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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金龜婿 第八章 作者:香品紫狐
    毫無經驗的初戀是迷人的,但經受得起考驗的愛情是無價的。

    ——(俄)馬林斯基

    能擁有經得起考驗的初戀的人們,你們真的很幸福。

    能活在高士源構築的溫馨小巢裡,是一件舒心甜蜜的事。然而,我並沒忘記自己的夢想,我還是想著我的大學夢。我想過求高士源借我上學的錢,等我畢業出來時或者半工讀還給他。但我知道他一定會無償地給我付學費,思及此處,來到嘴邊的話只得吞回肚子裡。

    我跟高士源的關係很微妙。說親密吧,我跟他至今沒有發生肉體關係;說生疏吧,我們卻每天同床共枕。我知道我們的相處模式必須改正一下,或許我們之間需要一點進步了,不能總是如此模稜兩可。

    在明確拒絕了李唯的第二天,我待在家裡,終於思考出這個結論來。或許今晚我就該採取行動了,我尋思著。

    今晚必須做點什麼來改進我們的關係,要是能一併說服他給我貸款上大學就更好。

    下午五點半,我開始動手做晚飯,高士源一般會在六點之後到家,算一算時間,他現在大概已經離開公司了。

    我正埋頭洗菜,客廳裡的電話鈴聲大作。我甩了甩手上的水,跑出去接聽。

    「喂?」

    「是我。」

    聽到那充滿磁性的男低音,我臉上一沉。

    「李唯先生,有什麼事?」

    「我想見你。」

    「沒這個必要……」我一開口就是拒絕。

    「既然那樣,讓你的『高先生』先在這裡睡幾天好了。」他語出驚人。

    「你說什麼?」我立即警覺地問。

    「我讓他喝了一杯『飲料』,他現在正睡得香呢。」他惡質地回答。

    「你把他怎麼了?」這傢伙居然使出這種卑鄙的手段!我簡直無法置信!

    「沒什麼啊,是他自己要喝的,我沒有強迫他……對了,你要不要來接他?」他故意問。

    「他在哪裡?」我沉住氣,問道。

    「在俱樂部的包廂裡,我讓人來接你……」

    「不用,我馬上過來。」我二話不說就把電話掛上,衝進房裡換了衣服出門。

    乘坐計程車來到我曾經工作的俱樂部,以前是我同事的男侍者必恭必敬地將我帶進一間隱秘的VIP包廂。

    這裡比一半包廂大上一倍,設備也更加齊全。工作的時候我從沒到過此處,看樣子這是招待那些額外高級的貴賓的包廂。

    我來勢洶洶地踏進去,一個人立即向我快步走來,下一秒,我被他強勢地擁入懷裡。

    有多久,沒有被這樣的溫暖包圍了。

    有多久,沒有聞到這樣的古龍水清香了。

    有多久,沒有泛起這樣酸澀而又充實的感覺了。

    我把心裡的感觸壓下,推開他,刻意與他保持著陌生的距離。在泛黃的燈光下,我看見了他明顯憔悴不少的面容,但依舊是那麼攝人心魄地俊俏。

    「士源在哪裡?」我開門見山。

    「我會把他送回去的。」他不高興地答覆。

    「不,請讓我先見他。」我無法信任他,他充滿怨氣地瞪我一眼,轉身在黑色真皮沙發上坐下。

    「我答應了會送他回去,就一定做得到。」他交疊雙腿,游刃有餘地看著我。

    他都這麼保證了,我只得相信。

    「既然那樣,我也沒必要留在這裡了。」我趕在他阻止之前旋身拉開門,愣住了。

    兩個魁梧猶如黑熊的外籍保鏢堵在門外,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彷彿只要我一動作他們就要把我推回去。

    「文彬,何必急著走?該說的話我們還沒說。」李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只得折回去。

    「坐吧。」他用下巴指著跟前的沙發,我默不吭聲地坐下。

    「有話要問我嗎?」他問。

    我不知道自己跟他還有什麼好講的,他不是絕頂聰穎嗎?怎麼同樣的問題兜兜轉轉這麼久了依舊不肯死心?

    「你到底要怎樣?」我終於問出口。

    「我要你回來我身邊。」

    「不可能。」我毫不猶豫地否定。

    「你要我怎麼做才肯回來?」

    「你要我怎麼做才肯放手?」我反問。

    「我不會放手的!」他咬牙道:「我決定要的東西沒有人可以搶走!」

    「那就可惜了,我不是什麼『東西』。」我皮笑肉不笑。

    他知道觸怒我了,趕緊改口風: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我太瞭解這人了,既然他說「東西」,就必然是把我當「東西」了。

    「我……我是……我只是……」他的伶牙俐齒再度失去功效,他好像正在苦惱著該用什麼語言表達。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子。他向來都是想說就說,而且每一句話都能釘進別人內心最脆弱的地方,讓你無從反駁之餘還要向他屈服。

    「我只是想好好補償你……」他支吾了半天,這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的態度收斂了,我也跟著放鬆戒備。

    「不用了。」我淡淡地說:「你讓我平靜地生活下去,那就是對我最好的補償。」

    他赫然抬頭望著我,眼裡居然閃著激動的水澤。

    「為什麼?我比不上他嗎?」他的聲音好像哽在喉嚨裡一般苦澀。

    「你比他帥,比他有錢,比他聰明,比他有氣概……」我淡然一笑,「但是,他對我是真心實意的,他不求回報地對我好。他尊重我,理解我,不會勉強我做不願意的事。跟他在一起,我很自在、很快樂,這些都是你無法給予我的。」

    為什麼他的表情看上去彷彿快要哭出來?為什麼看到他那個樣子,我的心還會隱隱作痛?

    「我是真心喜歡士源的,我不想再跟你扯上任何關係。」我強迫自己說著絕情的話,「我不想要一段只有單方面付出、或者只有掠奪的愛情,你盡可以恥笑我的幼稚,但這正是我的真實想法。」

    他黯然地低下頭去,交握的雙手因過度用力而使指關節泛白。

    「李唯,我言盡於此,再見。」我說完最後一句話,起身,走向門外,拉開門。那兩個保鏢還守在原處,他們見李唯沒有表示,只好放行。

    昨晚跟李唯談完之後,我心裡只有復仇的愜意,但今天,我卻感到一股莫名的壓抑,大概是他受傷的表態讓我產生了罪惡感。

    回到高士源家裡的時候,他也已經平安到家了。

    「你沒事吧?」他表面上看起來毫髮無傷,但我還是不放心地問。

    「我沒事……」他慚愧地說:「是我太笨了……他約我出來談判,我卻非要跟他換飲料,但想不到這是陷阱,他那杯果汁才是加有迷藥的……」

    我無意聽這些,我說了句「下次小心點就好了」,轉身進去廚房,把沒有完成的晚餐做好。

    那一晚,我原本想好的計劃沒有實施,我依舊是跟高士源背對背地睡在床上。

    那一晚,我夢中不斷浮現那雙含著哀傷淚花的灰色眼眸,我想不起這雙眼睛我在哪裡見過,我只知道看著這雙眼,我的心臟彷彿被人狠狠掐住一般疼痛……

    不日日自新的愛情,變成一種習慣,而終於變成奴役。

    ——(黎巴嫩)紀伯倫

    到底是習慣奴役了我們,還是愛情奴役了我們?或者是變成習慣的愛情奴役了我們?

    時間是治癒傷口的最佳良藥,李唯給我造成的傷口——不管是心靈上的還是肉體上的,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癒合了。

    短短的幾個月之間,我的生活方式變化了好幾次,而現在,我的方式是安心地待在高士源為我構建的溫暖巢穴裡。

    他依舊沒讓我去工作,我不止一次地提起這個問題。最後協商的結果是,我成了他家的幫傭,我為他打理家居,他付我薪水。我做的事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有每個月多出來的一千塊薪金——對於一個包吃包住的傭人來說,這是一個不可想像的高數字。

    我們的生活是平凡的,平靜的,平淡的,平庸的……好了,我承認確實是有點乏味,但我不在意,每一對愛侶相處的最終結果不就是這個嗎?

    我們終究還是發生了關係,既然我全心全意對他,我就不該保留我的身體。

    那是一個平常的夜晚,我主動爬到了他身上,褪下彼此的衣服。相對於我的大膽老練,他顯得生澀多了,整個過程幾乎都是我在主導,他只有在進入我體內之後才變得積極起來,不過那也由不得他不積極,不是嗎?(笑)

    事後,我不僅取笑他是不是第一次。他紅著臉告訴我,由於生性木訥不會表達,他的女性經驗不超過十次,而跟男性,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

    這麼純情的富家公子,完全超乎我的想像,不過,像李唯那樣的情場浪子也並非大部分。

    為此,我更加小心翼翼地珍惜著我們的關係。

    李唯沒有從此以後就消失,實際上我在日常生活中總是不可避免地要面對他。他是商界鉅子,又是名流淑媛競相追逐的對象,因此,他出現在媒體上的頻率不下於時下的當紅明星。

    娛樂版跟財經新聞是他經常露面的舞台,然而,他最近頻頻出現在社會新聞上——

    尋常的星期一早上,我跟高士源各自佔據餐桌的一邊,每人面前擺放著一盤土司燻肉荷包蛋跟柳橙汁,以及一份晨報。

    「名流貴公子再出事!——貝瑞斯連鎖酒店繼承者李唯(Reeves.W.Thomas)酗酒鬧事。」

    社會版上的鮮紅大字很自然地把我的目光吸引了過去,我往下看著,眉心不覺揪緊。這已經是我第三次看到李唯上社會版了,第一次是超速駕駛被檢控,第二次是在夜總會與人發生肢體衝突,而這次居然是醉酒鬧事?他雖然在性行為上毫無節操可言,但平常的生活還是挺正經的,是什麼刺激讓他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

    我無法自大地將他的墮落跟自己聯繫在一起,畢竟我不覺得我對他而言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你怎麼了?」高士源忽然滿臉擔憂地看我,難道我現在的表情曝露出什麼了?我趕緊恢復淡然的樣子,若無其事地把報紙放下。

    「沒什麼。」我拿起橙汁輕啜。

    高士源狐疑地瞟著那份報紙,最終還是拿起來了。我低著頭,用餐刀切開燻肉吃著,沒有去注意他的表態。

    他大概也知道我煩心的原因,不過他沒問什麼,吃了早餐之後就出門了。

    我一邊打掃,一邊開著電視機,晨早新聞裡居然也在報道這件事,而且比報紙說的還要詳盡一點——說李唯跟朋友去酒吧消遣,喝醉酒了就要為難一個服務生,雖然被人拉住了,可是摔壞了幾瓶名貴洋酒跟一組音像,酒吧的負責人跟他是舊識,賠償之後就沒有再追究了,倒是當時同在酒吧的某報社記者給抖了出來,還用手機拍了幾張模糊的照片,一鬧下去,就連什麼道德評論家都要出來上竄下竄說幾句。

    這種事要是發生在尋常人身上,想必沒有人會關心,要怪就怪李唯樹大招風,不過那些記者倒也缺德,人家受害者都不在意了他們窮緊張個啥……

    算了,我搖搖頭。李唯的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無需替他擔心,他自己不潔身自愛,誰管得了他?

    接下來的日子,李唯的負面新聞接踵而來,什麼在公開場合口出惡言,什麼涉嫌鬥毆,什麼毀壞公眾設施……我每一次看到都要大皺眉頭,有時候真的忍不住想打電話去罵他一頓——你這傢伙在想什麼?當公子哥兒當厭了想改混黑社會是不是?

    不過……與我何干?

    對啊,我跟他現在連朋友也算不上,有什麼立場去干涉他?我既沒那個立場也沒那個必要。

    那些天裡,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關於李唯的消息,而每當我露出煩躁的樣子,高士源也會跟著不悅起來。

    不過在我沒有發現的時候,關於李唯的新聞漸漸減少了……其實不是關於他的新聞減少了,而是有他的新聞的報紙都消失了。

    剛開始我也沒有太注意,直到有一天,在早餐的餐桌上,我翻看晨報的時候發現社會版少了一個版面——因為某個新聞是跨版的,我看了上文就找不到下文了。

    「士源,報紙是不是漏了一張?」我還沒意識到事情的癥結,傻乎乎地問。

    「是嗎?我不知道。」他垂著頭喝果汁,聲音裡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

    「是不是郵差漏送了?還是報社的問題?」

    「可能吧……少那一兩張也無所謂了。」他一副息事寧人的模樣。

    我盯著他,心裡漸漸明白了……

    「好吧,只是一兩張也無所謂了。」我不拆穿他,順著他的口風道。

    在他離家之後,我打開電視新聞,也看不到我想知道的消息——大概是報道得太多,記者跟觀眾都「審美疲勞」了。

    我把屋裡的垃圾都搜出來,在丟掉之前,我多做了一件平常不會做的事——我把垃圾袋全部打開查看了一遍,終於,我在客廳的垃圾袋裡找到一張皺巴巴的報紙。

    對照無誤,正是無端失蹤的那張社會版,版面上不但有我要看的那個下文,還有李唯的相關報導。

    跟以前一樣,依舊是關於他胡作非為的新聞,但我在意的不是這個……

    士源,你為什麼要幹這種事?你不喜歡我看李唯的消息可以直說,非要用這種不光明的手段來阻止嗎?

    我心裡無名火起,我不喜歡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但我也知道高士源有多麼膽怯,他不是那種會光明正大要求愛人忘記舊情人的類型,他只會把不滿往肚子裡吞,把心事往心裡藏。

    只能說,他太在乎我了,他可能是害怕我會討厭他吧。可他不明白,我寧願他霸道地喝止我去想李唯,也不要他暗地裡摒除我接觸李唯的機會。

    算了,他個性如此,既然我選了他,我就應該包容。我把報紙扔回垃圾袋裡,連帶忘記這件事。

    我們相安無事地繼續生活下去。

    一天傍晚,高士源回來之後,積極地喊著自己買了電影碟子,要在吃飯時看——平常的晚飯時間我們都是邊吃邊看新聞的。

    我沒想那麼多,讓他放來看了。那是一部戰爭片,緊張刺激的劇情跟轟動的音效,實在不適宜在用餐時看,不過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我也不在意了。

    吃飯時電話響了好幾次,高士源總是額外慌張地跑去接聽,且聊不到一句話就會掛斷。

    「誰打來的?」我忍不住問。

    「打錯電話了。」他心煩地說,他話音剛落,電話又激烈地響起來。

    「要不要我去聽……」我剛要起身,他趕忙把我按回去。

    「我來處理。」他跑過去,乾脆一手拔掉了電話線。

    我看得目瞪口呆。

    「要是別人有急事找你怎麼辦?」

    「不用怕,他們可以打我的手機。」

    反正會打來這裡的電話大都是找他的,他自己都不在乎,我還管那麼多幹嘛?我聳聳肩,繼續吃飯。

    吃了飯,收拾好碗筷,洗了澡,我們早早上床睡覺。

    大概是到了凌晨一點半左右,幾輛轎車飛砂走石地闖進了寧靜的小區,尖銳的剎車聲把我們都驚醒了。我還在想,三更半夜的哪個不禮貌傢伙來擾人清夢?

    哪想到更不禮貌的還在後面——

    我們家的門鈴被使勁摁個不停:叮噹叮噹叮噹……!!叮噹叮噹叮噹……!!從頻率可以想像來者有多麼著急。

    高士源咒罵著下床,我也跟在他後面出去。

    拉開門,只見一群身著黑色西裝的外籍男子正板著臉立在鐵閘外。

    「你們是什麼人?」高士源也不免慌了神。

    這時,一位氣度雍容的西方貴婦人從他們身後走了出來,她臉色凝重地說出半生不熟的一句話:

    「我是Beres.m.Thomas,我要見顧文彬先生。」

    「啊?」被點名的我下意識地從高士源背後走出來。

    死神統治著世界,統治死神的則是愛情。

    ——(蘇聯)來.左琴科

    然而,死神要來臨,愛情也阻擋不了。

    深夜造訪的不速之客,帶來了震撼的消息:

    「我是rivi(李唯的小名)的媽咪,他出車禍了,情況危殆,請你跟我去見一見他。」貴婦人的話轟得我頭腦昏黑。

    車禍……情況危殆……

    怎麼會這樣?太突然了!

    我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換上衣服跟著他們坐上黑色加長的勞斯萊斯。高士源伴在我身旁,臉色也不好。

    我是由於震驚而慘白,他則是因懊惱跟羞愧而發黑。

    車子飛快地駛上環市高速公路,路燈的光芒在我們臉上掠過。

    「他的情況如何?」

    「已經做了手術,他麻醉才剛過,醒來之後就說要見你。」從這平淡的陳述語氣來看,李唯的母親是個很堅強的女人。

    「他是什麼時候出事的?」我捏著拳頭問。

    「今天傍晚的時候,剛好趕上晚間新聞的頭條……你沒看到嗎?」Thomas女士語帶譏諷地道。

    晚間新聞?我探索的目光逼得高士源慚愧低頭。

    「他在昏迷中一直喊著你的名字,我們打了幾次電話去你們家……每一次說不了幾句話就被掛斷,後來就打不通了。」她話裡帶著指責。

    我沒來得及質問高士源,車子已經停在了醫院外面。奇怪的是,停車的位置是醫院裡隱蔽的側門。

    「正門那邊有記者,往這邊來。」Thomas女士解釋道,我在他們的帶領下直奔綜合大樓的外科病房。

    走在寂靜的通道上,聽著從四周的病房裡傳出的低吟聲,我的心情異常地複雜。

    「他在裡面……」Thomas女士壓低音量。

    我忐忑地走進昏黑的特殊病房,高士源似乎想跟著進來,很快被Thomas女士的保鏢截下了。

    病房裡亮著一盞暗黃的小燈,照得床上人的臉色益加蠟黃。房間裡濃烈的藥水味刺得我呼吸困難,我站在距他半米以外的地方。

    可能是感覺到人的氣息了,他緩緩地張開眼,脖子上的矯正器使他的頭部無法扭轉過來,我主動走進他的視野範圍內。

    李唯緊緊地盯著我,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文彬……你來了……」他的聲音就像徘徊在死亡邊緣一般虛弱。

    我俯下身,握住他垂在床沿上的手。

    我們相對無言,只有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被他這樣深情而無奈的眼神鎖定著,我的胸口好難受。

    為什麼我還會為他心痛?這是曾經讓我憤恨不已的人,讓我悔不當初的人,讓我從此不屑一顧的人……為什麼我還會為他感到心痛?

    那天別後,彼此都改變了很多,只是我做夢都想不到重逢後竟是這樣一副光景。

    「你好好休息吧。」我輕聲道,不想他為我花費太多的心神。

    他聽話地閉上眼,依然牢牢握著我的手。良久——確定他已經入睡之後,我抽出手,步出門外。

    「他睡著了。」我對門外的Thomas女士道,她點點頭,把我帶到旁邊的休息室。高士源被留在原處,滿臉擔憂地目送我離去。

    我們面對面坐下,見面以來首次認真地互相大量起來。

    Thomas女士,看起來五十出頭的年紀,雖然並非保養得很好,但外表精明幹練,氣質高雅,李唯的褐髮跟美麗的灰眸都遺傳自她。

    我清了清喉嚨,主動打開話匣子:

    「請問,車禍的起因是什麼?」

    「超速,酒後駕駛,車子撞到防撞欄後反側,是rivi自找的,幸好沒有別的人員傷亡。」這個母親很正氣,沒有為自己兒子的過失找借口。

    「聽起來挺嚴重的……會受起訴吧?」我不僅為李唯擔心起來。

    「處理這點小事的能力,我們還是有的。」她不以為然地笑了。

    我不語,心想差點忘記他們家族的勢力了,自己根本就是杞人憂天。

    「顧先生,關於你的事,我有聽說過一點。」Thomas女士改了個話題,平板的口氣叫人猜不出情緒來,「你跟rivi的事,我沒資格插嘴,但是作為一個母親,有些事情我必須跟你表明……」

    我安靜地聽著,她定定地看我,道:

    「不管rivi過去對你做過什麼過分的事,那都只是因為他不善表達。我瞭解我的兒子,我知道他渴望著什麼,我也知道他那個性有多叫人吃不消。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他很在乎你,一直都是。」

    我聽得霧裡雲裡,似乎有點理解,又產生了更多的疑問。

    「對不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您說李唯不善表達……是指表達什麼?」

    「要表達什麼,應該由他來告訴你。」Thomas女士一語化解,「我能告訴你的是,自從你離開之後,他改變了很多。身為母親,我實在不想看到他那個樣子……」

    「你是說他酗酒鬥毆那些事?」我皺眉,「我並不認為那是因為我離開他,我只是他的玩物,失去新鮮之後就……」

    「顧先生,難道我剛才說的還不夠清楚嗎?」她不快地打斷我,「我說了,他一直都是很在乎你的,我沒見過他跟哪個伴兒分身之後會變成那樣。」

    我自嘲一笑。free

    「Thomas女士,恕我直言,李唯是因為第一次被自己的玩物拋棄了,所以才會額外惱火,讓他墮落的是他的自尊心,不是我。」

    她以一種別有深意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在試探著什麼。她頓了很久,開口說出一段很長話:

    「我跟rivr的爹地感情一直不好,在他十歲那年,他父親丟下龐大的家業,跟著一個酒女出走了。Rivi從小都是我帶大的,在他十六歲那年,他向我坦白,他對異性沒興趣,他只喜歡男人……我想或許是我跟他爹地的關係,讓他對異性之愛產生排斥。我跟他說,你可以找男人,但你最終必須跟一個女人結婚,這是為了我們的家族。他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但他的確是照我的話去做了,跟他交往的人從來不能進駐他的內心……三個月之前,他堂妹的訂婚宴結束之後,他來到我面前,高興地跟我說,他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男孩;不久後,他給我打電話,說他終於找到那個男孩了,那語氣就像一個孩子收到一份期待已久的禮物;幾天後,他讓家裡的情報人員四處打探,我後來才聽說,是因為那個男孩子失蹤了;幾個禮拜之後,常去他公寓裡打掃的女傭告訴我,他跟那男孩同居了——他從來沒有跟外人一起住過;那段時間,他偶爾會跑回家,在書房裡尋找一些關於室內裝飾跟食品配搭的書籍,我第一次看到他那麼興高采烈的樣子,我跟他說,讓他帶那個孩子回家給我看看,他卻擺出一副怕我把他的寶貝搶走的樣子,還勒令我不能去打擾他們;又過了幾天,他在公司裡打電話回來,說他跟那男孩吵架了,說自己講了一些過分的話,說完後又覺得後悔,幾乎沒心情辦公事,我讓他去道歉,他又不幹了,最後他說,以後對他好一點,算是補償,接下來就很少聽到他的消息;直到一個月前,他在香港出差期間,猛打電話回來讓我幫他找那個男孩,說對方一聲不響就走了,他擔心他會出事……我養了他二十五年了,沒見過他這麼緊張一個人,我問他是不是愛上那個孩子了,他說他不知道,他只想盡快找到對方……我不知道他最來找到沒,只是,他後來整個人都變了,他變得暴躁、易怒、不可理喻。我驚覺我兒子的改變,但我除了默默地守護著他,沒有別的選擇……我很想見一見那個讓我兒子改變的男孩,可惜一直找不到機會,上個月,他在一個好朋友開的酒吧鬧事,原因是看到一個長得很像那男孩的侍者,rivi扯著他想讓對方跟他回去,朋友跟他說,那不是你要找的人……他醉得一塌糊塗,根本聽不進去,依舊死纏著對方……」

    聽到這裡,我的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了,但耳邊的聲音還在述說著:

    「今天傍晚五點,他出了車禍,我立即趕到醫院來,在他被送進急診室的一路上,他嘴上一直喊著那男孩的名字……望著他被推進手術室裡,我心急如焚,我找了很久,終於找到那男孩家的電話,我不停給他打電話,只求他來見我兒子一面……但他沒有接到我的電話。手術做完不到兩個小時,rivi醒了,我哄他,你想吃什麼?媽咪去給你買,他只說出了兩個字……他要的只有那個人而已……」

    我全身發抖,喉嚨乾涸,耳朵裡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只有李唯之前說過的一句話還在腦袋裡迴響——

    文彬……你來了……

    文彬……

    ※※※※※※※※※

    左右不平衡的載物是駱駝的痛苦,冷熱不正常的愛情是精神上的折磨。

    ——蒙古諺語

    凌晨三點,我跟高士源回到家裡,一路上沒有交談。

    熄了燈,躺上床,我們都無法入眠。我在為李唯的事心,高士源則為我的事心煩。

    「文彬……」他在黑暗中開口。

    「什麼?」我回答得漫不經心。

    「我很抱歉……」他的聲音帶著膽怯。

    我把心思放回他身上,側過身,在漆黑裡看了看他。他把我的靜謐當作是我氣憤的表態,解釋的語氣益加心焦:

    「我在回家路上聽收音,知道他出了車禍,我沒有想到他的傷勢這麼嚴重……我好怕你會跑去找他……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瞞著你的……」說到後面,他自己也因為心虛而降低了音量。

    我依舊沒有表態,他焦急地轉身。

    「文彬……」

    「我想睡了。」我說完後,拉好被子,閉上眼睛。

    我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對他,我一直以為自己對高士源的感情是堅定不移的,可是在知道了李唯的真心之後……我竟然卑劣地動搖了自己的決心。我理智上知道那對高士源不公平,但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翌日,中午時分,我接到一通從醫院打來的電話。

    「顧先生,我是rivi的媽媽。他剛剛醒來了,能否請你來見一見他?」Thomas女士話語裡不帶一絲謙卑,彷彿正在要求我做一件天經地義的事,但我還是答應了。

    我獨自搭計程車過去,醫院外面依舊駐守著一些記者。我不動聲色地繞過他們,一路走進昨晚那間病房。

    除了Thomas女士跟李唯之外,還有一名護士跟醫生,以及一位我從沒見過的妙齡美女。

    我感覺到自己一進房門就被那美女當成研究所的白老鼠——對方將我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

    醫生跟Thomas女士交代了幾句,帶著護士出去。那名全身閃著高貴光芒的女子冷淡地瞟了我一眼,一聲不響地越過我離開了。

    「文彬……」李唯正在打點滴,他用沙啞的聲音將我喚到床邊。

    他的情況看起來依舊很糟,乾裂的嘴唇跟佈滿血絲的眼睛,讓我看得心疼。

    「你陪著他吧,我出去了……」Thomas女士輕道。

    我很自然地握著他另一隻手,靜靜地陪伴著他。他一直看著我,儘管他是那麼地虛弱,但他的眼神卻彷彿閃著光芒。

    「你感覺好點了嗎?」我問著客套的話。

    「嗯……你會待在這裡嗎……?」他充滿期待地問。

    「我會的。」我緊握著他冰冷的手,他欣慰地笑了,安心地閉上眼。

    我一直陪著他,直到日落西山。我回到高士源家裡,他已經擺著一副陰沉的臉色,坐在客廳裡等待我。

    「你上哪裡去了?」他質問道。

    「醫院。」我回答得光明正大,並不認為自己該心虛。

    或許是我的態度過於坦蕩,他倒無從發火了,他怔了片刻,氣焰也消失了一半。

    「你去見他了……?」他的聲音帶著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恐懼。

    「是的。」我盡量把聲音放柔,「他現在受了重傷,我不能不聞不問。」

    「你還……」他頓了好半晌,憋出下一句話:「你還喜歡他……?」

    「沒有。」我否認得太快了,自己都不敢確定自己的真心。

    「你會跟他和好嗎?」高士源眼裡儘是擔憂。

    「我……」我該說「我不會」嗎?還是說「我不知道」?這回我真的不知道了。我丟出一句:「我先去做飯。」

    接著逃也是地奔進廚房裡,高士源沒有窮追猛打,或許他已經知道我的真正答案。

    李唯養傷期間,我都有斷斷續續地去見他。每次看到他露出驚喜的表情,我就既心疼又矛盾。高士源沒有阻止我跟他之間的接觸,但我們之間的關係顯然因為這件事而產生了變質。我們不再歡愛,不再無話不談。無論是吃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籠罩在我們四周的都是低氣壓。

    我不知道這種狀況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我只知道自己每一天都過得很壓抑、很矛盾,我不確定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

    「你怎麼了?」

    「啊?」我愕然地抬起頭。

    李唯背靠著軟墊,擔心地看著我。

    「你的蘋果都削掉一大半了……」

    我低頭,發現手裡的蘋果早已去掉了表皮,自己還恍然不知地拿著小刀繼續把果肉削去。

    「對不起。」我趕緊把蘋果放下。

    「不要緊……」他寬容地笑著,隨即又關懷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這麼久了,我依舊無法適應我們之間過於客氣的相處模式,曾幾何時,我跟李唯變得這麼「相見如賓」的?

    他認識我也不是一兩天了,我的心事啟能瞞得過他?不過他選擇尊重我,不再問下去。

    「醫生說我下個月就可以出院了。」他轉了個話題。

    「是嗎?那恭喜你了。」我淡淡地笑道。

    「到時候……家裡要辦一個小型慶祝會……」他小心地審視著我,「你可以來參加嗎……?」

    這是邀約?

    我的胸口蹦了一下,支吾道:

    「我……我不確定有沒有時間……」

    「不要緊……」他嘴上說著不要緊,表情卻明顯很失望。我一看他那樣子,情不自禁地心軟下去。

    「我盡量抽時間,好嗎?」

    「好的……」他這才重展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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