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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糖果殺死你 21-30 作者:古木
    21

    天空晴朗,陸地的味道也塌實。

    蕾瑟兒一家已經是三代服侍西西里帝王,教父大人了。到她這,無可挑剔。她眼裡,教父,無可挑剔,是整個西西里島整個意大利女性的所有幻想。

    以殘酷的手法折磨異己,像最純粹的神一樣沒有感情,高貴冷靜,沒人能滿足的野心,那樣狂邪到天地都會變色的魅力都讓人無法抗拒。偷看到藏書館裡教父年幼時的照片,真是跟現在一點都不像。

    現在,她敲敲雕刻獅頭的門環,走進教父的臥室,地毯吸走了她的腳步聲,豪奢溫暖的室內格外昏暗,她完全憑經驗在穩穩端著早餐盤,往前走。

    ——「你回來了。」

    比冰還冷的聲音,她一驚,才看見教父大人他躺在窗邊的軟榻上,衣服整齊,一夜未合眼,他的臉色是難看的,眼裡卻炯炯盯著她的方向——以一種惡寒的光芒。

    「大人——是我,您永遠的僕人。」她走過去,並不害怕,甚至帶著種獻祭給神的秘密喜悅,跪在教父腿邊,好像羔羊一樣溫順抬頭。她是美麗而鮮活的女孩,才十七歲。

    教父卻閉上眼睛,那種光芒消失了,他的嘴角僵硬而壓抑,這無損他的威嚴,只令他更高高在上。

    她仍舊跪在他面前,隱約知道教父為什麼整夜都在等待,但心裡全然拒絕相信這可怕的事實——那是個男人啊,是個根本連替教父提鞋子都不配的男人,甚至是個無恥的背叛者!我們像神一樣存在的King為什麼會這麼迷戀他?

    「蕾瑟兒,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親兄弟已經暗殺我三次。」二十四歲的年輕教父的神態如此平穩,這所有對他已經是家常便飯,殺與被殺。「一想到要被那人指著屍體嘲笑,就無法忍受,怎樣也要活下來——是啊,不管是忘掉他還是折磨他,其實我已經被他吃得死死。」

    「大人……」她抱著他腿,無法相信教父會用這樣的語言來述說那個不值得的人,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流下淚來,但不甘的心情是這樣難受。「我們都熱愛著您——您根本不需要他——」

    ——胳膊被抓起來,迅速有力,不由得不站起來,她吃驚地看著迅速推她到一邊的人,又是這個討厭的壞人!

    「小姑娘,你要是懷孕了,他不會承認,你去打胎那就很可能再無法生孩子,懂嗎?」

    她瞪著這個皺著眉頭教訓她的壞人,氣得又要哭了。而此時,她耳邊卻傳來教父的笑,醇厚而自然,從來沒有聽過King這樣笑,他的笑,總是在薄薄嘴唇上裂開一些,永遠沒辦法達到眼底,但現在,她看著聽著,King真的是在笑,像在自己家裡才會那樣的笑。她愣住了。

    在她發愣的時候,她已經被壞人推出門,甚至囑咐她回去吃緊急避孕藥!他絕對認真而不容反駁,她就算氣得要命卻被他氣勢完全壓住。真不明白!

    ——脫下被露水打濕的外套,聞嘯天把腦袋悶在水裡一會,晃晃,這是他鍛煉自己肺活量的方式,順便洗臉。

    他由後抱住他,十分溫暖,並把同樣溫暖的手掌伸進他褲襠,直接就伸進內褲。

    「看你冷的——」King喃喃,親吻他頸子。

    他用後肘推他,「滾開。」他的語氣雖然冰冷也不無焦躁。顯然這種定時上演的鬧劇,已經讓他頭疼。就算他這種人,也是人吧!

    「你哪裡不行?三個月了,還起不來?」King沒有被推開,當然不可能!這是他折磨他的方式,利用他的罪惡感,他當然知道比誰都知道,聞嘯天他就是那種英雄主義至上的人物,強勢到一旦犯錯就一定要要求懲罰,絕不能逃避,絕不能軟弱。

    按照以前,聞嘯天會踢開他,狠狠踹一邊去。現在,他居然可以容忍他扳過自己身體,就這樣半跪在面前,「嘩」地徑直拉開他拉鏈,就捧起委頓的性器看著,猶如好奇觀眾在觀看,這麼噁心又直白。

    「看著你還能起得來,才是變態。」聞嘯天毒舌不改,倒是依舊一派從容。

    King的眼深沉下來,他本來就是獅子一樣的霸氣王者,早就被聞嘯天磨練得一心的冰冷一意的孤行一身的邪氣,他能坐這個位置這麼多年,絕不只是單純匹夫狠辣,玩弄計謀更是必需,三個月裡,從下船到現在此時此地,這樣蟄伏這樣壞心眼玩弄這樣言語動作放肆無情,說穿了無非還不是為了面子,早在第一天和昔日的背叛者一起踏上西西里島這塊土地,他已經下了教父的鐵令:誰動聞嘯天就是與整個黑手黨為敵。震懾有了,震驚更是嘩然。那又怎樣?他不在乎。

    聞嘯天呢?看都不看他,整天玩夜歸,堅持與他劃清界限。

    他早已不是孩子,現在更是以一個男人的心來保有聞嘯天,不是一天兩天,而是籌謀已久,就算還做不到寬大的胸襟,至少他在探索中,怎會玩玩做愛遊戲就拉倒?現在反觀聞嘯天,冥頑不靈,指望他自己能體會到King心意,那是天方夜潭。

    看著聞嘯天又露出那種冷漠的眼光,King三個月裡積累的怒火也升騰到最高點。

    ——一口咬住他性器,真的是狠狠的那種咬!

    聞嘯天不由抓住他頭髮,雙手繃緊,一頭冷汗,身體彎成弓,想拔卻拔不開。「瑾!」重重敲死小孩腦袋,聞嘯天下手不輕,三個月裡他積累的怒火也升騰到最高點。

    他哪裡管他!滿意鬆口看看果真周圍一圈紅牙印生生帶出血來,才長臂一伸用了內力把那頑固屹立的驕傲男人抓到自己面前,爬上去,壓得徹底——

    「我不管,我想要。」無賴也學到骨子裡,以一種天生的得意洋洋,King像狼一樣撲上去,狠狠吻住了聞嘯天,口舌相纏,先激動得微微呻吟,眼裡那金色被慾望蒸得刺眼,故意用自己硬漲頂著聞嘯天腿間,拚命吮吸聞嘯天耳窩,耳語:「我想要你,想要你那根東西,光想著就能射出來。」

    舌頭完全擠進耳洞,配合硬漲這樣刺激,King已經意圖分明技巧策略順利把手伸進去——聞嘯天明顯不受用,全身僵硬,做愛,他是外行。承認吧。一個潔癖到連做愛都懵懂的武林高手,從不以為自己會有受控於情慾的一天。怪不得英雄難過美人關。

    地毯非常柔軟,聞嘯天雖然被死死壓住但並沒有意識到此時危險,比如King的手伸錯地方!他迷惑而沒有竭力抗拒。

    ——發生得過於自然,King花了長時間調情和安撫,不管是親吻還是撫摸的力度,他絕對比聞嘯天用心得多,也浪漫得多,雖然這個秋天早晨來得這麼突然,但King按捺激動,猶如天生的完美情人,給以了聞嘯天絕頂的高潮。就算用舌頭去舔舐對方後穴,以帶給對方更極致享受,做這些事情,他都是很自然的,他早晚都是要做聞嘯天的男人的,就像聞嘯天必然是他的男人一樣。

    到最後,他真的進到聞嘯天身體,還是忍不住貼著對方濕漉漉的額頭,盡情笑話:「我說,做愛你是外行吧?」

    不理他。堅強端正的臉汗濕,而克制。直到此時,居然還想著克制!

    「我不相信,你能讓別的男人插入你,你明明就是喜歡我吧,嘯天。」King抱著他,延長緩慢而悠長的擺幅,享受溫暖的餘韻,「你這個嘴硬的壞蛋。」

    ——聞嘯天在想什麼呢?他只是現在覺得很溫暖而已,忙了一夜去搶救一個危重病人,再怎樣到了大白天還是會累會疲倦會享受溫暖吧,僅是如此而已啊。

    壓根沒在聽底下的歌劇,反正有幕簾隔著,再說聞嘯天已經是我的人了——這樣的想法,沾沾自喜,完勝。頭轉過去,King徐徐用嘴唇親吻起聞嘯天的頸背,吻痕非常清晰,這裡是聞的性感帶,咬著大動脈,他幾乎嘗著了他躥動的血液,魂牽夢縈的時刻。

    他終於在大庭廣眾下,把他的聞嘯天……

    「King?」女人的聲音,突破迷霧的一小角,他只感覺到聞嘯天的脈搏動得那麼鮮活而甜美,這麼兇猛有力的人,很甜美啊。

    ——「找你的。」直接眼睛都不瞥一下,握住他下巴,扭開,聞嘯天撓撓自己脖子,繼續沉浸於藝術殿堂。

    King歎口氣,懶洋洋把頭回了,極黑的眼,是最勾魂的沼澤,充滿力量的精悍身形,一舉一動都有邪魅的狂野,這些都是人性裡最不可抵擋的殺手,最關鍵是,當他一抬眼,他看向任何人的眼光,都證明了他是King,崇高而獨一無二的暴君與統治者。

    這就是King。他看著美麗的女性慢慢跪下親吻他的衣角,宛如親吻中古時代帝王,他是無動於衷而處之泰然的。

    「我想念您。」她有一雙會說話的野性大眼,一頭黑髮宛如瀑布,妖冶火熱如罌粟,意大利式的表白,她用黯淡的眼神表達淒楚,好像最柔順的小鹿虔誠親吻他的每一根手指——

    King托起她下巴,絕倫的女人,著名女演員,任由他擺佈,「從這跳下去,我也會想念你。」他微微笑,才無所謂。

    三樓啊,掉下去,脆弱的脖子就像天鵝一樣折斷。

    她的臉白了,才想起她面對是教父,而不是床上的情人,他可以多麼容易就殺死她,就算他現在勒著她脖子把她活生生扔下去,一萬個人裡沒有一個敢於作證。

    當然了,黑手黨的教父啊,沒有心的男人啊。

    她是驕傲的女人,當然是,不然他也不會看上她,一度選擇她為床伴。她驕傲地要扳回這程,女人會因為驕傲做出一輩子的傻事,無論國度,所以她就走過去,走到天鵝絨簾那邊,慢慢彎下自己腰,好像喝醉酒,完全無損她的過人美貌,她淒厲而柔媚地往後看了一眼,她要他知道她不是賭氣,她不是因為他是King而是因為他是他,她狂熱地愛著的男人,是在看著她,並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對面的環形包廂,陸續有人站起吃驚看這邊出事。

    她閉緊眼,恐懼緊張痛恨悲哀,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們曾經多麼相愛?你的眼裡曾經只看著我,我曾被多少人羨慕,你讓我現在去忍受嘲笑嗎?去忍受那些平庸的男人?

    她或許真會跳,或許只是膽怯了,退回。

    但都沒發生。她已經無法再動彈。懸空中,白亮的事物一下子閃過來,身體在挨著的一瞬間就已經不能動彈。她仍在看戲,似乎陶醉於尾聲的精彩,而不得不彎腰細看,她的風姿身段如此標緻簡直比台上演員精彩太多,這樣的美人,意大利的當紅明星,已經吸引了全場更多眼光。

    玩著手上溫潤的鵝卵石,聞嘯天舒舒服服坐那繼續看他的歌劇,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眼裡那簇跳動著的是真火。

    「看上她了?」King看看聞嘯天側面,平靜的笑話,那種宛如雕刻出來的意大利男人的深刻面貌,在舞檯燈光的折射下,陰暗而莫測,他抓住他乾燥穩定大手,放在自己嘴唇邊,本來只是親吻,漸漸一一含著,像吮吸乳頭一樣拿舌頭裹緊,他的眼睛一直凝視著他側面——這種挑逗麻人骨頭,周圍多少看客,不可置信。

    「看你耳朵紅的——」他才捨得把那冷冰冰的指頭鬆了,悄然抵在自己眼角、眉梢,無一不情色,無一不溫存,低低抱怨:「武功內力都回來了,為什麼還讓我上你?」

    ——「這不就是你的計劃安排遊戲之一嗎?」哈哈兩聲,雖然冰冷而不無情,聞嘯天繼續玩著剩下的那塊石頭,眼睛在聚精會神看著舞台,你很難看出他心裡到底怎麼想,明明眼睛是這麼強橫而堅硬,耳朵卻紅得不像樣,躁熱通紅,他首次直面他們倆發生關係了。「讓我在清醒正常的情況下,成為情慾的俘虜。隨便殺死你,我還怎麼享受到被人服侍的極樂?至少你比女人做得好。」

    「我成功了?」King問。

    聞嘯天轉過頭,手還在對方臉上撫摸著,儘管非自願,他回過頭看著這個居然問「我成功了的?」西西里教父,終於在剎那間體會到一件事實,就是他有生以來所做最失敗的事,就是收了這麼個徒弟——

    「沒出息的東西!」

    憤怒地、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憤怒的、狠狠地就手打了教父一耳光——這麼響亮的辟啪!抽在每一個暗中保衛教父的侍從心裡!一瞬間他們就要抽出槍來,殺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方人!但教父,已經放話在那。不能動這個人,任何人。都不能。

    ——「你在挑釁嗎?」這不是聞嘯天,聞嘯天不會這麼揪著別人領子惡狠狠說話,聞嘯天這個人,基本上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是個像女人一樣愛乾淨,像鬧鐘一樣准點上下班,像茅坑裡的臭石頭一樣不通人世變故,像白開水裡燒的白開水一樣無味無趣的男人。就算「白水男人」的稱號一輩子跟定了他,聞嘯天依舊我行我素,大有天下人能奈我何的囂張氣焰。這種人會耳朵紅了,眼底也有點赤紅,喜怒形於色,恨不得馬上出手幹掉對方的小模樣嗎?

    這是個就算落在最劣勢,完全沒勝算,也會哈哈兩聲,坦率迎接死亡的男人。

    這麼個人大聲呵斥比自己小八歲的小子「你在挑釁嗎?」你在挑釁我的力量、我的精神、我的世界、我的自由嗎?

    著名的女演員已經在愕然自己瞬間就不能動彈,等候死亡是那樣恐懼,而背後隨之而來的巨大壓力更是如潮水一樣襲到——到那個無害安靜的男人,突然就失去了控制,好像兇猛巨大的食人獸被激怒,被放進了人的世界,於是她感受到強烈的恐懼,比死亡還恐懼。

    ——「聞嘯天,你以為你現在還殺得了我嗎?」King的半邊臉是紅的,衣領子也被勒到難以呼吸,他猖狂的笑容是那樣得意而燦爛,簡直是跟小孩子的快活一樣,那樣純粹,小孩子的快活都是很殘忍的,比如他們能用放大鏡燒死有只無害的螞蟻,而對付巨大的野獸,當然要有更好的方法——對,沒錯,聞嘯天,我已經知道我成功了。

    「你對我動情了,聞嘯天,你變得不像你了,你開始知道軟弱的痛苦了。」King繼續。接著。甚至搖搖頭。

    平靜的安撫恣意得就好像在拿鞭子抽打,聞嘯天的手鬆開了,鵝卵石掉到地毯上,與其被說成動情來得打擊大,還不如說是自己像發情一樣對這麼個小子上來上去,這種狀態完全不在狀態,三十二年沒發生過,這種狀態必定是敵人,讓自己軟弱的敵人。

    ——敵人啊,這種想法好受點,敵人有什麼好畏懼?只要面對就好了。只要坦率面對就好了。

    坦率,堅定,用男人的眼光去直接看一心設計坑害報復自己的King。「有趣的體驗。」危險的瞇眼,打量這個年輕男人,承認他已經使出生入死了三十二年的自己終於有機會能體驗一把何謂動情!「瑾,我會享受你帶給我的體驗。」

    已經謝場,這個夜晚結束了,兩個大男人都沒發現。

    「走吧。」聞嘯天站起來,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激動啊挑釁啊危險啊都過去了,他的神經又順利地直了過來。

    King突然出手,國王伸出不准任何人抗拒的胳膊,突然挽上了武林高手的頸項,如此慷慨又真切,猶如希望他回以擁抱——「我連手都在發抖,你是豬嗎?」黑暗的陰沉徹底暴露無疑,如此高大暴戾現在卻如此黑暗陰沉,筆直盯著那麼「白」的聞嘯天,那麼「白」的情人!

    ——聞嘯天總算沒有哈哈反問「為什麼手抖?我可沒對你點穴。」這時,他看看King,就扯下他攀纏,一揚手,卻是點開那女人的穴道,她幾乎不敢看向他們,畏懼地立刻地跑開了,這不是她能承受的世界。這點認知是對的。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了,聞嘯天才彎下身體,用乾燥穩定的手掌托起年輕男人的臉,對方炯炯的目光完全不迴避真是不討喜的孩子——

    用背擋住外面視線,他在他額頭留下一個純潔的親吻。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吻他。雙方都顯得有點吃驚。

    ——「真的在發抖啊,原來你這麼緊張,讓你在上面真是辛苦你了小子——」——這個讓人吃驚的夜晚,以標準的聞嘯天式為結束。

    常見的黑幫聚會,你可以想像,微微泛出紅光的壁爐,一切有松香燃燒的芬馥,穿著黑西裝的精悍男人,舉重若輕,很可能還在喝著東方紅茶,突然就一個鱷魚般的眼神掃向你,緊接著輪到機靈的部下趕上,架住你胳膊——叛徒的下場只有一個。於是,掏出槍來。

    現在,機靈的黨徒懂得閉嘴,怎可能不閉嘴?你沒看到,他就坐在他身邊,一起喝著青瓷器盛的茶,一副當年那樣無害表情,其實是披著羊皮的狼。

    他喝著茶,在溫煦的檯燈旁,視線像子彈頻頻射過來,無一例外,用中指扶扶滑下的眼鏡,快要睡著了。教父仍然和身邊人談話,一向冷漠有點邪魅的面部線條有力而生動,在燈光下全然煥發自信,春風滿面,難得罕見——反觀聞嘯天,嘴都破了,臉色憔悴,誰做底下那個,還用說嗎?

    他安撫他:「等會,再等一會。」拍拍他的手,在外面,教父氣度永遠不凡。聞嘯天瞥他一眼,有點陰冷。

    「我是這裡的老鼠。」他坦然正視King,告訴他:「這裡永遠不會是我的世界。」

    「不試試怎麼知道?」King好坦然,更坦然,他的笑年輕而生動,這一夕之間,他那麼年輕那麼驕傲那麼生動,甚至有點可愛了。「聞嘯天,我要試試。」他用指頭撥弄著他的頭髮,情人之間輕輕愛暱:「我喜歡你,你可以不接受我的世界,但你必須接受我。」眼神已然驕傲了,想要的就去要了,後悔也不管了,過去的都過去了。

    聞嘯天,你再也碰不著這樣的眼神了吧。這樣為你燃燒的眼神。聞嘯天卻依然眼神冷卻。

    「你太天真了。」聞嘯天看著走向他們的人。一個一個,老頭子們,早就一個一個預謀好。你還能天真下去嗎?——很激昂,尤其是憤慨陳述職責的老人們,甚至連死去的老教父都被搬出來,聞嘯天已經連死人都褻瀆,他的背叛是那樣無恥和森冷,怎可能被遺忘?也有人沉默不語,聞嘯天曾經用同樣的一把手術刀挽救過他們的生命,他是最高明的心臟權威。年輕人,當然都是King的人,領袖的愛憎就是他們的愛憎,更何況,現在的情形下,挑釁聞嘯天無疑就是挑釁西西里的掌握者,教父。

    很奇異,教父此次沒有強權鎮壓,他一貫如此強硬,但這次,他很耐心聽完黑手黨元老們的意見,然後以同樣的耐心與溫和對參於此次聚會的高層精英們,說:「這個人救過我父親的生命,他是我的老朋友,當年的謠傳是我兄弟一手策劃,我現在以我的性命擔保,他絕對無辜。」

    很突然,聞嘯天什麼都不知道。這個King從沒露出過風聲。扔出最新的背叛者版本,他甚至連竊賊與國際刑警交易過程都炮製得出,人證物證,一樣不確。那個模樣依稀是黨徒的男人,眼下正在美國逃亡。King的話不用多說了,明擺的事實,你懷疑這事實嗎?你就是在懷疑教父。

    他已經用生命擔保。從沒發生。這嚴酷暴戾的青年,眼睛總是黑得如一灘沼澤,從不受控,無法無天。歷代教父裡,他青出於藍。但這樣下去,就算再怎麼出色,最終也會死於自己的暴戾中吧。這個東方男人,真的讓他改變。

    老人們用依稀精光四射的眼神,打量聞嘯天。他們可沒老糊塗,他們能在西西里撐到這把年紀,就足以說明他們的手腕和智力。他們交換一下眼神,決定再等等看。

    聞嘯天站在鎮定的教父身邊,有生以來,頭次迷茫了。

    ——「你今晚特別熱情。」渾厚的意大利語,黑眼睛的意大利男人,花朵艷麗芬芳,酒的味道飄在室內醇美,他這樣撐起身體,俯看月光下出塵的情人,這多麼意外,應該是出塵的少女吧,怎會換做了平板而同樣有力的男人?「嘯天——」情慾萌動,摸著他下巴,抬起來,好讓他在月光下看得更仔細。

    聞嘯天就依他了,這麼輕易。

    「下個月,我們再去海上玩吧?環遊世界也可以,我知道這一直是你的心願,我生日過了,我們就去。」他輕輕親著他下巴,嘴唇和呼吸在那胡茬上微微摩擦,慢慢朦朧地笑了,摟著聞嘯天的頸子趴著不動:「你的食慾,你的性慾,甚至你的嗜虐欲,我全都能滿足,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瑾,這也是你給我的體驗?讓我變得不像我,讓我開始軟弱。」聞嘯天由一直的默然忽然這樣問,月光下,他的美有力而渾厚,聖潔而冰冷,他會在瞬間就殺死你,而且忘記你。

    「你怕了?」瑾抬起頭,安靜而溫順。

    聞嘯天不說話,閉上眼睛,作勢要睡了。

    ——「做好為我失去一切的準備,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帶給你什麼。可能仍舊是地獄。」

    ——「但這就是愛情。」

    兩個人,靠在一起,好像兩個無憂無慮的大男孩,靠著彼此睡著。

    24

    在聞嘯天的記憶中,那一個月,被深深壓在了記憶的最底層。高手總害怕被找到命門,那惟一的弱點。

    聞嘯天,你也有害怕的東西?這多麼可笑。

    ——有時候會做夢,幾乎就要跳到那艘白得能反射出陽光顏色來的遊艇上了。幾乎就要跳到。海是那麼藍,幾乎就要成形的有趣體驗。多麼遙遠——

    鄭副署長親自跑到西西里,親自安排籌劃坐鎮意圖救出他的友人,甚至親自跟上頭立下軍令狀——此次一定要瓦解恩德度克家族。當然了,已經調了這麼多兵,已經驚動了這麼多高層,已經等了這麼多年,官兵捉強盜也得有個頭。這次事件已經鬧大,鄭長青當然不會想到老友會和教父發生什麼,他在焦急地等候聞長青消息卻無果,卻在半個月後得到線報,關於一個東方男人在黑手黨高層引起的震動,幾乎第一反應,他知道他還活著,他知道只有那個男人才會擾得天下無寧!鄭署長老練而洞察地立刻遞交了報告給最高層,避開聞嘯天不提,他認為這是個掀翻黑手黨組織的大好時機,八年以來,這是他們最不安動搖的時刻,如果錯過,以King的能力,他必然將掀起國際毒品與槍火交易的狂潮,實際上,這是他八年來一直在做的,也使國際刑警丟盡顏面。

    鄭長青已經做好部署,不抓住大魚他絕不收手。

    聞嘯天,在享受教父。兩個男人,多麼古怪,接吻和做愛,到底在想什麼。這兩個人,隨時都有死亡的危險,他們的眼睛裡沒有人能看出情緒。

    連深黑的夜裡,互相靠著,坐在高高的山上,也成為一種平靜的享受。喝一點酒,讓風吹吹,彼此不說什麼,King在把自己的手交疊在聞嘯天的手上,無聲地按著。不能說愛,無聲是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聞嘯天,你這個瘋狂又古怪的男人,世界無法接受你,我來接受你,你總有軟弱的一天吧,你總有衰老的一天吧,你總有渴望平靜的一天吧,梳梳你的羽毛,我們的血液是流在一起的,你的因子已經在我身體裡紮下了根。

    你當然歸我所有,如我歸你所有。

    聞嘯天抽回自己的手,給自己點煙,點著點著,一點紅色的苗,突然就能啞然失笑,敲敲自己腦袋:「我這算是受困了吧?我也有今天啊。」

    「人總會有這天的。」King誘導。自如地不能再自如地把手搭上來,這次是勾到困惑中男人的脖子,成熟冷洌總是那麼酷的老男人,吻接得甜蜜而柔和,King所獻上的猶如處女的嘴唇。

    這種困惑,突如其來,聞嘯天,這輩子,還沒有體會過。他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不由他不全心感受這個吻,男人就男人吧,為什麼要是他呢?為什麼要是自己呢?為什麼那時候會想給你整個天空?為什麼這時候會覺得原來溫暖是這個樣子的?手掌摸上了小自己八歲的男子的頭髮,堅硬,還是堅硬啊,不由笑了。

    ——海邊,一片藍,戴著墨鏡,一切看上去壓抑深沉。

    他敲了敲車窗,窗子滑下,一手這樣瀟灑擱著玻璃,一邊清爽迷人嗓音在稀鬆平常說:「長官,這次我幫不了你。」

    「是太危險?——但你——好,好兄弟。」但你不是會畏懼危險的人吧?你總是迎頭向著那些危險在嘲笑,但你仍然是我的好兄弟,鄭長青拍拍他手,以示理解。

    他把頭側過來,好像在遠遠遙望著海鳥,飛得翱翔,飛在那片藍色海上。側著的稜角面目,就是雕刻也雕刻不出,因他是那麼生動,那麼富有堅毅的魅力,那樣無所在乎又高傲,那樣嘲笑睥睨一切著卻又孤獨著,他是活生生的,聞嘯天終於肯承認自己是活生生的了。

    「這次,我得避嫌——」一笑。「知道為什麼嗎?知道我也愛上『人』了嗎?知道我愛上的是誰嗎?」!!!不可思議,只能哈哈大笑——「你不會吧?聞嘯天,你不會吧!」你怎麼可能?你沒有那種能力吧,你是多麼鋼鐵機器一樣的死硬傢伙,鄭長青抹抹額頭,是冷還是熱,這樣的結果,想像聞嘯天這樣的傢伙投身黑暗,多麼瘋狂。

    「聞嘯天,你知道,我不想知道。」他發動車子。

    他收回手,摘下墨鏡,清澄的光芒,海天一色的包容,狂囂有所收斂,人有了愛後是會有寫許改變——「署長大人,祝你前途無量。」

    「該死的——聞嘯天。」雖然咒罵,還是伸出手來——

    以掌擊掌,我們是好兄弟。

    25

    佛羅倫薩的銜道上隱隱聽到大海的波濤。

    邊在大海的波濤裡浸游,邊觀賞著反射於玻璃櫥窗裡景致。是啊,升國的景色總有讓人心跳的刺激力。

    在這個時候,聞嘯天冷淡而隱隱不悅,在這個時候,他停駐在製作蛋糕的小店前,茶色的玻璃裡,好像從童話裡跳出來的白鬚老人在給精巧的小糕點著上色彩,牛奶和巧克力,燦爛的顏色,有甜蜜勻芬芳馥郁的香味傳過來。

    在這個時候,他當然冷淡而不悅。

    尤其當這一個甜美的櫻桃小慕斯輕巧自若地呈現在他子底下—

    縱容到不像話,寵溺得不著痕跡,板其黑的眼神不復暴戾——反而在說:「真可愛啊…」

    明明是對一個大自己八歲的老男人,說什ど稍有過人的姿色都是過獎,看他多面無表情,看他多呆若木雞,看他蒙著厚厚眼鏡你哪能看清他雙眼隱藏是多清澈犀利動人可愛?

    但這個二十四歲的青年男子,已經急色鬼一樣湊過來,天空無盡絢麗陽光,樹梢的綠色垂在身上,一隻手臂就這樣撐過來,將冷淡而不悅的聞嘯天擠在了熙熙攘攘大街的璃櫥窗上,另一隻手臂還不忘給愛人好好端著那小小慕斯——

    路邊人,口哨吹過來。

    青年人的喘息吹皺了聞嘯天的眉毛,吹冷了本來就不悅的嘴唇,抿成一線——

    「你最好….」

    他突然拿下了他的眼鏡,好整以暇,如此高大狂野,他就是意大利最浪蕩多全的貴公子——「最好什ど?」向老男人的眼睛呵氣。

    有點浪蕩地支起小腿,磨著他。純屬情不自禁。

    大庭廣眾。

    「臭小子!」聞嘯天臉紅了!

    嘯天居然臉紅!!!——火熱的太陽有點讓人失控。他狠狠一拐King脖子,抵著,好清澄的眼睛流露獨有的狂囂恣意,我是聞嘯天啊,你要把我逼到什ど地步?我會為你變成什ど樣的人?想想都覺得……有趣吧。

    「我來教教你什ど是男人吧,小徒弟。」他泠靜而紳士,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臉在發著燙,他是縱容孩子調皮的大人,在小小的King漸漸收斂的笑裡,聞嘯天緩緩伸舌,擦過他手裡的慕斯,從邊緣到決頂,眼睛一直一直垂著,誰也琢磨不到裡面的惡毒心思;甘甜,沙沙的甜,粲然一笑,,就露出唇齒間分明吮著的那顆紅櫻桃——

    送進King嘴裡。激吻。什ど櫻桃哪管得了這ど多,就算這時哽死King絕對也認了。

    這個老傢伙!故意發出細微的顫抖聲,眼神卻比沙漠冷靜比貴族紳士——在King就手扔了甜品扣匹著他腦袋按住他腰身密切貼合意圖當街表演激情秀之時,冷不防對手頭一偏——

    就手推開他,這ど容易,好像對待用完就扔的甜品,當然了,論打架,世上幾人是你對手?聞嘯天伸伸懶腰,走在佛羅倫薩三月的春風裡,全不知自己的臉色如此紅潤飛揚宛如維納斯出水時的羞怯掠世,只漫不經心留給King倦怠旅人一般的背影。

    升國的男人回頭望望異國的男人———

    大大咧咧居然還笑得出!意大利佬,這個黑眼睛的意大利公獅,眼裡閃爍分明的情慾和佔有,卻宛如帝王一樣笑出仿慢與勢在必得的餘音。

    明明剛才抵著自己的胯問已經有了反應,現在——現在,卻是自己被男人勾引出反應來。果真是風水輪流轉嗎?

    這兩個男人彼此互相驕傲望著。

    黑色的帝王總是能勾起來往路人不斷的回首。不英俊,但致命。魅力在空氣裡。

    黑色的帝王懶洋洋靠著玻璃櫥窗,閒適剝開隨手拿出的糖果,好像小孩子一樣滿足咀嚼。

    隔著五六步,從來不需要別人多管閒事的聞嘯天冷淡而不悅:「我一個人出來走走,為什ど還跟著?」

    「你拒絕了那個警察,是嗎?」

    答非所問。

    「老巢都要給人踹了,你跑過來跟著我做什ど?」

    「你的警察朋友—」拿手指戳戳自己肩膀,「只一點小傷,就算作掃了我半年貨的代價吧。」一笑,幾千萬美全,一笑。然後,站直,然後,走過來,每一步都令人無法抗拒,不可思議的膽戰心驚吧,他是King,他就是黑手黨的靈魂,他就是整個西西里最黑暗的化身,他是可以像捏死螞蟻一樣捏死那些跑來送死的國際刑警,意大利政要國際上首腦有多少跟黑手黨是牽扯糾絆,這是King的時代,這是西西里島的黑暗最猖狂的年代。誰能阻擋?

    如今呢?——「這樣就能打發回去了吧。」還有兩步,青年從容在微笑:「聞嘯天,在殺戮和你之間,我沒有猶豫過。」

    東方男子,美麗的眼睛裡,如謎。深不見底。

    「你——」聲音明顯刺耳,要命真要命!

    「你——就不能讓我喘口氣?我想走就能走,我還是我!——」只不過是就手一揮,無聲而令人膽寒的殺氣,就齊齊切掉了綠色樹梢上的一枝新芽。

    一不小心,極有可能,萬劫不復。

    ——「我讓你喘氣,你可以在我懷裡喘氣。」低沉的誘惑,再邁近一步。「在我的身體裡喘氣。」

    媽的!「你當在應付女人嗎?」三十二歲的老男人了,頭次碰到愛這個可怕的玩意,手忙腳亂,任憑再聰明絕頂,傲視群雄,卻己經手忙腳亂了。

    青年不語,還敢那樣從容微微笑。簡直奪去了聞嘯天的專屬招牌嘛!很不冷靜,稍帶情人間謔,聞嘯天跨出一步,抓住對方下巴,惡毒地想擠掉那惡毒的笑。

    「除了你,沒有人能殺死我。」King看著聞嘯天說。

    ——聞嘯天,我這一生注定要踏著別人的鮮血攀上頂端,我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我身休裡殘存的瑾,殘存的那一點善良,都是為你而存在——抓住我吧,聞嘯天,我的師父,我的情人,我的伴侶,為了瑾,抓住我——

    「瑾」聞嘯天,歎氣,終於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對方。果然欺負小孩是不會得好報的!

    一對情人,擁抱,浪漫的意大利式愛情,今天的風裡有甜蜜的奶油昧道。

    ——黑摩托車飛馳而過,極其平常—

    直覺,就像鯊魚能嗅到十里外一滴血那樣敏銳而可怕的直覺,直覺讓聞嘯天的肌肉幾乎瞬問就做出反應,反應死亡和威脅——他壓倒自己所擁抱的男人——

    子彈過來,掃射。

    全都是子彈。尖銳地擦著耳朵過去。又一輛摩托——

    瘋狂地孤注——擲。

    聞嘯天的殺意在眼睛裡,在瞳孔裡,收斂成一點,這樣堅強端正的人,可以變成天生的殺人機器,只要他想,無堅不摧,但此刻,畢竟有了顧忌,他拉起他對他喊——

    「躲起來—」

    這句話,是聞嘯天的招牌話,很自然,他已經習慣被人依靠,他太強了,他不要有人拖他後腿,憑他一個人就能殺戮,更何況,是小八歲的他——

    他當時並沒有時間顧及他的心而是想保護他的命。後來想想,是錯了。低估了那越來越像男人的孩子的叛逆心理。但當時,哪來得及呢!

    King揚了揚一邊眉毛,似不解,到現在,聞嘯天仍記得那時候他的樣子,深刻的面貌,連揚眉毛的小動作都跋扈,卻命令他:「到我身後!」槍先拔槍,還擊。

    教父是不應該任性逛街的,就像魚不該跳上光潔的陸地,那會讓他無法呼吸。但為了陪伴那迷戀自由的情人,教父就可以任性地享受自由,就可以任性地拿生命來交換自由。

    強強聯手。聞嘯天教出來的徒弟,果然也了得。

    這是一場完美的伏擊,開闊的街道,亳無遮擋物,他們兩個就好比正中靶子。一切發生太突然,遊人驚叫著逃竄,四面不斷有黑摩托朝他們駛來,明明眼看得手卻立刻哀號摔下,摩托「砰」然撞上建築,激起一片火花四射和巨響。

    聞嘯天以一抵十,並不熱血沸騰,他步步後退,時刻掩護著身邊人,嗜好殺戮不是他風格,這時候他知道他必須冷靜從容,因為他身邊多了一個人,果然麻煩——眼睛不眨一下,沾到噴出的血液才露出厭惡神情——殺手與醫生,有區別嗎?兩者都需要極其冷酷吧,聞嘯天的冷酷可以媲美機器。

    屢屢在對手扣班機前一秒己經一槍射進對手頭顱中央,絕不留情。沒有子彈也沒開系,在猖狂的火力網裡,像滑溜溜的魚躥在熟悉的海洋裡,就近就能拾起地上呻吟者的武器。

    這些人沉默地收網,到死前都沒有一點聲音發出。絕對一流殺手。

    聞嘯天看向瑾,這個人,週身的殺氣鋒利而殘酷,有點陌生的心驚。

    ——「掩護我。」他對瑾說,對方火力太強,硬拚不是辦法,待他要過去,瑾這時攥住他手,似拉住他們之間牽絆,似訴他我的身邊就是沼澤你可願意沉浸?眼裡是不放手,無論怎樣都不放手,告訴你聞嘯天我不放手。

    越來越近,對方收攏保衛圈,五分鐘內警察什ど狗屁東西是趕不來了,又一輛摩托瘋了一樣直衝過來——聞嘯天並不是沒遇到比這刻更凶險的場景,但現在他無法像從前一般戀戰,他現在要的是全身而退。

    他再次看了眼瑾——

    愛,果然是讓人變得軟弱的東西。這樣想,卻笑了,明白了。他同樣攥住瑾的手,放在嘴唇邊上,吻,親呢,此刻好像什ど都不太重要,槍林彈雨都沒關係,惟一重要的就是帶這個人離開這裡——瑾的手很涼,當他鬆開了他的手,兩人甚至沒有再交換眼神,他看他像頭嘗過人肉的豹子再次撲向美食,一如往常,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不就是槍戰嗎?不就是幾十個殺手嗎?不就是活下去嗎?算什ど啊。

    已經到了一輛倒地的摩托旁邊,他扶起來、跨上、俯低身休、踩油門,他愛這美妙顫音。

    King的眼,跟隨他,情人如此強悍冷酷,每個動作都宛如事先計劃,精準凌厲,世上惟獨自己的情人能在週身浴血的時刻散發出如此強烈而絕對的氣勢。

    這時候,才猛然覺悟自己真把這樣的聞嘯天壓在底下了!比自己還暴力還血腥的男人,絕對不能再讓他這樣玩命一樣隨心所欲享受瀕臨死亡的快感。

    聞嘯天哪裡知道剛確定關係的男人此刻估摸著怎樣拔掉他週身刺,此時已經駕車衝過來,到他身邊,竟是連頭髮也沒亂,繼續那種一切預料中的不慍不火:「上車。」

    ——King剛靠近——他抬頭——

    透明玻璃窗反射出可疑的黑點——對面高樓那個黑點——不對——一顫——

    火——

    來不及了——

    破擊炮——好大的聲音——呼嘯——太近了——根本什ど都來不及做——

    尖叫!呼嘯!

    聞嘯天像發條一樣反應了,他要撲倒他——你是我的徒弟,你仍然是我眼裡那個孩子,我說過要讓你享受世界。

    我聞嘯天說過的話絕無二話。

    令人昏眩而窒息的熱浪,巨大的爆炸,爆裂的玻璃,無數的回聲,無數的火焰,在他被壓倒的時候,遲疑而迷惑,習慣一切都在掌握中,他太強了,但這坎,是怎麼了?

    始終,King緊緊壓住他,覆蓋住他,壓到聞嘯天感覺到疼痛。King的懷抱溫暖到令人窒息。

    血從上面流下來,流到聞嘯天的眼睛裡,源源不絕—

    「瑾!」聞嘯天持續著那種遲疑和迷惑,彷彿炮火震傻了他,猶豫喊出剛才還好好的人的名字,他試圖掙脫那種緊窒的懷抱,但他發現根本無法掙脫,King的力量是要把他深深嵌進自己身休,這由意識決定不由流失的血液決定。

    King,Klng。

    26

    「高手的命門一定不能讓敵人找到,找到了,就完蛋了。」

    竹林裡,蘭師父坐在那老舊的籐椅上,捧著她小小茶杯,一點一點抿著。

    「徒弟沒有命門。」

    小小的少年,站在綠竹枝上,輕盈地隨風搖蕩,對什麼都百無聊賴的老成持重。

    想起什麼,跳下去,問師父:「師父,師弟什麼時候回來?這次,他回家已經三個月了。」

    「你不是一直厭煩他?走了災星,你我都省心。」師父笑著捧茶杯,抿一點。

    愣住。想問,為什麼不回來?但想想,回來又怎樣?狡黠得好像狐狸一樣的小師弟啊,悵然若失。

    「嘯天,有的命門是看不到也摸不到的。」師父又抿一點,滿足地歎口氣,圓乎乎皺巴巴臉上儘是滿足:「安啦,乖徒兒,你又不靠打架棍飯吃。放心吧放心吧。」

    ——不是不放心,只是奇怪,為什麼只有我沒有命門。———

    ——找個能打敗自己的人,真難啊。天才的悲哀。——

    ……渾渾噩噩,他還在裡面,那扇畫著鮮紅十字的白門,頭次讓人覺得掠悸,頭次失去方寸,頭次後悔後怕,聞嘯天摀住自己頭,十個小時裡他就這樣捂著,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寬厚堅毅的肩膀彎了,頭次顯示脆弱——

    對面的一群老頭同樣坐立不安,交換著懷疑和譴責的眼神,他們必須做好完全準備,一切都暗潮洶湧。

    「活下來,你一定要活下來。」聞嘯天默念著,滿身的血和灰塵讓他狼狽不堪,他對這些已經都感覺不到,曾經的恣意曾經的狂妄曾經的自由自在,比較起那人的生命來,已經都不重要了。

    疼痛,頭次因為一種感情而感覺到滿心的疼痛。

    「聞嘯天,你明明對我動情了!」

    「聞嘯天,你為什麼不承認?你愛上我了。」

    「聞嘯天,我只做菜給你一個人吃。」」

    「嘯天,除了你,沒人能殺死我。」

    「嘯天….我的.…」

    一滴淚,無聲地掉地。卻哈哈大笑,只能一臉血污哈哈大笑,宛如野獸,驕傲而負傷。

    冰冷的氣息,好像正隨著那種狂妄的笑一圈圈震盪開來,讓對面的老江湖緊張到捏汗,他們時不時打量孤單坐在手術室門口的男人,總覺得他好像隨時會跳起來,隨時會拔出什麼,隨時會扭斷誰的脖子—那種冰冷,覆頂一樣,假如裡面人死了,你們就都給我陪葬的冰冷。

    深夜,16層重症病房前,看守如雲,真槍荷彈,他們保護的不是一般人。這個人的生死和太多人的生死密切相聯。

    慢慢,一個一個接著下去,打哈欠,很困很睏,有的就忍不住直接睡過去,有的驚醒過來直接被手刀劈昏,還有的只看到眼前一閃而過的影子拔走自己的槍,反手一掄。

    竟無人可擋。

    這個黑影子,速度快得像閃電,出手狠得像瘋子,他幾乎打爆對手腦漿,他顯然已經掌握不住力道,心亂了,什麼就都完了。

    ——燈是亮的,明亮。陷阱也可以有明亮的燈光。他想這是個陷阱嗎?不然為什麼這個在自己呼喚下慢慢睜開眼睛的棕髮男人,會以這樣的眼光看著他呢?

    有些東西,不對了。

    「瑾?」他伸出手,想摸他臉。已經七天了了。他並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眼神有多麼狂亂,他怎麼會知道呢?再強的人失去心,就如同他現在這般好像一個失常而危險的罪犯。「他們不讓你見我?還疼嗎?傻子,為什麼要擋著我?你看你,把自己弄成這副醜模樣」

    King就那樣看著他。重傷剛醒,連頭部都裹著紗,教父就那樣看著他。黑眼像沼澤,森冷而寧靜,靜悄悄拽下獵物。如同往常,他坐在高高位置上,冷溴看底下獻媚。

    他還沒覺察,只來得及感謝老天讓面前人活著,輕柔摸著他乾裂的嘴唇,像對待花瓣,低下頭輕輕舔著,這個高大堅毅的男人變得好像小貓一樣眷戀而溫存,那是對待他,King,因為是他。不怪升,反而過於美麗。

    ——一震!槍響。反射性地扣住對方手腕、下槍。

    他稍稍離開他,眼睛對著眼睛,才發現這眼睛可以揉碎情人的心,沒有愛了,已經沒有愛了,他所面對的眼睛裡只存在陌生。

    「我是聞嘯天啊。」他欺負他動不了,乾燥鎮定的手掌牢牢握住他下顎,凝視他,好好凝視他,想分清這是個玩笑,「瑾,是我,是我——把槍放下,你這是,想殺了我?——」

    囈語一般。血腥味原來是從自己身上傳過來。聞嘯天注視著愛人的槍口,一笑,笑容裡完全都是直接而清楚的傷痛,不必掩飾,他已經完全信任了他。

    高手的命門所帶來的,是腹上的燎痛,子彈完整地進入他腹部,他甚至沒有眨眼睛,如此強悍的男人,有著不可摧折的神經。

    「叛徒。」King說,如此鎮定而從容,如此無情無愛的教父大人!就算全身骨頭此時正疼得嘎嘎做響,但頂著蒼白的臉色,King的心腸仍舊暴戾狠辣。

    「我記得你,火場裡你舉著槍。」

    King,頭一次讓聞嘯天如此吃驚,當他其的不記得他,真的可以放棄糾纏,真的可以做到不像小狗一樣跟著他,哈,好極了,King,你行!

    門踢開,瓷中之鱉的人一擁而上。都舉槍。紅外線瞄準可以把侵入者打成窟窿。

    ——聞嘯天看著他,只看著他,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穩穩站那兒好像沒事人,他就像欣賞名畫一樣長時間細細觀賞我們這代偉大教父的殘酷面容,就像他最大的疼痛並不是傷口而是無法看到他。

    然後,他不看了。他的眼帶點虛茫看四周終於搖晃了。身休和精神都已經疲憊,他確實為了這麼個拿槍射他的傢伙,不吃不喝守著,一周。假如King的臉色是蒼白,而聞嘯天現在是慘白。

    他的血還在流著。三十二年,沒有如此悲慘過。真是報應。

    還是離得太近,沒人敢開槍。

    「普通迷藥對我沒作用,教父大人,您一定要直接對著我心口才行——」拿拳頭搗了下自己心口,如此悲涼諷刺,高大瀟酒豪邁果斷再也不復的他突然就揪起他衣領,終於暴怒大喝:「瑾,不要鬧了,我愛上你丁,我承認我愛上你了!」

    ——「殺了他。」

    靜寂的空間裡,我們的教父說。他這樣清晰地說。對他而言,眼前的人只是又一個失敗的暗殺者。就是這位年輕的教父,以鐵腕一統意大利黑幫,殘忍而狡詐,將狠辣獨斷的鷹派推至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峰。他說殺了他。他是看著聞嘯天的眼睛說的。

    聞嘯天全身都震動了,發著抖,他從來不知道瑾也會以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口吻對他說話。那個孩子,那個男人,那個他,是他的命門。

    聞嘯天看著那些槍,那些人,多麼寂渺,瑾已經回不來了。

    自己的一部分將隨之永遠消失。

    頭次明白絕望二字,隨愛情而來。一瞬間的覺悟,而寒冷。

    ——射擊已然開始,好簡單。一條命。教父的命,無人敢違。

    才動作,光明驟然消失,一片黑暗,整座樓全都黑了,無法立刻適應,慌亂難免。

    King低低咒罵,一群廢物,頭疼,頭疼得厲害。

    抬起手按住額頭,隱隱泅出血跡來,爆炸的碎片進入顱骨,他不相信自己會有遺忘,明明對剛才那人毫無印像,多ど刻骨的表演,簡直露骨。

    就算他再男女通吃,也輪不到那個老男人。

    當燈光再度亮起,己經是十分鐘以後的事了,再怎麼搜尋也找不到剛才那人。

    King才看到自己被紗布裹滿的手腕上,套著一根繩子,繩子上懸著一個男式戒指。拿起來一看,環內刻著「生日快樂」四個字,原本旁邊還刻著什麼,卻好像被生生揉掉一樣,完全看不清,還沾著血污,King讀出中文,隱隱覺得剩下的字該是兩個人的名字。

    隨手讓人丟了。

    病房再度安靜下來時,教父想起來,今天原來是他二十四歲的生日。真是一片混亂。

    27

    當命運繼續他的波瀾不驚,時間過去,一切消失。包括愛包括恨,都可能。

    不長不短的兩年裡,鄭長青降了兩級,沒有人能得罪黑手黨還平步青雲,他的正直無益他的仕途,他倒無所謂這個,真正令他擔心的是好友已經失去音信兩年。那個固執己見總肆意橫行的殺人大夫,他究竟去了哪裡?那天,在海邊,明明連備好的戒指都使勁向他炫耀過。

    為什麼教父身邊再也不見他蹤影?——難道!

    鄭長青找過他家,醫院同事都問遍了,連昂貴的歌劇院也堅持帶老婆每月一欣賞,暗地裡也命令下屬追查,一世兩兄弟,還有什麼好說,怕只怕——

    尤其是每逢清明前,隱隱總夢見了他,還是當初見他那副白水模樣,突然倒下,那分明一地的血,假如他還活著,一定會跟自己聯繫,鄭長青明白是自己一手把他推上不歸路,更加撼恨。

    這年雨季,鄭警司到中國北方辦案。那個小城市就在崑崙山脈腳下。月夜下,遠眺崑崙山,那真是仙人住的地方。說來也巧,臨走那天起霧,走著走著好像撞上了誰,回頭一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他啊!嘯天!剛要喊出對方名字,那片霧卻已經把對方身影整個擋去。

    就手攔住一人問往那兒是哪?攔住的人意外的俊,眼睛更是明亮而光彩照人如同破開霧氣的啟明星,這個年輕的男子,五官輪廓在霧裡卻是格外的優美而精悍,甚至貴族似蒼白,他那雙眼睛裡帶點笑的意思,連聲音都是同樣優雅,優雅到懶洋洋:「往那,只有崑崙。凡人進不得。」

    鄭長青有點脫離現實的錯覺,年輕男子的背影雪白而飄忽,,和這個多霧小城一樣讓人迷惑。

    這兩年,現任教父已經在兩年前的爆炸中恢復過來,也只有他這樣人能在那樣可怕的爆炸中僥倖逃生,經歷過幾乎致命的暗殺,他的手段更為殘暴酷烈,行事也更加難以捉摸,剛剛復原便開始了黑手黨有史以來的最大的變革——不再參與販毒這類風險高的跨國生意,將精力用於本土勢力的擴張上,插手政府和私人大型的有油水可撈的工程。初時,遭遇到內部元老骨幹強烈反對,但他一意孤行,提拔眾多年輕追隨者清除異己,令所有人震掠的是,短短兩年內,「新黑手黨」的重要成員就成為西西里最大的納稅大戶。現在,西西里幾乎每一個生意店店主都要向黑手黨交保護費。而從此,King也正式終結了內部權利的血腥鬥爭,鞏固了自己這個世界最殘暴也最有實力的犯罪集團的首腦地位。

    他幾乎成為現代犯罪史的著名範本。

    他的惡貫滿盈和狡詐暴戾,他那不可思議的征服力——真正的教父,刮起了旋風式的迷戀風潮,整個意大利的年輕人都在關注他的容貌氣度、說話談吐和他絕色的愛人。

    應該說,完全沒有交集,誰會把黑手黨教父和一個失蹤人口聯繫在一起?

    但就有人,偏偏從蛛絲馬跡尋出蹤跡,以邪惡偏執的目的硬是再度將兩人的命運糾結一起。

    ——月色,平靜如水。

    小師弟一身白衣,一仰頭,飲盡杯中酒,然後遠遠,就悠悠揚揚飄灑飄灑地捏著杯子將其拋進了最遠的最遠的那端,湖心,沉進了——有那麼點出神入化的意思。

    月夜下,宛如畫中人,真是難以想像,那麼個黑得像木的臭小子,才幾年功夫,竟是出落得比月光還清幽了。

    他也有點醉熏熏,坐在竹椅上,酣然想入夢。

    「師兄——」詭異地柔情似水。只聽見風裡呼呼掠過什ど——他沒有睜眼,抬手,兩指接了,冰涼涼膩滑滑的物體,心想你還能出什麼新花樣,我可不是過去的我了!——原來,又是,一條蛇啊。

    …………

    歐陽念,得意地跑過來,得意地撲上去,得意地候著刻板老男人大喊救命。他只看見被嚇暈過去的男人,青白臉色,連尖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幾十年如一日的中蛇計。

    「師兄?你怎麼還那麼沒用啊—」

    他拍拍他臉,順勢揪兩把,再捏捏脖子,悄悄咬兩口,暴怒,那天神一樣漂亮眼裡竟是狠辣,狠狠踢腰眼兩腳:「相親照呢!你都扔哪了?那麼多女人男人你就沒一個看得上?靠,你當自己是我啊?」拎起對方衣領,他本就是狂妄黑道二世祖,眉頭邪邪挑起,聲音冷脆脆,浸的是果斷乾脆:

    「聞嘯天,你怎麼能?怎麼能——」眼看著自己的大師兄睡得安詳,那樣端正,那樣筆挺,那樣曾經的雲淡風清凡事都踩在腳底下,現在,只是崑崙,只是遁世,只是偷得浮生半世閒,只是一身青袍斷緣於人世間,實在好不甘心——

    「你答應過我、你答應過我幫我看整片天空、你發誓過要比我幸福一百倍,你現在你現在…」默默將頭埋在師兄胸膛,依舊是可以聽見寬厚的心跳,就好像小時候池塘邊星空下,那樣無憂無慮,只要有師兄在就沒有人能夠傷害自己,這樣想著,竟惺忪睏倦了,是酒讓四周朦朧。

    「你是我的大英雄,師兄,你生來就是做英雄的,我不要你像我這樣,只要是你想要的,就去弄到手吧——看誰能逃出你的掌心——」

    聲音沒了,這陳年的酒,還是灌醉了這英俊的少年。

    今晚是下弦月啊——把師弟抱起來,放在竹椅上,蓋了毯子。終於安靜。

    默默仰望廣博夜空,才發現兩年是過了,幾百個日子,竟是那即過,水波不興,當他緩然出手撫於水面,那十丈水波驀然波動翻滾出不斷漣漪,假如是人的骨頭,那早就震碎了幾根根吧——蓬萊啊蓬萊,仙人啊仙人,師父囑咐他清修無為,偏偏師弟盡來騷挑,低下頭,看小青蛇蜿蜓於腳面,似乎滿意那溫暖平滑,頗有點師弟不管不顧的隨性模樣。

    當聞嘯天仰望月光如水,青袍一襲,挺拔正直比松竹,眉宇輪廓依稀當年狂慢,氣度風采更多超然於世。

    如果說那時是睥睨人間,現在終於可以笑看回人間。

    師父,這蓬萊心經,徒弟終是無法練到最高層。

    小師弟,我這老傢伙當英雄是不成了,改當俠客,重出這陰險江湖吧。

    28

    離開前,他接到一個電話,「歐陽念。」

    對方只說了這三個字,故意加工過的聲音,分外惡毒。有些直覺是天生的。他試圖帶師弟一起走,離開這是非之地。但師弟說:「你先去,我就來。別一個人把漂亮小妞都泡了。」

    他也回答好,待我們兄弟倆遊遍五湖四海,花名遠播在外吧。我就在那世界最高雪峰的腳下等你。

    ——不見不散——

    回頭看,人潮熙攘的機場人流裡,師弟的眼裡格外黯淡,張牙舞爪都不見了。

    他就知道了,師弟隱瞞了什麼。

    離開機場後,歐陽念自己開車到海崖,鈐蘭花開得粉艷,一簇簇在峭壁上攀緣。他依稀在一根一根接著抽煙,這不是他,他的恣意不需要依靠尼古丁麻痺,他的心臟更容不得藍色的刺激。大的風讓念的背影細瘦而憔悴。

    一個男人,由後抱住了他。

    不由分說。那樣強硬。十分了得。一定。不然歐陽念不會不抗拒。這種情人式的戲謔。當男人輕輕吻起他髮梢,唸唸他甚至像早已習慣而一動不動,僅僅熄煙。

    「帝王只有你來做!」尖銳的唸唸,仰頭哈哈大笑,那冷冷的嘲笑,是什麼把他逼到這地步!「你已經控制了我的一切了,我的家族我的親人我的退路,你還要我合作什ど?」

    他膽敢捏住了唸唸的下巴,明顯讓他疼了,這倔強的小傢伙總是在疼痛的時候裝出一副無所謂的小模樣,明明被狠狠捏住,不容迴避——

    「你病了,你只需要休息。」

    「還有,別忘了,你許給我的新婚夜。」

    …………

    藍眼的混血兒,成熟的男人,猖狂封在眼珠裡,那麼師弟應付不了的邪惡眼神,實際上比誰都浩白的小師弟,只默默咬住了嘴唇。這絕不是他,不是得理不饒人的無法無天的臭小子。

    這個人,竟敢威脅起他聞嘯天的師弟?這真是,打狗不看主人。

    這男人,貴族氣派,風度高雅,想起來了,是他!

    家、責任、親人隨之而來的一切,都要承擔起責任,他該阻止師弟承擔這份責任嗎?出手殺了那個男人,師弟就可以得到解脫?黑道的事情,頭大啊頭大。

    倒霉的事,一次還不嫌多?弄到自己退隱江湖的地步,還不都是黑道惹的禍。

    ——「你,還沒死?」

    對方這樣帶著笑謊,頗為玩味,對大剌刺倒在自家沙發上閉目養神的偷襲者視而不見,依舊維持著漂亮的姿勢,支著球桿,一桿花球進袋。

    邊還拋給了他另根球桿,做個過兩招的邀請手勢。

    他慢騰騰扶了扶眼鏡,一貫那種漫不經心粗獷神經的調調又回來了,他也拿著球桿,卻很難給人留下優雅漂亮的感覺,反而是隨時會把精緻的小對像折斷的高大與不協調。他注意到對方領子上那條鏈子,熟悉的金色,金色的十字架,師弟小時候的隨身物,連他都不能碰的珍貴紀念物,竟在他身上?他跟師弟,到底什麼冤孽?

    他當然不會打桌球。多浪貴時間的玩意。他也就隨手那麼做做樣子擺擺戳戳,一點沒運動神經的小白樣,連眼神都沒對好吧——那綵球就落了袋——好簡單。他想果真無趣。

    安靜中,對手也慢騰騰給他鼓了個掌,那天生的儀表氣度分外凌駕眾人,淡淡一抹笑:「甩了聞煉,聞嘯天果然還是聞嘯天。」

    ——有點哽喉的痛苦與錯覺。這個名字,在腦中迴響。一大污點啊一大污點。

    聞嘯天放下球桿,他的手指隱隱有圓潤光彩,簡潔有力而雷霆萬鈞,任何對於死在這十根手指下的想像都是可怖的,它現在撈起白球,好像探知新鮮的玩具,一拋一接惦量盤玩。

    「原來你知道我們關係。」他和唸唸.,是師兄弟。「那就好辦事。」

    雷煌和他對視,強悍而狡猾的對手,聞嘯天還是那樣漫不經心的站立,好像這是他串門子的客廳,惟獨手指上那圓潤光彩漸漸消失,好像冰一樣冷洌通透的殺意,漸漸地,瀰散開來,每一次無聲地拋起和接住,手指都不可避免地在白球上留下印記,繼續下去,每次一樣的地方,白球越來越小,縮成泥丸狀,空中有個巨大食人獸把它一小口一小口吃掉,就好像孩子在玩橡皮泥,現在他聞嘯天取任何人的命都是玩笑一般。

    「何必英雄氣短?」雷煌的回答是怪異的,帶著點憐憫地告訴他:「他總有一天是要結婚的,你們命中注定只能是對手。」

    ——聞嘯天眨了下眼睛,手心裡不自覺握緊了那小小的白球,隱隱是冷的。他還記得第一坎見到雷煌,那時候,瑾稱他是他的朋友,這個人?可以被瑾稱為朋友?強者的世界裡沒有朋友,自己不是從小就這樣教他。而雷煌,聽到「我的愛人」這四個字時,也難免露出了不信的神情。他們兩個,不對盤也已久。

    這次,又是師弟。這個亞洲的黑幫新貴,想來絕不會有工夫在教父耳邊回憶起那失敗的中國刺客,曾經的愛戀狂態種種。

    「被我上的男人,也可以結婚?」

    聞嘯天聽見自己刺耳的狂妄,那樣刺耳地不屑輕蔑而狂慢,那樣從身體裡血液裡骨胳裡躥出沉不住氣的冷寒,圍繞身體波散,竟連一邊的沉重桌球都嚇得瑟瑟發抖,滾撞落地——到這一刻,終於可以承認自己始終練不到心法最上層,不過是那個名字至今能讓自己失態和失常。

    為什麼,這樣傑出天才的自己會栽進那樣一個小鬼的迷魂陣?沒品又沒戲。

    雷煌,沒料到他的反應,是激烈的。他對他的印像仍舊停留在當初被教父苦追的那個傲慢東方人,自己的朋友居然為了這樣一個老男人學漢語,燒中國菜,費心討好宛如癡情的十八少年,到最後連生命都幾乎為他捨棄。這樣一個人,現在倒開始激烈了?

    那還真是報應。他愜意地看聞嘯天轉身就走。聞嘯天卻回頭拋給他一句,眉目間的戾氣讓他堅毅的面貌轉瞬森冷:「雷總裁,奉勸你——看別人落水的時候多留心自己腳下。」

    雷煌,凌眾的總栽,對亞洲黑道勢在必得的高傲貴族,連奪人的俊美和氣勢都彷彿是天賜的神話,這時候,只把聞嘯天的話當作輸不起的笑談,是啊,我們經常重複身邊人的錯誤,一而再再而三,過了第三坎,再也沒有人會給你機會。

    29

    意大利,今年的春天花開如靨。意大利的美人,都是真正極品。

    聞嘯天摘下了眼鏡,引得異國的女子們紛紛側目——看那東方男子,果真俊朗。確實是俊朗的。他的正面是現代人類裡難得看見的精品,堅強端正、輪廓分明、微微粗獷,當他側過臉,側面的梭角卻又是清爽平靜而仙風道骨的,但當他抬起頭看著你,你要當心,當他清澈到讓你意外的明亮眼神專注看著你,下一刻,你就要面臨人生裡最大的挑戰。

    仍然像女人一樣愛乾淨,像茅坑裡的臭石頭一樣不通人世變故,像白開水裡燒的白開水一樣無味無趣。

    隱隱有的變化,卻是心上的裂口。三十大幾的人了,才碰見心上的那道裂口。完全沒想明白,到現在都沒緩過勁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失魂落魄的?

    兩年前,蘭師父在崑崙告欣過她的大弟子,等他修為到蓬莢心法最上層,自然一切通透,飄然於世。但竟然,整整兩年,都沒有辦法達到那人神合一的境界。還說什麼通透?花了兩年才證明自己必定還要在紅塵裡顛簸折騰,也甘心。

    當他又一次站立在這個西西里第一家族的高大門楣前時,大為感慨造化弄人。

    他是熱愛刺激的人,當然當然。

    他同樣享受守靜,像他這樣的大人物,在經歷過種種驚心動魄的剌激後,也總是要休閒和娛樂的。

    所以,「教父」吸引馬場所有的目光,電視裡才看得到的虛幻人物嗎?那算什麼,我們西西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教父,僅僅拍了拍愛馬的頸子,涼薄的嘴角有點笑,這點笑已經隨年紀而越發難琢磨,以流暢簡潔的動作戴上手套,以有力精實的大腿踢下馬刺,以一種放肆性感的野獸紳士派頭在魅力無窮——而這些,女人們都盯著,不得不把太火辣的眼光藏在精巧的扇子後,看他的腰和髖,紮實的精壯,想像自己的小手摸上去時感受到的銷魂,不由得不深深吸氣,心神蕩漾——

    她們都是有地位有身份有背景者的親眷,妙齡;這個季節,春意盎然。

    優雅的騎手,矯健的駿馬,樂點,跳躍,輕揚,張力,複雜,變幻。

    盛裝舞步。

    男人和男人比較的不是這個,同樣年輕氣盛而經驗豐富的對手們此時卸下了等級森嚴的包袱,此時比拚的是誰更威風凜凜。

    自家注園壯麗寥廓,各國富商政客雲集,更有說不得名字卻赫赫有名的合作夥伴,綠樹如翳,豪情刀丈。黑手黨在上一個菲尼克斯?恩德度克手中時的低調年代一去不復返。

    King在焦點裡,安之若素。少年時代的青嫩已經一去不返。

    當馬突然煩躁嘶嗚,King勒住馬,抬起頭,樹葉間陽光在晃動,一點罅隙裡金色燦爛,莊園景色一覽無餘,他微微一笑,滿意自己的王國,這些熟悉的美景也只是自己王國的一角罷——

    馬更焦躁,大幅甩著頭,這高傲的純種烈馬幾乎是在凶悍地高高蹬起蹄,King有些意外,停止跟身邊政客的談話,從場地這側望過去——竟不止是這一匹名馬,四周幾十匹好馬全都在煩躁不安,騎士們溫柔的安撫完全無用,只見它們揚起蹄子,激烈地噴響鼻息,是焦躁是恐懼是興奮?似乎自由近在咫尺。

    喧嘩不止。

    惟獨那匹白馬踩著花點,躍欄,安靜如幽靈不發出一點聲音。旋轉舞步,屏息,全然有靈性地放慢動作跨過水泊,似乎小心翼翼擔憂騎手的安危,騎手拍拍它頸子,它一昂頭,雪白頸鬃俊朗威儀形成一道獨特風景,在最後一道高欄前再不猶豫再次飛躍。

    天衣無縫。

    全場百號騎師,驚異,自認閱馬無數,卻還沒見過這樣的高手。

    誰都看得出那只是一匹再普通不過的混血馬啊,到底是怎樣的高手到底是怎樣的調教?才能讓那樣低劣的下品成長為奪目的極品?

    那十幾步的距離,King隔著,唯獨看見那騎手的背影,堅強而修長。

    寂寞的距離。

    當劣質的白馬,卻踏著穩健而令同類側目的高傲步伐行進時,那些部下保鏢都在欣賞這難得一見的寶駒,竟隨便讓它按近了King。就十幾步的距離啊。

    要是殺手——

    「你……」

    微微彎腰,聲音渾厚,深刻,淡淡悲涼。

    帽簷下,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美麗,深刻,淡淡悲涼。但因為某種神秘的感情而炯炯有光彩。

    刻意壓低的帽簷,微微露出的梭角,有沉重的力量。他的週身有種神秘的力量,彷彿是有光的,那種光使人難以眨眼,難以呼吸。

    這是個神秘的騎師。人們對末知總是懷抱濃厚興趣,此時也是。

    這個人,比他老。有力量,有危險。King評斷著,不動聲色,慣於陰謀詭計慣於由點滴看人。這是一個古怪的陌生人。可能是一個殺手吧。King隱隱想看看他能使出什麼與眾不同招數。

    這個人,伸出手掌,就徑直蓋住了King的眼,一片黑暗一點光明也不給,他們己經一步之遙。、這個人好像老朋友一樣微笑開來,用懷抱輕輕擁抱住了King,疏遠如星辰的淡漠懷抱。

    耳邊,熟悉的人們像正常一樣言語,甚至有人走過在讚歎馬的神俊。King想動,動不了。身休好像被扎捆,完全動不得。卻還是沒人懷疑。King反而鎮定放鬆下來,這是個奇妙的情景,己經很少有人站在顯赫的自己身邊,能不突兀。

    「你——」嘎然而止,你?什麼時候會的語言,柬方的遙遠周度,King在一片黑暗裡,隱隱看到了一個人,一轉身就再也看不見的人,自由而榮耀。

    當這個人加深擁抱,胸膛貼住胸膛,King可以感覺到他把臉埋在自己肩頭的動作,猶如哭泣,這是個強硬的男人吧,才會顫抖到如此痛徹心肺。

    只是更加捂緊了自己的眼——

    「還是想不起來嗎?——」

    他這樣沉沉說,帶點蕭索倦意。分明無情。分明糊徐。分明不知道他要挾的是怎樣一個跺跺腳都能讓整個意大利震三震的強權人物。

    那匹馬躇了贈King的手,似乎催他赴快想起。

    他同樣輕輕磨蹭他臉側,遠遠,這兩個男人,出色而高大,都頑強而屹立,他們有太多緊密相聯,這樣的兩個人啊,都堅持而固執。

    「你生日一過,我們再到海上玩吧?環遊世界也可以。」

    他輕輕親著他下巴,嘴唇和呼吸在那胡茬上微微摩擦,慢慢朦朧地笑了:「我的食慾,我的性慾,我的嗜虐欲,你全都能滿足,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瑾,你還是想不起來嗎?」

    King怎麼可能想起!他已經太強大,強大到搶奪別人光明的地步,他有太多人喜歡,太多人愛慕太多人為他生為他死為他瘋狂。不需要多餘的回憶了,他已經是極品。

    ——「你。」王者森然道。「滾開。」

    那個人感受到了他滿心的拒絕和嘲笑。

    手便由溫暖,寒冷下來。

    手鬆開了。

    風在耳邊上響起,才發覺這年的春風,多麼刺眼,自己是老了吧,才會在抬起頭的恍然間,看見了那個怨恨地吃著自己硬塞給的糖果的少年,那個名叫瑾的少年,小小的背影,驕傲遠去。

    終於遠去。

    當他們筆直對視著,東方人的黑眼如薄冰,殘留那一滴溫度,慢慢地,這樣看著,一個深沉一個冷酷,一個顫抖動容一個無動於衷,這個東方人的身體裡就慢慢發出駭人的氣勢,在西西里教父在眾多一流殺人眼前,他無所畏懼——

    那樣深深的深深的困頓,可以從他眼裡分明看出,獅子被縛於籠中,他徘徊著,掙扎著,終於匍匐,已累——過去,過去的那個孩子,過去的那個少年,過去的那個青年,過去的佛羅倫薩,在那個溫暖春天裡,自己忽略了心底的渴望,於是錯開了瑾的愛情,於是今天,不是沒有挽回,只是好男兒該放手時就該放手。強求怎能開懷?

    當聞嘯天的手放開了教父,眼裡的薄冰還是化開了,故去的還是故去了。

    一笑,眼也不再看了,薄薄唇上分不出嘲笑或是冷淡:

    「冷酷無情才是永遠的羸家,King,你是個好徒弟,你出師了。」

    ——當教父再次睜開眼,平靜的喧囂,平靜的賓客如雲,平靜的世界裡人們享受著財富和權利。哪來的什麼東方人?——King失神——瞬間的大風掠過臉,腦中瞬間掠過的傲慢人影,再也想不起,那讓自己的心抽搐疼痛到無力的可怕氣息。

    「是他——是他……」小女僕的聲音,同樣失神,是嚇到失神。

    他回頭,是蕾瑟兒,她是真的嚇得發枓,那個貌似溫和的人真有這麼可怕?

    King並不想知道「他」是誰,他心底有個聲音在抗拒知道「他」。

    蕾瑟兒只記得「他」當年是怎麼讓教父神魂顛倒和痛苦神傷的,即刻,她脫口而出:「他就是要殺您的人啊,是那個人,那個大夫——」

    就是那個人嗎?自己曾短暫迷戀過的背叛者。兩年裡,無人敢提的避諱。

    自己生命裡,連他淺淺的印子都沒了。那人才想得起來回頭嗎?

    真可笑啊。

    30

    馬場的一幕成為小插曲,人們多少有點津津樂道於馬駒的神俊。直到原定出場的騎師被發現昏倒在馬廄,才有人警醒大事不好。

    增加了一倍的保衛、立刻、這還要教父下令!已經人人自危,但到底是哪個管卡的失職放進了殺手?連替罪羊都找不出來,由裡到外數百保衛真槍荷彈層層重重,無一例外經驗老道,連三分鐘的巡邏空隙都沒有,更別提直間黑手黨大本營的囂張跋扈了,那個人究竟怎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好像孩童玩笑一樣騎著白馬殺進了當場,更別提直接與教父面對面了,簡直天方夜潭!

    但總之是發生了。

    對於這件事,教父的寬容超乎黨徒想像。該怎樣過還是怎樣過,他絲毫沒有因為這件小事而變色,玩樂繼續,毒品繼續,槍火繼續,女人繼續,血腥繼續,死亡繼續,教父繼續。

    連訂婚的過程都特別順利,轉眼已是兩個月後。

    未婚妻有眾多候選,自然是名門之後,歐洲的各個富豪政客黑幫一把手的獨生女,King更希望她的嫁妝大於美貌,至少也該帶來歐洲黑道的版圖之一。這就是聯姻目的。

    他對那個東方人的威脅,付之一笑。這是王者的氣魄。

    最後,他選擇的女人,跌破大多人眼鏡,看上去單純清秀的東方女孩,雖然只是日本前首相的ど女,但人極聰明,通曉四國語言,十五歲就曾在維也納的金色音樂廳開過鋼琴獨奏會,轟動一時。教父的口味真是難以捉摸,他以前更中意艷麗的金髮女人。

    這個叫做淺野桐的女子,淡然而從容地接受了教父的寵愛,她無暇的氣質牲過冰雪,耐人尋味。

    在所有人眼裡,King的迷戀昭然若揭,他允許她久久地陪伴他,一遍遍聽她彈琴,與她說話,甚至挽起她長髮的一縷放在唇邊輕輕嗅著,他正在對她柔情地笑——

    而只有King一個人曉得,他選擇她,無非在於她的那雙眼,黑且無所畏懼,竟與無數個倉促的夢境吻和,是的是的,在那些最後總會被紅色鮮血盈滿的夢裡,他明明看到了那雙眼,急切地想要伸手去保護,但卻完全失去力氣,這麼無能為力地創痛,究竟是誰帶給他!

    「我愛你。」在訂婚前的一個深夜,她以女性特有的溫存在枕邊,對他表露心意。

    King不語,似已睡著。他從不響應女人的期待,就算是她。他選定的伴侶。教父最愛的是權利。無上的權利。

    月光下,她久久看著他,梟雄的霸氣藏在清澈的月光下,他尤為平靜而冷酷,不為任何人所動的平靜而冷酷。這讓愛慕的眼神終於動搖。

    當時他們正在他的白色遊艇上,藍色海波遠遠飄蕩,一切寧靜如當年。

    因為她的懇求,她是多麼希望他們能夠獨處,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King默許了,這一晚。他見過太多居心叵測的人了,在這個女孩面前,他可以稍稍歇息。於是他們單獨待在遊艇上,這片海域屬於黑手黨,無人敢犯。

    King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睜開眼睛,他的手腳都使不出力氣,睜開眼睛時,竟有嘔吐的昏厥感。

    這仍是海上,仍在自己的地盤上,但當他看清楚眼前這個人,不吋驚訝—

    「薩爾瓦,你怎麼敢爬出你的老鼠洞?」

    被踢中腹部,狠狠一腳,踹過來,不能呼吸了!而慢慢任身休靠牆傾倒一側。King的眼深沉而有嘲弄。

    當然了,他早就不是過去的那個受氣包,他是現今的黑道皇帝。

    「雜種就是雜種,你真以為憑你骯髒的血統能成教父?」伴著幾近喪心病狂的哈哈大笑,普日趾高氣揚的哥哥一把拎起他的領口,眼裡有瘋狂的火焰:「沒有他,你連狗都不是!」

    他?什麼他?

    薩爾瓦繼續揪著他領口,連續地扇拍著他的臉頰,火辣辣的剌痛,但King不是瑾,他沒有柔軟的心,也沒有多餘的良善,他甚至連嘴角都沒有彎一下,哪怕火熱的血味鑽出了鼻腔,他也只是用一雙深如沼澤的眼冷冷看著好戲。

    「薩爾瓦……」怯怯喊著。King只能聽到,眼卻腫脹得可怕。

    薩爾瓦停下手,轉過身,找回些情醒溫柔勸哄:「桐,你先走,我很快就去接你。」

    顯然,她相信了。相信了這個從過去就惡名昭彰的花花公子。她懷著期待聽從了他的安排。

    ——「桐原來就是我的女人,到現在都對我一片癡心。」得意而張狂,薩爾瓦顯然把自己放在了必勝的贏家位置,在贏取籌碼前他繼續無所顧忌地發洩多年累積的憎恨。

    「在他來以前,你這隻小螞蟻,我輕輕一捏就連骨頭都不剩——」薩爾瓦把食指彎出一個扭曲的角度,似恐嚇,但看到激不起對手的任何反應,便立刻又握拳猛毆King的頭部,因為瘋狂和仇恨而顯得明顯衰老,薩爾瓦早己不復當年英俊挺拔,陰森而可怖。

    教父,一個多麼迷人而又引致瘋癲的寶座。為了它,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King甚至無法提起手臂來保護自己的頭部和身休。他被下了藥。此時狼狽而卑微。

    「再去求他來救你?快去啊,我的好弟弟,你不總是求他保護?從那時候就是,你眼睛一刻都離不開他,你就像發情的狗一樣追著他的味道——最後又怎樣?他照樣離你遠遠,你只是他興起的玩物;那時候,你甚至只能用身休擋住爆炸,你根本不像個男人,你能保護他?你總是被他像寵物一樣馴好才放出來咬人了!」

    混蛋!混蛋!King只感到被踢碎的肋骨刺進了自己的心臟,才會這樣尖銳的痛楚,眼裡充血而激紅,他粗重喘氣,再也無法沉住氣,事關「他」的一切都再再讓他瘋狂!

    「下了一個就是他,我保證,瑾,我保證我會讓你的男人欲仙欲死——」薩爾瓦最後一次踢上了King的額頭,血流頓時如注。他被放逐多年,日日提心吊膽詛咒痛恨,此刻的瘋狂猶如魔鬼,哪還有什麼兄弟之情存在。

    當聽到這句時,就好像直接有人用匕首抵住了自己喉嚨,在那間不知哪來的力氣,King有氣力移動手指,緊緊扣住了薩爾瓦的喉嚨,好像野獸臨死的反撲——

    「我殺了你你敢碰他!」

    ——就算我只能用身休擋住爆炸才能保護他,但我保護他了,我用我的方法保護他了,我用我一輩子最大的痛苦最大的勇氣最大的忍受,我活生生把他推出我的生命,那就等於是割捨了我的生命!

    我用我男人的心在保有他,我是那樣想要保護他給他幸福給他愛!直到那時候,他想用他的生命保護我,他竟然想自己一個人擋住火焰和爆炸,我害怕計了我才明白,困住一隻獅子是要付出代價的,那就是他的生命。我要他自由,我要他好好生活,假如跟我一起,只能讓他活在瀕臨死亡,我寧願放他自由。

    聞嘯天,這就是我的選擇,你是我今生惟一的弱點,所以我不要你存在,包括我自己,都不要知道你的存在——

    種種瘋狂,種種心痛,種種頓悟,種種激烈和痛楚,King的頭腦,就如同爆炸一般震盪。

    但很快,他就被薩爾瓦制服了,隨即冰冷的液體傾倒在他身上,汽油,濃烈的味道灌進鼻腔,他陷進了透阱沼澤,覆滅在即。

    剛才的反撲用去了最後的力量,現在的King絕逃不了火場。

    所以,薩爾瓦狂笑著走上了另一艘艇,喪心病狂地點開打火機,隨即一拋——「再見了,弟弟。」

    熊熊大火,轟然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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