薄唇,不滿地問:

    「你不記得我了?」

    淳樸的蔡互曉以為他是什麼重要人物,他放下裝豬食的木桶,緊張地問:

    「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你是……」

    蔡嘉裕也沒心情跟個鄉下人鬧著玩,乾脆地解答:

    「我叫蔡嘉裕,你堂哥。」

    「哦……嘉裕哥哥?」蔡互曉馬上回想起來,「我記得你的。」

    「記不記得都算了。」蔡嘉裕甩著從沒做過重活的白皙小手,態度比四年前更加傲氣。

    蔡互曉不會察言觀色,還熱情地問:

    「嘉裕哥哥是跟二叔二嬸回來玩的嗎?」

    蔡嘉裕想起父母每次回來探親都捧著一大堆衣物食品,還外加送「慰問金」,立即吊高嘴角刻薄地說道:

    「我們回來扶貧的。」

    這話要是有點心眼兒的人聽了早發怒了,可蔡互曉心無城府,全然聽不出對方話裡的詆毀之意。既然聽不懂,他便嘻嘻地笑了。

    蔡嘉裕見他沒反應,心裡暗罵:沒勁!

    他心思一轉,這土包子那麼笨,一定很好使喚,自己還要在這悶地方困個十來天,有個人給他支使也不錯。

    蔡嘉裕外貌出眾,加上成績優良身家豐厚,在學校向來呼風喚雨,小跟班無數,現在回鄉了依舊不改本性,急需幾個「僕人」,而眼前的蔡互曉正是最佳人選。

    「小妞。」他綻放出人畜無害的甜美笑容,蔡互曉一陣目眩,結巴著回答:

    「啊……啊?」

    「我要在這裡住好幾天,就麻煩你照顧了。」

    蔡互曉在父母的影響下從小就熱情好客,趕緊點頭如搗蒜。

    「這是一定的。」

    「你以後要陪著我,寸步不離哦。」

    「好的。」

    蔡嘉裕收復「跟班」成功,再也不願在這臭氣熏天的地方多待片刻,他滿意地道了聲「謝謝」,揚長而去。

    蔡互曉不知自己會被對方當僕人使喚,還望著蔡嘉裕離去的身影失神了好久。

    蔡嘉裕雖然存心要讓蔡互曉「侍侯」他,但在人前還是不敢過於張揚,基本的禮貌還是要守的。

    適縫暑假,加上蔡嘉裕這位貴客的到來,蔡互曉被減免了很多勞動,他只需全天候跟在蔡嘉裕身旁,任他差遣。

    蔡嘉裕想看鴨子,他帶著他來到村子裡的養殖場,兩人玩到全身泥巴回家;蔡嘉裕想摘野果,他領著他翻上附近的小山頭,摘了滿滿一袋的野草莓跟鹹酸果;蔡嘉裕想到外面的市集玩樂,他騎著自行車載著他跑了一公里的路,累得滿頭大汗。

    不過對方提出什麼要求,蔡互曉都努力做到,不管對方言語如何刁難,他都一笑而過。

    經過了幾天的相處,蔡嘉裕漸漸被他淳樸善良的個性感染,高傲的氣勢減弱了,甚至開始把他當作真正的朋友,不過刁蠻任性的態度依舊不改。

    這一天,氣溫特別高,熱浪蒸得人們不願外出。蔡嘉裕在屋裡悶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到了下午,太陽的熱量降低,他想起前天經過後山看到的水庫,便鬧著要去水那裡游泳。

    「可是……」蔡互曉為難地撓著後腦勺,「爸爸說最近水庫經常放水,叫我們不要去。」

    「怕什麼?」蔡嘉裕不以為然,「我有帶游泳圈,而且,只要我們不去水深的地方就行啦。」

    「那我去問問爸爸……」

    蔡互曉正要起腳,就被蔡嘉裕一把扯住。

    「不用啦!你問他他一定不會答應的!」

    「可是……」

    「可是什麼?」蔡嘉裕柳眉一豎,晃著他的手臂使出纏功,「我要去啦!帶我去嘛!帶我去!」

    蔡互曉招架不住,只得答應。

    兩人帶著簡單的浴具偷偷溜出來,直奔山清水秀的小水庫。

    水庫位於山頂,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大湖泊,他們游泳的地方其實是水庫底下的一條淺河,平時水位只到半米左右,但一遇上水閘放水就會急促上升到一米多,而且水流會非常湍急。

    除了蔡家這兩個小傢伙,還有很多本村的孩子來這裡嬉水,其中以調皮的小男孩居多。他們有的僅穿著小內褲,有的乾脆脫得光溜溜地跳進水裡。

    蔡嘉裕準備齊全,連泳褲也帶來了。他脫下外衣,理所當然地把扁趴趴的游泳圈交給蔡互曉,後者賣力地把泳圈吹漲,等游泳圈鼓成胖娃娃後,他的腮幫子也疼痛得不像樣了。

    「嘉裕哥哥,吹好了……」蔡互曉抬頭,卻見對方早已撲進水裡玩得不亦樂乎了。

    「嘉裕哥哥!你的游泳圈!」蔡互曉跑過去交給他。

    蔡嘉裕在及腰的水裡翻滾,喊道:

    「我不要了!」

    「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要那種東西。」蔡嘉裕翻身游著背泳。

    蔡互曉無奈地揉著自己漲痛的臉頰,站在原處。蔡嘉裕與一群陌生的孩子撞在一塊,雙方二話不說打起潑水仗來。

    蔡嘉裕又叫又笑,閉著眼拚命向對方潑水,奈何他寡不敵眾,敵人的「水炮」從四面八方濺射到他身上,他不得不喊救兵:

    「小妞!快來幫忙!」

    蔡互曉聞言,連忙脫掉外衣,撲通一聲跳進水裡跟他並肩作戰。蔡嘉裕躲到他背後讓他作擋箭牌,趁敵方只顧攻擊蔡互曉的當口,他從後面發動突襲。雙方笑鬧著激戰了半天,直到大家都筋疲力盡了才住了手。

    「呼……」蔡嘉裕坐在河邊的石頭上喘氣,纖細的雙腳悠載地在水裡晃動。

    蔡互曉看見天色不早了,勸道:

    「嘉裕哥哥,我們要回去了,不然會被爸媽責怪的……」

    「才不要。」蔡嘉裕任性地吐著舌頭,「我還沒玩夠呢。」

    「嘉裕哥哥……」

    「住口!你好囉嗦!」蔡嘉裕霸道地命令,蔡互曉只得閉上嘴。

    蔡嘉裕調順了氣,眼睛不經意地瞟來瞟去,他很快發現了在水底游動的小魚兒,再度興奮地跳下水,追逐著這群小生物。

    他在水裡跑幾步又游幾步,位置距離水閘越來越近,蔡互曉在後方追趕著他。

    「嘉裕哥哥!不要過去那邊!」

    蔡嘉裕充耳不聞,我行我素地繼續游。

    這時,一百米以外的水閘大門,忽然亮起了閃爍的紅燈,接著是一陣尖銳的「嘀——嘀——」長鳴。

    那是將要放水的警告!

    其他孩子手忙腳亂地爬上河岸,抓起自己的衣服撒腿就跑,蔡嘉裕殊不知道這聲音的意思,他愣愣地停下來,望著對面的水閘。

    「嘉裕哥哥!快上岸!」蔡互曉衝上河邊叫嚷。

    蔡嘉裕反應還算靈敏,趕忙從旁走上去。水閘這邊,巨大的閘門開始打開——

    嘩啦啦!!

    水流像一隻巨大的野獸,從出口噴湧而出。

    蔡嘉裕本已上了岸,可新增的河水很快又淹沒了他的小腿,他這才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拚命奔跑。

    蔡互曉撈著兩人的衣物跑上較高的位置,回頭卻看到蔡嘉裕還在水裡掙扎,他焦急地喊著:

    「嘉裕哥哥!跑快點!」

    蔡嘉裕何嘗不想跑快點?可水流的阻力讓他寸步難行,他步伐紊亂,幾乎摔倒。眼看水位越漲越高,水流也加快了,他又急又怕,哭喪著臉求救:

    「我走不了!」

    蔡互曉丟下衣服,不怕危險地往回跑,剛才跟他們嬉戲的孩子聚在河堤邊擔心地張望著。

    蔡互曉三步並作一步,衝過去拉住蔡嘉裕的手,後者像抓到救命草似的死勁揪住他。蔡嘉裕嚇得腳都軟了,只能任蔡互曉拖著上岸,圍觀的孩子也過去幫忙。眾人其心合力,終於將他們拉離水面。

    危險還沒解除!

    大伙死命往更高的地方跑,蔡嘉裕腳步踉蹌地被蔡互曉半拉半抱地扯著走。底下的河水急促奔流著,蔡嘉裕回頭,看見自己剛才站的位置完全被淹沒了,驚恐地意識到自己差點要到鬼門關報道。

    「已經沒事了。」蔡互曉安慰,他拉著他站在高高的河岸上,眾人總算脫險了,但不少人的衣物都被河水沖走——包括蔡嘉裕的游泳圈。

    「我們回去吧。」蔡互曉對心有遺悸的蔡嘉裕說,後者這回再也不敢任性,連忙點頭。

    兩人穿上搶救回來的衣服,迎著落日的餘暉走回家。一路上,蔡嘉裕垂著腦袋半聲不吭,蔡互曉救他一命他卻連「謝謝」也沒又說。

    蔡互曉心想他大概是嚇呆了,也沒計較。

    兩人走回村口,還沒回到自家門前,就見以三叔為首的眾家長臉色鐵青地奔出來。

    兩個小鬼立即心虛地一抖。

    「你們上哪去了?」三叔口氣陰沉地問,醞釀著暴風雨來臨的氣息。

    「你們剛才去哪了?」三嬸又問,她的口氣比較溫和,蔡互曉張著嘴正要回答,蔡嘉裕輕拉他衣角,這到嘴邊的話又給吞了下去。

    李美娟插嘴:

    「嘉裕,你是哥哥,你說。」

    蔡嘉裕也不合作,低下頭去躲避著她的目光,三叔看他們不敢回答,對著蔡互曉一瞪,對方怯生生地全盤托出:

    「我們去水庫了……」

    三叔嘴角一震,揚起手就要給他一巴掌,立即被蔡健豪攔住。

    「三弟,有話好好說。」蔡健豪比弟弟寬容很多,好言勸道。三叔壓著火氣放下手,蔡健豪回頭對兩個孩子交代:

    「跟我們回去。」

    蔡嘉裕跟蔡互曉膽怯地對往一眼,硬著頭皮跟上前去。

    三葉風扇在客廳的天花板轉動著,製造出一陣陣微弱的涼風,蔡嘉裕跟蔡互曉站在父母跟前,一副準備受罰的樣子。

    「說,你們去水庫都做了什麼?」三叔陰沉地問。

    「游泳……」蔡互曉顫抖著說。

    三叔拍案而起,咆哮著:

    「好啊你這兔崽子!活膩了是不是?!」

    「三叔現別氣。」李美娟還是很理智的,她追問蔡嘉裕:

    「嘉裕,你是哥哥,你說,為什麼去水庫?」

    「我不知道……」蔡嘉裕支吾其詞。

    「你不知道水庫是危險的地方嗎?」李美娟瞪眼。

    蔡嘉裕不敢承擔責任,頭越垂越低,三叔又把矛頭最準自家兒子。

    「小牛!嘉裕他很少回來不知道危險,那你呢!」

    「爸爸對不起,我知道錯了……」蔡互曉趕緊求饒。

    「知道錯你還去!水庫今天放水沒?!」

    「放……放了……」蔡互曉知道這回大難臨頭了。

    果不其然,此話等於火上加油,三叔想像到當時的景象,氣得頭頂冒煙。

    「你存心找死!」他像頭瘋獅子似的到處找「武器」,隨手抓起一根木柴奔回來,眾人攔也攔不住。他凶暴地揮舞著木柴,沒人敢上前阻止。

    「跟你說幾次了?!叫你不要去水庫!」

    第一棍落在蔡互曉的手臂上,他痛得臉蛋都皺起來,可不敢躲。

    「你偏不聽!當我的話耳邊風!你自己不要命就算了還要帶著嘉裕去!」

    第二棍落在他穿短褲的大腿上,一道紅痕立即顯現。

    「三叔!不要動手!孩子要慢慢教!」李美娟勇敢地撲過去想搶他的棍子。

    「二嬸你別管!」三叔像個夜叉般吼叫著:「這種兔崽子不教訓,他將來不把老子放眼裡!」

    李美娟鬥不過他,蔡互曉又挨了幾棍,三嬸向來被丈夫威嚴懾服,從不敢插手,蔡嘉裕則在旁看著呆傻了,蔡互曉每挨一下他的心頭也跟著痛一下。

    「老公!你勸勸他!」李美娟對丈夫嚷,蔡健豪知道三弟個性固執,一時也不好開口。

    「養你這麼大!你現在骨頭硬了就不聽話了!我今天就打死你!我當沒生過你!」三叔打紅了眼越來越用力,蔡互曉笨得不會躲,手臂上連挨兩下,他痛叫出聲,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蔡嘉裕看到他臂膀上的棍痕幾乎滲出血來,而三叔的棍子還要揮上去!他心臟提到喉嚨眼上,來不及思考就衝過去。

    啪啦!

    「唉!」蔡嘉裕驚呼,棍子打中他的肩膀——蔡互曉被他推開了。

    大人們齊聲驚叫,三叔也嚇得丟下了棍子。

    「嘉裕!」李美娟奔過來,蔡嘉裕被痛楚逼出了淚水,哭得淅瀝嘩啦。

    幾個大人全圍過去。

    「嘉裕你跑出來做什麼?」蔡健豪心痛地給他揉手,蔡嘉裕哭得更凶,胡亂叫喊著:

    「是我叫小牛去的嘛!是我要去水庫的!」

    「什麼?」

    眾人呆滯,蔡嘉裕嗚嗚地抽搐著,蔡互曉也眼眶紅紅地按揉著自己疼痛的手臂。

    事情的始末水落石出。

    蔡嘉裕被關進漆黑的房間——作為他任性妄為的懲罰。

    因為他的任性,蔡互曉白挨了一頓打,為此,李美娟嚴厲地批評他了他一番,他被罰寫了份幾百字的悔過書,晚飯也不許吃,接著就被鎖在閣樓的睡房裡,閉門思過。

    窗外捲起夜風,院子裡傳來蟋蟀的鳴唱,現在已是夜深。

    蔡嘉裕知道自己害慘了蔡互曉,受罰也是活該。他搓搓自己哭得紅腫的眼睛,倒頭睡下。他拉過薄被包裹著自己,身體蜷縮成一團。

    咕嚕咕嚕……

    沒吃晚餐的肚子大唱空城計,蔡嘉裕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門鎖上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響,蔡嘉裕被這沒來有的聲音嚇了一跳,起身怯怯地問:

    「誰啊?」

    木門咿呀地開了,手電筒的微弱光線透了進來,接著是蔡互曉圓圓的腦袋從門邊探出。

    「小牛?」蔡嘉裕又驚又喜。

    蔡互曉腋窩裡夾著手電筒,鬼鬼祟祟地閃進來。蔡嘉裕馬上看到他手上捧著的飯碗,裡面盛著滿滿的白飯,還有幾塊半肥瘦的豬肉跟青菜,菜色雖不豐富,但飢腸轆轆的蔡嘉裕還是看得猛嚥口水。

    「你從哪拿來的?」他問。

    「我趁媽媽不注意,偷偷留下的的。」蔡互曉把燙手的飯碗呈上,「我放進鍋裡熱過了……」

    蔡嘉裕剛伸手,但很快又猶豫地退回去,蔡互曉在昏暗的環境裡無措地望著他。

    「你不吃?」

    「媽媽罰我不許吃……」蔡嘉裕悶悶地回答。

    蔡互曉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只得一動不動的捧著碗。兩人沉默了半晌,蔡嘉裕的肚子忽然發出抗議的咕嚕聲,他臉一紅,抬頭觀察對方的臉色,蔡互曉依舊不折不撓地拿著碗站在他跟前。

    蔡嘉裕內心掙扎了一下,終究伸手,接了過去。

    蔡互曉坐到他旁邊,拿著手電筒給他照明。蔡嘉裕猛扒著飯,想起白天的種種——自己死裡逃生,害得蔡互曉無端受打,對方不計前嫌還給他送飯,他心裡忽然冒起陣陣酸澀,熱氣也蒙上雙眼。

    蔡嘉裕縮了縮鼻子,把鹹鹹的淚水混著飯菜往肚裡吞。

    蔡互曉為難地看著他的眼淚,想安慰也不曉得從何說起。直到飯碗見底了,他們始終沒有交談過一句。

    蔡互曉收起碗筷,起身要走,一隻小手揪住他的衣擺。他轉身,見蔡嘉裕欲言又止。

    「嘉裕哥哥,什麼事?」

    蔡嘉裕扁了扁嘴,聲音啞啞地說:

    「你陪我一下好嗎……」

    蔡互曉將碗跟電筒放到一邊,坐下了。蔡嘉裕爬到床的內側,蓋上被子躺下,他很自然地掀開被子一角,蔡互曉愣了愣,會意過來。他脫下鞋子,躺倒他旁邊。兩個純真的孩子半瞇著眼面對面,依舊沒對談。

    黑暗中,蔡嘉裕低聲問:

    「你的傷口還疼嗎?」

    「不疼了。」

    「小牛……」

    「嗯?」

    「對不起……」蔡嘉裕的聲音低沉得彷彿從身體的最深處發出,但在寂靜的房間裡,這聲「對不起」還是顯得格外響亮。

    「……」

    蔡互曉沒有回答,而蔡嘉裕,說完後也翻過身,背對著他閉上了眼。

    這一晚,他們的關係似乎發生了什麼變化,至少在蔡嘉裕內心,蔡互曉的形象已經變化了。

    友誼的幼苗剛剛萌芽,但來不及培養就告一段落——隔天,蔡嘉裕的爸爸收到單位的通知,他們要趕回定居的城市。

    蔡嘉裕萬般無奈,跟母親收拾好行裝。離開之前,親戚們都來送行,蔡嘉裕提著自己的背囊,悶悶不樂地站在車門邊,他的雙親還在不遠處跟家人們一一惜別。

    蔡嘉裕左顧右盼,始終看不見蔡互曉的蹤影。

    李美娟跟蔡健豪提著大包小包的土產走回來,蔡嘉裕幫著他們放進車尾箱,這時,蔡互曉越過送行的人群奔了過來。

    「嘉裕哥哥……」他上氣不接下氣,將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交給蔡嘉裕。後者打開,見裡面裝滿了紫紅色的小山稔——那是他愛吃的野果。

    蔡嘉裕霍地抬頭,嘴唇囁嚅著,李美娟湊過來,熱心地問:

    「小牛,這是你剛才去摘的嗎?」

    「嗯。」蔡互曉難為情地點頭,「嘉裕哥哥可以在車上吃。」

    「小牛真乖。」李美娟連聲誇獎,她推了自己兒子一把,「快謝謝小牛。」

    蔡嘉裕壓抑著內心的異樣情緒,顫抖著聲音道:

    「謝謝……」

    這邊的蔡健豪已經上了車,回頭催促道:

    「要走了!」

    李美娟拉著蔡嘉裕跟眾人道別,終於上車了。蔡嘉裕一直低著頭,用眼角餘光瞄著蔡互曉,對方站在他們車子後面,傻乎乎地揮著手。

    銀白色寶馬奔離杏花村狹窄的小道,駛進寬廣的公路。杏花村潔白的小房屋被拋在後面,蔡互曉的身影也消失在後方的地平線,蔡嘉裕手裡捏著滿滿一袋山稔,眼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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