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白帝寢宮外面的青銅慌忙答應著向裡走。
倚在牆上的金風伸出左手三個指頭,右手一個指頭,「已經叫了第三十一遍了。」
鐵心藉著石門打開的一條縫迅速看了一眼室內。
金風喃喃道:「咱們這個主人生下來就沒有侍候過人,偏偏今天非要親自替展昭治傷,還不准大家進去。什麼又不懂,事事都要問,可憐青銅裡裡外外跑得半死,進門沒三秒鐘就給轟出來……」
話沒說完,青銅便一溜煙又跑了出來。
金風看青銅跑得直喘氣,便道:「鐵心最會照顧人,還給展昭治過傷,你跟主人說,讓他照顧展昭得了。」
青銅冷冷地道:「你想讓主人剁了鐵心的兩隻手。」
「主人這麼在意鐵心替展昭治過傷?」
青銅瞪了他一眼,「白癡!」
鐵心一把抓住青銅,「展昭怎麼樣?」
「跟你說了無數遍了,展昭躺在白帝宮最寶貴的溫玉床上,主人正拿我好不容易煉成的凝玉膏當泥似的往他身上抹。什麼龍虎保命丹、茯苓丸已經灌下去十幾顆,就算沒了氣也會給藥嗆回氣來的。」
鐵心放開手,眼神一片黯然。
青銅知道自己刺痛了鐵心,歎了口氣。他也快給白帝搞得要發瘋了,不然憑他那沉默寡言的性子,打死也不會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現在我擔心的不是展昭的傷,而是他武功盡失後身體的狀況。」青銅說出了自己真正的憂慮。
鐵心一震,展昭仗著內力護身,猶自傷得這樣重。失去武功後,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他能挺得住嗎?
「青銅……」白帝呼叫聲忽然有些驚惶。
大家顧不上禁令,全衝了進去。
「他是不是……快醒了?」白帝一把捏住青銅的肩膀,力道之大,讓青銅忍不住哀鳴一聲。
溫玉床上的展昭劍眉緊蹙,似乎在掙扎著要醒來,但是受傷的身體卻一再引起他陣陣痛苦,無法清醒。
青銅歎著氣道:「替他推宮過血,他會好受一些。」這個主人連這點常識也沒有,讓他照顧展昭,只怕展昭要再多吃苦頭。
白帝冷冷地瞥了青銅一眼,握住展昭的手,將真氣運入展昭的身體。
過了片刻,展昭慢慢睜開了眼睛。
毫無預警,他突然便坐了起來。
劇烈的痛楚使他根本坐不住,一下子向床下跌去。
幾雙手同時伸過去扶。
白影一閃,白帝及時搶上,抱住了展昭。
豆粒大的冷汗從展昭額頭滲了出來。
鐵心急道:「你現在不能亂動,想要什麼跟我說啊……」
展昭本能地一掌推開了白帝,身子一晃,強自撐住了,烏黑的眼眸深深地注視著白帝。
白帝想去扶他,觸到他的目光,手伸到一半便僵住了,臉色微微發白。
金銅鐵三人同時看向白帝。
白虎丸!
即使在昏迷之中展昭也不能忘記的白虎丸!
白帝一語不發,轉身就走。
展昭的眼光一直追隨著白帝。
白帝頓了頓,驟然回身,一把抱起展昭,足尖一點,身形直掠而出。
鐵心大驚,「主人……」剛要追,青銅攔住了他。
「不用追,極樂園我們進不去。主人這樣做是不想讓展昭懷疑他……」
「我怎麼感覺猛虎好像鑽進了鐵籠……」
誰也沒有理睬金風的廢話。
展昭沒有掙扎,也實在無法掙扎。
沉重的身體彷彿不屬於自己,動一根手指都難。
火燒火燎的痛在全身蔓延。
又一股熱氣從掌心湧入。
身體的痛楚減輕了,心卻血淋淋地痛了起來。
白帝飄然落地。
「這裡是……極樂園。」
藍天如洗,如茵的碧草無邊,點綴著紅橙黃紫盛開的鮮花。蜿蜒流過的小溪升起裊裊的白氣,風吹來,依依綣綣,如夢如煙,真如極樂仙境。
不遠處,白虎傲然而立。
「白虎……」展昭喃喃著。
白帝抱著他走到白虎近前,展昭驚訝地發現,那竟然是一隻白玉雕成的老虎,大小與真的白虎相當,通體瑩潤剔透,神態栩栩如生,昂著而立,似在仰天長嘯。
輕輕放下展昭,白帝一掌按在了虎頭中央。
漸漸地,一層光暈從玉虎身體內透出。
光越來越亮,玉虎也開始變得透明,展昭清楚地看見一方小匣被白帝的掌力所吸,沿著通道在玉虎身體內移動。移到虎頭時,突然一塊玉片彈開,小匣飛躍而出。
白帝揚手抄住,遞到展昭手中。
展昭按捺住狂跳的心,輕輕打開玉匣,一粒雪白的藥丸正躺在其中。
這就是他付出人生最慘痛的代價換來的白虎丸!
展昭艱難地穿上白色的外衣,每一個動作都異常吃力,穿好了衣服,汗水已經差不多也濕透了衣服。
「你這樣的身體,怕是剛走到白帝山下便支持不住了。」鐵心苦苦地勸。
「我沒事的……」展昭憔悴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向來沉靜不變的笑容。
很想親手將藥送到玉堂的床前,親眼看著他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自己……
拿起巨闕劍,突然覺得手上一沉,「噹」的一聲,劍已落地。
與自己幾乎融為一體的巨闕劍,何時變得如此沉重?
展昭清亮的雙眸倏的黯淡下來。
白帝心中一痛。
「你送藥只會耽誤救人的時間,金風、鐵心,準備下山送藥。」
話說得冰冷殘忍,卻是事實。
展昭合上了眼睛,連這一點小小的願望也不能實現了嗎?
金風忍不住翻翻白眼,這個主人,就不會把話說得委婉一些?
生來被捧得高高在上,說話無須考慮別人的感受,只怕他這一輩子也學不會甜言蜜語了。
「鐵心,白玉堂住在巫山十二峰下的青石,福雲客棧……」誠摯的眼光投向鐵心,小玉匣遞到了他手中。
那是……無言的信任!
鐵心只覺全身熱血沸騰,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毫不猶豫地跳了。
白帝的臉沉了下來。
金風搶在白帝發話之前拖著鐵心便走。
青銅忙道:「你現在要好好休息,我們就不打攪你了……」硬生生將白帝請出了門。
白帝強自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從半開的門縫裡注視著展昭。
沒有了別人在場,展昭幾乎是立刻靠在溫玉床邊,失去了武功,身體變得異常虛弱,連站立都很困難。正是因為太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才不得已沒有堅持自己送藥。
不能用我的雙手照顧你,是我最大的痛苦……
望著蜷縮在溫玉床上單薄清瘦的身影,白帝心底升起一種酸酸楚楚的感覺,有點痛,又有點苦澀……
此刻,展昭最不想見的人應該就是他了吧?
「把白虎放出來,帶到這裡。」
青銅鬆了口氣,連忙去放白虎。自從白帝出洞之後,嫌白虎跟著展昭太礙事,索性將白虎關了禁閉。弄得白虎怒火沖天,咆哮不已,整個白帝宮都不得安寧。
耳邊傳來低低的嗚嗚聲,毛茸茸的腦袋在臉上蹭……
「白虎……」展昭驚喜地摸著白虎的頭。
白虎跳上溫玉床,晶亮的虎目滿是歡喜,親熱地舔著展昭的臉。
那靈活率真的眼睛,像極了白玉堂……
展昭抱住了白虎的脖子,把臉埋在白虎茸茸的皮毛中。心,再一次絞了起來……
白帝甚至可以看到展昭的肩膀在顫抖。
是身體的痛苦還是心靈的痛苦?
所有的傷痛深藏在心底,絕不展現在別人面前,在最脆弱的時刻,只接受白虎無言的陪伴……
白帝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白虎。
「金風和鐵心出發了。」青銅小心翼翼的匯報。
白帝目光一閃,「展昭交給你了……」
青銅一愕,還沒明白過來,白帝已經不見了蹤影。
兩天平靜地過去了。
青銅端著托盤從寢宮出來,對著幾乎沒怎麼動的飯菜搖頭歎息。
「他怎麼樣?」
突如其來的問話驚得青銅差點扔了托盤。
「主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青銅不得不佩服,白虎神功第七重果然不同凡響,連他也無法覺察白帝的行動。
「什麼回來不回來,我在極樂園清修了兩天。」白帝目光只注視著寢宮裡那個時刻牽掛的身影。
「哦,極樂園裡的草地真堅硬,磨得主人的新靴子都破了……」
白帝不滿地瞪著青銅,他一身白衣沾滿了灰塵,眼睛裡也有了紅絲。
「不知道展昭念念不忘的白玉堂是個什麼樣的出色人物?」
白帝立刻現出不屑神色,「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無名鼠輩而已。」
青銅使勁忍住才沒笑出聲來。
原來白帝還是不放心,怕金風和鐵心路出差池,也怕黑帝搗亂,暗中護送白虎丸去了。
兩天來回奔波了幾百路,白帝似乎根本沒在意。
忽然發現青銅手裡的托盤,「他吃得這樣少?」
「今天他只勉強喝了幾口湯,飯吃了不到一小碗,還是我苦勸了半天才強塞下去的。」
白帝心口悶悶的,一向冰冷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憂鬱。
「他的傷怎樣了?」
「我不太清楚……」
「什麼?你替他治傷不知道情況?」白帝一把掐住青銅的脖子低吼。
青銅頓時氣也透不上來。
「他……他不讓我給他上藥……」
白帝一鬆手,青銅氣喘得像牛一樣。
他那樣的傷,自己怎麼上藥?
不過以展昭的個性,死也不會讓別人替他上藥的。
「把輕緋草和逍遙花搬到寢宮去。」
這兩種花草單獨都沒什麼,放在一起卻有催眠的作用。
一個時辰後,白帝輕輕走近溫玉床,展昭已經睡熟了,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道陰影,光潔的額頭,挺直的鼻樑,端正的口,越看越精緻,比那個什麼錦毛老鼠要好看得多。
可是展昭為什麼這樣念著那只死老鼠?為了他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寧願忍受如此痛苦也要救他?
白帝一股火直燒到腦門頂,倘若不是怕展昭傷心,早將那只死老鼠拍死算完。
白虎也睡著了,白帝恨恨地把那只礙事的傢伙搬到了角落。
小心脫下展昭的衣服,將裹身的紗布一層層解開,傷口結痂了,整個身體看上去一片暗紫黑色。現在看著都覺得觸目驚心,受傷時該是怎樣的痛?
挑起凝玉膏細細地抹在傷處,牢記青銅的叮嚀,手上輕柔輕柔再輕柔……
展昭皺起了眉頭,身體因為疼痛而微微瑟縮,無意識地悶哼了一聲。
又弄痛他了……
白帝懊惱地看著自己的手,怎麼總是粗手粗腳的,讓展昭覺得痛苦?
在傷得最重的地方上藥時,展昭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看就要醒來,白帝慌忙點了他暈睡穴。
滿頭大汗替他上完了藥,白帝這才放下心來。
怕展昭知道了自己給他上藥的事,白帝乾脆用輕緋草和逍遙花讓他整天睡覺。
青銅熬了滋補的湯端進來,白帝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展昭,柔聲道:「來,喝點湯……」
自己見過這樣溫柔的白帝嗎?
眼看白帝殺人的眼光瞪過來,青銅急忙溜走。
湯一勺一勺餵入展昭的口中。
展昭昏昏沉沉地,似乎在做夢,又似乎不是,眼前的人影總在晃動,看不清,耳邊的聲音親切柔和……
「師父……」
白帝一怔,師父?我在展昭的眼中這麼老?
「玉堂……」
白帝頓時滿臉殺氣,白玉堂,白玉堂,這只該死的老鼠!
展昭不舒服地動了一下,白帝這才發現自己抱得太用力了,忙放鬆手勁。
苦澀一點一點在心頭瀰漫。
如果展昭認出自己,絕不會這樣溫順地靠著他的。
久久地凝視著展昭,忍不住心中的激盪,輕輕吻上了那眷戀的嘴唇,把甜美的感覺永存心底,在他離開的日子再好好地回味……
漫長的睡夢,好像永遠也醒不過來,太累了,就這樣睡吧,不要醒,也就不會想起那些創傷……
「貓兒……」
誰在叫他?
展昭費力地睜開眼,又做夢了嗎?
「貓兒……貓兒……」
不是做夢!
展昭觸電似的坐起身,是白玉堂,聲音近在咫尺。
「貓兒,你在哪兒?臭白帝,你把貓兒怎樣了?貓兒要是掉了一根頭髮,你白爺爺就拆了這個爛白帝宮!」
是白玉堂,只有白玉堂才特有的口氣和聲音。
展昭什麼也沒想,不由自主飛奔而出,甚至沒看見站在門口的白帝。
「你身體不能這樣跑……」
展昭已經從他身旁衝過。
白帝伸過去扶他的手僵在半空,好一會兒才頹然垂下。
拚命的跑,氣喘不上來也不管,終於要見到他了……
燦爛的陽光從白帝宮的大門射了進來。
展昭扶著石門,胸肺喘得要炸開,仍然努力抬起頭向外看去。
陽光下,白玉堂傲然而立,白衣勝雪,長劍如霜。玉樹臨風,俊秀瀟灑,熟悉的笑容神采飛揚……
一步一步走出白帝宮大門,走到燦爛的陽光下。
在凝眸一瞬間,天地萬物都靜止了。
寶石般光華璀璨的眼睛中只有一個展昭,蒼白清瘦,卻依然清華如昔,黑玉似的眼眸隱隱亮起了歡悅,如乍然閃爍於夜空的流星。
全身的血都沸騰了……
一晃身便已來到展昭的面前。
「貓兒……」
沒有多想什麼,張開雙臂便將單薄的身軀緊緊擁入懷中。
展昭靠在他堅實的肩膀上,有力的心跳,溫暖的懷抱,還有那熟悉的氣息在鼻端圍繞……
什麼都值了,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
抱緊懷中的人,白玉堂突然覺得眼睛發潮,更瘦了,似乎風一吹便會飄走。
當他知道這隻貓上了白帝宮時,差一點就給嚇死。
那個龍潭虎穴,去了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
這一回他到底又受了幾次傷?
全是為了自己……
不管受了多少傷痛,這隻貓都不會對自己說,問急了,永遠都是那一句「我沒事……」
「你這只死貓,居然敢騙我,說什麼回開封府,一聲不響跑上白帝宮。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拿什麼臉回去見包大人?你這是存心叫我活不成啊……三天嚇掉我兩回魂,你什麼時候才讓我不操心?」
白玉堂忽然氣急敗壞地大叫了起來。
跟出來的金銅鐵三人面面相覷,同時回頭看向站在門內的白帝。
白帝神色冰冷,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看得三人心裡直髮冷……
這是……白帝暴怒之前的表情。
展昭微微一笑,如春水微瀾,秋月初明。白玉堂一呆,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一顆心被這樣的笑容輕輕融化,不知飛向了何方……
「盧大哥呢?」展昭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離開了白玉堂的懷抱。
「大哥他急著回……回陷空島去了。」
不能告訴這隻貓開封府出了事,那個該死的龐太師在皇帝面前告開封府辦案不力,展昭和自己都不能及時趕回去,盧方便搶先替他們回開封處理事務。
「你說我騙你,你不也一樣沒有實話,包大人那邊是不是又受到壓力了?」
白玉堂歎著氣道:「你為什麼長了一顆七巧玲瓏心,笨一點好不好?」
「我們……走吧……」
我們走吧,多少年來說過了多少次的話,每一次聽見,白玉堂仍然忍不住心頭的雀躍。
因為這個我們永遠都是貓兒和自己。
白虎急躍而出。
白玉堂一轉身將展昭擋在身後,長劍疾閃,反射出萬道光芒,直取白虎雙目。
「玉堂住手!」
長劍倏然停下,距白虎的眼睛僅一寸之遙。
白虎一聲怒吼,琥珀似的眼睛直瞪白玉堂。
「白虎是給我送劍來的……」展昭走過來輕輕拍白虎的頭,取下它口中銜的巨闕。
白虎很不友好地再吼一聲,齜牙露齒,大有撲上來之意。
「臭老虎,瞪什麼瞪?小心白爺爺剝了你的老虎皮!」白玉堂一看白虎與展昭這麼親熱便不舒服。
白虎大怒,「呼」的撲了過來。白玉堂一側身,一掌便擊去。
展昭萬想不到白虎和白玉堂竟然打了起來,只得擋在中間,「白虎,他是我的朋友……」
白虎蹲下身,踞傲地哼了兩聲,似乎表示它也看白玉堂不順眼。
青銅不管那一人一虎互相瞪眼,插到中間將展昭拉至一邊,遞上一瓶藥,「這是十天的藥量,記得按時服用,你現在身體不比從前,要好好保重……」
「謝謝你……」對於青銅這幾天的精心照顧,展昭心中感動。
青銅沒來由的心酸,展昭,總是這樣善解人意,令人心痛,難怪一向高傲冰冷的主人一下子便跌了下去。
主人當真不出來送展昭嗎?
眼前一花,白帝已經站在展昭面前。
展昭神色不易察覺地一僵,眼光從白帝身上掠過,慢慢轉身,看向正在和白虎賭氣的白玉堂。
驟然感覺到展昭閃過的一絲痛苦,白玉堂抬起頭,正好看見白帝盯著展昭的灼熱目光。
貓兒是因為白帝才感到痛苦的嗎?
怒火在心頭燃燒,任何傷害貓兒的人都不可原諒!
搶在白玉堂爆發之前,展昭握住了他的手。
展昭瞭解他情緒勝過瞭解自己,白玉堂洩了氣,不管他怎麼想教訓白帝,只要貓兒不願意的事,他絕不會做。
鐵心和金風都上前道別,萬般不捨,揮手依依。
展昭和白玉堂相視一笑,並肩向山下走去。
白帝好似被遺忘了一樣,陽光依舊燦爛,卻驅不走他心頭那深深寂寞和悲涼。
金銅鐵三人忽然都變了臉色。
「蛇!」白玉堂大叫一聲,一把攬著展昭便向樹上躍去。
鐵心驚得叫道:「樹上也有蛇!」
白玉堂輕功絕佳,見勢不妙,一折身,箭一般直撲下來。
滿山遍野的蛇蜿蜒而上,五顏六色,大小不一,如潮水般湧來。
轉眼之間,白帝宮前的空地上便擠滿了蛇,後面還源源不絕地湧上來。
白帝如疾風一般直掠上宮頂,清朗的聲音拔地而起。
「黑帝,你何時變成了卑鄙小人,枉你為一方之帝,竟然以蛇助陣,算什麼英雄?」
「只要打敗你,不擇手段又怎麼樣?你受死吧!」
一道黑風閃過,黑帝已飛上白帝宮頂。
勁氣猛烈相擊,「轟」然巨響,碎石激飛,煙塵亂舞。
白虎最怕這種又軟又滑的長蟲,一見不妙,嚇得一溜煙便逃之夭夭。
白玉堂長劍一展,豪情遄飛,「貓兒,我們又可以並肩作戰了!」
展昭身形一晃,臉色越發蒼白,握緊了巨闕劍,指關節泛出了白色。
白玉堂接連挑飛七八條蛇,忽然回頭道:「貓兒,你肯定傷還沒好,別動手,這兒交給我好了。」
展昭只覺手中的劍異常沉重,冷汗慢慢滲了出來。抬頭望去,白玉堂瀟灑揮舞的身影是那麼的遙遠,不真實得像一個夢。
並肩作戰?永遠也不可能了吧?
金風叫道:「快關門!」
「來不及了,蛇湧進了宮……」青銅狂撒藥,蛇一沾到藥沫便紛紛暈倒,後上來的蛇繼續上擠,片刻之間堆得幾乎像小山一樣。
宮中鐘鼓長鳴,白帝宮的人全衝了出來,黑帝的屬下也迎上,雙方在蛇陣中打成一團。
白帝雖然和黑帝交手,目光卻時刻注意著展昭,忽見他的臉色越來越是青白,心中一悸,展昭內力已失,蛇群噴出來的毒氣並不強烈,但是以他此時的身體狀況肯定支持不住。不及細想,雙臂一張,如大鳥似的撲下,轉瞬間抱住了展昭。左右一看,到處是蛇,連宮中也進了蛇,毒氣瀰漫,不敢停留,手一揚,一條細長的玄鐵鏈揮出,拍擊在樹身上,借力在樹梢上飛馳,直向山下奔去。
白玉堂眼前一花便不見了展昭的蹤影,再一看,氣得直跳起來,「臭白帝,給我放下貓兒……」提氣欲追,忽然數十條蛇劈面襲來,忙長劍一轉,劍花如雨,將群蛇斬斷,再找時,已看不見展昭了。
「貓兒……」白玉堂急得頭頂冒煙,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山下狂衝。
黑帝一怔,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露出了冷酷的笑,黑衣閃動,隨後也追去。
鐵心一邊殺散湧上來的蛇群,一邊心裡輕輕歎了口氣,以後似乎不再需要他關心展昭了吧?
金風被蛇追得哇哇大叫:「哪個缺德鬼想出這般餿主意,放什麼鬼蛇,老子抓了他剝皮抽筋……」
鐵心不冷不熱地道:「黑帝手下江河湖海四人,只有碧湖會驅蛇之術吧?」
「什麼?」金風呆了呆,立刻便暴跳起來,「碧湖,你這個王八蛋,給我出來,我非宰了你不可……」
蛇群中驅蛇的眾黑衣人中走出一個年輕人,嘲笑道:「光會叫嚷有什麼用?有本事便追過來殺我啊?」
金風大怒,飛身便追了上去。碧湖冷笑,轉身便走,兩人一前一後,追入樹林不見了人影。
鐵心又歎了口氣。
青銅忽道:「銀葉這幾天都在生病,這會兒還在房間裡,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鐵心人一僵,神情複雜,遲疑片刻,還是回頭衝入白帝宮。
金風追著碧湖奔到無人之處,碧湖突然站住了。
「小王八蛋,你放什麼蛇?咬傷了我手下那麼多人,老子饒不了你。」金風氣急敗壞地大嚷。
碧湖俊俏的臉上止不住揚起了快樂的笑容,「我不攛唆著宮主放蛇,你能見到我嗎?」
「你……」金風氣得倒仰,「你放蛇就是為了見我?」
「放心吧,蛇是我調教的,看上去毒性猛烈,一咬就昏迷,其實不會死的,解藥我都給你帶來了,你著什麼急?再說,放蛇總比放黑水好吧?要是你爛了一隻手或是一條腿什麼的,可就補不回來了。」
金風一想也有道理,「我算是栽在你這個小王八蛋手裡了。」
碧湖哼了一聲,「半年沒見我你居然若無其事,老實交待,是不是又看上別的人了?」
金風惡狠狠地一把擒住碧湖,「你害我做夢都在跟你親熱,這會兒還說這種話。我倒要懷疑一下,你跟那個該死的星河好得緊,說,有什麼不三不四沒有?」
碧湖看著金風,眼裡漸漸蒙起一層水汽,「我們好不容易才有一個時辰見面,你還在這裡疑心我……」大眼睛眨了兩下,一串兒淚珠便滾了下來。
金風頓時慌了手腳,忙抱他入懷,吻去他的眼淚,歎道:「什麼時候我們才能不偷偷摸摸的……」
兩個久別的人早已忘記身外的大戰,共渡這難得的甜蜜時光。
一路疾奔,身後黑帝緊追不放,白帝急著找一個安全之地放下展昭,可是哪兒看也不放心,一不留神,已衝下白帝山三十餘里。
再向前就快到江邊了,白帝一咬牙,拔開重重密林,放下展昭,只說了聲「小心」,轉身便迎向黑帝。
兩人身法迅如電,疾如光,展昭只覺得勁風撲面,氣也為之窒。白帝生怕誤傷了他,引著黑帝越打越遠,漸漸不聞聲息。
自己已經變成一個處處都需要別人照顧的人了……
展昭嚥下滿心的苦澀,惦記白玉堂,掙扎著尋路回白帝宮。
「救命啊……」
一聲尖叫讓展昭停住了。
自身難保,還能再幫別人嗎?
呼救聲異常淒厲,就在不遠處,一聲聲傳入展昭耳中。
再也忍不住,他來不及細想,疾步趕了過去。
衝到近前,一眼望去,那施暴的人正是自己和白玉堂追入四川要捉拿的採花大盜花蝴蝶花衝!
憑展昭和白玉堂兩人的身手,一個花沖本來根本不難對付,可是花沖暗中不知投靠了什麼勢力,一路上展昭和白玉堂屢屢遭襲。白玉堂一不小心誤中圈套,中了腐心散,幸虧盧方見到兩人留下的暗記,及時趕到,才避開了追蹤,展昭方有時間上白帝宮求藥。萬萬想不到,今日竟然在遇到了這個罪魁禍首。
花沖陡然發覺展昭,頓時驚得顏色更變,跳起來便去拿刀。
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氣,手心發熱,巨闕劍竟似有靈性一樣,「嗆啷」已迎風出鞘,劍光映寒,剎時一片光華。
花沖心膽俱裂,此時想逃,展昭輕功絕頂,料想也跑不掉了。他向來悍勇,怎甘心坐以待斃,橫刀在手,只盼白玉堂早已毒發身亡,獨鬥展昭,還可有逃命的機會。
展昭異常鎮定,幽深不可測的雙眸沉靜如昔,瞥了一眼躲在一邊簌簌發抖的少女。
「姑娘,不要回頭,拚命跑,聽見了嗎?」
柔和的聲音似是一股春風,吹去了那少女的恐懼。她感激的點了點頭,撩起長裙,飛也似的狂奔而去。
四周萬籟無聲,寂靜如死。
秋風席捲,林濤呼嘯,枯草黃葉,漫天而起。
冷靜,鎮定,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是意志與勇氣的較量。
花沖冷汗滾滾而下。
面對絲毫沒有破綻的展昭,他越來越沉不住氣,無邊的惶恐壓得他幾乎要崩潰。
終於,花沖大吼一聲,一縱身,刀當頭劈下!
看似簡單的一招立劈華山,包含了七種變化,刀勢未老,一轉腕,展昭上半身俱已籠罩在刀光之下。
天下的招數都有破綻,沒有破不了,只有看不出。
展昭身形不動,也不去格擋,劍尖只一昂,對準了花沖的小腹。
刀已劈到展昭的頭頂。
花沖正自得意,猛覺肚腹寒氣森森,自己竟硬生生湊上去要撞展昭的劍尖,嚇得一聲大叫,一回手,刀直向劍身砍下,欲借力阻住去勢。
展昭輕飄飄一側劍,貼住刀身一削而下,花沖五指已在寒光之中。
花沖慌忙鬆手,刀直掉下來。他動作也極敏捷,換左手一抄,一記橫掃千軍,推向展昭的右腰。
展昭猶似未見,巨闕劍劍勢不變,向前直刺。
花沖刀未砍到展昭,自己的咽喉便已先要中劍,只嚇得魂飛魄散,雙足向後力蹬,堪堪避過了這神出鬼沒的巨闕劍。
連發三刀,展昭甚至都沒動身,便輕描淡寫地化開了,還差點要了他的命,武功之高,簡直不可想像。花沖哪敢再戰,回身便逃。
展昭慢慢垂下劍,風拂白衣飛揚,一種說不出清寂散開。
這才感覺手心的汗已經濕了劍柄。
剛才三招其實已盡了全力,沒有了內功,運劍竟十分吃力,牽動了全身的傷,火燒火燎的痛。
花沖逃出十餘丈,見展昭居然沒追來,立覺不對,以展昭勢必除惡的個性,定然要將自己追捕歸案,輕易放過自己,究竟是什麼原因?
心念電轉,掏出袋裡的飛蝗石,突然擊向展昭。
展昭一驚,此時身法遲滯,萬躲不開,只得舉劍一擋,頓時虎口發熱,胸口劇痛,「噹」的一聲,巨闕落在地上。
花沖大喜,旋風一般掠至,瞬間封住了展昭胸口的穴道。
展昭身子一晃,靠住了背後的樹,緩緩坐倒。
花沖一擊成功,心中還是後怕,不住地抹著冷汗,冷笑道:「御貓啊御貓,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花沖手裡的一天!受了重傷還想救人,你可真是壽星公公吃砒霜,活得不耐煩啦。」
展昭強忍住胸口翻騰的氣血,沉聲道:「要殺就殺,何必那麼多的廢話。」
花沖生性狡詐,一眼便看穿了展昭的用意,「展大人也是心氣清高的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想激花沖一刀成全你,別做夢了。我這一輩子恐怕也只有一次機會捉到展大人你,不好好利用,豈不是對不起自己?」一指點住展昭的啞穴。
「我這人心很細,不會讓展大人咬舌自盡的。」
花沖得意大笑,心下盤算著如何折磨展昭。
展昭索性閉上眼睛,不去看他的小人嘴臉,心底深處一股寒氣卻升了上來。
果如花沖所言,他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但是現在連玉碎的可能也沒有了。
此時,他更加深刻體會到,失去武功對武林人來說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
花沖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展昭的頦下,貓捉老鼠似的嘲弄地道:「展大人,你說如果我劃了你的臉,你會怎樣?」
展昭沒有絲毫反應。
花沖笑道:「我忘了,展大人又不是女人,怎會在乎皮相。這可難了,我可是展大人的知己,就算我一刀一刀割了展大人,展大人也不會皺皺眉。真沒趣,不知道什麼事才是展大人最在意的?」
想起這兩個月來,自己如喪家之犬一般被追得無處容身,逃到四川還差點被抓,要不是有人出手相助,早就成了階下囚,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可是展昭寧死不屈,他還真是沒有下手地方。
忽然間,他被展昭的臉吸引住了。
眼前的這張臉十分清瘦,半分血色也沒有,樹縫裡漏下來的陽光照在蒼白的皮膚上,透出一層淡淡的光澤,忽明忽暗,宛如閃爍的珠光。乾澀的嘴唇泛出白色,緊緊地抿著,美好的唇形勾出一線倔強。
想不到……展昭竟有這樣的風華。
一個毒辣的想法浮上心頭。
「號稱南俠的御貓展昭,重名譽勝過生命,如果江湖上知道展大人被我這個採花大盜給採了花去,你還能仗劍江湖嗎?」
展昭猛然瞪大了眼睛,驚愕非常,心像是被什麼狠狠砸碎,強忍的血氣一下子翻了上來,大口大口地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