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也不知道別人的戀愛模式甚至是其中的關係互動以及心情什麼的,但是根據自己所掌握到的鮮少的知識來看,愛情是完全無法用語言所描繪的一種感情。
也許和對卯月那種恨到牙癢癢卻還是忍不住前去陪在身邊、只是想要平靜相對的感覺相似,但是卻不會產生慾望。書上所描述的,只要是愛上了對方,就會產生渴望對方身體、甚至更進一步行動的慾望,就如同動物界雄性向雌性的求偶方式一般,最終愛情的終點還是交合,以及進行繁衍後代的行為。
只是不清楚這種異性之間的事情用在同性之間會不會管用。
不管怎麼說,白神對自己做出那種只有對女人才會做出來的事情,說明他對自己的感情絕對不是「朋友」,而是「愛戀對像」。也就是說那個殘忍對待自己的男人毫無疑問的愛上了自己。但是自己呢?卻並不想和他發生那種肉體關係……
光是回想起當初的性事就夠讓鳥羽感到十分不快,身體也忍不住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所以說愛上白神,這似乎是和登天一般困難的事情。如果再次遭到白神的襲擊……只要一想到這個方面,他就忍不住全身發抖,恨不得永遠不要看到那個人才好,但是白神卻依然時常出現在他面前。
那個下著初雪的日子,男人走過自己的身邊,真心的道歉以及稍微有些蜷縮起來的身影讓鳥羽產生了他會離開的錯覺,事實上從那天起,雖然經常看到白神,但是男人卻扭過頭去,不和自己打招呼甚至說話。
兩個人的關係再度恢復成不久之前的模式,在沒有認識之前的模式。
但是還是有所不同。
起碼鳥羽現在做不到不去注意身邊經常出現的身影,以及刻意意識對方存在這件事情。
一開始鳥羽還以為白神故意故計重施,像當初一樣觀察自己,隨後伺機而動,但是過了一段時日才發覺是自己理解錯誤。
之前沒有注意到,事實上除了自己所必須注意的事情之外,鳥羽很少將目光放在別的地方,白神雖然和鳥羽不同系,但是有些選修課卻是在一起的。隨著課業的緊張,雖然說是選修課但是如果不過的話,對於兩個人高傲的個性來說都是一個很大的污點,所以在一天中起碼能遇到一次。
學生佔據了寬大課室大約三分之二的地方,一到了這個時候,為了自己的學分以及接下來的論文問題,往往從好幾個月前大家就開始動手準備了。雖然說臨交論文的前一個月是鬼門關,成績好壞全看那時候拚一下,但是這裡是東大,所以提前準備的人數也相當的多。
按照以往的習慣,鳥羽還是坐在比較靠前的位置上。
雖然沒有回頭,但是從女生們稍微比平時大一點的音量也可以判斷出,那個人坐在後面。
鳥羽努力將全部精神都放在台上教授的滔滔不絕中,但是好像還是有點分心。手指轉動鋼筆,耳朵老是聽到不屬於老師所發出的雜音,外面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下著的雪似乎一點停下來的跡象也沒有,白色的雪光讓眼睛稍微有些發疼。
聽不到雪落的聲音,但是似乎可以類比出當初看到的一片片雪花四散的樣子,也正因為如此,鳥羽腦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現出當時白神的模樣。那時候天氣灰濛濛的,細碎雪花從天而降,輕輕落在男人肩膀上,瞬間滲透進深色的大衣,消失不見。男人臉上是什麼表情呢?不知道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只是記得他彎腰下來的弧度。僅僅是將腰肢稍微折了一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給人一種格外沉重的感覺,蕭瑟的背影甚至給了鳥羽他可能會死的這種錯覺。
冒出這種想法之後,鳥羽忍不住怔了一下,隨後皺緊眉。
怎麼可能?白神才不會是那麼脆弱的人呢!如果是為了失戀就去跳樓尋死的話,未免也太蠢了吧?更何況他現在好端端的坐在自己後面聽課,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出什麼事的緣故。
手指之間的鋼筆忠實地心引力落到地上,清脆響聲讓鳥羽嚇了一跳,彎腰撿起掉落的鋼筆,同時也聽到了刺耳的下課鈴聲。
在不知不覺走神的時候就已經混完了一堂課,鳥羽看著空白無一字的筆記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這種事很不正常。
鳥羽對於自己居然聽課走神這件事情十分不能理解,從小開始只要是關於學習的東西他從來都不會分神,沒想到現在居然是為了思索白神的事情居然發呆了那麼久。對這種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情況嚇到了,所以鳥羽在聽到身後聲音響起的時候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鳥羽君。」
低沉磁性的聲音似乎和那一晚在耳邊呢喃的聲音重迭了,而搭在肩膀上的手指也讓鳥羽反射性的向後一縮掙脫開來。慌張抬起的眼眸對上同樣相當驚訝的淺色眼睛,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尷尬僵持,隨後白神微微一笑。居然和那時候的笑容一樣溫柔。
「對不起,我好像嚇到你了。」
「……」
鳥羽沒有說話,也知道。自己這種反應未免也太過激烈,但是試問當囚禁迫害自己的罪魁禍首就在面前,怎麼可能不害怕。
「對不起,我真的十分抱歉。你不用這麼害怕,我什麼也不會做的……」
白神扭住了手指,咬住嘴唇,眼神平靜,但是鳥羽可以情楚看到隱藏在眼底深處的痛楚。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談談罷了,不知道你有空嗎?」
一聽到「談談」兩個字,鳥羽立刻警惕的將手邊的書本抓了起來,雖然知道這是完全沒有意義的防禦行為,但是還是忍不住那麼做了。看到他如同這副宛如見到什麼妖怪似的表情,白神垂下頭來,有些長的瀏海遮住了他的表情,讓眼睛的部分一片陰影。
「……我只是想向你道歉……道謝而已……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可以叫卯月一起來。」
道歉是對他的所作所為懺悔吧?而道謝……是說自己沒有將囚禁以及強暴的事情說出來吧?這些事情如果捅了出去,不光是白神,恐怕就連鳥羽本人都難以逃脫眾人指指點點。而且如果告了白神的話,自己非但什麼好處都拿不到還會招人怨恨。
更何況那個人所有的罪孽已經在自己刺向他的那一刀中消散了吧?聽到他執意讓那道刀疤殘留的時候,鳥羽也不知道心中是什麼滋味,既然這麼麻煩的話,就不要去想,如果什麼都不去想,是不是事情就會變得簡單多了呢?
「卯月他……肯定也在氣我那樣子做吧?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所以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那種事情怎樣都無所謂吧?」帶著點心煩的打斷對方的話,鳥羽拒絕繼續在這種不快的問題上一直糾纏不清,「我也讓你……受傷,我們之間算是扯平了,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吧?」
閉上眼睛站起身來,鳥羽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書本,繞過白神的身邊,大步向門口走去。
不想看到那個人傷心的表情,也不想聽到任何關於之前事情的問題,如果可以,他希望不管是白神還是自己,都能夠忘記那段不快且扭曲的過往。很多時候,忘記是一種幸福,不是嗎?
「鳥羽,如果可以的話,可以將那本書還給我嗎?」
背後傳來的聲音還是讓他停下腳步。
「那本法文書,我很珍惜的,所以請還給我好嗎?」
鳥羽轉過頭去,卻看不清楚白神的表情,只有聲音遠遠傳過來,在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的教室中迴盪。
「所以,能不能請你在明天下午三點的時候到學校對面的咖啡廳來一下呢?」
明天是星期六,學校沒有課,明明可以星期一見面的時候交還的東西卻指明在明天還,說到底還是想要自己出來不是嗎?
「對不起,可以在星期一嗎?」
鳥羽謙和有禮的拒絕,語氣是深入骨髓的冰冷。
「不可以是明天嗎?」
「明天我有事情。」
「那後天呢?」
「……後天我也有事情。」
就算是笨蛋也知道其中的拒絕意味吧!白神聽到這樣的答案之後良久沒有說話,隨後才聽到妥協的聲音傳來。
「嗯,我們星期一見。」
***
如果可以,真的很不想和白神單獨相處。
平時還沒有什麼,很多人在一起的時候儘管會注意到那個引人注目的男人,但是被那麼多認識的人包圍,想來他也不會做出什麼危險舉動。鳥羽承認在那一大片連臉孔都記不太清楚的人中,白神是最熟悉也是最在意的人,也就是因為這點才讓鳥羽覺得恐懼。
和那個人的相處,記憶中只有大面積的恐懼甚至反感,先前的一點點溫柔在知道是卯月的計謀之後也努力完全淡忘,但是拿起一開始那本法文書的時候,鳥羽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紙張和油墨的香昧,放在手中格外舒服的觸感,以及跳躍在視線範圍內的認識的以及不認識的文字,都散發著極大的誘惑性。鳥羽認真考慮半天,隨後還是決定想個法子避開和白神單獨相處的可能性,於是第一個人選就是知道一切內情的卯月。
出乎鳥羽預料的是,卯月很爽快的答應了,讓本來打著說服以及長期抗戰的鳥羽有些愕然。
卯月看著那本厚厚的法文書,隨後微微苦笑了一下。
「哎,既然從一開始我就捲入了你們之間,所以現在也有義務將這段本來就不應該發生的感情親手斬斷。鳥羽,我只想問你,如果由我交還這本書的話,你和白神的所有事情就都劃上句號了,這樣也無所謂嗎?」
如果鳥羽親自去歸還的話,說明他心中還是有白神的位置,哪怕是小小的一點,但是起碼還是會記住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但是如果托別人去還,這說明了什麼?就是不想再看到你,我希望你在我面前消失的意思。
對於白神委婉而拙劣的借口,做出回應或者是完全拒絕,決定權在鳥羽手中。
鳥羽沒有說話,僅僅是點點頭,卯月長長歎口氣,知道不管自己說什麼,那個人恐怕也不會聽進去了。
「雖然我不贊成白神成為你的愛人,但是……還是覺得有些難受。」
鳥羽沒有說話,代替回答的僅僅是轉過身去,將自己房間的大門關上。
將身體拋在柔軟的床上,鳥羽強迫自己睡覺,但是神智卻偏偏清醒的不得了。
雖然不想承認理由,但是一想到白神接到那本書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表情,不知道想些什麼,鳥羽就覺得難以言語的煩躁。事實上在乎那個人想法的程度似乎有些超過自己想像了,看起來那幾天的頻繁接觸還是讓自己受到了影響啊!
抬起手來,透過燈光似乎還能隱約看到那天的鮮血。當時白神雖然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也不至於呆呆站在那裡等著他去捅,而事實上簡直就像是白神渴望他去捅那一刀一樣。倒地一瞬間所說的話,事後從卯月口中知道的想要留下傷痕的說法,強烈的表示出白神希望自己記住他的情況。
如果那傷口在自己身上,很可能時間一久就會記不清楚,但是如果是自己捅在別人身上,這種記憶就彷彿烙印一般深深鐫刻在心頭,難以抹煞。鳥羽清楚知道自己絕對會因為那一刀記住白神這個人,但還是拚命的想要忘記。
不能不忘記,不忘記不行,不要和男人談戀愛,尤其是那麼危險的傢伙。
鳥羽閉上眼睛,頹然的歎氣,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
星期一放學之後,鳥羽果然看到卯月站在門口的身影。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他纖細的脖頸以及向上揮舞的手臂。遠遠的看不清楚表情,鳥羽為了防止看到卯月而跑過來的白神所以特地躲在牆後面,所以原本就視力不是太好的眼睛所能看到的僅僅是大範圍的色塊活動情況。
看到卯月將書籍交給了白神,雖然看不到但是也能猜測出卯月說了些什麼,白神渾身一震,隨後垂下頭來。先前還拿著書的手拍在白神肩膀上,卯月用之前安慰自己的方式將白神的頭拉下來抱在懷中。兩個人的身高形成了奇妙的景象,但是兩個人都沒有在意的樣子,鳥羽看到那只原先記憶深刻的蒼白手指抓住卯月的衣服,讓米色的大衣出現了不規則的褶皺。
這樣一切就都結束了吧……
鳥羽心中的巨石終於落地,格外輕鬆的感覺籠罩全身,好不容易拋棄那個讓人害怕的人,這件事情確實讓他的心理壓力減少了不少。但是另外一種讓人鬱悶的感覺卻從心底深處流轉出來,鳥羽可以用喜悅壓抑下這種奇妙且不太正常的感覺,轉過頭去向另外一邊走去。
那天晚上卯月很晚才回公寓,聞到他一身酒氣,鳥羽什麼也沒說。
知道消除煩惱的方法喝酒最快,清楚這一切只是給自己添麻煩而已,所以鳥羽聰明的沒有開口詢問情況,僅僅是丟了一條濕毛巾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之後的情況一如想像中順利,之前那麼頻繁遇到的白神彷彿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不見,校園裡遇不到,就連一同選擇的選修課都不見他的身影,這一點讓鳥羽終於放下心來。距離畢業僅有一年的時間,只有一年而已,照這種發展趨勢,接下來的一年白神也不會跑來糾纏自己,既然這樣的話,自己想必就可以過很長一段逍遙日子了。隨後利用這一年的時間,努力將白神的存在從大腦裡抹煞,一點痕跡都不留。
不知不覺東京已經下了好幾場雪,而鳥羽也在忙碌的準備論文中度過了充實的每一天,忙碌可以讓人遺忘很多事情,也可以學會很多事情,所以鳥羽對這種生活很滿意。只是在一旦在飄雪的日子,他總是會想起那一天遇到白神時那種格外寂寞的情形,隨後心口好像被什麼人一把抓住一樣,很痛楚。
就在鳥羽幾乎將白神的樣子遺忘的那一天,事情卻發生了轉變。
看到公寓門前站著的高挑身影時,鳥羽停下了腳步。
鋪天蓋地的大雪中,男人淺色的髮絲落滿了積雪,那種淺色與白色交織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讓鳥羽聯想起了放置在畫廊櫥窗裡的畫像,事實上男人也擁有讓人呼吸停止的美貌。兩個人就這麼筆直站著,誰也沒有說話,鳥羽呆呆站在原地,總覺得好像是在做夢一般。
那男人不是已經不會糾纏自己了嗎?
他不是已經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了嗎?
為什麼現在這個時候會出現在這裡?
白神先動了,僅僅是垂下頭將頭上的積雪稍微弄下來一點,隨後彷彿找著什麼借口一般訴說著在這裡的理由。
「抱歉,想找卯月喝酒,所以才來這裡。」
「啊?嗯……」
卯月和白神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來喝酒很正常。
鳥羽如此想著,全身緊繃的神經鬆懈了下來。
「我該回家了……」
「嗯,路上小心。」
兩個人交換著簡單而沒有營養的對話,隨後白神緩緩走過他身邊。一陣酒味混雜著古龍水的味道飄了過來,一如記憶中香甜而蠱惑。想到這裡鳥羽猛然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刻意遺忘的記憶其實壓根全部都在,不管是溫柔的幸福的屈辱的或者是別的什麼,包括男人身體的味道,全部都在。
聽著腳步摩擦積雪的聲音越來越遠,鳥羽這才回過神來,對這樣無法控制的自己感覺到害怕,他幾乎是逃跑一般向著公寓大門走去。就在手指接觸大門把手的瞬間,突然身後那聲音又響了起來,越來越大並且快速向這邊接近過來。
「鳥羽!」
嘶啞到完全分不出原來美聲的聲音刺激耳膜,鳥羽渾身一顫,卻不敢回頭。
「鳥羽,我知道你討厭我,你不會原諒我,我也知道你不想再看到我,我也想不讓你繼續討厭我,但是我……但是我……」
男人因為激動而發錯了好幾個音的日語聽起來是那麼滑稽,但是鳥羽卻笑不出來。
「我想忘記你的……你相信我,我真的很想忘記你!真的,我真的很想忘記你,但是我……但是我……」
鳥羽閉上眼睛,隨後緩緩轉身,隨後再次睜開的瞬間看到的就是男人摀住眼睛的模樣。因為眼睛被遮住了,所以男人不知道鳥羽用著奇妙而複雜的目光看著自己,也不知道那種意料之中的神情說明了什麼,男人只是任性的闡述著自己的想法。
「我不想離開你,我真的不想離開你……哪怕你討厭我,我也絕對不會離開你。我這一輩子都會在你身邊,我一輩子都會愛著你,所以你……所以我……」
鳥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著那道在一片雪白中格外悲傷的身影,清楚知道他的話意味著什麼。如果放任他繼續接近自己的話,恐怕之前的事情還會重複上演,一旦那男人厭惡了只能看卻得不到的情況,那麼就意味著之前的監禁強暴會再次發生。
就這樣將他拋棄就好,絕對不要讓他待在自己身邊。
這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
儘管如此想著,但是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
鳥羽緩緩走到男人面前,沒有將口袋中的手帕遞過去,也沒有說任何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沉浸在悲痛中的男人,目光中是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一絲溫柔。
《全書完》
★天野廣明與卯月修司的愛情故事,敬請期待下一本新書《花之記憶——映在我眼瞳中的你》
★鳥羽與白神後續的愛情故事,敬請期待下一本新書《螺旋之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