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姐,啊我們要送便當到公司去,你要不要一起去?」老闆娘圓胖的臉頰堆滿笑容。
「你和老闆去就好了,我留下來收拾廚房。」雙絲連忙搖手。
可能是氣質有別吧!雖然她名義上在張氏夫婦手下當差,但這對老實夫妻的態度卻溫厚客氣得不得了,尤其她最近幫忙承攬拍賣集團的伙食CASE,夫妻倆簡直把她當恩人看待。
「好啦!啊如果那些鍋子太重,你放著沒關係啦!等我們回來再洗。」全世界八成找不到比張萬財更體貼的老闆。
「別擔心,交給我處理,你們快上路吧!」她輕快地送張氏夫妻出門。
為了確保「美味便當」的食物品質登得上大雅之堂,黃雲隴要求她的老闆從現在開始,每天中午固定製作十個餐盒送往「蓬勃集團」,由他們抽樣出來的工作人員負責食用,就當成是正式上戰場之前的實習動作。
這樣也好,她每天中午就能實地下廚幫忙切切洗洗的,觀摩一下廚房的操作實務。否則過去一個星期,「美味便當公司」每天賣不到十個客人,連老闆和老闆娘都無聊到開始比賽抓蒼蠅。
掀開湯鍋的蓋子,一陣濃烈的油水味兒差點嗆倒她。
「咳咳!」雙絲忍不住揮開鼻端前的怪味道。
烹調完成的食物擺上桌,看起來是很秀色可餐,然而一大鍋堆在廚房的時候,聞起來卻像餿水。
「這種油膩膩的地方,你怎麼待得住?」彭槐安沉渾的男音陡然在廚房門口響起。
「誰……」她驚喘著回頭,腳下突然踩到一攤油漬。「哎呀!」
「當心。」前一刻彭槐安猶站在十公尺外的門口,眨眼間就飛到她身邊了。突然而劇烈的移動讓他的右膝隱隱抽痛一下。
美人以投懷送抱的標準姿勢停頓在他懷。
「抱……抱……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兩片絳紅的雲霧飄上她雙頰。還說什麼疏遠他呢!此刻他們倆的距離還拉得其「開」。
歎息聲響在她的頭頂上方,聽起來有點挫敗。「我說過,不准再向我道歉。」
「是,是,抱歉……呃,算了。」雙絲低聲咕噥。哪有速道個歉都不行的?他這麼難以取悅,哪個女人跟了他都算倒楣。
肚子雖然腹誹了一籮筐,表面上仍然甜笑得很誠懇。
彭槐安低下頭,睨住她頭頂的發漩,清雅淡爽的香澤送進他的嗅覺系統。她好香,一點也不像勞動了大半天的廚娘,毋寧更像個前來巡視的衛生署官員。
「陸小姐。」他輕喚。
「嗯?」直羞人!他幹嘛摟著她不放。
「我的襯衫有幾顆扣子?」
「六顆。」她老實回答。
「確定嗎?」
「當然。」雙絲仰高頭。「我已經數了兩遍,怎麼會錯……」
上當了。她沒事數他襯衫鈕扣幹什麼?分明就是故意不想看人家。可恥!還被他「贓」到。
「我的長相有這麼不忍卒睹嗎?」彭槐安瞅著她。「否則你為什麼消失了七天,不願意見我?」
來了,來了!大男人想聲討主權了。
「店最近好忙呢!」她無辜的扇形睫毛眨巴眨巴。「你也曉得,『美味便當』只有我和老闆夫婦三個人手,平時生意一上門,根本忙不過來。而且我們又接了貴公司的大CASE,我不趁現在磨練一點經驗是不行的。」
若非她的笑容太甜美、太正直,彭槐安會發誓這是他聽過最蹩腳的搪塞之詞。
他環視膳廚一圈。
洗碗槽內堆滿了油污的鍋碗飄盆、自助餐盤,砧板上躺著兩坨沒用完的絞肉,廢棄的菜葉幾乎快滿出垃圾桶。可喜的是,觸目所及的用具還算衛生整齊。整體而言,「美味便當」的廚房合乎衛生標準,並不比其他餐館污穢。
可是它仍然是一間廚房!而陸雙絲無論如何也不屬於一間油膩膩的廚房。
她一身清新的淡藍褲裝,杵在這個格格不人的環境,猶如誤走進庖廚的嬌嫩閨秀。假使他原先打算照顧她的意願只有一成,此刻也急速升漲成十成。
「你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彭槐安嫌惡地哼了一聲。「明天就辭掉工作!」
他老大現下就開始管頭管腳,不嫌太早了點?她可沒允諾過他什麼。
「不行,我喜歡在餐飲業服務。」雙絲甜甜地笑著,趁著他手下稍微放鬆箝握,輕巧地滑開曼妙的步伐。「而且我還有兩個女兒要照顧,怎麼能隨便辭掉工作?」
對於彭槐安提議要「照顧她生活」的意圖,本來她還有幾分懷疑的,可是一旦她有機會靜下來思考,立刻領悟到一個事實……像他這樣傲岸的男人八成把「君無戲言」奉為人生圭臬,看樣子是認真的了!
「我會弄一間餐廳給你。」只要能將這株蘭花移植到他的溫室,救他蓋一棟飯店給她也沒問題。
「真的嗎?」她的瞳心閃爍著驚喜的火花。「真是謝謝你!你和紀先生一樣善良慷慨大方。」
「紀先生?」雷達立刻全方位張開。
「對呀!」她笑得既天真又開心。「就是紀漢揚先生,聽說他在台灣商圈相當出名,不過我是不太清楚啦!你也曉得,那種你來我往、爾虞我詐的世界我很少接觸,實在太複雜了,我只要一想到就頭痛。」說完,她不勝煩惱地支著額頭。
他當然聽過紀漢揚的名頭。事實上,「蓬勃拍賣集團」台灣分公司的財務智囊團,正是由紀漢揚組成的企管顧問公司。
難怪!難怪那天陸雙絲沒有立刻接受他的「照顧」,原來她已經找到戶頭了。
美麗的東西本來就容易招引蜂蝶的覬覦,他並不意外。倘若陸雙絲宣稱她沒有其他男人追求,他反而要開始懷疑台灣男人的品味了。
話雖如此,腦中一旦出現她的玉體橫陳在另一個男人身軀底下的畫面,他仍然抑止不住的懊惱起來。
「你女兒對紀先生的印象如何?」
「紀先生和我女兒相處得好極了,她們都好喜歡他,尤其是小女兒萌萌。」她並沒有說謊,紀漢揚擺明了對萌萌感興趣,偏偏那隻小駝鳥拚命把她推到紀漢揚面前代打。只是不曉得彭槐安為何會忽然問起她的繼女?她提起紀漢揚,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呀!
彭槐安搔搔下巴。這就難辦了!倘若她的小孩已經習慣了紀漢揚的存在,一時之間可能無法適應母親身旁換了個男人的事實。
算了,花時間煩惱那兩個女兒沒有意義,如何讓秀色可餐的母親轉為他的女人比較要緊。
彭槐安緩緩拉近兩人的距離,一步,一步,又一步,直到她的背脊抵住流理台。昂碩的體格壓低下來,氣息親密地吹拂過她的唇角。
「你一直沒有答覆我上回的提議……」那雙鷹眼的色澤加深了,直勾勾地望著她頰上的兩朵紅雲。「如何?願意讓我照顧你們母女嗎?」
雙絲的呼吸頻率悄悄地窘促起來。被他注視的感覺……好奇特,宛如被一張無形無質的網罩住,綿綿密密地裡住她一身,又彷彿被隱形的臂膀抱摟著,不知該如何掙脫……
不行!她回神地警告自己。她的目標放諸於即將成立的餐飲事業,這是亡夫、繼女和她共同的理想,她不可以在生命的中途轉彎,只因為……只因為一個有意「眷養」她的男人出現。
「謝謝你的心意。」雙絲狀似無限遺憾地搖搖頭,「我必須拒絕。」
乾脆把話挑明也好,她不想再逗著彭槐安玩了!他們倆倘若繼續糾纏不清,她有種感覺,自己會輸掉某些輸不起的東西。
「為什麼?」他的唇線立刻抿緊。「因為紀漢揚的存在?」
「不。」盈盈秋眸渙散著柔和的神采。「因為我丈夫……他才是我最愛的男人。」
她丈夫,一個腐化的肉身,死去的靈魂。彭槐安不能接受這個答案,敗給一個鬼魂比輸給一個真正的男人更讓他無法忍受。
「你愛他再多也沒用,他已經死了!」彭槐安殘忍地點醒她。
「才不!」她堅定地反駁。「他永遠活在我和女兒的心中。」
「女兒」兩字剎那間提醒了他,陸雙絲留經為了另一個男人漲粗腰圍,生兒育女。
當然,他一直知道她的過去屬於另一個男人,然而「知道」和「領悟」終究是兩回事。直至這一刻,她以堅貞的口吻傾吐著逝去的深情,他的「知道」才真正落實成「認知」,開始在大腦內出芽,酵。
假如她未曾嫁給那個男人,更未曾生下兩個女兒,在他遇見她之後或許一切就會不同。起碼他不必在意她的寡婦身份,也不用顧慮如何安置那兩個拖油瓶,起碼……起碼……他該死地也不曉得還有多少個「起碼」!
「你的耐心也未免太差了,為什麼就不能多等一些時候?」他莫名其妙的生起氣來。「你晚幾年嫁人,等我出現,事情就不必牽扯得這麼複雜了!」
「什麼嘛!感情這種事怎麼說得準?!……真是不講道理!」她咕咕噥噥的,被他吼得很委屈。
彭槐安越想越無法平氣,趁她還來不及採取抵禦措施,猛地閃動迅速的身影,堅硬火熱的唇封住她的呆愕,力道之強悍,甚至撞疼了她的唇齒。
他在吻她!雙絲倏然領悟。而且是一點也不溫柔的吻!
除了去世的丈夫,她不留和任何異性發生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她的大腦仍然混沌成一片,接下來的舉措完全出於反射動作……
金蓮玉足抬起,重重踹了他的脛骨一腳。
彭槐安重重一震,足下不穩地退開一步。這招襲擊正好波蕩到他的右膝。剛才害她差點跌倒的油漬終於找到第二名受害者。
「該死!」鐵塔似的身形癱倒在油濕的地板上。
他的右膝先著地,一陣極劇的痛楚傳送到神經系統。
「啊!」雙絲倒抽一口氣,終於領悟到自己做了什麼。「彭先生,你的腳……
你的腳沒事吧?」
冷汗從他額角大顆大顆地沁出來。
「別碰我。」他及時阻止傷腿被移動。「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
媽的!他的運氣簡直好得離譜,第二次中了大獎。他幾乎可以肯定,四個月前動員全加拿大最精良的醫生幫他接續完成的後十字韌帶,又拉斷了。
「怎麼會這樣?現在怎麼辦?」雙絲霎時慌了手腳。「你等一下!千萬不要亂跑!我去打電話,馬上就回來!……喂?小姐,趕快派一輛救護車……什麼?你那是障礙台?那叫救護車要打幾號?」
☆☆☆
「我很抱歉……」雙絲紅著眼眶,泫然飲泣地盯著醫院走廊的地板。「黃經理,請你轉告彭先生,我真的、真的萬分抱歉。如果可以交換,我寧願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自己。」
「陸小姐,你也不要太自責了。」黃雲隴於心不忍的勸慰道。
都是她的錯!她怎麼能不自責呢?雖然是彭槐安對她動手動腳,才令她不得不推開他,可是登徒子的罪名還沒嚴重到必須承受跛腳的威脅。彭槐安的膝蓋已經受傷過一次,這回又被她粗粗魯魯地推倒,韌帶再捱了一次刀,也不曉得必須復健多久才能正常的行走。她……她簡直罪該萬死!
雙絲吸了吸鼻子,瞥向頭等病房的門。
從他入院、動手術的這幾日,她天天前來探望,可是彭槐安卻命人將她擋在病房門外。難怪他不肯見她,換成是自己,她也會放蘇格拉底咬殘了那個害她受皮肉之苦的傢伙。
「請你轉告彭先生,我願意負擔他一切的醫療費用。」她深深鞠了九十度躬身禮。
「不用了,彭先生的醫療保險自然會理賠。」黃雲隴被她哀傷的表情弄得渾身不對勁。
「那麼……」雙絲戀戀地瞄了病房最後一眼。「我先走了,明天再過來探訪彭先生。」
「不送。」黃雲隴歎了口氣,轉身回到老闆的病房內。陸雙絲的淚水具有致命性,足以讓任何男人因為害她傷懷而自責至死。
「她走了?」病床上,彭槐安吊高了右腳,安適地靠著軟枕翻他的「錢」雜誌。
「彭先生,有必要這麼做嗎?」黃雲隴太正直,不適合擔任助紂為虐的副手。
「她看起來真的很難過,你就見見她又會如何?」
「不行。」彭槐安悠哉地啜了口白開水,繼續研究這一期的專題報導。
他打算多考驗陸雙絲幾天,一點一滴地加深她的愧疚感,讓她的自責取代自尊,如此一來,掌控權可歸他手中,日後陸雙絲就會完全受制於他。
商場如戰場,情場何嘗不是?彭氏的作戰準則向來只有四個字:絕不落空。身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他知道該如何運用各種手段奪得他看上眼的合同,而現在,他的目標放在陸雙絲身上。
他要得到她,不惜一切手段。
「哪天換你自己去拒絕她,你就瞭解我的難處了。」黃雲隴發出不情願的牢騷。
「放心,我現在就能體會。」他好笑地透過書緣,斜覷著部屬。「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推你出去代打,而不是親自上陣轟走她?」
陸雙絲屬於「我見猶憐」的典型,一個尋常的眼神或笑容就能引發男人的保護欲,而且越是渴望她的男人就越逃不出她的嬌弱之網。目前為止,連他這個自詡閱人無數的人,也抗拒不了她的影響力。
黃雲隴還算好呢!他對陸雙絲沒有任何意圖,所以只是單純的為她自憐自艾的姿態感到憐惜。倘若換成他自己,包準撐不到兩秒鐘就掛了,什麼都不計較,統統原諒她,任她予取予求也無所謂。
「不行!」黃雲隴沉默片刻,斷然做出結論。「欺負老弱婦孺有違我的做事原則,我要退出你的苦肉計,拒絕再助紂為虐。」
「當然,上司要追求美女本來就不應該麻煩到手下,說起來算是我的不對呢!
以後你袖手不管也罷……對了,上回我看見你和一位女士從國賓飯店走出來,不曉得是不是嫂夫人?」
「你……你別亂生事!」黃雲隴頓時瞪圓了眼珠子。「那位小姐是『篤信』的副總經理,我們沒有任何私人交情,只不過約在國賓談生意。」
「沒錯,」他笑吟吟的。「那位小姐的身份你知我知,就不曉得嫂夫人會不會誤會?」
「你……你……」黃雲隴張口結舌。
「放心,我既不是女人,舌頭也不夠長,保證不會向嫂夫人嚼舌根子。」他寬宏大量地揮揮手。「明天開始你不用過來了,以免擔誤重要的辦公時間……不過咱們打個商量,在我的看護正式上任之前,麻煩嫂夫人過來醫院照料我幾天,你不介意吧?」
「這……我……」簡直吃定人嘛!比起奸惡的上司,他這種老實人只有任憑宰割的份。
「怎麼樣?」彭槐安暢笑得益發邪惡。
「你……唉!」歎息聲無限沉重。「我死後一定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而彭槐安鐵定會在第十九層與他說哈羅。
「很好。」他滿意地點點頭。「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先打電話回香港告訴我母親,我準備在台灣多停留幾個月;按著再打電話到加拿大通知我父親,他該回香港坐鎮了,那個金髮小姐已經看上他的錢,跑不掉的。」
「分明置我於不義。」黃雲隴咕噥道。白癡才會讓上司驚覺他們的家務事完全沒有隱私。「接下來呢?」
「接下來幫我留意一下,外面有沒有合適的餐廳店面要出租。」他放下雜誌,接住病床的控制鈕,整個人躺平下來。「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覺,你先回去吧!」
「是。」黃雲隴無奈地提起公事包,走沒兩步路,腳下突然頓了一頓,回頭提出一個緊要的問題。「陸小姐的事情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可是……白家那一邊呢?」
彭槐安斂起笑吟吟的表情,淡然問道:「白家怎麼樣?」
「你和白小姐……」
「我和陸雙絲的事情與白家的婚約無關,我看不出兩者有任何牴觸的地方。」
他冷冷地道。
黃雲隴靜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推開門離去。
☆☆☆
八點三十分,夜幕才剛唱出序曲,然而對醫院來說,訪客時間即將結束,接下來該是病人安歇的時刻。
雙絲放輕腳步,沿途對經過身畔的白衣天使微笑頷首。
「本院只剩下三十分鐘就不接受探訪羅。」
「我知道,謝謝你。」
她的腳步停頓在頭等病房的門前,遲疑了一下,抬手輕輕叩響門扉。
頭沒人應聲。
彭槐安可能睡了,而且是孤零零地躺在病房。他的家人遠在異邦,特別看護也不曉得找好了沒有?本來她一向在下午探病的,可是今天萌萌的心情似乎有些鬱悶,所以她多花了一點時間陪繼女聊天,拖延到晚上才抽出空暇。
既然病房內沒有其他人,而彭槐安又睡著了……她偷偷溜進去瞧他一眼,應該無所謂吧?
主意既定,雙絲無聲無息地推開門。
頭傳來「[口白]」一聲,彷彿有什麼物品掉落在地毯上。
「哈羅?」她試探性地輕喚。
最高品質,靜悄悄的,果真沒有第二個人存在。
病房內的燈光相當明亮,觸目所及擺滿了花籃、水果,和大大小小的禮盒,想必是白日川流不息的訪客留下來的。
床上那道突起的身形靜靜不動,沉睡在溫軟的夢鄉。
她踮著腳尖來到床側,見到一本商業週刊滑掉在地上。可能是他看雜誌看到睡著了,翻身時無意間碰落的。
她低下腰撿起雜誌,抬眼的第一個角度就是他吊高在床尾的傷腿。
雙絲鼻子吸了兩下,淚水登時落了下來。
該死!彭槐安暗暗歎了口氣。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連兩秒鐘也撐不了。
「唔……是你。」他「睡眼惺忪」地撐開眼皮。
「嗯。」淚水下滑得更加放肆了。
「好端端的,怎麼哭了?」他趕緊調高床位,將她濕淋淋的嬌容按在肩膀上。
「對……對不起……」在他面前,她好像永遠只有道歉的份。
「別哭了,我又沒有怪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可是我一直責怪我自己……」雙絲哭得唏哩嗶啦的。
「好了,好了,別哭了,其實是我不對。我不應該隨隨便便跌傷腳,是我不好,求求你別哭了。」好不容易他捱了這幾天,結果還是功虧一簣。
「其實……其實不是我的錯……對不對?」她抽抽噎噎地接過他遞上來的面紙。
「我剛才就是這麼說的!」
「我只是自衛而已……誰教你……突然輕薄我……」
「抱歉。」彭槐安翻個白眼。結果居然變成是他的錯!
「而且……而且廚房的地板本來就很滑……」她哭到開始打嗝。
「所以才叫『廚房』嘛!」他只好一古腦兒地附和。
「可是……可是……」哇的一聲,第二波淚水突然洩洪。「我仍然不應該害你受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怎麼可以踢你受傷的腳……即使被你強暴也不應該這麼做的!嗚……」
什麼跟什麼呀?
「我從不強暴女人!」他惱火地低吼。
雙絲頓了一頓。
「那我就更不應該了!哇……」地放聲大哭。
天!秀才遇到兵已經夠有理說不清了,他遇到的還是一個娘子軍,這下子怎麼得了?
只好施展苦肉計。「噢,好痛……」他的眉眼口鼻擠皺在一塊兒,軟軟地攤回床墊上。
「怎麼了?你的傷處發作了嗎?」她慌張地收乾淚水,急急忙忙地站起身。
「要不要叫護士小姐過來?」
「不用,不用。」他虛弱地指著左腿。「你幫我按摩一下,應該就會舒服多了。」
「好。」她乖乖地坐回床側,輕揉慢拈地為病人服務。
嗯……真好。彭槐安只差沒呻吟出來。
「不對。」她忽然停住手。「你不是右腿受傷嗎?」
他頓了一頓,腦袋迅速地開始回應。
「對呀!可是我的右腳包紮得像麻花,沒辦法按摩嘛。」無辜的眼神瞪望著她。
「反正都是我的腳,左邊或右邊也沒多大分別。你幫我捏捏左腿,說不定右腳一高興,就跟著不痛了。」
他當她是白癡嗎?雙絲濕濕亮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不過傷者最大,既然他希望她按摩左腿,那就左腿吧!
「晚上病房通常只剩下你一個人嗎?」雙絲繼續為他的腿馬殺雞。
「對。」他落落寡歡地點點頭。「我在台灣沒有親戚,入了夜當然只剩自己一個人,至於白天來探病的訪客大都只是生意上的客戶,禮貌性的過來拜訪一下而已,難道遠指望他們服侍湯藥?」
當場又讓她的罪惡感蓬勃發展。
「那……你不考慮聘用私人看護嗎?」
「不。」他一口拒絕,表情還滿不屑的。「我最討厭讓陌生女人擺佈來、擺佈去,而且台灣正在鬧護士荒,受過良好訓練的私人看護並不是那麼好找。」
「可是,」她有些遲疑。「你孤零零地留在醫院,我不放心。」
「噢。」他老人家不說話了。
「而且,接下來幾個星期還得做復健……」她的眼角餘光掃瞄著他的表情。
「對呀!復健這一關是最辛苦的。」他的語氣彷彿不勝吁。
奸詐!想要她自薦為老萊子綵衣娛親,就直接說嘛!雙絲惱也不是,笑也不對,當然更無法裝傻。
道義上,是她欠了他。
「如果你不介意,以後我從店抽出空閒,家也沒有事情的時候,就順道過來陪陪你。」聽出來了吧?她還有家庭、事業要兼顧,很辛苦的!
「那就有勞你了。」彭槐安就等她這句話。
唉!終究還是讓這個港仔稱遂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