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頭在一桌文件的秦行雲眼皮也沒抬,恍若未聞地繼續一目十行,然後,簽下大名。
元錚繞到桌旁,隨手翻了翻,「你不是要結婚了嗎,怎麼還像個老牛一樣辛勤勞作?」他還以為「物盡其用」的那位岳丈大人至少會放他們幾天婚假呢。
秦行雲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他發誓,待他接過夏氏之後,馬上換掉那位不作為的總經理,不論事情大小一律交到他手上——就算他躲到家裡也一樣——就算岳父要他熟悉掌握一切,也並沒有說要所有事情都堆到他這裡,那位總經理反而悠閒地坐在辦公室裡像度假一樣打高爾夫吧?
「你失戀了?是我聽錯了,還是——」
「你聽錯了。」元錚斷然道。
秦行雲起身倒了兩杯清水,一杯遞給元錚,「這就是你窩在沙發上,連句話也不講,看了半天從來不曾看過的古文書的原因?」
「我之所以窩在沙發上看那種即便重活一回,我也不想看到的古文書的原因,是我進來之後,你除了一聲『哦,坐』之外連理都沒理我,難不成我像你家夏瀅一樣黏在你身上你才有感覺啊。」
「嗯。」秦行雲沉吟,似乎的確是這樣,「我是在看你到底什麼時候要開口,誰知道你一直不開口,過了幾分鐘,我大概也就真的忘了。」
「所以啊,我還不夠可憐嗎,都不理我。」
都?
秦行雲挑眉,無視故作可憐的那張臉,「令你失戀的女人也不理你?你,踢到鐵板了?」
「我還踢到魷魚了呢。」元錚咬牙切齒,「我們到底是不是朋友,一直笑我!」果然,在他這裡是得不到溫暖的。
「哪有笑,我連牙都沒露。」
「……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秦行雲伸個懶腰,又坐回去,「這一次,你是認真的?」
「只是我認真有什麼用。」
怨夫的口氣。
「喜歡就去追啊,這不是你一貫的風格嗎?」
元錚撇唇,「你認為我是那種死纏亂打的人嗎?那種事,我做不來。」再說,都已經親眼見到人家兩個親親密密地玩親親了,他要怎麼再繼續?
再繼續下去,會被討厭吧?
即使不喜歡,至少他希望她不要討厭他。
「看來,你真的是認真的啊。」秦行雲幾乎膜拜,「說真的,我很好奇讓你認真的女人究竟是怎樣的,我認識嗎?」
「你怎麼這麼三八?」
秦行雲當然不會被這種轉移話題的小把戲蒙騙。
「應該是我認識的人,是——」
「不是。」
「知道我說的是誰?」這麼斷然地否定,看來心理很有譜嘛。
元錚嗤笑,「你認識的女人有幾個?你叫得上名字的有幾個?」
「不是歐陽日光?」
「都說了不是。」
同一人,印證。
「我今天來不光是來跟你神聊的。」元錚趁此打斷話題,「前幾年我不是讓你幫我投資股票嘛,有賺嗎?」
「我以為你要放到我這裡發霉呢——當然有賺。」秦行雲自信滿滿。
「賺了多少?」
「終於想起來問了,我想想……差不多兩百萬吧。因為前陣子接手夏氏,就把股票都拋了沒再投,所以,兩百——零四萬吧,差不多。」
「哇!」元錚驚歎,頻頻搖頭,「你確定你不要掛牌營業嗎?你真是神童啊!」要知道,他也不過是交到他手上萬把塊錢,竟然生出這麼多!
秦行雲安然享受稱讚,「現在要用?」
「我看上了一個房子,想要搬出來。」元錚春風滿面,「原本是想要添些傢俱什麼的,沒想到賺了這麼多。」
秦行雲彎腰打開抽屜翻了半天,扔出一張暗紅的存折。
「密碼。」元錚像捧個寶貝似的望著他。
「……」
十分鐘後。
「密碼?」
「我忘了。」秦行雲從「思考者」的姿勢中恢復,站起來活動活動僵直的身體,「反正不是六個一,就是六個二,要不就六個三——你就從一試到九吧——還有,零也試試。」
「你讓我一個一個地試?」元錚僵笑,他就不怕他被人當成竊賊抓起來?
「應該是,因為比較好記。不過,如果你都試過無效,那你就用我生日或你生日試試,反正也就這幾個比較好記的數字。」
元錚幾乎癱軟在秦行雲硬邦邦的床上。
還沒從失戀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又碰上只能看不能花的一大筆錢,痛苦啊,痛苦。
第三天——
為了慶祝第六次試存折密碼終於成功,元錚大擺宴席慶祝,從下午一點一直喝到晚上八點,終於在全線陣亡的大前景下孤身「殺」了出來。
安穩坐上出租車,才舒了口氣,突然像貞子似的,爬上了個滿身酒氣的胖李。
「搭個順風車。」
「你家比我遠吧。」元錚示意司機開車,然後快速地打開車窗,有兩個酒鬼的車裡味道真的不怎麼好。
「你順我順,大家順。」胖李笑呵呵。
「你寫對聯賣去得了。」元錚將頭側向車窗吹著風,細細的雨線被風刮了進來落在他的臉上,他的頭更痛了,「該死的,真倒霉,下雨了。」
不到一分鐘,小雨變成了瓢潑大雨。
老天真要亡他嗎?最近做任何事沒有一件順利的,總會有觸霉頭的事情發生。
「……我討厭下雨。」即使萬般無奈,他仍是將車窗緊緊關起來,頓時,令人作嘔的酒氣瀰散狹小的車廂。
「元錚,能不能請你朋友幫我也投點股票——我算他抽成,他六我四也成,最近有點兒缺錢。」
「缺錢你跟我說,他的譜你就不用打了。」他也不過是開玩笑說讓他幫忙投資,就被秦行雲像皮球一樣踹了出來,還讓他說?想讓他從七樓被扔下來?
「你就不能——」
「停車,我到了。」元錚扔給司機二十塊車費,「夠你到家了——拜拜,有事打電話吧。」說著頭也不回衝下車。
跳進並不高的灰色鐵門,敲了半天的房門,才終於有人應聲。
「這大雨天的——怎麼一身酒氣啊,喝多了?」羅夢紅抱著肩膀,一臉的不悅,「我看你要搬出去就是要沒人管你,無拘無束地花天酒地!」
「我搬出去是想耳朵偶爾可以放放假,你看——唉,你看不到,裡面都長繭了。」
「你這死小子!」
「哎喲。」後背狠狠挨了一下,「輕點兒,好疼。不跟你鬧了,我上樓洗洗要睡了。」
「因為今天小桔回來吃飯,我特意做了好大一桌菜,打電話給你也不通,不知道你那手機帶著幹嗎,有事找你的時候總是聯繫不上。」
其實,就算她不說,他也已經知道了慕容桔來了。因為,本尊正在沙發上坐著呢。見他回來,揚起了笑臉。
真見鬼,心跳又快了起來。
「我媽做菜還一樣難吃吧?」元錚扯出一抹笑,不等慕容桔回答,背上已經結結實實挨了一下,「啊!」他誇張地大叫著躲開,「媽,我這是背,不是面板。」
「跟面板有什麼兩樣,一樣硬邦邦的!」
「跟面板不同的地方在於這個是有溫度的。」元錚撥弄濕淋淋的頭髮,「小桔,你和我媽聊著,我先上去了……冷死了。」慕容桔站起來,笑著點頭。
如果上次在老宅外面她還有些模糊,那麼現在她可以肯定他是在躲她。
「一會兒我去找你,我有話想跟你說。」
元錚一怔,隨即伸出三根手指,「OK。」
雖然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可是,該死的,他的心怎麼跳得這麼快?
或許,有沒有可能不是他喜歡她,而是他的心臟真的出了問題呢……過陣有空的時候去檢查一下吧。
衝過澡,換上一套簡單的T恤、短褲,元錚便出了浴室,才一出來,就看到慕容桔已經坐在床上,翻看他隨手丟在上面的雜誌等他。
聽到聲音,她轉過頭。
「洗完了?」
「嗯。」
「嗯,紅姨說你要搬出去住,房子已經找好了?」
「房款都已經付了。」元錚笑道,「前幾年我把走秀的錢放到行雲那兒讓他幫我投資股票,沒想到賺了兩百多萬——行雲你還記得吧?」
「好像是和你怎麼拆也拆不散的同學吧。」從幼兒園,到小學,到中學,到高中,就算事先沒有通氣,他們最後也還是走到一起,「沒想到他這麼厲害。」
「是啊,很厲害,可惜要結婚了。」
「……這麼早?」和錚一般大,二十四歲——現在早婚也成流行趨勢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他總覺得她在沒話找話。事實上,她和他一樣,覺得很尷尬吧。
「你說,有話跟我說?」元錚直入主題,可能是喝了太多酒的關係,頭有些暈暈的。
慕容桔點頭,站起身正面對著他。
「不用這麼正式。」元錚笑嘻嘻地說,她這樣,壓迫感好大。
考慮過各種方法,可事到眼前,她自然而然地選擇了開門見山。
「爺爺的話雖然我沒有親耳聽到,不知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可是,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們,像以前那樣相處吧。」
「我一向是不會因為他的話而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爸也好,媽也好,還有你,我都非常珍惜。」元錚坐到床上,側頭看著她,「你要對我說的就是這個啊,為了這個過來的?」
「今天是紅姨叫我過來吃飯的。不過,我一直在想應該怎麼說。」
「有必要這麼慎重嗎?」元錚忍不住笑,腦海卻突然閃現慕容家老爺子對他說的話,「原來,你喜歡的男人是那種類型。」有事業有學識,看上去就很無趣的男人。
慕容桔一怔,男人?類型?
「……你是說宋大夫?」
「不然呢,你還有幾個男朋友嗎?」
慕容桔向後輕靠在桌旁,沉吟片刻。
「我們只是吃了一頓飯。」
不想弄清楚原因,她知道她不想他誤會。或許,已經有原因了?
這個比她小三歲的弟弟?
飢渴的二十五歲,飢渴的慕容桔……
「只是吃一頓飯就……你在國外原來學得這麼開放啊。」元錚淡淡地笑,他們也一起吃了不下十頓飯,也沒見她親他一口?
慕容桔就那樣靠著桌子,俯視著他,窗外雨水敲打玻璃的聲音彷彿和著她悶悶的心跳——通通、通通,迴盪在耳邊。
「我只是想弄清楚,對他有沒有感覺。」
元錚靜靜與望著她黝黑的眼睛,幽深的似乎不見底,「你就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的嗎?」他似乎明白了為什麼當時看上去那個男人那麼手足無措仍是壯著膽子親了她的臉。
「……什麼?」
「你曾經問過我,想要的是什麼。還說沒有理想不要緊,最重要的是明白自己想要的——我現在知道了。我想要你的愛,可是,你能給我嗎?」
慕容桔怔怔地看到元錚站起身,向她越走越近,直到她的唇被覆上,才真正明白發生了什麼——
感覺對了。
就是這樣的感覺,像是全身都要燃燒了一般,心跳都控制不住。
「轟!」
雷聲忽然而至,慕容桔下意識地推開元錚。
「不至於天打雷劈吧?」他們也不是真的姐弟……
元錚怔住,隨即不可自抑地趴在她身上大笑,任憑她怎樣推打,幾乎笑出眼淚,就是停不下來。
「幹嗎笑成這樣,我說的話有這麼可笑嘛,元錚!」
元錚擺手,想向她解釋,可是才說出的話就又被湧出的笑聲打斷,「不是……只是……你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
「我也不知道。」
就算不是亂倫,也是老牛吃嫩草吧?
儘管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那頭老牛……
就在她仍處在深深「譴責」自己的時候,那張充滿笑容的臉已經越貼越近。
「嗯……等等,等……」雖然自己也不知道還有什麼想說的話,但唇邊的話已經被深深吞進另一個人的口中。
「元錚——」
於是,因為被元錚毫無顧忌的大笑而吸引來的羅夢紅,看到的就是慕容桔拚命推著元錚,而她的兒子「獸性大發」地強吻慕容桔。
震驚的下一秒是鋪天蓋地的巴掌,「你在幹什麼啊,你這死小子,就算是酒後亂性你也不能亂啊,她是你姐啊!死小子,你這死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哎喲,媽,哎喲,不是!」元錚狼狽得像只喪家狗,被追打得四處逃竄,「慕容桔,救我,小桔!」
「紅姨……」
慕容桔孤獨的聲援沒有留住任何人的腳步,羅夢紅已經追著元錚出了房門。
不到半分鐘,元錚尖叫的聲音再度清晰地傳來。
雨,斷斷續續地直到第二天中午仍沒有停。醫院開著的窗戶隨著陣陣涼風傳來雨水滴打地面的聲音。房間裡醫生護士病人雜亂地進進出出,慕容桔就坐在靠窗的桌子,歪著腦袋看外面的景色。
不喜歡我嗎?
手機短訊上的這幾個字雖然字面上是這樣寫的,可是她總覺得真實的意思是他很確定她已經喜歡他。
還是,只是因為她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才如此篤定?
她,喜歡他。
真的不想承認,可是,她竟突然對小自己兩歲的「弟弟」有了感覺,而且這感覺似乎來勢洶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