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絕對不會想的。
慕容桔摸著自己的臉頰,嘴角卻不自禁地勾了起來。可是,怎麼辦,他還沒有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她就已經開始有些想他了。
這個夏天,儘管熱的要人命,總還是有它好的地方存在。
例如,愛情。
第二天,元錚再次走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這家醫院,不過手上並沒有捧著花,而是提了一堆各式各樣的水果。
「好點兒了嗎?」他將水果放在病床旁的小櫃子上,坐上距離不遠的純白沙發,「我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水果,所以就隨便買了一些。」
歐陽家大小姐住的自然是頭等病房,環境清雅幽靜,如果單拿出來看,誰也不會相信這是醫院。
而她,除了淡紫色的長髮隨意紮在腦後,多了絲居家氣息,也再看不出是個病人。
「出國的事怎麼辦?」日期似乎已經過了。
「只能往後延了。」歐陽日光簡單理了理些微凌亂的髮絲,淡淡一笑,「你呢,最近在忙什麼?」
「和同學在研究一款遊戲軟件——謝石,你見過的。」
「有進展嗎?」
「差不多要結束了,到了最後階段。最近這些天被他纏得死死的,就像犯人一樣天天還要跟他報告在哪裡,讓他隨時能聯繫上我,不過幸好最後的收尾是他來做,不然我死的心都有了。」元錚起身走向放在角落的淨水器,取出紙杯接水,「喝嗎?這天真是熱死了。」
「不了,謝謝。」
歐陽日光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背影,「你的新女友是這家醫院的醫生?」
「嗯——你怎麼知道?」他後知後覺地問。
「這裡,能看到醫院的入口。」所以,她看到了他捧著花躊躇地站在那裡,也看到了兩人親熱的打情罵俏,「其實就算沒有看到,也沒有人不知道你是這家醫院醫生的男朋友吧,整個醫院都在傳,那些護士小姐讓你想不清楚都不行……那花是送給我的?」
元錚有些尷尬地喝水,咳了咳。
「是。」看來,他已經在這間醫院「掛」了號了。
「看來我們真的是沒有緣分,」她笑道,只是其中的苦澀只有自己知道。或許他也知道,不過裝作不知道的模樣……「唯一一次送花給我,竟然也被截了去。」
雖說要放手,但真的放手的時候,才知道有多麼的艱難。
所以,她打電話給夏瀅,讓她告訴他。她希望他來,希望可以再次造就一個可以重新審視兩人關係的機會,可是,得到的卻是一個完全結束的信息——他已經有了新的女朋友。
儘管不知道他的這段戀情會維持多久的時間,但,卻已經明確表示他對自己已經沒有了眷戀,否則,不可能這麼快又交了新的女友。
事實上,他們結束後,他又豈止是只交了這一個女朋友?
這一切不過證明,她也只不過是他生命中眾多過客中的一個。真弄不明白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他,過了這麼久也忘不掉他。
「元錚……」
他抬頭,黑亮的眼睛望著她,唇角帶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隨時都可以。」歐陽日光垂下眼簾,掩下那一抹失望的情緒,「闌尾炎不是什麼大手術,休息些日子也就好了,可我媽非要我在這兒靜養……挺麻煩的。」
「還是多休息比較好,身體可是最重要的。」他遲疑著起身,他不是傻瓜,不會看不出她欲言又止的目光裡曖昧的信息,可是,既然斷,就斷得乾脆些吧。
「你休息吧,那我先走了。」
「……好。」
元錚再次看了看她,病體初癒的臉頰稍稍瘦了些,比之前的嫵媚更多了些我見猶憐的柔弱,「好好養病。出國的話打電話給我,我去送你。」
「嗯。」
歐陽日光靜靜地注意著他的背影,直到他的手觸摸到門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叫住了他。
元錚回頭,挑起的眉峰帶著疑問。
「如果當初我沒有提出分手,而是勇敢去爭取,結果會是一樣嗎?雖然已經下了決心,可是頭腦裡總會有聲音來動搖我的決定。或許,我當初的決定錯了嗎?」
「我現在真心地愛著一個人,以前的事不會去考慮。」
他要怎麼說?說他也不知道嗎?
既然斷,就斷得乾脆些吧。
或許他對她不同於別人,可是卻也不像慕容桔。現在,他確定,如果她要走,他一定會拉住她的手,而歐陽日光……顯然,他沒有足夠的勇氣。
歐陽日光收回在他背後的視線,望向死氣沉沉的灰色地面。
能讓他說出從不輕易出口的「愛」這個字,他已經給了她答案,不是嗎?
終於,結束了。
「其實,我看過你在T台上的模樣……如果有一天,可以穿上我設計的服裝在台上走嗎?」她問。
那是他還不認識她的時候,和朋友去逛服裝展。第一眼,她便看到他,張狂著他的個性,將服裝的感覺展示得淋漓盡致。或許是那一剎那給她的感覺太過強烈,直到現在,她仍無法忘卻一絲一毫。
「完全沒問題。」元錚比著OK的手勢,「如果價錢合適,就更加的沒問題。」
「會給你錢的。不過,你做好思想準備,不會很多。」
元錚笑笑,終於推門走了。
不知為什麼,面對她時,他有時會感覺拘謹,雖然不至於到小心翼翼的地步,卻總放不開手腳。
尤其,知道她是因為愛他才離開,這種拘謹似乎更加強烈。
也許與她凡事過於認真的性格有關?
他琢磨,結果,自然是不得而知……
「你來醫院找我,怎麼這麼快就走了?」
元錚一怔,「你怎麼知道我去——醫院?」他現在也不過才走過醫院左面的十字路口,沒想到她的電話竟然這麼及時。「同事告訴我的。」手機另一邊有些嘈雜,「說看到你——沒找到我怎麼沒打電話呢?剛才我正去住院部看一個病人。昨天說好去你那兒的,結果回到家,太睏了,就睡著了……好像接到你的電話了。」
「因為你說來,又沒來,所以有些擔心。」元錚想像她睡眼惺忪的模樣,不禁笑出聲,「難不成你還真以為自己做夢接了我的電話?真是佩服你哦。」
「我沒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她的語氣是試探的小心翼翼。
「看來你並沒有完全不記得嘛。」元錚彷彿聽到她頭痛的呻吟,忍住笑意繼續道:「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小桔原來這麼愛我,不止一兩次強調只愛我一個人,還說了好多甜言蜜語,聽得我都害羞了——」
「好了。」慕容桔恨不得鑽進辦公桌旁邊的地縫裡面,「我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元錚笑嘻嘻地逗她,轉回身打算返回醫院親眼見見她臉紅的模樣。下意識繞過身後的路人,卻被一排人擋住。
抬頭,六個人黑色的墨鏡有些眼熟。
「我還有事,先掛了。」說著,他按下掛機鍵,感慨地歎口氣。
這些日子忙昏頭了,如果不是看到他們,還真是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不過,他真的有些事情搞不懂,「下次如果老爺子要見我或者怎麼樣,一個電話就行了,不必動用這麼多人……看上去像黑社會綁架一樣,浪費人力物力。連油錢也浪費。」
「我也是這麼說,可是,人微言輕。」其中有人和元錚想法相同。
「不是人微言輕,似乎是這樣比較有氣勢——震撼的威力。」元錚順從地被擁著坐上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慕容家老爺子沒組織黑社會真是屈才,看起來他是那麼適合……
「老爺子好像很生氣。」已經混熟的中年大叔坐在副駕駛位置,很忠厚地坦誠相告。
元錚望著窗外,聳肩。難道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有資格生氣?
「大叔,女兒高考怎麼樣?考進外語學院了嗎?」他問。上一次,他們似乎從他祖父是清朝將軍的馬伕聊到了他女兒屢教不改的頑皮性格是否適應大學的住宿生活。
「考進去了,雖然是為了追一個男同學而在一個月之內進步神速,但不管怎麼樣總算有了著落……還因為這,花了好多錢買新衣服打包到學校,我兩個月的工資都泡湯了。」
「湯泡在自己家的碗裡總比倒在別人的鍋裡強。」
「說得也是,我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可是……老爺子真的很生氣,你要做好準備啊。」
「真的這麼擔心我嗎?」元錚感激涕零,「要不,您在這兒放我下去得了,我躲起來讓他找不到,他有氣也沒地兒撒。」
不理他的油腔滑腔,「大小姐不知道,要不要打電話告訴她,好歹在老爺子面前能擋上一陣。」
元錚抱著肩膀笑,「有事讓女人擋在前面會被人笑的,我可不想這麼沒種。」
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
大叔點點頭,欣慰地一笑。
「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小子夠帥!」從女兒那兒學的新詞,也不知道用沒用錯地方。
是很帥吧?
「你真的和大小姐在戀愛?」
元錚挑眉淺笑,一臉的春風得意,「是啊。」
「你的頭髮剪了吧?比上次短了不少,像個正經人了,上次那個一看就很花的感覺。」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抽空看一眼,黝黑帥氣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夏天嘛,長了的話很熱。」元錚羨慕地看著他的板寸,如果自己勇敢一點兒,可以更加涼快的。但,他還沒為了涼爽到不顧形象的地步。
想都不敢想的髮型……大概會被那些狐朋狗友笑死。
「你也改穿些鮮艷顏色的衣服吧,每次看到你都是深色的,才二十幾歲,不要總是穿那麼老啦,等上了年紀就真的沒什麼穿。」
「我喜歡深色。」司機小哥不為所動。
「像個小老頭。」大叔笑道,「比我穿的還老氣,臉也黑,衣服也黑,不齜牙都看不到他。」
「我隨我爸,天生就這麼黑,我也沒辦法。」
「我女兒總塗抹些美白的東西,我給你問問,你試試?」
「大叔,」元錚哭笑不得,「那是女人用的,含有雌性激素,男人用了不合適。」
「那男的黑就黑了?」
「我們說的是衣服顏色的問題啊,搭配好了照樣好看,男人黑些也會很帥,就看你怎麼打扮自己。」
「他哪會打扮自己啊,一年也買不了兩件衣服。掙錢是他的愛好,攢錢是他的興趣,要讓他花錢買衣服,比大街上找個比他黑的姑娘還難。」
「……」他招誰惹誰了,就這樣淪為他們無聊時的談資。
「到了。」司機不看他們,面無表情地將車開到院子裡面草坪的前面。
「下次我走秀你去吧,買衣服給你打半價。」元錚拍拍司機小哥的肩膀下了車,跟著一直向他笑的保鏢大叔走向略顯古板的白色雙層小樓。
可以將原本應該精緻的小白樓弄得如此古板,也只有慕容家老爺子有這本事。
「希望不要我一開門,就立馬飛過來砸我的暗器。」元錚繞過樓梯口,走向最裡面的書房,看到保鏢大叔對他在這種情況下還開玩笑忍不住表示的費解目光,他也忍不住又笑了。
這種情況還不讓開玩笑,難道真要讓他緊張到發抖?
其實,他並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別人的意見,只是,為了自己更快樂地活著,努力地忽視而已。而對於慕容家的絕對權威慕容霆,他是有著明顯的敬畏心的,不知為什麼,從第一次被媽媽領著走進這個家門,第一次見到那張佈滿蒼桑的有著犀利眼神的老人,他就有著莫名的敬畏。
對權威的敬畏?對強勢者的敬畏?
他不想深究,就如同那位老人看淡他一樣,他也努力淡化著老人。
可是,不能否認,他依然敬畏著。
腳下已經是不能再思考的距離,隨著保鏢大叔短暫而有節奏的敲門聲,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站在書桌左側的父母,還有其他一些慕容氏的人,氣氛嚴肅得幾乎令人窒息。
桌上放著半尺厚的文件夾,似乎正處理公事中。
「爸……」
元錚聽到自己母親微帶顫音的稱呼,心中冷冷一笑。
原來是想在這麼多人面前給他下馬威,令他難堪嗎?
慕容霆聽而不聞,雙目如炬瞪著坦然走近的元錚,「我告訴過你什麼?讓你離小桔遠一些,你是沒記住,還是故意為之?不管你是抱著好玩的心態,還是另有不純潔的目的,你馬上給我離得遠遠的。」說著,從一個文件夾中抽出一張飛機票甩到他面前,「今天,馬上離開!」
流放?
他突然想到一個很古老卻很有意境的詞,只是,不知道在哪兒呢?
他拾起機票,上面印著曼哈頓。
一竿子支到了外國,孫悟空如意金箍棒的伸縮度也不過如此。
「我沒有出國的打算。」
「不管有沒有,你必須走!」他吩咐,「敬亭,現在就送他去機場。」
「爸,是晚上的飛機啊——」
「爸,」羅夢紅拉住慕容敬亭的手,眼睛望著坐在座椅上,像山峰一樣巋然不動的老人,「也許是有什麼誤會,他們……他們從小就很好,小桔對錚像親弟弟一樣——您不能這樣就趕他走,他是我兒子。」
「小桔是我孫女。」
「爸,不聽聽小桔的話嗎?」慕容敬亭有些猶疑,小桔和錚?「不能因為鄭院長的幾句話就當真吧?」
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像親生兒子一樣的錚,和他親生女兒談戀愛?
他們的感情的確超過一般的好,從小就非常好,這也是他非常欣慰的,但是真的發展到男女感情這一步,卻是他萬萬沒有想過的。
除了母親和繼父,所有人都沉默,冷眼旁觀。
元錚將一切看在眼裡,默默對上老人冰冷的眼。「我不會走。也不會無條件服從您的任何決定。」
「錚!」
他抬手止住慕容敬亭走上前的意圖,繼續道:「的確,上一次您叫我來時,我說了我們沒有在一起,那是事實,那時候……我以為小桔喜歡的是別人,我並沒有撒謊。現在,我也不撒謊,我們相愛。」
「錚……你……」羅夢紅咬住下唇,無意識地狠狠捏著握在手中丈夫的手腕。
那個夜晚,她以為只是兒子一時喝醉酒後莽撞而不清醒的行為,所以責罰了他以後,慢慢地也就淡忘了,誰知道忽然被叫來老宅責訓竟是因為這件事。
難道,兒子真的喜歡上了小桔?
「不可以,兒子,你不可以這樣,這樣你會很辛苦……不要這樣……」嫁給慕容敬亭不能說不幸福……但這樣龐大的家族她是原本不該涉入的——有時,她會有這樣的想法。
老爺子的態度,周圍慕容氏對她再嫁的身份的冷漠,都是令她偶爾無法呼吸的原因。
這樣的經歷,她不想自己的兒子再承受。
尤其,對象是老爺子一向最疼愛的小桔。
「媽,我對小桔是真心的。」元錚站在原地,淡淡地扯出一抹笑,「辛不辛苦我不知道,但現在,我無法放手。」
「你有什麼真心!你玩弄過的女孩子的照片足足能放一抽屜,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說真心!」慕容霆蹭地站起身,手掌拍在桌上發出極響的聲音,「如果你老老實實的,也許我會留給你一部分錢,但,不要妄圖得不到的東西!我的遺產裡不會有你半毛錢,如果小桔違背我,我也會把她的名字從遺囑中剔除——到最後,你還是什麼也得不到!」
「在你眼裡,小桔就只有這點價值嗎?」元錚挑眉,「沒有了錢的她就什麼也不是,一無所有了是不是?」
「不要和我說這些似是而非的大話,沒有人會相信你!」
「我不指望你相信,只是要告訴你一個事實。」
慕容霆冷哼:「身上的血液是永遠不會改變的——當年,你母親如果不是看上了慕容家的錢,又怎麼會拋棄你父親,嫁給敬亭?以前在國外敬亭追求她整整五年也沒見她點頭,到最後回到這裡,不是看到慕容家的勢力才點頭的嗎?你們以為這些我都不知道——」
「爸!」
「是的,身上的血液是永遠不會變的。」元錚冷冷地打斷慕容敬亭的反駁,見他扶住臉色蒼白的母親,才微微轉過頭面對令自己心頭發冷的老人。
他覺得自己的血液幾乎凝固了。
「今天對我母親的侮辱我不會忘記,至於慕容桔……就算原本想放手,經過您的一番教導,我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了。我們走著瞧吧。愛情?或許您說得對,我已經太多了,不在乎再多一個或再少一個,但,母親,我只有一個。」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推門走了,將身後不論關切或是憤怒的叫喊都拋之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