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感受到他的不對勁,回頭問:「主子,您怎麼了?是不是那惡……我是說少福晉又狂扁你啦?」上下打量他幾眼,搖搖頭道:「不像啊。看您好好的,沒受到很嚴重的虐待嘛!」
「我受的是精神虐待懂不懂?」宣赫斜躺在坐椅上,不耐地翻著白眼,「她根本不喜歡我!非但不喜歡還討厭得很,居然想給我納妾把我往別的女人懷裡推!你說她這樣我還能精神得起來嗎?」
小馬眼珠一轉,忽地計上心來,忙「吁」的一聲停下馬車,探進車簾內,鬼鬼祟祟地道:「主子,附耳過來,小的有妙計獻上,擔保讓您贏得美人歸。」
宣赫一聽,立馬來了精神,一躍而起湊過去,「什麼妙計?」
嘿嘿,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呀呀,有理有理,妙計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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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北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有太多的事讓她心煩。
白天管家憂心忡忡地告訴她:「自貝勒府從王府分開用度後就一直入不敷出。府中開銷巨大,貝勒爺又沒有其他收入,每月只從朝廷領固定的俸銀,根本就不夠用。再過兩月只怕連下人們的月俸都拿不出來了!」
她說:「那就辭退一些下人。一個人的俸銀供這麼多人開銷,怪不得入不敷出了!」
「可是,」管家說,「府裡的下人都是貝勒爺從各處收留的無家可歸的孤兒孤女,貝勒府就是他們的家呀。倘若辭退的話,他們又能去哪裡呢?」
「哦?這樣?」乍聽這消息,她心中的震驚幾乎無法形容。收留孤兒孤女?他竟會做這樣的事?
「那就先拿我的嫁妝用著吧!」她說。但她的嫁妝畢竟有限,又能用得幾時?於是她便對管家說:「只出不進,縱有金山銀山也會坐吃山空。你去集上調查一下,做什麼生意比較賺錢,還有召集下人們問問,各自都有些什麼擅長的技能。我們要做到人盡所能物盡所用才能讓府裡昌盛起來。」
管家那時領命便去辦了,但到此時卻仍未見他回來覆命。
門外忽然響起輕柔的呼喚:「老婆,老婆?」是宣赫。
她站起身拉開門道:「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又想搞什麼花樣?」
「老婆,來嘛,我給你看一個驚喜!」他一把拖住她就往後花園跑,遠遠地大喊一聲:「來啦!」
漆黑的花園剎那間便升起幾十個大紅燈籠,照得一片輝煌。
一片絲竹之樂湊響,在兩路人馬夾道歡迎之中,她緩緩走進花園的拱門。果然是個大大的驚喜。
後花園竟駐進了一個戲班子,浩浩蕩蕩足有三四十個人,各自穿著華美的戲服在身邊穿來繞去。
一個面容嬌美的小旦舞到她面前,覷了一眼,笑道:「呀,姐姐好一個俏模樣!」
接著又轉來一個小廝,朝她道個萬福便問:「敢問小姐可見過我家公子?」不待她答便唱:「公子他,宋玉般容,潘安般貌,性情溫和禮周到,風流正年少。」忽地抬手一指道:「這不,公子來了!」
一名玉冠錦服的公子含笑朝她踱來,卻不正是宣赫?他不知何時已換上戲服,遠遠一瞧見北斗,立即作驚艷狀,「哎呀呀,前面那是誰家的小姐,似這般嬌滴滴容顏懾人魄,凡世間哪得如此絕艷,莫不是天上神仙墜下凡?」念罷還開唱:「只令人眼花繚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在半天……」扮的卻是《西廂記》中的風流張珙。
北斗忽地怒喝一聲:「住嘴!」剎時園中鴉雀無聲,人人都呆若木雞,愕然望著她,「你這敗家子,你知不知道家中早已入不敷出了?偏偏你還揮霍無度,居然給我請這麼大一個戲班子!你知不知道這要浪費掉多少銀子?趕快叫他們回去!這麼大的驚喜我可無福消受!」
宣赫垂著頭不言不語。她瞪他一眼,火大地轉身準備離去。突然那扮紅娘的小旦怯生生地喊:「少福晉,我們不是戲班子。」
她一怔,回頭。
「我們都是府裡的下人啊!我是在花廳裡掃地的鵑兒。」
那小廝上前一步道:「我是廚房裡挑水的小豆子。」
坐一旁拉胡琴的樂師站起來道:「我是門房的老陳啊。少福晉天天進出,難道認不出我嗎?」
另一個吹笛的年輕人酸溜溜地接道,「那是當然的。少福晉可是高高在上的貴人,怎會花心思記住我這個在馬房裡侍候牲口的下人?」
北斗感到有些尷尬,環視一圈,果然都曾見過一兩面,只是大多還叫不上名字。忽然目光落在一張熟悉的老臉上,驚道:「管家,怎麼你也在?」
管家披著件和尚的袈裟,鼻頭上還點著一塊白,走上前笑道:「少福晉莫怪。今晚大家都是心甘情願地義務來幫忙,不用給工錢的。」
「是啊,不給工錢的!」旁人都點頭附合。
北斗點點頭,忽問:「我白天要你辦的事都辦妥了沒有?」
「稟少福晉,京城現在最繁榮的是布市和馬市,另外三年一度的大考將至,客棧也空前地熱鬧起來。」
「很好!那麼人員呢?」
「小的這就叫他們自己一一向少福晉稟告。」
於是四五十名下人魚貫上前向北斗報告自己的特長。有會織布的,有做過裁縫的,有做過木匠的,廚房裡的大師傅更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薦要到客棧掌勺,保證財源不斷。
北斗笑道:「一定少不了你!」然後側頭問那默不作聲的吹笛人:「你叫什麼名字?會做什麼?」
那人垂頭道:「小的名叫牛大海,少福晉可以叫我小牛。小的除了會相馬外其他的什麼也不會。」
「原來是牛伯樂,」北斗朝他一抱拳道,「失敬失敬!」倒把小牛鬧了個大紅臉,低著頭不知該說什麼好,心裡卻對這位子素高高在上的少福晉大大改觀。
「娘子你好棒喔!」宣赫蹦跳著上前,一臉諂媚。
「你又會做什麼?」
「我會唱曲兒啊!」宣赫得意洋洋,「到客棧裡搭一個台架一面鼓,我站那亮嗓子,保證艷驚四座!」
北斗沉下臉,眼角餘光掃到幾名下人正掩嘴偷笑,不由得更是惱怒。但眾目睽睽之下又不便發作,於是淡然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就會有許多事要做!」
一眾下人便都提了燈籠陸續離去。
花園裡,只剩下一盞燈照著兩個人,相對而立。
北斗瞟了宣赫一眼,面無表情地道:「唱曲兒嗎?好啊,唱吧,今晚便讓你唱個夠!」說著轉身走出花園。
宣赫亦步亦趨,賠笑道:「老婆,我唱得很好的,保證讓你百聽不厭!」
「會唱多少?」
「多得很呢!唱到天亮都不會有一句重複!」
北斗走進廂房,把緊跟在後的宣赫推出去,「你就在這院中唱吧,不到天亮就不要停!」然後「咚」一聲關了門。
宣赫哀怨地站在院中,「老婆,我要開始唱嘍,你聽好了!」唱之前他還不忘捏個蘭花指,旋幾圈小碎步,又甩甩水袖回眸朝那緊閉的門拋去幽幽怨怨的一瞥,這才張嘴唱道:「春淺,紅怨。掩雙環,微雨花間……」倒還真是艷驚四座!
北斗在他的歌聲中歎著氣躺上床,心中五味雜陳。嫁給他究竟是對是錯是福還是禍?若他一輩子都這樣下去可怎生得了?
門外宣赫的聲調一轉,竟變得蒼老嘶啞,唱起老生來了。那麼嘶啞的聲音。她眼前忽地浮現出夜神的面龐。仍是只有一雙眼,冷漠深遂的,在夜色中墨如點漆又燦若星辰。他究竟長得什麼樣?是英俊還是醜怪?或是平凡普通得過目即忘?
但無論他是什麼樣都沒關係,即便醜如無常,那又如何?難道她還會因此而嫌惡他嗎?
她微微一笑,心中緩緩被溫柔的情緒漲滿。
忽地笑容斂去,她輕歎一口氣,皺起眉。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聲音嘶啞、知道他武功高強外便一無所知,甚至不知何時才能與他再見。她還有機會與他相見,有機會與他一起翱翔天際嗎?
此時宣赫又已換了小生的腔調唱:「餓眼望將穿,讒口涎空咽,空著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
他的嗓音還真是變幻多端,生旦淨末丑各有特色,他竟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看來是曾下過一番苦功。卻為何不拿這些精力來做些男人們該做的事,像是讀書習武什麼的,卻偏要來學這些不入流的東西。
唉!她再度歎氣,閉上眼。恍惚間便沉沉地墜入夢鄉。夢中各種影像交替,一會兒畫眉一會兒宣赫,然後是夜神那張大半空白的臉,晃動著晃動著,最後竟與宣赫那邪邪的笑臉重疊在一起。她大吃一驚,猛地坐起身瞪大眼望著無盡的黑暗。原是噩夢一場。她長長地吁一口氣。
窗外宣赫正唱著《牡丹亭》:「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嗓音已有些瘖啞,語調哀婉,加上淅浙瀝瀝的雨聲,更是淒涼萬分。
北斗迷迷糊糊地又倒下,閉上眼漫不經心地聽著外面的歌聲和雨聲。
雨聲?忽地驚醒,一躍而起奔去拉開門。風捲著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雖是夏夜,卻也沁涼入心。
瓢潑大雨已不知下了多久,宣赫早已全身濕透,仍兀自翻著水袖唱:「良辰美景奈何天……」
「停!不要唱啦!」北斗大喊,「你沒看到下雨了嗎?還唱什麼?」
他道:「娘子,現在才四更呢!我答應你唱到天明,怎可食言?」含怨帶慎地覷她一眼,又唱:「恨天,天不與人行方便,好著我難消遣,端的是怎留連?娘子呵,只被你引了人意馬心猿!」
「夠了,別唱了,快回去睡覺!」
他道:「我又怎能睡得著?娘子,你哪裡知道,小生一日十二時,無一刻放下娘子呵!」又唱:「早知道無明無夜因他害,想當初不如不遇她傾城色!」
「那就不遇吧!」她說,「咚」一聲關上門,氣悶地又回身去床上躺下。衣上被雨濕了一片,貼在肌膚上寒氣侵人。
但他就這樣在風裡雨裡凍著嗎?雖不是什麼文弱書生,但饒是身子骨再強,卻也經不起這一夜的折騰啊!
她歎著氣起床,拿了一把傘出門。
他正滿臉夢幻之色,閉著眼唱:「我將這鈕扣兒松,把縷帶兒解,軟玉溫香抱滿懷……」
她聽他越唱越過分,大喝:「住口!」
他睜開水濛濛的眼,透過傾流而下的雨幕,看到她撐著一把花傘,風雨之中如仙子般凌波而來。
「我莫非是在做夢?」他抹了一把臉,抹去遮住眼簾的水珠。是她,是他心心唸唸的娘子!「老婆,你是來接我的嗎?接我共赴雲雨巫山?」
北斗怒道:「你就不能正經一刻嗎?」
「我已經很正經啦,老婆!」他低頭鑽至她傘下,笑道,「你特地為我送傘來,是不是看我淋雨心疼了?心疼不要緊,讓我抱一抱就不疼了!」說著張開臂就朝她撲來。
「誰心疼你了?」她皺眉往後退開,誰知他依舊朝她倒來,額頭擦過她的臉龐。霍,好燙!她一驚,趕緊伸手接住他軟倒的身子,「喂,你發燒了!」傘自她手中落下,被風吹得蕩了兩圈,墜到地上。
他靠在她的胸懷,臉上浮起夢幻般的笑,輕歎:「好軟,好香!」緩緩閉上眼。
雨恰在此時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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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你可真是個不疼人的媳婦!」福晉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一見北斗就不住地指責,「王爺讓你調教他,可沒叫你把他整得不成人形啊!你可知他從小到大雖小病不斷,卻也從未病得這麼厲害。你自己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北斗恭敬地跪下,「任憑額娘處罰。」
「都怪王爺老糊塗,竟把宣赫交到你手上,以為你就能讓他出息起來!哼,誰知你竟如此凶狠!」福晉越說越氣,「照這樣下去,只怕到時連命都給你整掉了,還拿什麼來出息?」
「是,額娘教訓得是!」北斗垂著頭道,「媳婦下回一定小心行事!」
這時,給宣赫診治的大夫賽華陀從內室裡出來,滿面憂色。
福晉忙問:「我兒怎麼樣了?」
賽華陀道:「稟福晉,貝勒爺的身子骨倒無大礙,只是心氣鬱結,似乎有很嚴重的心病。若是心結不解,只怕病是難得好起來的。」
「心結?我兒怎麼會有心結?」福晉急道,「他一年到頭總是笑口常開最開朗不過了!這才成親幾天怎麼就有了心結,我得去問問他!」慌慌地進屋去。
北斗仍跪在原地動也不動。
賽華陀走到她身邊輕聲道:「少福晉,為何不進去?我看貝勒爺的心病跟您可脫不了干係吧?唉,可憐他一片癡心,病昏昏的也不忘向您訴衷情。」說著遞給她一張藥方便邁步向外走去,一邊搖頭歎:「看著是身邊人,摸著卻是鏡中花,怎不令人心碎神傷?可憐喲!」
北斗呆呆地回味他的話,心中也是一片恍惚。不期然目光落到那藥方上,頓時怔住。細細看來上面寫道:溫柔三兩、體貼十分、互敬互重四兩,相親相愛半斤,味重的,再加些麻的辣的佐料也無妨。味淡的,少放些酸的苦的汁水更清涼。用心心唸唸當引,牽牽掛掛作湯,慢火熬煮,細心呵護,晨起一杯,睡前半碗。無須一次喝光,要少少量,細細品,圖它個地久天長。
屋內,福晉坐在床邊抹淚,「我的兒,才幾天不見,竟然就憔悴成這樣?都怪你阿瑪讓你媳婦來管教你!唉,你怎樣都是個貝勒,做不做官又有什麼關係呢?就讓王爺養你一輩子,難道還養不起嗎?額娘替你去把她休了,讓你去掉這塊心病好不好?」
正昏睡不醒的宣赫忽地坐起,大嚷一聲:「不好!」便又「咚」地睡下,連眼都未睜開一下。
福晉先是嚇了一跳,隨即便瞭然道:「可憐的孩子,連夢中都不堪驚憂。定是在受那悍婦的折磨吧?唉,可憐可憐!」又傷心又憤怒,猛地站起道:「我這就把她趕走,不准她再進咱們家的門!」
「不要啊額娘!」宣赫終於睜開眼,無奈地說,「我的意思是不要趕走她。若她走了,我的病才真的不會好了!」
「唉!你可真是鬼迷了心竅!」福晉歎著氣又坐下,「來讓娘看看燒退了沒有?」伸手探向他的額頭,「哎呀,還這麼燙手?這賽華陀不是號稱回春聖手藥到病除嗎?今天都診治了兩個時辰還沒起色,到底怎麼回事?」
「大夫說藥方在我娘子手裡,而且必須由她親自抓藥親自煎藥然後親自餵我喝,這病才會好。否則定然好不了!」
「哦,還有這樣的事?」福晉站起身道,「那你先休息,我這就去督她抓藥。」說罷,便急急往外走去。
面色潮紅的宣赫虛弱地軟軟倒下,拉上被子蓋著。一會兒睜開一隻眼閃一下,一會兒又閉上,面上慢慢浮現出—絲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