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那一大盤水餃全給他一個人吃了?」林凌整理藥罐的手停下,轉身問著坐在電腦前的陳巧。
「嗯啊,我和劉嬸、秀枝都只有吃一個就吐出來了。你那個水餃鹹死了,中心還冰冰的,根本沒熟,他竟然有辦法把那盤夭壽難吃的水餃都吃光,簡直是偉人。」陳巧說得口沫橫飛。
林凌卻一聲不響。
她在想:那盤半生不熟的水餃少說也有四十來個,他的胃腸不好又吃那麼多,不知道會不會食物中毒?
「喂,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明知道餃子沒熟,為什麼沒提醒他?」林凌不滿的嚷嚷。
陳巧轉頭瞪著她表姊,那表情怎麼瞧就怎麼可疑。
「借問一下,你幹嘛那麼激動?」
「我當然激動!那餃子是我包的耶,萬一他食物中毒怎麼辦?」
「啊你又沒叫他吃,他中毒關你什麼事?」
陳巧一語中的,他中毒的確不干她的事。
林凌撇嘴轉過身去,將一排藥罐子擺得鏗鏗鏘鏘響。
整個上午,她心裡就只住了一件事:不知繼仲甫是否無恙?
直到午休時間,陳巧和秀枝出去吃飯,她一個人待在掛號室,對著電話發呆;她最後決定,只要打電話去檢查署找繼仲甫,如果聽到他的聲音,那就表示他沒事,她再趕快掛掉電話就好了。
盤算完,她馬上行動。
後來對方告訴她,繼檢察官出去吃飯了。
她很快把電話掛上,拍著胸口鬆了口氣。她剛剛的行為活像個白癡。
「你不覺得這樣很像白癡哦?」
咦?她心裡的話怎麼會自動播放?
她搗住嘴巴,張大眼睛看著倚在門口冷眼看著她的陳巧。
「嚇死我了!你幹嘛走路不發出聲音?」她接過陳巧手上的便當、飲料。
「是你干蠢事幹得太認真了,才沒聽到我的腳步聲吧。」陳巧調侃。
林凌噤聲,這個話題太危險,絕不宜深入討論。
兩個默默打開便當,安靜吃著。
「你是不是愛上繼檢察官了?」陳巧自問自己問得很平靜。
回應她的卻是一個大口噴出飯粒、又嗆又咳、脹得滿臉通紅的林凌。陳巧跑過來用力拍著林凌的背,又送飲料又遞面紙的。
好不容易,林凌才得以順一口氣,第一句話說的便是——
「你不要胡說。」
「好好好,我胡說。」她有胡說才怪。陳巧在心裡回嘴。
雖說林凌是表姊,但她對待她就像對待親姊姊一般,她的事就是自己的事,總之,這件事她會查清楚的。
陳巧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
☆☆☆
斷仲甫在自己辦公室看著一件公文發呆。那紙公文的大意是說繼檢察官在北部三年及中部二年來辦案績效卓著,俟通過人事審議會,將調回北部升任主任檢察官云云。
他笑著回應同事們的祝賀,心裡不曉得為什麼沒有一絲興奮的感覺。因為手上的案子已消化許多,他無心加班,索性早點回去。
用餐後,他在林凌家附近散步,沒見到林凌,卻意外見到林一郎手上拎了兩罐酒,正要進屋去。
他喚住林一郎。
老人轉身,帶點錯愕的望住他。「你是?」
繼仲甫遞上名片。「我是繼檢察官,就住在你隔壁巷子,方便跟你談談嗎?」
老人看著他的臉,不知該說什麼。
繼仲甫堅定的望他一眼。「走吧。」
林一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和繼仲甫一起回家,他有點惶惑的坐在繼仲甫的客廳裡,不知這位檢察官到底找他幹嘛。
繼仲甫從凌亂的書櫃底下翻出一疊資料放在他面前,然後冷冷說道:「我調查過你。這是林凌的負債狀況表,趁現在你還清醒,看看吧。」
「你憑什麼調查我?」林一郎看也不看資料一眼,劈頭就問。
「你大概忘了,你有次喝醉酒鬧自殺,跳破我家的屋頂,我當然得好好查查你。」
這些事他記不太清楚了。他說:「要錢的話,找我女兒林凌要去。」
繼仲甫把林一郎的酒往桌上重重一砸,巨大一聲砰,酒瓶應聲碎裂,淺褐色的液體流得滿桌都是。
林一郎眼裡滿是可惜,他生氣的抬頭望著繼仲甫,一句「豈有此理」在喉間低迴,卻怎麼也吼不出口。
那是因為繼仲甫的臉散發著一股凜然不可冒犯的威嚴。
他聽見繼仲甫說——
「身為一個父親,你缺席得夠久了。你的女兒能平安長大讓你拖累至今,不能不說是一項奇跡。你不敢看她為你負的債嗎?那讓我告訴你,她今年二十五歲,負債二百多萬,其中九成都是因你喝酒肇事長期累積而來,她必須兼兩、三個工作才勉強可以把生活過下去。請你告訴我,她做錯了什麼事?你可以這樣忽略她,一忽略就是十五年?你知不知道她的遭遇比孤獨還糟糕?!」
林一郎不瓖,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要你去把酒戒了,在你有限的生命裡……分點愛給她吧。」繼仲甫接著說。
林一郎老淚縱橫的望著繼仲甫。
繼仲甫從書桌抽屜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這是一家私人勒戒所,明天你就拿我的名片去報到,我會請院長盡全力幫你戒酒,我自然也會打電話追蹤你的狀況。如果你沒去,相信我,我會有辦法找到你的,當然也會有辦法讓你強制勒戒,但那時候你可能就沒那麼舒服了。」
繼仲甫那緊抿著的唇和堅挺的鼻樑,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會貫徹自己意志的人。
林一郎的手因酒精的關係微微顫抖著,接過名片的他承諾:「繼檢察官你放心,我會去的。」
繼仲甫點頭,見老人緩緩走出院子。
他點起煙,瞇眼望著自己吐出的白色煙霧。
也許,在他離開這裡之前,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
接下來幾天,白天他忙著在離開前替幫過他的助理、事務官及警官、員警簽敘獎,晚上有推不掉的送行宴,行程看似緊湊,他心裡卻是空得緊。
心情不好,容易醉,偏偏沒人知道為什麼他陞官卻不開心。
他的心事只有卜亮知道。為了替長官分憂,他指定部屬替繼仲甫擋酒,然後親自送他回去。
「檢座,你還沒告訴林凌你要調回台北吧?」卜亮握著方向盤問。
「沒有。」繼仲甫答。
「你不打算告訴她嗎?」難道他真看走眼,他們根本沒什麼?卜亮忽然有點自我懷疑。
「她不想見我,又何必強人所難。」繼仲甫望著窗外,輕輕歎了口氣。
「強人所難?我告訴你,如果你不跟她講,她會恨你一輩子。」卜亮說。
他這個長官對女人實在太不瞭解了。幾周前那場網球賽上演的根本是兩個女人的爭風吃醋篇,這麼明顯,他怎麼會看不出來!
繼仲甫皺眉。「這在邏輯了講不通。」
他們有哪次見面,最後不是弄得不歡而散?她應該是抱著相見不如不見的心理吧?
「唉呦,這種事不用講邏輯啦。你聽我的準沒錯,去跟她講一聲就對了啦。」卜亮把車停在繼仲甫家門口,還不忘探出頭去叮嚀。
繼仲甫手一揮。「知道了。早點回去吧。」
他開門進屋,躺在沙發上,想著卜亮剛剛在車上的話。當門鈴響起時,他還因此嚇了一跳。
走出去開門時,他心想:會不會是林凌?當時他心裡是抱著期待的。
門一開,是陳巧。
他心裡有著老大不小的失望。
陳巧也看出來了,她偏著頭小聲問:「我可不可以進去坐坐?」
繼仲甫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請進。」
陳巧走進客廳,先挑了一個很舒服的椅子坐,喝了一杯白開水,然後望著繼仲甫,慢條斯理的說:「其實……我是送東西來給你的。」
「什麼東西?」繼仲甫問。
「這個。」陳巧從提袋裡拿出一張喜帖給他。
繼仲甫接過帖子,還來不及打開,就聽見陳巧說:「那天你一定要來喔,我還有帖子要送,先走了喔。」
陳巧的匆忙讓繼仲甫感到奇怪,幹嘛那麼急?
他坐下來打開喜帖,很快掃視過那些燙金的字,直到看見新娘「林凌」兩個字,他胸口猛然一抽!原以為自己看走眼,再仔細看一遍,腦袋忽然一片空白。
這是怎麼回事?
他攤坐在沙發裡好久好久,全身瞬間沒了力氣,他無法形容那種類似掉了魂的感受。原來他不明白,他一直不明白,林凌在他心中竟是這般重要。
如果他早一點明白,情況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這問題他在心裡問了自己不下百次。
如果他早點對她告白,如果這樣、如果那樣……但再多的如果都難以消彌心中那股深刻的悔恨。
腦海裡奔騰的全是她的面容和笑靨。
不行!無論如何他都要見她一面。
他撥了她的手機號碼,等了許久,終於聽到他惦念多日的熟悉聲音。
「喂?」林凌的嗓音聽來有點困惑。
「是我,繼仲甫。」
「嗯。」她知道的,這聲音她每晚都幻想著會出現在耳邊,此刻,真聽見了,卻顯得有幾分不真實。
「方不方便我們見一面?」繼仲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平穩,以免心中那股波濤洶湧的情緒被她實現。
天知道她有多想他!
每天她都告訴自己要忍一忍,對他的思念很快就會過去。
寂寞的時候,她還是只能告訴自己,他對她再好,在彼此生命中也只能是一個過客,她有她的包袱,而他有的是美好前程。
明知見了面之後只會更添傷心,偏偏她還是貪戀和他在一起時那短暫的幸福,她真是無藥可救了。
「來我家吧,我剛煮了宵夜。」她說,終究還是拒絕不了他。
☆☆☆
繼仲甫第一次來到林凌家,儘管傢俱簡單,卻整理得一塵不染。他在客廳的木椅上坐著,看著林凌端出兩碗什錦面放在茶几上。
「吃吧。」她招呼他。
繼仲甫吃了幾口,抬頭望著她。
他還是忍不住問了:「林建軍是個什麼樣的人?」
「林建軍?」怎麼忽然問起他來?
喔,她明白了。
「你也收到帖子啦?」她問。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繼仲甫堅持要問清楚。
「什麼?喔,你是問說建軍哥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哦?他很好啊,很優秀啊,之前在美國念醫,結了婚後要接院長的診所。」
看著她的表情,繼仲甫心裡一陣酸楚。瞧她談起他時表情是多麼興高采烈,她應該很喜歡他吧?
「之前怎麼沒聽你談過他?」繼仲甫又問。
「你又不認識他,談他不會很奇怪?」
「這怎麼會奇怪,如果你早一點講,也許……」他提高音量說著,見她睜大眼睛,一臉驚訝的模樣,他才猛然住了嘴。
如果他早一點知道,他會怎樣?是和她保持距離還是努力爭取?
「也許怎樣?」她小聲問道。
「也許……我會和他做朋友。」他表情僵硬,把話硬轉成言不由衷的謊言。
說完,低頭沉默的大口吃麵。
那是一碗剛煮熟、很燙的面,可他卻一大口、一大口沒有間歇的把面夾入口,吃得滿臉通紅,額上臉上全冒著汗水。
在她看來,他像是為了什麼事在生氣,那碗倒楣的面恰巧成為他出氣的對象。
她為他遞上濕毛巾。
然後仔細的看著他。「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他的形象一向就是「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那句話的真人寫真版。連阿飄他都不怕了,究竟發生什麼大事會讓他心煩成這樣?
那鐵定是件糟糕透頂、麻煩至極的大事。
她調整好坐姿,聚精會神,準備當一個特大號的垃圾桶聽他說,連面紙盒都準備好了,萬一連她都承受不住,她可以自愛一點,自己拭淚。
「我陞官了。」他說。
靠!嚇她一跳。
「陞官不是好事嗎?你的表情幹嘛這樣?」有必要擺出那種如喪考妣的臉來嚇人嗎?
「我這週五就要調回台北了。」他看了她一眼,說。
「……」今天星期二,那不就只剩三天?
靠!為什麼他就不能一鼓作氣把話說完!那她現在要怎麼辦?要先祝賀他陞官還是該難過他就要離開?
不管怎樣,陞官是好事,她當然該用力的祝賀他,要替他開心,還該說些好聽話——
「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可她哽咽的聲音聽來一點誠意都沒有。
不知道這種情況能不能勉強算是喜極而泣?她低頭用力抽著面巾紙,尷尬的擦著有點濡濕的雙眼。
她笑著解釋:「不曉得為什麼,我最近很感性,動不動就流淚,明明是件喜事……。」
是啊,他陞官是喜事,她結婚也是喜事,可兩人的心情不知是在惡劣個什麼勁!
繼仲甫望著空碗,他宵夜吃了,話也說了,是該走了。
「很晚了,我該回去了。」實在很不願說這句話,可他沒有任何理由留下。
林凌無言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想到他這一走,他們可能永遠都不會再相見,她總覺得該說些什麼,於是出聲喚住他——
「等一下!」
繼仲甫停下腳步,轉頭望著她,眼裡的感情洩露了他未能說出口的心事。
「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因為怕他拒絕,以致語氣幾近哀求。
唉,他在心裡深深歎息著。他還有什麼事不能答應她的呢?
「你說。」不管她說什麼,他都會盡全力幫她。
「明晚,我在家裡幫你餞行,請你一定要來。」
沒料到是這樣的要求,他原想推辭,但見她懇切的表情,也就點頭答應了。走出林凌家的院子,他抬頭看看夜空,掛著的是一個半圓的月,突然想到蘇軾的水調歌頭裡那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那種縈繞心中的遺憾和痛苦,似乎更鮮明瞭。
☆☆☆
翌日,他在辦公室裡整理好要交接的案卷,下午請了休假。他沒忘記晚上要到林凌家作客的事。既是作客,當然該準備禮物。為此,他特意去了一趟百貨公司逛了一下午。
當約定的時間到了,他舉手按林凌家的門鈴,想到第一次按這門鈴的情形,突然悲從中來;如果能再回到剛開始時,他一定會好好把握,只是……這終究也只是一個願望罷了。
林凌穿著一襲深藍色洋裝來應門,看得出來她特別打扮過。她對他笑笑。「你遲到了十五分鐘,我正擔心你來不了呢。」
繼仲甫把一束花和一個紙盒交給她。「仔細想想,你幫了我許多忙,我好像連個實惠點的禮物都沒送過。這個,希望你會喜歡。」
林凌接過禮物。「快進來吧,菜要涼了。」
當繼仲甫望著餐桌上滿滿的菜,忍不住要問:「就我們兩個人?這會不會太壯觀了點?」
「因為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菜,所以我就把我會煮的菜都煮出來,我想也許其中有一、兩樣你會覺得不錯吃,或許將來你在哪個地方再吃到那碟菜或許會因而想起我。」所以,她一早就出門去買菜,準備了這滿滿一桌。
繼仲甫心痛的看著她。她真是個傻瓜,他怎麼可能把她給忘了。
林凌為兩人斟上酒,然後舉杯——
「先祝你身體健康,一切順利。」說完,她仰頭,把酒乾了。
繼仲甫只好回敬,干了。
「然後,這一杯,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對我的照顧。」她仰頭,又干了。
繼仲甫望著她,酒喝得這樣狠,教他有點無措。
「很高興認識你,來,乾杯。」她仰頭,又要把酒乾了。
繼仲甫一把握住她的手。「就算你是口渴,也不能這樣喝,會醉的。」
她用力拉回自己的手。「你不懂啦。喝醉才好,喝醉才不會難過,才不會胡思亂想。」說完,仰頭又是一杯。
是真的嗎?喝醉了就不會難過了嗎?那他也要醉醉看。
「那換我敬你,敬你新婚如意,婚姻美滿。」他,干了。
濃酒入喉,又辣又熱,像透了他苦澀的心情。
林凌哈哈大笑。「你醉啦?」講什麼新婚如意,婚姻美滿!
「我沒醉啦,呃,醉的是你啦,什麼祝我順利,真是笑死人了,我一點都不順利,我才剛發現自己喜歡你,你就要嫁人了。你曉不曉得你好過份,你好過分啊!」他大聲嚷嚷。
林凌紅著眼睛,摸摸自己滾燙的頰,不太確定自己醉了沒?
她剛剛好像聽見繼仲甫說喜歡她,但她也聽到他說她要嫁別人,他酒量真差。她伸出手拍著已趴在桌上的繼仲甫。「你真醉了?」
繼仲甫卻拉住她,大喊:「林凌,不要嫁林建軍!不要……」
然後咚一聲,在桌上睡著了。
「你真的醉了。」她確定。
他胡言亂語得可怕。她看看酒瓶裡剩下的酒,一不作二不休,全干了,她才不要當唯一清醒的人。
抬頭望著他睡著的樣子,她搖搖頭,不行!他這樣睡到天亮,明天鐵定腰酸背痛。她站起身,把他拖起來。「喂,繼仲甫,你不要趴在桌上睡,起來,你快起來。」
繼仲甫嘟噥了幾聲,又睡過去。
她使盡吃奶力氣,將他又拖又拉的拉離那個位子,但走不到沙發,他又癱了下去。
「唉,好吧,」林凌甩甩自己的手臂,繼續說:「那你就在地板上睡吧。」她回房去拿了棉被枕頭,把他安頓好。
然後盤腿坐在地上,看著他那張睡著的臉。也許是喝了酒,膽子變大了,她伸出手輕輕撫著他的臉,忽然好想哭。
她不是故意要去愛上他的,她也不想這樣。她真的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和那個王秀嫻那樣鬧彆扭讓他生氣,總之,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要想他,忍不住希望他在乎她。
但忍不住又怎樣呢?他就要走了。
真的好難過呵。想到這,她站起來又開了一瓶酒,邊望著他的臉,邊飲著酒。
至少,她可以陪他一個晚上,她情不自禁地趴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聲;雖然這是一個安靜的夜晚,可是這一晚,她一點都不孤單;她要這樣一直看著他,數著他的心跳聲,一直數到天亮……。
她的心願只實現了一半。天不僅是亮了,還日正當中,但她沒能一直數著他的心跳聲,因為她……也醉了。
☆☆☆
繼檢察官向來盡忠職守,從來不曾沒請假就沒去上班,所以,他的助理事務官打了電話給卜亮,請他去看看繼檢察官。
而林凌整個上午沒在診所出現,也很稀奇,所以陳巧也很緊張,她騎著機車往林凌家馳去,在半路上遇到卜亮。
「阿巧,發生什麼事了?幹嘛車騎這麼快?」卜亮問。
「林凌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早上沒來上班,打電話也沒人接,我正要去她家看看。」她神色緊張的說。
這麼巧!繼檢察官也這樣溜。憑他多年辦案的直覺,這種時候,他就應該和陳巧去看看,他相信案情一定會有所突破。
陳巧取出林凌給她的備用鑰匙,兩人走進客廳。
雖然沒有事先排演,但兩人的表情都非常統一,一起張大眼睛和嘴巴,看著睡在地板上的男女,各處認出那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卜、卜大哥,現在該怎麼辦?」陳巧看著林凌那條跨在繼仲甫身上的腿問。
「都中午了,也該起床了。」人帥就有這種福利,他盯著繼仲甫裸露的上半身說道。
「那、那我叫了喔。」陳巧說。
「等一下。」卜亮忽然很想對繼仲甫惡作劇一下,他拿出相機對著他們那種兒童不宜的睡姿按了兩下快門。
嘿嘿,搞不好這以後會有用處。
繼仲甫和林凌幾乎是同時醒來,也同時發現彼此摟在一塊,同時大叫,然後同時彈開。
當發現現場還有卜亮和陳巧時,兩人霎時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面對這種難堪的場面,林凌不愧經驗老到,她先站起身,對他們露出一個有點誇張的笑容。「這個,我可以解釋一下。昨天我幫繼先生餞別,然後繼先生先醉了,又吐了一地,所以、所以……呵呵,就統統醉在一起了,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卜亮和陳巧看看她,又看看繼仲甫,那懷疑的目光很明顯,她的解釋沒人信。
陳巧插著腰,很不以為然的嚷嚷:「繼檢察官,這樣不行喔,你好歹講句話,我們林凌還沒結婚,你們孤男寡女這樣摟摟抱抱睡在一起,這要是傳了出去,林凌要怎麼辦?」
卜亮偏頭,這些話怎麼那麼像仙人跳的台詞?他也很好奇英名睿智的繼檢察官會怎麼說。
「我們真的沒怎樣。」他說,扶著有些痛的頭,望著陳巧。
「你們剛那麼親密的樣子,還說沒怎樣,讓全世界的人看了都沒半個人會相信,林凌會被你害得一輩子嫁不出去。」陳巧又說。
「你不要說了啦!」林凌吼。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她根本不在乎。
繼仲甫低頭想了一下。「林凌,你不要擔心,我會去跟林建軍解釋,我們是清白的。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他相信,不會影響你的錄像帶。我保證。」
林凌一臉的莫名其妙。「你是不是酒還沒醒?這件事幹嘛跟林建軍解釋?還有,我有什麼婚事?」
「兩周後你不是要嫁給林建軍?」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林建軍要娶的是他美國的同學耶,關我什麼事。」林凌不解。
「但是喜帖上的新娘名字明明是你的。」他雖然困惑,但心底忽然燃起一絲希望,或者,真是他看錯了?
陳巧悄悄移動腳步,往大門滑去。
「陳巧!不許走。你一定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快說。」林凌將她吼回來。
事情發展到此,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卜亮走到沙發旁,以最舒服的姿勢坐下來,準備聽陳巧說個仔細。
「啊我就覺得你好像很喜歡繼檢察官咩,可是你又不肯承認,不知在搞什麼曖昧。剛好林院長叫我去拿建軍哥的喜帖,我就叫印喜帖的小周另外用電腦幫我特製一張新娘是你的樣張,然後就把那張特製的拿去給繼檢察官了啊。人家只是想看看……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嘛。」唉喲!怎麼知道會在這種情況下露餡,真是爆糗耶。
林凌一臉抽搐。你幹嘛不一刀捅死我算了。
「你一定是瘋了!」林凌對陳巧咆哮。
「所以,」繼仲甫總算搞清楚狀況了,他神情嚴肅的問林凌:「你和林建軍沒有要結婚?」
「沒有啦。」什麼嘛,都知道是個大烏龍了,還問!
「我想和林凌單獨談談。」他對卜亮和陳巧說。
等兩人都走出去,他走過去把門關上,走到林凌面前,用一種讓人心跳加快的眼神望著她。
「嫁給我吧。」繼仲甫忽然說。
「啊?」林凌驚詫的望著他。
「你不用現在回答我,等你考慮清楚了再告訴我。」
「可是。為什麼?你,呃,我的意思是說,昨晚我們真的喝醉了,又不是真的發生什麼事,你不要聽陳巧亂說。呵呵,都什麼時代了,你不必因為這樣就娶我,那個……」
他俯下身封住她的唇,林凌因為驚訝而張開了嘴,繼仲甫藉此更深入探索她的舌,那是一個溫柔的吻,但已足以讓她覺得天旋地轉。
正當她覺得自己快窒息時,他離開她的唇,但仍扶著她的腰,以一種再慎重不過的神情望住她——
「當我知道你要嫁人的時候,我覺得我體內有種什麼東西正在迅速抽離。你不知道,這幾天我真的非常難受,我再也不要再經歷一次眼睜睜看著你離我而去,我卻無能為力的那種感受。我想,我是愛上你了。」
她從來不敢想像他會對她說這些話,因而震驚得不知該如何自處,只是紅著眼眶傻傻的望著他。
「我知道這樣的未婚很倉卒,可是因為我再過兩天就要回台北,我希望你能仔細考慮。或者,你覺得你對我並沒有那麼深的情感,足以和我結婚,那也沒關係,我們可以以結婚為前提正式交往。總之,我真的不想失去你。」繼仲甫真摯的眼神中帶著些許不安。
林凌不顧一切地衝向前抱住他,只有這樣緊緊抱住他,聞著他的氣息、感受他肌膚散發出來的熱能,她才能相信這一切不是幻想而是真實的。
「你不會後悔嗎?我們之間的差距不會太過懸殊嗎?我很可能會成為你的包袱。」她不能不請他想清楚。
他微笑,輕吻她的額頭。「只要你在我身邊,我連鬼都不怕,世上還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的?能解決的就不是問題了,你說是不是?」
她哪知道呀!她根本無法思考。原來快樂可以讓人瞬間變傻。她真的是傻了,但無所謂,因為被快樂沖昏了頭原來是這種滋味。
她笑了,有些傻呼呼的。
繼仲甫看著她。「看來你是不用考慮了,我知道了。」
「什麼呀,有這麼明顯嗎?」她紅著臉說。
「那我先回台北把工作安頓好,再回來籌備我們的婚事。」
她點點頭,答應了。
繼仲甫點點頭。「那我先走了。還有,門口那兩位我會處理,你今天好好休息吧。」
☆☆☆
一個月後。
繼仲甫和林凌的訂婚宴在「禪風可以居」的菜市場舉行。繼仲甫實在不習慣和那麼多陌生人寒暄,可那些人全是林凌的街坊鄰居,從小到大全都幫過她,他也就認了。
敬酒的時候,她萬夫莫敵的替他擋酒,喝得一張小臉紅咚咚的。
他附在她耳旁問:「你行不行啊?喝這麼多?」
「沒問題啦。」她說。
陳巧在一旁幫腔:「對啦,酒後失身卡自然啦。」
說得繼仲甫面帶微笑,盯著林凌的眼睛不懷好意。
遇到林凌後,他開始相信世上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會娶她,現在想來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但,他後悔嗎?
並不。
也許林凌有時是吵了些,可她照顧他的胃一路直通他的心,讓他冷清的性子有些許溫度,原來幸福有時候只是一種單純的平凡與快樂。
他沒後悔過。
那晚,他在床上就這麼對林凌說,得到的是她身體上最熱情的回應。他想,為了她,放棄生活中原本的平靜,似乎還不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