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啟軒在暑期裡工作不多,每天為新學期而備課,幾乎足不出戶。
偶爾,兩個人會一起去購物。
李啟軒收入的一半,會自動轉至妻子的戶口,李啟軒並沒有請銀行取消這個功能,他想,妻子也需要用錢。
住在李翼晨家裡,李啟軒現在幾乎不用花什麼錢,可是只是做不付房租的租客當然不妥,所以李啟軒也會購置一些食品或日用品。
李翼晨似乎是很不在意這種細節,這反而更讓李啟軒不安、不交房租已經可以省下很多,如果再花屋主的錢,他就更難受了。
外出購物時,如果是兩個人一起,李翼晨從不讓李啟軒付帳。雖然李啟軒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是每當李翼晨黑色的眼眸深沉的看著他,他就不由臉紅,然後退縮了,不敢和另一個人爭。
隨著時間的推栘,一個屋簷下的生活,越來越和諧,兩個人都對對方有了一定程度的瞭解。
晚上,兩個人常常會在一起聊一會。
李啟軒看到了李翼晨當兵時候的照片。他驚訝,原來現在很成熟、看起來外型有如舊上海十里洋場風雲人物般的李翼晨,也有當年一臉孩子氣的時候。
「那時,我才十八歲。」李翼晨這樣解釋。
「你當兵當了幾年?」
「四年,前後一共是四年,然後退伍。再之後我就跟幾個朋友一起來到香島,大家一起開公司。我們都覺得餐飲,娛樂是賺錢的行業,就先投資開起酒店來上。」
「後來越做越大?」李啟軒笑問。
「是啊,幾個哥們都蠻有想法的,很辛苦,但是看著酒樓一天天贈錢,大家幹勁都很足。幾年功夫,我們就做大了,然後就多方面發展了。」
「你們怎麼就想到要辦模特兒經紀公司呢?」李啟軒好奇。
李翼晨解釋道:「一開始在部隊就有朋友喜歡音樂,出來賺錢之後就投資入股了幾家唱片公司和電影公司,之後又認識的朋友是搞時尚雜誌發行的,老讓我們幫忙找新面孔拍照,一來二去的,就說開個模特兒經紀公司,那幫子傢伙就把我推到凱琪來了。」
「你做得很不錯。」李啟軒由衷的讚美。
「還好。開頭是真不懂,不過我請來的可都是千中好手,我就放手讓他們干,時間長了,公司就很上軌道,我不過就是協調管理。」
李啟軒知道,話是這樣說,但是李翼晨在背後的付出,一定是相當的多。
「你一直是當老師嗎?」李翼晨伺李啟軒。
「是,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約瑟中學。」
「沒想過去個更好的學校?」
李啟軒搖頭:「時間長了,有感情了。雖然約瑟中學並不是名校,但是升學率穩定,校風自由,一直是讓學生們多方面發展,我在那裡工作超過十年,對人對事都很熟悉,不想離開。」
「當老師不錯,一年兩個長假,想幹什麼都行。」
李啟軒笑了:「才不是。下一個學期的課,可都是在長假裡準備出來的,等一年級學生帶到三年級,面臨高中聯考,那才緊張。」
聊著聊著,李翼晨突然問:「唉,你耳朵怎麼那麼紅?」
李啟軒抬手撫一下耳垂:「啊,好像長了什麼?」
李翼晨湊過去,歪著頭看看,然後伸手,摸著李啟軒的耳垂,「啊,是有一個小痘痘,很癢嗎?」
「也不是很癢。」
感覺到對方的手指在自己的耳朵上撫動,李啟軒突然緊張起來,從耳畔傳過一陣陣熱流,流轉全身,讓他坐立不安起來。
輕輕一側頭,李啟軒轉過臉看著李翼晨:「啊,沒事的。」
兩個人的臉離得很近,近到李翼晨可以數的清李啟軒的睫毛。
彼此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自己。
李啟軒突然漲紅了臉,有點尷尬起來。
李翼晨靠回去,笑道:「青春痘長在耳朵上這倒好,不顯眼。」
李啟軒掩飾的笑幾聲,然後站起身,借口還有備課,匆忙回房。
坐在書桌邊好久,李啟軒都覺得,耳朵上還殘留著對方手指撫觸的感覺。
八月間,李翼晨似乎很忙碌,天天都有很多電話。
李啟軒隱約聽到,他是在忙乎準備時裝秀的事情。
感歎著對方的敬業,李啟軒也一直在備課,開學後,他又會去帶一年級的新生,李啟軒很期待希望能和新學生的緣分。
李翼晨現在晚上一回家,就會提高聲音問:「今天吃什麼?」
李啟軒利用暑期的空餘時間,練習了一下做菜,他希望在借住的這段時間裡,可以為李翼晨做點什麼。
於是,李啟軒包辦了做飯、打掃等工作。
李翼晨起初不讓:「這怎麼可以,我怎麼能讓客人做這種事。」
李啟軒低下頭:「我哪裡好算客人。」
「你當然是客人。」
「這麼說反而是你見外了。」
李翼晨聽了,就笑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那隨便你好了。」
漫漫的,李啟軒開始做兩個人的早晚餐,週末就會整理房間,打掃、買菜,定時去購買日用品,他越來越有了一種和李翼晨共同生活的感覺。
最近,兩個人的生活都很規律,李啟軒已經可以掌握好李翼晨回家的時間,按時準備好飯菜。
吃過飯,兩個人坐在客廳裡,李啟軒打開電視看起新聞,李翼晨看起雜誌來。
凝視了一會李翼晨靜靜看書的樣子,李啟軒發現,即使是這樣的安靜,李翼晨的神態都有一種蓄勢待發的感覺,像是不會疲憊一樣。
李翼晨突然一轉臉,兩個人目光相遇,李啟軒紅了臉,馬上轉開眼波。
「看什麼?」李翼晨好奇的問。
「沒、沒什麼。」
「有什麼不對嗎?」李翼晨放下了書,認真的看著李啟軒。
李啟軒急忙否認:「不,沒有。」
「那你看什麼?」
李啟軒吱吱唔唔的回答:「我……我只是覺得,你挺酷的。」
李翼晨仰頭大笑:「我一把年紀了,現在還讓人說酷,不合適了。」
李啟軒急忙,揮手。怕對方誤會:「不,不是,我只是覺得,你比較嚴肅。」
李翼晨皺眉:「不會吧,我一直覺得我最隨和不過了。」
「你像老虎一樣,哪裡隨和了。」
「老虎?」李翼晨反問。
李啟軒急忙否認,連連搖搖手:「不、不是,我是說你、你比較不容易接近,對陌生人會保持距離。」李啟軒說完,就覺得自己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因為自己就是陌生人而被帶進這個家的。
李翼晨則思索起來:「我?會嗎?我一向是見面就熟的那種人。難道是我不夠熱情?還是我常常板著臉?」
「你如果板著臉的話,真的有點酷。」
「不會吧。」李翼晨摸著後腦勺,「真的嗎?我一直是這樣。」
「沒關係,女性都很喜歡這樣的。」李啟軒誠懇地說道。
李翼晨看了他一眼,自語著:「熱情,要怎麼樣才算熱情,跳拉丁舞?」
李啟軒笑起來。
「那樣算不算夠熱情?」
李啟軒繼續笑:「夠,夠。」
李翼晨反手握住李啟軒的手,看著他:「真的夠?」
注視著李翼晨黑色的眼睛,李啟軒不由細細打量他,眼前的男人已經是完全成熟的那種,英俊而硬朗的相貌,整齊而清秀的眉型,使得他的臉容少了一些凌厲之氣,怎麼看,都是很有個性的一張臉,很英俊。
注意到兩個人交握的手,李啟軒收斂了笑容,慢慢把手抽出來,垂下眼簾掩飾自己的心情。
李翼晨靠近過來,李啟軒把身體向後挪一下。
伸手搭在沙發靠背上,李翼晨低下頭,湊近一點,低聲問道:「你好像很怕我?」
李啟軒掩飾的笑著,「怎麼會。」
「為什麼我一靠近你,你就會臉紅?」
「沒有的事。」
「還說沒有,你去照照鏡子。」
李啟軒急忙站起身,然後快步走進廚房。
李翼晨坐在沙發上,看著那個逃走的背影,輕聲笑道:「……這麼聽話。」
開學了,李啟軒開始上班。
面對一班新的學生,李啟軒覺得很高興,他有一種重新開始的感覺。
姜映美一直沒有與自己再聯絡。李啟軒也想開了,不找他就不找好了,總有一天,她還是會出來面對這一切的。
行動電話被妻子拿走,所以李啟軒又買了新的,並且申請了新的號碼。
現在,雖然說上班要穿過大半個香島市,再也不像在寧靜路上時可以步行去上班了,但是李啟軒並不介意。
經過這幾個月,李啟軒覺得,自己已經適應了目前這種生活的狀態,有時候他甚至有一種幻覺,彷彿自己是一直這樣生活的。
現在每天回到家,都有一個可以聊的來的人會陪伴著自己。
年紀相差一歲的李異晨和李啟軒,因為出生的時代相同,很多經歷都有相似之處,不管是聊到學生時代,又或者是工作之後,都有很多共同的話題、相似的回憶。
李翼晨有問過李啟軒離婚的事情,李啟軒很坦白的表示:「我聯絡不到她。」
「她沒有去學校找過你?」
李啟軒搖頭:「沒有。」
「可是,你們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我想,她可能是在等,等到我無法堅持的時候。」李啟軒心裡清楚,妻子為什麼要這樣拖延,因為她有拖延而致勝的把握。
這樣一天天拖延下去,只會令自己更加心焦,更加擔心。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李翼晨下班回家,才剛打開門,就聽到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
客廳裡,除了李啟軒之外,還有三個孩子。
一見到李翼晨,李啟軒就站了起來:「你回來了。」
「有客人?」
孩子們見到李翼晨,紛紛站起來,向他問好,一個個都很有禮貌。
李啟軒解釋著:「這是我的學生,來問功課。」
李翼晨點頭:「嗯,好。」
很快,學生們走了,李啟軒整理了客廳,然後去廚房做飯。
在餐桌上,李啟軒低著頭:「對不起。」
李翼晨正邊吃邊翻看著雜誌,聽到這句話,放下雜誌:「怎麼了?為什麼這麼說?」
「我讓學生們過來,給你添麻煩了。」
李翼晨很奇怪:「有什麼麻煩嗎?我怎麼不知道?給他們補課的可是你,我麻煩什麼?」
李啟軒的臉又紅了:「我是說,我現在不僅住在你這裡,甚至還帶學生回來……」
李翼晨笑了:「孩子們很可愛,你願意的話只管帶來好了,我完全不介意,你加想太多,這裡地方夠大,如果有需要,只管帶學生過來就是了。」
「你真的不介意?」
李翼晨聳肩:「一點也不。」
李啟軒鬆了一口氣:「現在孩子們的壓力也大,競爭這麼激烈,很多孩子早早就開始上各種補習班,家長們對功課也緊張得不得了。」
李翼晨低著頭似無意地說道:「你可以多收幾個,開班授課。」
「我一直是讓學生來我家裡。」
「如果你在外面租教室教學,地方大一點,以後就會有更多的學生來。」
李啟軒正色道:「我不做這種事。」
「怎麼?」
李啟軒很認真的說道:「身為教師,傳道、授業、解惑是份內的事、我己經接受學校的聘書,拿了薪水為學生們上課,怎麼能再收一份?為他們答疑是我份內的事情。」
「可是學校付你的是八小時之內的薪水吧?」
「學習是任何時候都可以進行的事情,我不做那種向學生解惑還要再向學生收費的事情。」
「好,知道了。」經過一段時間的瞭解,李翼晨發現,他從沒有見到過李啟軒急的臉紅脖子粗或是發脾氣,但是溫和歸溫和,李啟軒也有他堅持的東西。
正是這樣的個性,才更加讓李翼晨覺得李啟軒身上有種吸引力,他和他之前認識的很多人都不一樣。
週末的傍晚,李翼晨坐在客廳裡看電視,覺得有點無聊,於是問李啟軒:「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啊。」
沿著鳳凰山的馬路,兩個人漫漫向更高的地方走去,當兩個人行至半山處,在一個供觀景的亭子裡站定,李啟軒看著眼前,這裡地勢高,整個的海灣盡收眼底,他一時之間感慨起來:「這海,真的很美。」
「是啊。」
「居住在這個都市裡,很多時候都忽略了身邊的景色,天天坐地鐵,哪有看海的心境。」
李翼晨雙手交抱胸前,靠著亭柱站定:「換個心情也就是了。」
李啟軒笑著搖頭:「哪有那麼容易。」
李翼展轉過臉,看著李啟軒:「要看你肯,還是不肯。」
「怎麼說?」
「決定權在你手上。」
「真的?」李啟軒也轉過臉,看著李翼晨。
兩隻眼睛裡折射著海浪的金色光芒,都讓對方有些不敢直視。
對視了片刻,李啟軒先轉開眼波,望向大海。
兩個人安靜的在海邊待了很久,直到天色轉暗。
望著遠處海面上歸港的船,李翼晨問道:「喜歡海嗎?」
「喜歡。」
「喜歡這裡嗎?」
李啟軒想一想,靠在亭柱上說道:「如果你一定要我選,我更喜歡寧靜路。寧靜路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不論是那裡的大廈、店舖、街燈,還是寧靜路上的那個無名的海灘,我都喜歡。我在那時住了超過十年,有很多回憶。」
李翼晨抿一下唇,垂下眼簾點頭:「嗯,我知道了。」
李啟軒轉過身來:「我們走吧,晚了,該回去了。」
「好啊。」李翼晨這樣應著,向李啟軒伸出手來。
猶豫了一下,李啟軒笑笑,然後微微低下頭,走過了李翼晨的身邊,先走出了亭子一一他並沒有去回應那伸出的手。
李翼晨看著走出亭外的背影,放下了伸出的手臂,微微一挑眉,露出一絲悵然的神色。
晚上,兩個人在一起看電視。
李翼晨注視著李啟軒的臉:「啟軒,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很多。」
李啟軒不明就裡,抬手摸一下臉:「怎麼,我的氣色不對嗎?」
「不,我是說。學校開學之後,你的工作和生活都步入正軌,氣色是和我當初看到你時不一樣。」
李啟軒「哦」了一聲,低下頭。
李翼晨看著李啟軒,語氣很誠懇的說道:「把精力投入工作之後,我覺得,你的精神反而比較好,所以我倒是希望學校的工作多一點,或者是學生們不懂的問題多一點,這樣我覺得你反而看起來要好。」
李啟軒只是眨著眼睛,沉默不語。
李翼晨坐到了李啟軒的身邊,伸手搭在沙發的靠背上,雖然沒有觸到,不過李啟軒此時就像是已被他攬入懷中一樣。
因為這樣的姿勢。李啟軒不安的移動了一下。
「你……還愛她嗎?」李翼晨問道。
「我不知道。」李啟軒搖了搖低下的頭。
李翼晨沉沉的呼吸了一下,然後說道:「如果你還愛她,不如爭取一下,否則你這樣痛苦,心思恍惚,她又不知道,有什麼意思?」
李啟軒轉過臉,看著李翼晨,兩個人的臉挨的那樣近,近的可以感覺的到對方的呼吸。
面對著李翼晨深沉的黑色眼眸,李啟軒反問:「我心思恍惚?」
李翼晨笑得了然:「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不,我不是為了她。」
李翼晨緊接著問:「那麼,是為了誰?」
李啟軒又低下頭:「這是我的事。」
「說出來,大家想想辦法,總比你一個人放在心裡強。」
李啟軒又搖頭:「不,我已經麻煩你太多。」
「可是我不覺得。」
「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這樣子住到你家裡來,佔據你原本屬於自己的空間。」
李翼晨輕輕的搖頭:「不,我不介意,甚至該說是很期待。」
「期待?」
「是,從那天早上之後。當時我看到你,面容憔悴、一臉哀傷,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那個時候我就想,如果你在我身邊,我不會讓你這樣傷心。」
李啟軒愣住了。
過了半晌,李啟軒像是反應了過來,他急急站起身,語氣慌亂:「太、太晚了,我去休息了。」
李翼晨坐在沙發上沒有動,只是點點頭:「好,晚安。」
這一夜,李啟軒蓋著毯子,縮在書房的大沙發上輾轉反側,腦海中總是迴響著那一句:如果你在我身邊,我不會讓你這樣傷心。
兩個人都是完全成熟的成年人了,他又怎麼會感覺不到他的意圖?可是除了逃避,又能如何?這樣一味的逃,又能逃得了多久,逃得了多遠?逃避的了他的問題,卻逃避不了他的感情。
李啟軒把臉埋進枕頭裡,自嘲的想:自已有什麼好?那個人,他怎麼會……他怎麼會呢?也許,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為什麼會想這麼多,是因為寂寞嗎?李啟軒不知道。
工作忙碌,怎麼會寂寞呢?可是又怎麼不會寂寞?忙碌的是身體,又不是心靈。
都市這樣大,人這麼多,能傾訴心事的,又有幾千人?可是這顆已經無家可歸的心,還敢再交出去嗎?還能嗎?
思緒太過紛亂,李啟軒極力穩定心神,想讓自己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