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他說要送給她的紫檀香珠不見了,媽媽沒有提起,她也不敢問,大概,是杜淮自己要回去了。
身子一日比一日強壯,臉色一日比一日紅潤,腦子經常塞滿杜淮的影子,冷淡的,輕佻的,高傲的,不羈的……想至最後,又是不能遏止的猜測和思念……於是,她發覺自己一向最擅長的沉默寡言失效了,不但老是偷眼瞄著坐在沙發上織圍巾的媽媽,甚至幾乎開聲要媽媽問一問杜太太那傢伙到哪去了。
安言考慮了好半天,終於開口問:「媽,這陣子你沒再和杜太太她一塊逛街嗎?」
「你有事嘛,我這當媽的還逛什麼街!」媽媽沒抬頭,繼續坐在沙發上織著圍巾。
「我現在也沒事了。」
「你一天未出院媽一天都不放心!」半晌,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奇怪地瞅了女兒一眼,「你啥時關心我和誰逛街了?」
被媽媽一下戳來,安言頓住,好半天才續著說:「沒什麼,我多嘴問問……」
女兒也會多嘴繞舌?安媽媽放下圍巾,上前坐在女兒床邊,緊盯著她說:「還曉得問我的事呢,你現在精神夠好了吧,既然這樣,該到我問你了,你出事前明明說是和同學去南丫島的,怎麼那同學會變成杜淮?」
安言暗叫不妙,又聽得媽媽粗著聲音說:「你別告訴我那是在南丫島碰到的!然後人家邀請你到別墅住去了。兩男兩女待在別墅裡像什麼話,何況你和社淮又不是十分熟悉!」
安言咬住下唇沒做聲。
瞄著女兒那悶樣兒,安媽媽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不由得大大地緊張起來,「你是有心那樣做的對不對?
先向我撒謊,然後和那姓杜的小子一雙一對地去度假!
天啊,你可不知我這段時間四處打聽,就聽了他不少好事!有人說他以前曾入過黑社會!雖然現在繼承了他老爸的正行生意,但品格也很沒正經過,每天下了班就泡在酒吧,男男女女的一夥兒窩在包廂裡不知說什麼玩什麼的!」
安言仍然沉默,憂慮的心情卻被媽媽說得更為不安。
「男人對待女人最忌吊兒郎當的,愛上這種男人的女人就更是可憐,一旦結了婚,他對你的新鮮感沒了,定是晚晚夜不歸家地快活逍遙去!甚至東藏一個西躲一個地玩女人。要是以你這樣的性子,遇到那樣的事自然是打掉牙齒和血吞!——總之說來說去,我寧願你不當什麼闊少奶享福兒,嫁個一心一意守著你的老實人就好了。」
媽媽說的是事實。安言的頭垂得更低了。
「對了……」安媽媽突然大動作地湊前身子,緊緊抓住女兒的手臂,壓著聲音問:「你那晚一整晚和他待在別墅裡呢,你們有沒有……」
安言身子猛然一僵,條件反射地往後縮去,腦袋更扭開要逃避母親的迫視。
所有當媽的可是最憂心這個問題,見女兒這般反應,安媽媽更是緊迫上前質問女兒:「你,你真的給……給他了?」
安言羞得滿臉飛紅,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更為彆扭,全然顯露出她果然是那樣做了。
「我的天啊……你們是相親認識的,怎麼比那些自由戀愛的還開放呢,我的天啊……」安媽媽頹然跌坐在床上,呼呼地喘著大氣,「哎喲,你氣死我了!你活活氣死我了!」
「媽……」
「還媽什麼媽,平日裡你是最聽話的,也最討媽歡心,偏見著那杜淮長得高大英俊的就失了魂兒……天可憐見喲……那杜淮是什麼人哪,一下子就把你給騙去了!現在好了,從頭輸到腳趾尖了,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媽……」安言越聽越不堪,「什麼牽著鼻子的……」
「還不是嗎?遇到這事誰吃虧哪,總不會是女人得益男人吃虧吧。」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那個,那個並不代表什麼……」安言氣虛地爭辯。
「什麼年代也好,一個不會輕易受誘惑的女人才會得人尊重!才不至被男人看輕了去!」
安言一窒,她無法分辨別墅當晚究竟是誰誘惑了誰,那一刻兩人同時沉醉其中不能自已,一切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她知道自己喜歡杜淮,好像自那天途遇熟食小車之後就是了。彷彿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有著無形的吸引力,如同磁石一樣,只對有著有磁場效應的物體才會發出相應的舉動。
「唉……」安媽媽苦著臉長歎,「杜太太那人老實敦厚,而且極喜歡你,本來都是好事。獨是那個杜淮,很沒正經的人哪,即使和他結了婚,沒準也是獨守空閨的命!」
安言有點急了,「媽你胡說什麼!我可從未想過那些問題……」結婚?和杜淮?她想都不敢想。
「你就是那類人家哄哄就以為是真心的女孩子!別認為我說醜話,那杜淮是輕慢慣的,就是佔了便宜也一定不認數……」安媽媽越說越慌張,越想越不對路,「我還是趕緊和杜太太說說去,若杜淮翻面不認人,杜太太大概也不是個不念情面的人!」
「媽……」安言一把扯住母親的手臂,「絕對不能勉強人家……那晚的事,是我,是我自願的……」
「你……你真是氣死我了。」安媽媽拚命地揉著胸口,「他一定沒做任何避孕措施是不是?你也沒吃藥丸是不是?那,那萬一懷了孩子怎麼辦?你說怎麼辦!」
安言猛地一愣,不會這麼糟糕吧,一次就中招?
看著女兒目瞪口呆的樣子,安媽媽幾乎要撞牆去了——還以為這個女兒最聽話呢,怎麼就突然成了糊塗蟲呢,老實說,平空掉下個外孫子的故事對老人家來說實在太刺激了,萬萬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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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安媽媽待安言出院後,三天兩頭就和杜太太一塊打牌逛街購物或到婦女會的,那熱乎勁真是做足了。那杜太太本是敦厚的人,加上對安言挺有好感,更聽到風聲說兒子帶了安家姑娘到別墅度假,料想是有些眉目了,便也對安媽媽十分熱絡,甚至還聊起結婚在悅華酒店擺酒夠體面,尖沙咀的老字號全興餅鋪的扎餅最是料子足,銅鑼灣的裙掛店刺繡手藝最好,油麻地裕興苑的婚嫁禮儀做得最為充足……
然而,開了這麼多的空頭支票,卻沒有主人在上面簽字怎麼會成事呢,更何況,自家的孩子向來什麼德性杜太大最清楚,每天下班後就滑不溜揪的不知閃那去了,她的渴望和兒子的應允可是頭尾不搭桿的事兒!
這種局勢,不但杜太太和安媽媽煩,安言更煩。因為,自出院到現在差不多十五天了,杜淮沒有再找她。
她幾乎能感覺到杜淮是不願再與她有任何的關係了。
他對她從來就當是普通朋友,連輕微的愛意,或許都沒有。
又過了一天,安言終歸是忍不住了,躲在房中的洗手間悄悄撥了他的手機,電話通了,那邊卻傳來一段留言錄音。
悶悶地合上手機,她輕輕坐在馬桶上,虛弱突然排山倒海般地自心底湧出,淚水溢滿眼眶。纏綿排惻的那一刻,她為何義無返顧呢?莫非在相親之時,就已經愛上他了嗎?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啊。連自己也無法明瞭的事,實在不忍為杜淮加上始亂終棄的罪名,畢竟那一晚,他沒有強迫她要去回應他。
睫毛輕輕一顫,積蓄良久的淚自臉頰滑了下去。她的心在痛,不是激烈的,而是緩慢地、細碎地撕扯著,為那一筆從未被認同的愛意,做著於事無補的悔疚……
恍恍惚惚又過了幾天,百般擔心的事要面對了,月事果然沒來……在忐忑不安和心存僥倖之中,難以適應的妊娠反應,一再提醒被思念折磨得臉色蒼白的她,果真是中頭彩了。
懷了不喜歡自己的男人的骨肉,該如何處置?即使長輩施壓要杜淮奉旨成婚,也絕對是心不甘情不願,甚至會因而怨恨她……芥蒂一旦滋生,自是無法再坦然相對,甚至在無奈中互相傷害、怨艾,這樣的婚姻有何意思?
然而,在某些片段重新閃過腦際之時,安言仍然是抱有著希望的,比如那天,他笑著對她講童年的故事和贈送檀香手鏈的那些時刻,她相信,他對自己是有著情意。
兩天後,安言萬分拖沓地到醫院驗了孕。雖然已有心理準備,然而,當醫生微笑著把呈陽性反應的檢驗報告送至面前時,她仍然呆在當場。一旁的護士盯著她,臉上慢慢浮現出同情的神色,大概在猜想她被男人一拖二地拋棄呢。甚至眼含歎息地把她扶出診室,不停叮囑她要注意身體,心胸要寬懷……
步出醫院,她默不作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越過放在路中央的巨大的銅雕美女像,安言回頭,後面的視線被銅像赫然阻礙,似乎就在剎那間沒有了任何的過去。
若轉過身子,看向另一邊,同樣沒有前路。
安言站住腳,略頓了頓,突然伸手截了的士。上車後,她輕聲告訴司機,目的地是「環宇國際旅遊集團公司」。
下了車,站在馬路邊,向馬路對面的「環宇」大樓望去——乾淨的幕牆上映出另一個金碧輝煌、靈動鮮活的世界。深褐色的大理石正門寬敞大氣,門前兩株極珍貴的熱帶鐵樹堅硬挺撥,似乎真能為這家帶動各種旅遊熱潮和導向的實力派公司擋駕所有的厄運,確保它在旅遊界長踞龍頭大哥的位置。
安吉四顧,然後走進對面一間西餐廳,選在能清楚看見「環宇」車道出口的臨窗位置坐下。此時是四點三十分,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她叫了一杯咖啡,突然想起自己懷孕了,立即扭頭要侍應改成鮮奶。
五點三十分,「環宇」的員工逐漸離開。這果然是一家規模宏大的集團,在十五分鐘內,離開的員工已達數百人。她知道杜淮慣開一輛紅色的跑車,便瞪著大眼睛眨也不敢眨地望向大樓旁邊的車場出入口,然而,車道上始終沒有駛出紅色的車子。
安言呆坐了五個多小時,卻只叫了兩杯鮮奶。負責她這張桌的侍應的臉開始冒出一點點努力忍耐的神色。
又過了一會兒,侍應大概和經理用耳語報告了,因為兩人是望著這邊悄聲說話的。安言覺得不好意思,可惜餐牌上的每一種美味食物都引不起她的興趣,甚至看上一眼,都有點反冒的感覺。
安言覺得過意不去,便叫了一個蜜汁豬扒。抬頭之時,對面「環宇」大廈透出來的燈光全熄了,只剩下懸在大廈半腰金碧輝煌的霓虹燈旅遊廣告還閃著亮光。
或許,他早就走了,或許,他根本沒有上班。
其實她可以再打他的手機,但每每按鍵按至最後一個時,又慌張地停下,心底裡,是無法形容地害怕杜淮可能的推搪。這是她覺得難以忍受的。
然而,她還是想等下去,還是想再一次面對杜淮,觀察甚至詢問他對自己是否有丁點兒的情意——這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如果那一晚他純屬生理衝動,只要身旁有個女人就會發洩的話,她絕對不會替他生下這十孩子!絕對不會!
十天過去了,食不下嚥的妊娠反應令她的身體迅速消瘦,臉容更為尖細。安媽媽嚇壞了,以為女兒因為杜淮的事心病難去,鬱鬱寡歡,於是旁敲側擊仔細盤問。
安言這人沒什麼好,惟獨守口如瓶這功夫倒是一流的,
安媽媽問了個大半天,安言還是搖頭,反而倒過來安慰母親。
隔天中午,安媽媽約了杜太太到健身院,回家後立即告訴安言,說杜淮這些天都在國外辦事,今天下午才回來了,然後碎碎念地罵了他好一會兒。安言悄悄呼了口氣,似乎又覺得這十天的等待不怎麼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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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安言如常等在餐廳的窗邊。六點左右,安言用餐廳的電話撥了他的手機,這次沒有留言錄音。
「誰。」杜難問。
「是,是我……」安言心一跳,連忙回答。
那邊沉默。
「我們,我們能聊聊嗎?」不由自主地,安言流露出乞討的語氣。
「我沒空。」聲音簡單得聽不出任何感情。
安言心一沉,「只是一會兒……」
「我約了朋友,時間到了,拜拜……」
「哦……」終究不善勉強。
放下電話,安言咬了咬嘴唇,匆匆結賬步出餐廳,站在大門前招手叫了的士。上車後,特意告訴司機她出兩倍的車錢,惟一的條件就是要待在路邊,等待。
半晌,杜淮的紅色跑車出來了,安言連忙叫司機慢慢跟著他,心慌慌地跳著,眼神遊移不定,進行著這輩子惟—一次的跟蹤行為。
半晌,車子拐入蘭桂坊,在一處名為「扶桑」的酒吧前停下,杜淮下車,把車匙朝急步上前的代泊侍者準確地一拋,再把雙手插進褲袋,悠閒地朝吧內晃去。
原來他連和她聊一聊也沒空的原因,就是要趕著泡酒吧?安言心裡一酸,眼眶瞬間通紅,匆匆交費下車,挽著小手袋遠遠地站在五珠路燈下面,起勁地瞄向「扶桑」酒吧的大門,卻不敢硬闖進去,只怕杜淮就坐在大廳裡,正盯著大門口的人流。
過了半小時,安言輕輕喘著氣,疲乏地挨在燈柱上。然而,一股因為疲憊而產生的勇氣卻令她突然渴望面對杜淮,問一切她想知道的答案!是的,立即!安言咬牙站直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往酒吧正門走去。
踏入酒吧之時,她的心「咚咚」地狂跳個不停,略
一環顧,以金屬和玻璃為主裝飾的大廳內只亮著幾盞貝殼型的壁燈。幽暗的橙色的光線下,所有人的面目都會變得朦朧,都會接收一股刻意營造的曖昧。
安言努力鎮定地叫住一個侍應,問杜淮先生在那裡,那侍者幾乎毫不猶豫地說,杜淮先生在三號廂房。
藉著那股尚未消除的勇氣,安言向三號廂房走去。
站在磨沙玻璃門前,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推開了廂房的門——
然後,她看見杜淮正用牙籤戳起圈成一團的墨魚爪放進嘴裡,咀嚼間滿臉不屑地晃著頭說了句什麼,惹得其他人哄堂大笑。那樣的眼神滿佈輕狂,那樣的舉動輕閒散慢,彷彿,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可以被他當做浮雲掠影,他不必,也不會,留戀內中任何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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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杜淮抬起頭,再一次把食物投進嘴裡之時,他看見了安言。幾乎在同一時候,他長手一撈,摟住了旁邊的珍妮!
珍妮掙扎,杜淮連忙在她耳邊低說:「幫我做一場戲!」珍妮伏著不動,眼角瞄向廂房的門,那兒正站著一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的女孩!
珍妮心中明瞭,左手狠擰了他的手臂一下,「臭男人,你好忍心!」
「哎喲……」杜淮壓著聲音叫,「我這是善心!你知道一個女人在有了希望後再接受失望的痛苦嗎?」
「噢……」珍妮伏在他的肩頭,一邊瞅著安言,一邊好不合作地繼續發表評論,「耶,是個乖乖女的LO0K,喂,騙這種好孩子會被天打雷劈哦……」
「閉上你的臭嘴好不好!」
「哼,你現在在乞求我哪,態度好些行不行!不然……」珍妮果然惡作劇地要推開他。
杜淮連忙又摟緊她,嘴裡低低地咒罵著:「別又得
寸進尺,否則來年『環宇』法律顧問……我可不敢再請你這惡婆娘。」
「呵呵……還威脅呢……」珍妮小聲地笑了,「我和你從小學認識到現在,本來以為是好哥們了,想不到你還會摟我一摟,嘻嘻。」
「你好吵,喂,她走了沒有?」
「剛剛走啦,天,你看不見那女孩傷心欲絕的樣子,簡直,簡直……」珍妮吞了吞口水,一副說不下去的模樣。
杜淮一愣,隨即一把推開她,「明知人走了就放手啦!」
珍妮才不受威脅呢,湊過腦袋一個勁觀察著他的神色。半晌,她突然拍起手來,大笑著向其他同伴宣佈:「同學們,有人甩了人後又後悔啦……」
杜淮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我可以立即保證,你們律師事務所下個月的業績……」
珍妮立即一吐舌頭,朝大夥兒一攤手,「噢噢噢,我,我剛才有說話嗎?有嗎?」
「沒!」尊尼和劉銳異口同聲地答著,臉上卻似笑非笑,看得杜淮百般不舒服,心情不知怎麼的就暴躁起來,順手抄起面前的啤酒,狂灌了一大口。
宋傑是最知事情始末的一個,他扯起嘴角,乘著其他人再度嘻哈說笑時才把屁股挪向半天不語的杜淮,「對於吃完美食倒挺曉得抹嘴的兄弟,我們應該更為佩服才是!」
杜淮剛好灌了一大口啤酒,聽了這話,那酒可停在嘴裡好半天才嚥了下去。
「是否覺得良心難安?」宋傑繼續賊笑。
杜淮扭頭瞪了他一眼,「突然發覺,你這副正義超
人警察LOOK的嘴面很醜惡!」
「那是因為你越被人看穿你就越不安……放心吧,一場老友,我尊重你的決定!橫豎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是那小妞兒天真而已……」
杜淮沉默,半晌,才緩緩地說:「我只是不喜歡太突然的感覺,這並不代表我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
「那麼,你的有情有義體現在那裡?」宋傑盯著他,「萌動於深夜時分的發情期?」
杜淮狠瞪了他一眼,「你想討揍了是不是……」
「以你現在的狀態,我可不怕和你切磋切磋……」
杜淮「嗖」地硬起身子,握著拳頭說:「那就來啊,來!」
宋傑一聳肩,識相地挪開屁股,「你左手捶右手吧。」
杜淮哼了一聲,繼續坐下喝酒。
宋傑嘿嘿一笑,很配合情景地對他舉了舉手中的啤酒,「祝福你永遠自由快樂!」
杜淮心裡一悶,瞪了他一眼,一手抓起旁邊的外套,大步跨出包廂。
背後,仍然傳來宋傑低低的笑聲。
杜淮急步走出酒吧門口,四處張望,前方的斜坡下,似有一個穿著水藍休閒服的纖細身影背向這邊挨站在電燈柱下,是安言。杜淮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發覺她的肩頭微微顫動,雙手舉向前面,似乎捂在臉上……
在哭?杜淮一驚,腦袋快速考慮是否上前。
剛才在廂房時他匆匆瞥了安言一眼,感覺她蒼白而憔悴,心裡竟是微微鬱悶,自然無法再坐在酒吧裡和朋友們盡情嘻哈。不過,這只是一時的情緒,並不代表他想改變初衷。最最重要的是,他必須理性地考慮自己的出現會否給了她新的希望,見面時又該說些什麼才不致太過傷害她。
思想仍然在矛盾之間,半晌,他終於緩步上前,站在她身後輕聲問:「在這兒幹嗎?」
安言瞬間一顫,扭頭一看是杜淮,隨即飛快地背過身子,兩隻手急抹去臉上的淚……如此近距離,杜淮清楚地看見她的面容消瘦蒼白,眼睛紅腫,卻仍然拚命強忍著,喉間發出一下一下的不能控制的抽氣聲。
他一把拉起她鑽進旁邊酒吧的簷蓬,動作太急了,以致安言一個踉蹌直撞在他手臂上。杜淮連忙扶住她的身子,緊盯著她說:「為什麼瘦成這樣?」
幾個行人奇怪地張望過來。安言連忙撩開他的手臂,退後二步站定,垂著眼簾在小手袋裡找了一包濕紙巾,再縮後一些靠在酒吧外牆站著,然後撕開濕紙巾輕輕地抹著小臉。
杜淮有點怒火她的沉默,便迫上前追問:「你難道真的不明白?」
安言停下手中的動作,緩緩抬頭望向他,一言不發。
「為什麼瘦成這樣?」他重複問著,似乎很在意這個問題。
安言突然覺得非常生氣,他拒絕她的邀約,又在她面前摟著別的女人,擺明是不想讓她心存半點幻想!好吧,你杜淮傲慢無情,她也不是個委曲求全的人!想到這裡,安言深吸一口氣,冷然說:「我來找你,主要就是想聽你親口說那句『你難道真的不明白』的話,現在聽了,我很明白了,也很安心,你不用再擔心些什麼了,至於我是瘦是胖,與你無關吧——」
杜淮有點意外,盯著她半天不語。按照常規來說,與他上過床的女人都會把握時機纏個不休,若不能挽回之時便不留情面地追討利益。面前的女子雖然特別些,但也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吧。
「晚了,我得回家了。」安言垂眼說著,身子同時繞過他向前邊走去。走了幾步,感覺他完全沒有挽留及相送的意思,心劇烈一痛,眼淚又冒出來了。
「對不起。」身後的他突然說。
安言的心再一次跌進冰窖,剎時的勇氣令她停步,卻沒有回頭,「你沒有對不起我!」
杜淮緩緩上前,沉聲說:「是我不對,我以為你會明白……我並不想結果會變成這樣……」
安言背對著他,顫聲說:「那晚的事我是自願的,所以你不必負任何責任,以後我們不會再有任何牽連。我相信,你從來討厭陷進這種境地……還有,那串珠你拿回了吧……拿回了就好。」
杜淮沒有回答。
安言邁步繼續前行,背後,傳來他低沉的話語:「以後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管找我,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幫助到底……」
他會不會再拿出支票簿開支票?安言的一顆芳心像被人狠狠地敲擊,再無情地撕碎,原來,單戀的下場果是痛徹人心。
「不必了……」安言沒有回頭。
杜淮快步上前,輕抓著她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不用……」安言甩開他的手。
「太晚了,我不放心。」
「不用了!」安言再次回過頭,眼角不爭氣地滑下
淚水。她瞪著他,抬手在臉上傲然一擦,「你聽明白沒有,我說不用!不用!」
杜淮盯著她沒說話,捉著她手臂的力度卻明顯鬆了。
安言略一掙脫,扭身離去。才沒走幾步,積蓄良久的淚水再也不受控制,頃刻洶湧流瀉。她看不清眼前的路……一切已經完結了,是真的完結了,她不會再花時間去等待一個答案,更不會接受這個向她說對不起的男人的孩子……
二分鐘後,一輛的士停在她身邊,「小姐,請問你姓安嗎?」
她擦了擦眼淚,半捂著臉應:「是的。」
「這是一位杜先生替你叫的車子,請上車!」
遠遠看著安言鑽進車子的那刻,杜淮似乎舒了一口氣。然而,腦海裡卻不停閃現著她那張消瘦蒼白的面孔,心口竟是悶悶的,卻又不能細分是因為什麼。
那批旅遊服飾設計圖外洩的事,從別墅回來後,偵探社就告知他事件真相,原來是他第一任女友蘇珊買通「朝陽」一名起版師傅偷出設計圖,再把圖樣轉手賣給「千色」。
這蘇珊曾是他早年的女友,曾在一次晚宴中自杜家書房偷了他父親一顆價值六十多萬的寶石被發覺,兩人因此關係破裂。半年後,杜淮與一位中學教師林菁戀愛。蘇珊得悉之後,居然把她和杜淮曾經拍下的親熱錄像寄給林菁。林菁看著那些「活動記事本」,咬牙忍痛不敢聲張,只怕稍一質問,這個條件極佳的男人便不再覺得她大方得體,深明大義了。
那蘇珊見陰謀不能得逞,便在林菁下班時強行把人家攔下,大咧咧地揚言要她離開杜淮,否則絕不會讓她好過。林菁認得她就是錄像帶中的女主角,火氣也上來了,一把撩開她的手,冷冷地罵她不知羞恥。
對於立心撒潑的女人來說,這一觸碰可了不得了。
蘇珊大聲回罵之時,狠狠地一記耳光飛過去。林菁閃避不及,被生生打撞在旁邊的石墩路牌上,擦得手肘鮮血直流。林菁當日剛巧是生理期,身體略為虛弱,這樣一折騰便捂著肚子起不了身。此時有值班巡警經過,立即上前把兩人帶回警處查問,那林菁平空挨揍滿肚子委屈,捂著臉搖著頭哭個不停,卻不肯說些什麼。
既然被帶上警處,就算林菁不說也會通了天,更何況當事人還是一個小明星呢,雖然是過氣的那種,但男主角有財有型兼有款啊,這就夠惟恐天下不亂的娛記寫個不休了。一時間,娛樂雜誌鋪天蓋地,誇大其詞,杜家人又羞又急,杜父還因此氣得進了醫院。
後來,蘇珊被控蓄意傷害罪,此時的她方哭喪著臉求社淮高抬貴手,然而杜淮是鐵了心了,那裡肯就此罷休,蘇珊最終被判三個月監禁。
待此事告一段落,杜淮更清楚林菁本性小家小氣,登不了大雅之堂。或許她已經能感覺他這種認知,所以拚命掩飾,裝出越加體貼入微能屈能伸的模樣。這樣的女人一旦嫁入豪門,會因為深藏的自卑感而變得機心乍起,城府越深,也可能獨自抑鬱悶氣,痛苦不堪。杜淮生性討厭被人欺瞞和控制,對於林菁,聰明如他自然避之則吉……
貨版外洩一事,蘇珊從中撈了一大筆,挾著巨款逃到外國去了。杜淮查出「千色」一名經理與女職員有染,那經理本是俱內的人,加上杜淮又肯補償大筆費用給他,便乾脆把事實全盤托出。
有了不少人證物證後,杜淮主動聯絡「千色」的老總要與其對簿公堂。如果他肯以貨款的五倍賠償「朝陽」的損失,並以二百萬港幣賠償「環宇」的精神損失,他就來個庭外和解,並要求「千色」保證以後各行其道,不行奸使詐。「千色」自知理虧,更怕牽涉官非,只得軟下聲勢希望和杜淮庭外和解,並承諾照價賠償。
事件結束後,杜淮為了一度把安言當成嫌疑人而加以蔑視的事而內疚,不過,有些誤解是一輩子也不需要知曉真相的,不知道比知道幸福,所以他不作任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