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社區沒有騎樓,幾棟老舊屋簷下,這個地方勉強可避雨處。
尹灝天和熊曉荷被困在一處老舊屋簷下,這個地方勉強可避雨,可小小的空間裡站著兩個人著實窄了些,外頭的雨水不斷的攻城略地,連由屋簷下垂吊下來的不知名籐蔓都像會欺負人一直滴水。
尹灝天看著這場突來的滂沱大雨,有點無語問蒼天,「北極熊,不好意思,讓你甜甜圈沒吃著,還淋了一身濕。」他忘了還有公休日這種日子。真是,大忙人的他都沒公休日,那對老夫婦休個什麼勁?
熊曉荷沒說什麼,表情不像是生氣,她黑白分明的眼欣賞著眼前雨景,因為雨勢大,景物變得模糊,老舊的社區看不出老舊,反而多了分懷舊風情。「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欣賞雨景了。」
這雨勢看來是一時半刻小不了了,他無奈的笑,「下雨有什麼好看的?女人真奇怪,不應該說你真奇怪。」他交往過的女人不會喜歡看雨景,珠寶店的寶石或名牌精品會比雨景更吸引她們,下雨天她們大概會躲進百貨公司血拼,再要不然是在家睡大覺吧。看雨景?省點眼力吧。
也許只有這個年紀的女孩才會喜歡看雨景?也不對,現在的女性可是年紀輕輕就功利得很了,應該是只有北極熊這種書獃會喜歡。
哈!這書獃喜歡看雨景,不會又和她大哥有關吧?不喜歡從家在學校這段距離,喜歡吃甜甜圈……她的喜怒哀樂好像都和她家大哥有關,這丫頭真的太寂寞了。一思及此,尹灝天心中浮現了一股莫名又陌生的情緒。
如果……他能夠為她做些什麼,那麼她會快樂些嗎?
「下雨天大鄧伯花看起來有無氣多了。」
「這不是什麼野草嗎?」還有名字?
「它是開紫花,淺淺的,偏藍的淡紫色花。」她抬高視線看向屋簷,「我方才跑過來時上頭開了一朵。」
「是嗎?」
尹灝天忽然走出屋簷,熊曉荷一怔,來不及阻止他,「喂,你……」
佇立在雨中,往屋簷上瞧,果然看到一朵紫色花朵開在伸手勉強可構著的地方,他抬高手一探,然後又回到屋簷下。「喏,送你。」
他的頭髮濕了,連昂貴的西服也吸飽了雨水,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八成是狼狽到不行,可尹灝天卻多了份不羈的狂野性感和令人無法漠視的王者之風。熊曉荷盯著他看,心跳得好快好快……她想,她完了。
她以為對尹灝天從討厭到可以不這麼討厭他,再由不這麼討厭他到喜歡,那應該已經是極限了,哪知……原來人的心是不可能預測的。
感情的事好像只要越過了喜歡的界限,一切就失控了,不知道以後會有多麼喜歡這個人,因為有太多喜歡的累積,也許哪天,喜歡不再只是喜歡,而是在不知不覺中變成愛。
她猶豫了一下,才由他手中接過。「……你小心被當成小偷。」
尹灝天大笑,「方纔我一直在想下雨天的好處,勉強讓我想到一個。」他有些惡質的笑笑。「下雨天霧濛濛的,這種天氣行竊比較不會被認出來。」
熊曉荷失笑,一抬眼正好對上他的視線,他也正看著她。她不習慣這樣的對視,連忙又低下頭看著花以掩飾害羞。
頓時,她白皙的臉上浮現兩抹紅,那抹艷色莫名的撩撥著尹灝天的心,他忽然好想……好想吻她!這個想法冷不防像針一樣紮在他身上,讓他嚇了一跳的回神過來。
老天!他在想什麼?吻?這個字眼會出現在他對北極熊的感覺裡?這種陌生,且全然沒預期的感覺突然出現,他尺度的程度不亞於走在路上時有人衝過來不由分說的摑了他一巴掌。
沒搞錯吧?
她這種涼冰冰的冷盤,不是他的菜,可……可是,為什麼他現在會像中了暑的傢伙,只想向「冷」靠攏?
且不說冷盤不是他的菜,北極熊還是個未成年少女,她還是大熊拜託他照顧的,是要替她擋一些蒼蠅蚊子,而不是自己成為蒼蠅蚊子。
他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
雨繼續下著,他紛亂的思緒不亞於外頭的雨絲,他不敢再把視線停留在熊曉荷臉上,盯著雨景看得目不轉晴,「以後……你看雨景的時候,應該會多了一個雨天利於行竊,的奇怪聯想吧?」
「果然很奇怪。」除了這樣的記憶外,她會更記得在這樣的雨天裡,自己更加的喜歡上一個原本討厭的男生。
「那朵花你會怎麼處理?」他找著話題。
「夾在書本裡當押花,就當個紀念吧。」
「紀念什麼?」
「雨天利於行竊。」
尹灝天笑了出來,暫且放下了紊亂的心事。
「北極熊,你真是越來越有幽默感了。」
「是耍冷吧?」
「北極熊說的笑話要是沒有帶點寒氣就沒有個人特色了。」
終於雨勢漸小,他又說:「你在這裡等,我去把車開過來。」雨勢變小,不代表不會沾濕衣服,北極熊瘦瘦弱弱的看起來就不太健康的樣子,若感冒了可不好。
「那一起去吧。」
「還下著雨!告訴你,現在的雨可是酸雨,會禿頭的。」
「我頭髮多,比你有本錢淋。」淋一些雨不會怎麼樣的,她沒有那麼嬌貴。
「開什麼玩笑,我禿了還可以把妹,你禿了就沒人要了。」
「那就沒有蒼蠅蚊子了,不正合你意?」
他忍不住失笑,心道:這丫頭越來越能抬槓了,他想了想,遂脫下外套蓋在她頭上,往她頭上一拍,「你要真禿了,你家大熊會剃光我頂上三千煩惱絲陪著你光可監人。走吧,數到三一起跑。
「等一下。」熊曉荷把搭在頭上的外套抬高,把他也納了進來。
靠得那麼近,他都可以聞到她的髮香了,方才拋到一旁的紊亂又排山倒海而來。
他今天是怎麼了?很不尋常,以往再怎麼妖嬈動人的美人投懷送抱,下半身的蠢蠢欲動是絕對有,咳,他畢竟是個再正常不過,身心健全的成熟男人,可是現在,他確定春運的是他的上半身。
這樣的心跳失速,活似十六,七歲情竇初開的小伙子年歲心儀的女孩一樣。十六,七歲?!那可是快十年前的事了,還情竇初開哩!然而現在這種情況……他該把它視為心律不整的急診就醫嗎?
一陣陣若有似無的淡雅香氣嗅得他心煩意亂,這小妮子對他的影響力好像越來越超乎他所想像,心緒被一個女人牽著走——
閉上了眼,被背叛的往事一幕幕掠過腦海。
他無法定義他對熊曉荷是什麼樣的感覺,但可以確定的是,她對他來說是個危險人物。他想,也許他該保持距離了,畢竟大熊只是要他照顧他家妹子,沒有要他把私人生活,習慣都賠進去。
他這時才倏然一驚,發覺到這段時間他自己太不對勁,他做的……好像太多了。
「喂,想什麼?可以跑了嗎?」幹啥撐高西裝外套後兩人就定在原處?
「北極熊……」
「嗯?」他的聲音怎麼怪怪的?以往他叫她北極熊時總是帶了些嘲弄,惡作劇和一些些寵溺,可現在為什麼那聲北極熊喚得好似在歎息?
像下定決心似的,尹灝天強迫自己對處她的眼。「從明天開始,我會變得很忙,沒辦法送你上下學了。」
熊曉荷的表情像是突然被人甩了一巴掌,她有些落寞的說:「……好。」
她安慰自己,尹灝天本來就是大忙人,不過是上學,她自己可以做的事,只是……只是……她說不出心裡的失落和失望,覺得像是有人掰開她的手,強握的幸福又一點一滴的被要回去。
「以後真的會很忙,沒什麼時間陪你了。」他視線又移開了,怕將她眼中的失望看得太清楚。
為什麼說這樣的話,他的心會有些揪疼?彷彿說了什麼違心之論。雨勢又變大了,他的眼直視著因為滂沱大雨又變得朦朧的街景,心裡也跟週遭一樣,變得濕答答。
「好……」
「……好吃的海棉蛋糕一定要夠軟,口感夠綿密。首先我們要準備的材料有雞蛋六顆,奶油……」
電視機前,熊曉荷用鯊魚夾綰起了直髮,全神貫注的又重複看了一次教學DVD。也許因為過於專注,壓根沒有注意到自己臉上抹上不少麵粉,鼻頭沾了些,臉上也有,連眉毛也白了一邊。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老是烤不好,看來烤箱裡那個下場也不會太好。」她似乎有所領悟的喃喃自語。確定做蛋糕的每一個步驟,細節都記熟了,這才又打算回廚房繼續努力。
突然,客廳的電話鈴響了起來,她轉身接起來,「喂,請問找誰?」
「曉荷嗎?我是亮筠。」
「亮筠?有事嗎?」對著自己最好的朋友,她口氣也不見得熱絡到哪裡去。
「問你晚一點要不要去書局?我想去找一些參考書,順便逛逛街。」
「我在忙。」買參考書可能有興趣,逛街?她寧可待在家裡聽音樂。
「拜託,小姐,你已經是全校第一名了,才考完試沒多久,可以放鬆幾天吧?」她以為她又忙著用功了。
兩人是國小,國中,高中的同學,她雖然成績也好,可和熊曉荷的優秀是不能比的,也因為這樣,反面沒有競爭心理,瑜亮情節,反正IQ不同,她就算二十四小時不睡苦讀也贏不了人家,看很開了啦。
「我沒在看書。」
「那你還能忙什麼?」感覺上好像聽到愛迪生醒著時不做實驗似的。
「烤蛋糕。」
「欽?你昨天不也在烤蛋糕?」她打算放棄當醫生,想成為蛋糕大師嗎?
拜託,那種事她很沒天份好嗎?國中的家政課兩人一組,老師教了一道蛋糕沙拉,她到現在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別人的蛋糕沙拉只是看起來不太好看,她們這一組的是連吃起來都很……想吐!關鍵在於熊曉荷把沙拉醬搗錯弄成沙拉油,人家拌了一瓶沙拉資本,她們拌一罐了一罐沙拉油,嗯~從那天起,她終於知道天才也有不可靠的一面。
「昨天的失敗了。」那兩團看了令人很有挫折感的失敗品此時已在某廚餘桶裡,也許在哪隻豬的肚子裡了。唉一想到自己努力了半天的成品不是人吃掉,她就異常沮喪。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真被人吃掉,沮喪的就是那個人了,那黑嚕嚕的一坨,別說是別人,連她自己都沒勇氣試。
「沒天份的事幹啥勉強?你不是有個開名車,一身名牌西服的帥哥當假男友?叫他帶你去吃最高級的蛋糕不就得了?」尹灝天的事熊曉荷說過,真正見到他時她可是羨慕個半死,雖然熊曉荷老是在人家的年紀上作文章,說人家是叔字輩的,可就她看來,尹灝天完全符合了女孩們心目中白馬王子的形象說。
要是她有個這樣的假男友,她一定要弄假成真。
「勤能補拙,更何況能考出好吃的蛋糕,最大的受惠者還自己。」真是,好友也不過提到尹灝天的名字而已,瞧她臉又灼灼的了。
不過比起她烤蛋糕的原因,黃亮筠對於後面問題的答案還比較有興趣。「對了,這幾天好像沒看到你的假男友送你上下學?」
「……他很忙。」有三天沒見到尹灝天了,待在公車裡上下學的時間像是變得好長。
「我想也是,感覺上他像是那種事業做很魘人。」看來人家大眾是真的對他們這種女高中生沒興趣。
小女生思緒跳得快,馬上又換了個話題,「喂,上一次你說我家對面那棟豪宅的攀籐植物叫什麼伯來著?」最近逢花季,藍紫色的花開得好美,她媽想去花市買一顆來來不知道那叫什麼。
「大鄧伯花。」
「大……大鄧伯?對啦!」之前就覺得那名字奇怪又拗口,美美的花幹啥叫什麼伯的,真是,幹麼不叫阿桐伯花。
提到大鄧伯花,熊曉荷很難不回想到那天和尹灝天一起躲雨的事,那一天,好像最快樂的事和最失落的事都發生了。沒有深思,她直接脫口而出的問道:「一個男人摘花送異性,是什麼意思?」
「喜歡她嘍。」黃亮筠理所當然的回答。
「……是嗎?」熊曉荷心跳得好快,她記得,尹灝天摘花送她時的溫柔眼神,可是為什麼在那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會疾速降溫。
「十個女人九個喜歡花,這不難懂吧?要不然你以為以花傳情這句話怎麼來的?」想了一下,她反問:「幹啥問這個?說!是不是哪個男生送花給你?」熊曉荷是個美人胚子,國小,國中都有不少男生暗戀,之前還有人追到學校門口來了,後來被她大哥看到,還上演了想把我妹子先過未來舅爺這關的戲碼,嚇得那幾個男生逃得比搭噴射機還快。
「花……花我自己買就好了,幹啥要人家送我。」熊曉荷臉紅了,即使不是真的面對好友,她還是心虛的垂低眼瞼。
如果黃亮筠現在就站在她眼前,她一定會發覺她在說謊。
「別人送的和自己買的是不一樣的。」
一陣焦味傳來,熊曉荷怔了一下。「亮筠,你有沒有聞到燒焦味?」
黃亮筠抽了抽鼻子,「沒有啊。」愣了一下,她笑了出來,「小姐,我們是在不同地方講電話,你當我們同住一屋簷下啊?」
熊曉荷這才回過神,「啊~我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