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問未文是否會說話,但這個問題好像是個廢話,剛才自己都親耳聽到他的聲音,怎麼可能他不會說話。
他該問的應該是另外的事情。
「未文,你會用筷子或湯匙嗎?」任予曄語氣輕柔地問,生怕未文會被自己給嚇到。
未文搖了搖頭。
好吧!這也是句廢話,未文不會用筷子和湯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不過任予曄問這個問題另有目的,他主要是想知道,未文究競懂不懂得他的說話內容。
「你肚子餓了嗎?」為了保險起見,他忍不住地問一個問題。
未文可憐的扁起嘴,點點頭。
「肚、肚……餓……」
看他像是快要哭出來,任子曄頓時忘記他問問題的目的,立刻跳起來。
「好、好,你等一下,我去盛粥,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將一碗滿滿的粥放在未文面前,任予曄不忘叮嚀。
「小心吃,這個很燙,要先吹一吹喔。」說完,還先舀了一湯匙,放在自己嘴邊吹過,再送入未文的口中,確認他懂了後才把湯匙交給未文。
未文一邊用眼角注視著任予曄,一邊用握網球拍的方式握著湯匙,挖了一塊粥,用力的吹了幾下,然後把粥吃下肚。
任子曄很想糾正他的握法,不過見未文那麼餓,他決定先等未文吃飽後,再教他如何正確的使用餐具,於是笑著鼓勵他繼續吃。
見到任予曄點頭,未文更開心的繼續挖,吹、吃。
任予曄也盛了一碗粥,自己吃粥的同時還找空檔把菜放入未文的碗中。
他本來還以為未文是個重度智能障礙,現在看來或許未文的智能沒有他之前想像的低,至少未文能理解他的話意。
不過為什麼未文突然肯對自己說話了?
而且原先極度排斥他的未文,卻在一夜之間如此依賴著自己,任予曄仔細一想,這實在不合常理。
突然他想到嚴家芸昨天所說的話。
你雖然在笑,但並不是發自內心的笑……就算表面上態度柔和,心裡還是覺得未文是個麻煩,未文一定是有所感觸,所以不敢接近你,他可是很敏感的。
只要你是真心為未文好,未文對你的態度一定也會不同。
那時任予曄還苦笑的想著她說得好像未文能看透他心中想法似的。
而昨天,自己為了被綁在床腳的未文感到心痛、內疚,只想著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保護他,才能補償他的罪過。
會不會也就是在那時,未文對他的態度才改變了。
難道未文真的能知道他內心的想法?
任予曄愣了幾秒,甩甩頭,嘲笑自己地喃喃自語著。
「任予曄,你在胡思亂想什麼,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未文吃完了粥,將碗和湯匙放在桌上,然後靠在任予曄的身上。
「予予……暖暖的,跟之前不一樣……冷冷的……現在……暖暖的……」
聞言,任予曄不由得愣了愣。
未文這是在說他嗎?確實之前他覺得未文很麻煩,所以未文才覺得自己很冷,不敢靠近他;現在他想愛護未文,所以未文覺得他很溫暖,才會想親近他嗎?
他真的把自己的好惡表現得如此明顯?
任予曄抱著未文,愧疚的說:「未文,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放著你不管,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未文不知道是不是完全理解他的話,只是盯著任予曄厚實的大手,用自己的小手覆蓋住他的手心,像是在感受他的溫度。
好溫暖。
未文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從那個叫任予曄的人身上,傳來了十分溫暖的感覺,就有點像……他去外面時,照在身上那種大家說是「陽光」的明亮光芒。
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溫暖了。
從小時候開始,他就能自每個不同的人身上感受到不同的「溫度」。
以前那些叫媽媽、爸爸,還有叫舅舅、舅媽的人,每次觸碰他時,幾乎都從他們身上傳來讓他很不舒服的感覺。
而每次一有這種感覺時,他們就會打他、罵他,不是把他關在黑暗的屋子裡,就是不給他飯吃。
所以他討厭那種感覺,因為他知道只要他們抓著他,而他們身上又傳來那種感覺時,他就會被打。
被打會很痛,他不喜歡。
挨餓也很難受,這些他都不喜歡,所以他只能尖叫著逃跑。
他也很討厭「看見」一些奇怪的東西。
有一次爸爸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追著他打,當爸爸用腳大力踢他時,未文的腦海中卻浮現爸爸從樓梯跌下去的畫面。
然後晚上爸爸要上廁所,因為半夢半醒,走樓梯時不小心跌了下去,隔天爸爸的腳就上了石膏。
鄰居家比他小一歲的阿浩很喜歡捉弄他,有一次他故意推他時,他也「看見」阿浩在踢一隻瘦小的狗,那隻狗後來狠狠咬了他一口。
兩天後,他聽到阿浩被狗咬傷了腿,縫了十針的消息。
有時舅媽或舅舅打他,他也會「看見」一些事,沒多久,那些事都會一一發生。
那些畫面會出現在自己的腦中,未文的小小腦袋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幾次後他便明白自己所「看見」的畫面都是以後會發生的事。
他不喜歡,因為那些畫面都來得太突然,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所以他只是瑟縮著身子,什麼都不敢做。
那個陳媽媽,他雖然沒有「看見」過她會發生什麼事,可是她的身上也有那種讓他害怕的感覺,雖然淡了一點,還是有,所以他也不喜歡陳媽媽。
她不常打他,卻不給他東西吃,還會綁他。
而一開始見到任予曄時,雖然從他身上沒有傳來那種令他害怕的感覺,卻讓他感覺到很冰冷,就像他碰到冰塊一樣。
他不喜歡冰冷,雖然他不是很討厭冰塊,但他不喜歡冰冷的感覺,自然不想要接近任予曄。
只有碰到嚴家芸時,從她身上傳來一種暖暖的感覺,所以他不討厭她。
但是嚴家芸並不常出現,在他身邊的大多是任於曄和陳媽媽。
本來他還是很害怕任予曄的。
可是昨天晚上任予曄突然打開他的房門,那時他還被陳媽媽綁了起來,而任予曄的眼睛瞪得很大,下一秒錶情卻變得很可怕,就像是人家說生氣時會出現的表情。
當他跑過來碰他時,雖然他從任予曄身上沒有感覺到冰冷,卻出現了那種讓他畏懼的感覺,所以他很害怕,想要尖叫逃跑,可是卻因為綁著跑不掉。
本來他以為自己要被打了,沒想到任予曄看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很難過,並且小聲的安撫他。
未文,別怕,叔叔是要幫你解開,你不要怕……
那時從任予曄手上傳過來的,是一種非常舒服的溫暖感覺,那種溫暖就像要包圍住他整個人一樣。
雖然還是有一點點令他畏懼的感覺,可是溫暖遠遠蓋過了它,讓他知道那種感覺不是針對他。
他很喜歡那種溫暖的感覺,非常喜歡。
就跟現在他手心傳過來的感覺一樣。
他有一種感覺,任予曄不會傷害他,而且他會一直給他溫暖,那溫暖會持續很久很久。
他看著那雙輕而易舉就包住他小手的大手掌,然後偏著頭對任予曄露出笑容。
任予曄也對他笑,那笑容就像陽光一樣。
***
「天啊!你是讓未文吃了什麼藥,還是你下了什麼法術?怎麼未文的改變這麼大?」
嚴家芸一進門,就瞪大雙眼,盯著抓住任予曄手腕的未文大叫。
這也難怪,前幾天還對任予曄避之唯恐不及,除了她以外誰都不肯親近的未文,現在居然緊緊的跟在任予曄身邊,像是怕丟了媽的孩子一樣,滿臉的依賴,這叫嚴家芸怎麼不吃驚呢?
而且,未文居然對任予曄展露了一個大大的可愛微笑。
她照顧未文這麼久,還從沒見未文笑過,何況是這麼開心的微笑。
「天啊!你究竟做了什麼……」她喃喃的說著。
「你不是叫我要改變自己的心態,真心的對待未文嗎?我遵照你的指示下去做,未文感覺到我的真心,所以被我感動啦。」
任予曄沒有招呼客人,逕自拉著未文,一起走到沙發上坐下。
嚴家芸看到任予曄小心翼翼帶著未文坐上沙發的樣子,嚇了一大跳;看來變的人不只是未文,連任予曄也變了!
昨天她跟任子曄談著未文的事,任予曄還是一臉不苟同的樣子,依然沒太大的意願對未文付出多一點關心。
沒想到只隔了一天,他居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不但認真的照顧著未文,而且每一個動作都非常溫柔。
「予曄,你被外星人附身了嗎?還是我眼睛出問題了?你不是根本不想管未文的死活嗎?」嚴家芸不敢置信的大叫。
她的大叫引來未文好奇的目光,也惹來任予曄的白眼。
「你把我當成冷血無情的人嗎?」
嚴家芸搖搖頭。「當然沒有,你只是有點冷淡而已。」
瞧見任予曄沉下臉,她才發出一陣嬌笑。「開玩笑的,你肯認真照顧未文當然好,是什麼讓你突然開了竅?」
「我知道我之前的處理方式錯了。」任予曄歎一口氣。「我不該請人來照顧未文後就對他不聞不問,以後我會盡可能抽空陪未文。」
「嗯,這樣最好。」嚴家芸點點頭。「不過下禮拜的旅行呢?你要帶著未文去嗎?還是跟陳媽媽說好了請她過來照顧呢?」
「陳媽媽不做了,所以我可能不去旅行。」
「咦?為什麼?」嚴家芸皺起了眉。「好端端的怎麼不做了?不會是因為你讓她加一次班她就不高興了吧?」
「她根本就不適任這個工作。」任予曄的聲音是從牙縫中進出來的,可見他是多麼生氣。
未文抓著任予曄的手僵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
嚴家芸微皺起眉,原本還不明白一向誇讚陳媽媽的任予曄為什麼突然這麼說,可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很快就想到可能的原因。
「難道……她根本沒照顧好未文?」
「何止沒照顧好!」任予曄一想到昨天的情景,內心的怒火燒得更旺。
「她把我準備給未文吃的餐點全部吃到她自己的肚子裡,只煮一些粥給未文吃,平時把未文綁在房間內,自己悠哉的去玩樂!」任予曄恨恨的說。
平時溫文的他很難得發這麼大的脾氣,完全沒注意到,他越生氣未文越是畏懼的縮起身子,還放開了抓著他的手。
「昨天我回來時,就看到她把未文關在房內,叫了好幾個朋友來,用我煮的餐點在這裡聚會,如果不是我突然回來,還不知道會被她騙多久……」
「天啊!」嚴家芸呆了呆,然後上前去抱著未文,顯示出她的不捨。「可憐的未文,難怪他一直都胖不起來,沒想到陳媽媽一臉開朗和藹,居然會做出這種事,真是太過分了!」
未文被嚴家芸抱在懷中,卻怯怯的望了任予曄一眼。「予予……冷冷的……文文……不要……怕、怕……」
任予曄愣了愣,花了幾秒想了想,才知道未文是在說他的生氣讓未文覺得他冷冷的,所以他不要,會怕怕。
任予曄把未文攬回他的身邊,邊撫著他的背邊說:「未文,不要怕,叔叔不是在生你的氣。」
未文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溫順的貼近他身邊。
嚴家芸的眼睛瞪得比剛才還要大,已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幹嘛?快點合上嘴巴,不然你的下巴要掉下來了。」任予曄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沒必要因為他的溫柔而這麼訝異吧?弄得好像之前他是個冷血無情、殘酷不仁的霸道男人一樣。
「未文……他會說話!」嚴家芸吃驚地說。
「喔,好像是這樣。」
「什麼好像是這樣!你是他叔叔耶,照顧了他這麼久,你居然沒告訴我他會說話!」
「拜託,我也是今天早上才聽到他說了第一句話,以前他不是不理人、就是尖叫,你經常來看他,有聽到他發出像『說話』的聲音嗎?」
「呃?」嚴家芸想了想。「沒有……」
「看來未文並不常說話,所以他說話有點慢,詞彙也很簡單。」
「這一些都不是問題,未文他已經不怕我了,而且跟我親得很,我可以照顧好他。」任予曄輕輕的捏了捏未文小而挺的鼻子。
未文微皺起眉,但沒有掙扎,只是盯著捏著他鼻子上的修長手指頭,渾然不知他明亮的雙眼變成了鬥雞眼,看得任予曄大笑。
嚴家芸呆了一下,才笑出聲地說:「你這樣子好像寵溺孩子的傻父親。」
看他們叔侄現在這樣親暱的舉動,真難以想像任予曄之前還不太願意照顧未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