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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間賽車手 第十章 矛盾 作者:江雨朵
    離開阿萊家的修理廠,柳如風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

    路過某條回家的必經之巷,他的腳步不由得停滯下來。

    就在不久前,他和唐葵曾經在這裡發生爭執,自己還被誤以為是非禮未成年少女的不良少年……回想起來,就是因為這個誤會,才認識了高翔。所以……再見面的時候,儘管腦後還頂著高翔「路見不平」造成的大包,心裡卻還是非常欣賞那個懷有正義感的少年……

    他那麼爽朗,那麼善良……雖然固執倔強,但卻不會使用強人所迫的手段。上次因為阿萊綁架唐葵的事還好好教訓了阿萊一頓。段小松他們說高翔很孤僻,他卻覺得他很好相處……

    那麼熱心教自己學摩托車,總是活力充沛的卷髮少年。為什麼他要和這起血案有牽扯?

    柳如風呼吸困難地握緊拳頭,就這麼忽然駐足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是!他承認他自私!因為他已經把高翔當成了朋友!他就不能接受他是兇手的事實!

    寧願是籐秀榮,寧願是阿萊,甚至任何不相干的人也好,為什麼偏偏要是高翔!

    他咬住嘴唇,覺得心裡莫名其妙的失落空洞。

    秋雨淅瀝,雨絲似蛛網,稀疏卻讓人難以逃脫。

    他真的很想笑,這是哪一種九流劇本。他一直想要搞清一個真相,想要幫父親抓到真兇。他真的對那種肇事逃逸的人非常不恥。可是現在,他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所有印象中的「兇手」,當如此清晰地變成某個立體的影像,變成熟悉的某個人時,那些沸騰的正義感,就突然冷卻得令人難過了。

    「為什麼呢。」站在雨中,柳如風輕輕地問:「你是這麼好的一個人,擁有夢想,所以堅強。那種一個人也能生存下去的感覺,我一直都很嚮往……」可是,為什麼,你,我的朋友,這麼突然的變成了「兇手」?

    沒有辦法呀。

    沒有辦法用看待兇手的眼光去看待高翔。

    「這算什麼……《無間道》嗎?」他笑著低下頭,腳邊的雨水蕩起一波小小的漣漪。

    「如風?你在這裡幹嗎?」

    下班回家的柳榆飛在人群中觀窺到兒子的身影,大步流星追上來,拍上他的肩膀,「嘖!都濕透了!前面就是家門了,你不跑幾步,杵在這演什麼苦情戲啊。」

    「苦情戲嗎?」高翔扯扯嘴角,心卻沉重地讓他抬不起頭。

    柳榆飛掏出鑰匙開門,一邊問著:「對了。你查那個風花有沒有可疑之處啊……」

    「爸。」

    「嗯?」覺得兒子今天有點不對勁,柳老爹遲鈍地回頭,「怎樣?」

    「你曾經……」柳如風欲言又止。

    「什麼?」柳老爹不疑有它。

    「沒什麼。」柳如風悶悶地側身,走到浴室裡抓毛巾擦頭髮,怔怔地對上鏡子裡蒼白的臉。

    「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屈不撓死纏爛打正是柳老爹的辦案精神,他一個轉身拽住兒子的肩膀,「說嘛說嘛,話說一半憋死人的道理懂不懂?」

    「你,」柳如風遲疑地回想,「我記得,你有一次抓過一個當警察的同事。」

    柳老爹的臉色驟然陰暗了下去。

    「問、問這個幹嗎?」他不自然地放開搭在兒子肩上的手。

    「你覺得你做對了嗎?」柳如風卻不肯放棄地固執起來。

    「所有做錯事的人都必須受到懲處。」柳老爹淡漠地說著,卻轉過身避開他質疑的眼神,「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正與正義,但社會需要法律的維護。有些東西,永遠比私人間的情誼更重要……」

    警察真是偉大呢。——柳如風很想挑著唇角諷刺地如是說。但是他終於並沒有這樣做的原因是透過浴室的鏡子,他看到背對他的老爸,眼圈刷地紅了。

    其實,爸爸心裡一定很難受吧……

    他默然地洗乾淨毛巾,步出浴室,走向廚房。因為他此刻的心情,就是那樣……到底該怎麼辦呢,要告訴父親高翔的事嗎?或者,根本就不說……

    不管哪一個選擇,都讓他覺得很痛苦。

    而為什麼世界上竟然有種人,可以從事這麼痛苦的職業呢。

    柳如風不瞭解,也不打算去瞭解。他想……

    「如風,」柳老爹不經意般地走過正在切菜的柳如風的背後,「這個給你,」他粗糙的食指向案上推了推一張紙片,「你可以去這裡看一看……那裡或許會有你要的答案。」

    柳如風不動聲色地繼續切菜,視線卻落定在那張小小的卡片上。

    唐記咖啡館。

    少年坐在最裡邊的位置,轉動著手中的白色磁杯,沉默地注視不斷飄浮的水汽。

    「啊,在這裡,」有人一路小跑地衝入咖啡館,一陣逡巡,很快找到他,大步走過來,「搞什麼,柳如風,你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哇,外面還在下雨呢。路很難走唉。」他一面抖著頭髮上的雨水,一面大咧咧地在對面的位置上坐下來,「對了,」他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面,「昨天怎麼回事,你怎麼一個人先走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沒關係。」少年沉靜地掀起眼簾,轉向窗外,「這雨很快就要停了。我們可以坐在這裡,一直等到雨完全停下來。」

    「嗯?」挑了挑眉,高翔終於發覺柳如風有點不對勁,「怎麼了?你好像有點……」他小心地措辭:「……奇怪。」

    「沒什麼。你要喝咖啡嗎?」柳如風終於微笑著望向他,向侍者揚了揚手,「這裡是唐葵的姐姐開的咖啡屋,所以可以免費。」

    「原來如此。我就說,你怎麼會這麼有錢跑來喝咖啡。」高翔扮個鬼臉,作恍然大悟狀。

    「算我請你啊,你教我騎車,我都沒有感謝過你。」

    「厚,拿別人家的東西來請客,還真像你的作風。」

    柳如風微笑,「我們認識其實沒有多久,你竟然瞭解我的作風。其實我對你也會有這樣的想法,比如喝這種甜咖啡和酷酷的高翔一點也不配啦之類的。真奇怪呢。為什麼人和人之間,並不是完全依靠時間來計算感情?」

    「或許——」高翔揚起嘴角,娃娃臉上竟然顯露一個酒窩,他說:「這就是緣分吧。我一開始就看你很順眼。」

    「還敢說,你第一次見我,是拿木棍打我的頭哦。別說你忘了。」

    「那個又不算,當時我誤會了啊。」高翔一吐舌,「後來在風花的集群活動中見面那次才算正式的嘛。」

    「厚,」柳如風奚落他,「還不是一樣,看到我和小葵站在一起,一副要殺了我的眼神。」

    「我、我那會以為他是……」高翔臉上一紅,終於一拍桌面耍賴道,「柳如風,做人要厚道唉。你、你叫我來就是為了糗我啊!」

    「別著急。」柳如風微笑著從侍者手中接過咖啡杯,推到高翔面前,「喝點吧,然後,」他垂下睫毛,悠然地望著在小勺子不停攪拌下轉動的黑色液體,「陪我去一個地方……」

    「你要買車?」高翔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溫暖卻苦澀的咖啡,「那應該叫阿萊一起來啊。」

    「我覺得有些事,必須我們兩個單獨講。」柳如風低垂的眼簾充滿奇妙的暗示。

    「噗——」高翔那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咳咳,我和你,有什麼要單獨講的事?」他尷尬地望著柳如風。難不成是要警告他不許接近唐葵?

    「很久以前,」柳如風沒有接他的話,也沒有抬頭,逕自講起故事來:「有兩個樵夫,有一天,他們結伴去山裡砍柴,遇到風雪。只好在山間的小屋過夜……」

    「這不是《雪女》嗎?」高翔古怪地盯著神色無波的柳如風,「怎麼說起這個來了。」

    「到了夜裡,年輕的樵夫醒來,發現屋子裡出現了一個美麗的雪女,雪女殺死了年老的樵夫,卻對年輕的樵夫說『這件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樣我就放過你』……」

    柳如風不理會高翔越來越古怪的臉色,只是逕自講著,掩蔽在睫毛下的眼瞳憂鬱地注視著攪動得越來越急的咖啡。

    「在日本,有位被稱為異色小說之王的作者阿刀田高。他寫過一篇很有名的小說《雪女之惑》。文中提到若干年來對於古老版本《雪女》的各種爭議和推測。雪女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村姑,和年老的樵夫有宿仇。那不是奇幻故事,只是單純的殺人犯罪。這樣一想,真的是什麼浪漫都沒有了。年輕的樵夫變成了單純的目擊者……」柳如風的勺子「砰」地一聲碰到了咖啡杯的邊沿,清脆的聲音在壓低聲音交談的咖啡店裡造成異樣的鳴響。

    少年悲憤地顫抖著說:「既然如此!雪女為什麼又要嫁給他呢!他又為什麼非得把事情說出來呢。難道秘密就不能永遠是秘密嗎?為什麼本來毫不相關的兩個人非得在有了深厚的情誼之後,才彼此發覺對方的真面目竟然就是那個兇手或者目擊者呢。」

    阿刀田高筆下的雪女在嫁人時,並不知道他便是那晚看到自己的青年……

    青年也不知道,那一天,在雪地中擦肩而過有著微微體香的女子,就是自己結婚多年的妻子……

    一切都被揭穿得那麼突然,許多本來美好的回憶,就也隨之變得猙獰而感傷。就好像他和高翔。在認識的時候,怎麼會知道立場要變得如此尷尬?如果一切都可以事先得知,有些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他大睜著沾染了淚水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高翔。一個字也無法吐出。

    要說什麼?要怎麼說?

    有些話一旦開口,事情就和昨天,和上一秒再也不一樣了!

    接近他們,本來確實是為了查案。但是接近高翔,他卻並沒有懷著打探的目的。只是單純的,當他是朋友……

    柳如風握緊雙拳,就這麼直直地,看著對面的少年。

    而那個少年彷彿也從他的眼中感知到什麼似的,陷入了異樣的沉默。

    「你都知道什麼?」

    半晌後,帶著一聲輕笑,高翔率先開口。

    雨滴打在咖啡屋的玻璃上,印下一行行難以擦洗的痕跡。望著漸微的雨勢,柳如風眉頭緊鎖。

    「你要相信,」他說:「我絕沒有故意打探過你的秘密。我會知道,只是巧合。」是的,巧合,他是警察的兒子,他是賽車的少年,他利用唐葵朋友的身份與這個機會協助查案,而他是兇手。包括他們是朋友,這些全都只是巧合……柳如風自嘲地勾起唇角,自己都覺得很諷刺。

    「你在說什麼?」高翔微笑,「你很奇怪。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他拿著杯子的手微微發顫,柳如風注視著這一切,仰頭大口吸氣。如果可以,他寧願高翔是真的不懂。但是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一而再,再而三的誤會與奇跡?

    「你可以不承認,但是請陪我去一個地方。」柳如風伸手拉起高翔,這一次,毫不閃躲,灼灼地瞪視著他。

    「喂,外面在下雨……」高翔不情願地被拖出幾步。

    「雨,已經停了。」少年輕輕回首,清亮的眼眸包含著難言的情緒。

    高翔的心「怦」地一震。笑容凍結。有些事情,包括他和柳如風的友情,或許也像雨一樣,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了……

    「於是小兔子就說……」

    年輕俏麗的女子在樹下唸書,周圍一圈小朋友都很安靜地坐在板凳上仰臉聆聽。雨後的天空格外晴朗。藍天白雲碧樹綠影。茶色屋頂掛著未曾落盡的小水簾,不時滴落幾滴積水打破鏡面的平靜。

    站在柵欄門外,眺望著那副平和的圖畫,柳如風扶著潮濕的木門,問向駐足身畔臉色陰冷的少年:「高翔,你知道這是哪嗎?」

    「幼稚園?」

    「差不多。」柳如風平視前方,「只是這裡的孩子,永遠都等不到星期六。」

    「什麼意思?」

    「他們是沒法回家,或者是沒有家可以回的孤兒。」柳如風轉過頭,「你知道那些永遠也不能回家的孩子的心情嗎?」

    鼻翼翕動,高翔喘著粗氣,「我、我怎麼會知道……」

    「我也不太瞭解。不過只要看到他們,我就會明白了。」柳如風彎腰,撿起一個滾落腳邊的皮球,順手拍了拍,「對了,這裡最近來了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她叫吉吉。聽說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他不經意般地問:「高翔,我聽說你也是單親家庭長大的……」

    「說這個幹什麼?」高翔突然粗暴了起來,顯得很不耐煩。

    「那你應該瞭解吧。」柳如風向天空拋球,「因為親人只有一個,就特別的依戀彼此。聽說這小姑娘是和他爸爸相依為命……」

    「你把我叫來,難道就是為了說這些無聊的事?」

    「怎麼會無聊呢。」在手指尖上轉著球,柳如風無聲而笑,「她的父親,據說在濃霧的夜裡,被一輛疾走的摩托車撞死在F公路……」

    高翔脖頸的青筋猛然跳動,喉結一陣翻滾。他握著拳頭,茫然無措,倒退一步,卻被樹樁一絆,向後摔去。

    「小心!」柳如風臉色一變,瞬間扔下球,一把拽住高翔的手。

    兩個人的視線在電光火石的剎那碰撞,閃爍著彼此的瞭然,旋又同時別開。或許是不敢對視,或許是不忍對視。

    兩個少年站穩腳跟,就那麼僵持著陷入了沉默。

    皮球在地上翻滾,彈跳,一、二、三、四,越跳越遠……

    「大哥哥,你的球。」

    穿著白衣的小女孩梳著兩根羊角辮,天真可愛地笑著,捧著皮球往這裡跑過來。

    「謝謝呢。」柳如風眉眼彎彎地笑著,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哥哥昨天也有來對不對?」小女孩很聰明地抿著紅潤的唇角。

    「對啊,哥哥以後也會來。」柳如風蹲下身,親暱地頂頂小女孩圓圓的額頭,「要是有人敢欺負吉吉,就告訴如風哥,哥哥幫你打他!」他捲起袖子,故意揚了揚不存在多少肌肉的手臂。

    在念出小女孩子名字的瞬息,他聽到身邊有人吸了口冷氣,不必回頭,也感覺得到兩道視線正灼灼地射過來。

    「爸爸會保護吉吉的,爸爸比哥哥厲害。」小女孩愛嬌地搖頭,表示並不需要這個無端出現的哥哥保護。

    「她、她就是吉吉?」高翔急急道。

    「咦?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女孩子眨著黑亮的杏眼,狐疑地皺著小鼻子看他。

    「吉吉……」高翔的臉上閃過歉疚與痛苦,他蹲下身,伸手想去碰她的頭,又停住,忽然抱住頭,無聲地哭了。

    「咦?」吉吉緊緊地依附著看起來帥帥的大哥哥,「他怎麼了?」她天真地問柳如風,「他哭了呢。他也想爸爸了嗎?」

    「吉吉,你知道爸爸去哪裡了嗎?」柳如風小心地問,一邊憐惜摸著她的頭。

    「老師說,爸爸去度假,回來時會給吉吉買很多的禮物。」女孩子仰起臉笑得甜甜的,很快又好奇地瞧著高翔,「這個哥哥哪裡不舒服嗎?要我去叫老師來嗎?老師很厲害哦,她什麼都知道。」

    撫順由葉子上滴落女孩子頭頂的水滴,柳如風冷冽地說:「他只是被風吹到了眼睛……」

    「那吉吉來幫你吹好不好?」女孩子蹲在高翔身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噓——不痛、不痛,只要吹一吹,就不會痛了。」

    高翔情緒失控,一把抱住小女孩,「嗚……抱歉……嗚……」他百感交集,涕淚縱橫。

    「大哥哥,男孩子還這麼愛哭。老師說愛哭是不好的哦。」小小的手繞著高翔的頭髮,小女孩忽然「啵」地一聲在他頭上親了一記。

    「老師說,這是咒語哦。」她笑得甜絲絲的,「吉吉想爸爸的時候,老師都會這樣子。吉吉就覺得不那麼難過了。大哥哥呢,你現在,還很痛嗎?」

    高翔摀住臉,哭得近乎抽噎,答不出話。

    柳如風慢慢地把吉吉牽出他的懷抱,一手抱著球一手拉著她往樹下走,「大家都在聽老師講故事,吉吉怎麼可以亂跑呢。要乖乖聽老師的話哦。」

    「嗯,可是人家想去門邊看看爸爸有沒有來接我嘛……」

    「不可以亂跑的。不然老師找不到吉吉,就會擔心哦……」

    聲音漸去,高翔終於控制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他寧肯被罵被痛打,也不能忍受這樣的折磨。

    是誰說過,一朵純白的花,遠比刀劍更鋒利。

    他無法承受這樣的自責……

    「你現在,是不是恢復記憶了?」柳如風悠然折轉,卻不看他。他板著臉瞪視天空,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很心軟。一旦觸及高翔的眼淚,他怕自己就無法再逼迫他吐露實情……

    「我、我真的很害怕。」那個曾經帥氣瀟灑的少年,哽咽地說出第一句,竟然是他真的很害怕……

    「你知道嗎?」他說,卻看著自己的雙手,「我每天、每天,都會這樣看我的手。為什麼我的手竟然會製造出他人的不幸與悲傷?我只是很喜歡騎摩托車,我從來都沒有撞到過人。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個好車手……」他哭著用手捶地,濕濕的泥地很快出現一個又一個手印。

    「那天下了濃霧,阿萊對我說不要去。但是我想試車。他改裝了他的車。我很想試……我以為不會有人。我保持高速上了F公路……我很後悔,可是後悔也沒用……」

    「可是你為什麼要跑呢?!」

    柳如風終於忍不住截斷他的話。他之所以大發雷霆是因為替高翔惋惜。

    「如果你不跑,也許事情就不會是今天這樣子!」他憤怒地說。他真的搞不懂,沒有一個人是成心撞到人,但是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要選擇不負責任地逃跑?

    「因為我很害怕。」少年說著,以呆滯的表情反覆說著,「以前,我也聽說過這樣的事。我從來都沒有想到它會發生在我身上。但是柳如風,你知道嗎?」他忽地一把扯住他,帶著泥土的掌印就這樣烙在柳如風的襯衫上,「那個時候,我的腦袋很亂。」他急切混亂地描述,「就好像世界都崩析分裂了。我的一切都完了。完全是本能帶著我離開,帶著我回到阿萊的家。我根本就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去的。我也記不住被撞的人的臉。一切就像噩夢一樣。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有五秒鐘,我甚至真的以為那是夢……可是……」

    他清澈的眼眸蓄滿淚水:「可是這終究還是現實。」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馬上去自首!」

    「只要逃了,再去自首,結果是一樣的……阿萊也一直勸我不要去。」高翔像個小孩般地縮著高大的身體,無神地劃著手指,「他檢查了車子,說損傷不厲害。脫落的零件,也都是組裝品……」

    「對!他厲害!他是高手!所以你就可以在這種默認的庇護下一直沉默著嗎?一直繼續笑,繼續玩你的賽車,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柳如風氣憤難平。他氣得不是為別的,是他自己到了現在,也一直還是想要站在高翔這邊替他辯護的心情。他大罵也並不是在指責高翔,他只是需要用這種方法,這種手段,來提醒自己,高翔是不可原諒的!

    所以他要來看吉吉,要看高翔製造出的悲劇的後果,他要把高翔和自己都逼到那唯一一條的路徑上去,因為只有那樣才是正義和正確的!

    但是天知道,柳如風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沒有高翔這麼好的承壓能力。只是這樣替他痛苦,他都覺得很難受了。他不能想像,高翔這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如果是他,一定無法忍受。

    「我有一個願望……」

    停止了哭泣,卷髮的少年睜著被淚水沖洗的格外清亮的眼睛,凝望向高遠的天空。

    「我想成為一個最快的車手……」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但是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啊!」高翔撕心裂肺地喊回去,「我會自首!我一定會自首!但是在這之前,我要證明!我需要證明!」

    「證明什麼啊?」

    「我要和籐秀榮賽車!我需要證明我比他更快。」

    「你為什麼就對此事執著到這種地步啊。」柳如風不理解地搖晃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勸說他:「我陪你去自首!讓這個噩夢結束吧。」

    「因為我知道他很強!他能實現我實現不了的夢。」高翔失聲痛哭,抱住柳如風,「所以我一定要在可以賽車的時候,證明我曾經比他更強。這樣想的話,或許,我也可以到達他到達的地方……你能瞭解嗎?柳如風。」

    「嗚。為什麼……」柳如風也哭了,眼淚奪眶而出,忽視他的意志。他反手摟住高翔,「為什麼是你……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逼你的。真的不想的……」

    「我知道的……抱歉。」

    「為什麼你要道歉,我好難受。我好難受。這種感覺太痛苦了。」柳如風滿臉淚水,哽咽著說:「我不要做這麼痛苦的事。我不要當警察。絕對。可以的話,我要你教我騎摩托車,陪我考執照。我們一起騎摩托車,一起考大學。什麼嘛……我為什麼一定要做這種事……」他哭著把頭抵在高翔的肩膀上,他可以理解阿萊的心情的。想要保護一個朋友,其實就是這麼簡單。

    因為雖然你是兇手,但是你,並不是一個壞人……

    「我一定幫你的。」他哭著,「我去找籐秀榮。我打死他也要逼他和你賽車。高翔,我一定幫你的。」不論結局怎樣,他欠高翔的,這感覺他一輩子也洗不去了。

    那天晚上,他問父親,親手送同事進監獄是什麼感覺……

    現在他知道了。

    這太殘酷了。

    殘酷到他無力承受。

    只是不這樣又能怎麼辦呢。

    做錯事一定要被懲罰。只是為什麼有的錯誤,一旦犯下,就再也無法被輕易寬恕呢。

    這世上,一定沒有誰是真正想要犯罪吧。

    只是很多時候,我們都太懦弱……

    害怕承擔後果,所以造成更加可怕的後果。

    要怎樣才能擁有不會折斷的翅膀?

    要怎樣才能真的展翅高翔?

    兩個少年就這樣抱頭痛哭,但是人生的答案,總在沉浮中曖昧不明。總是需要眼淚的洗禮,才能夠得到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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