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無雙一見溫都兒神色緊張,自己又穿著男裝落了人話柄,於是便扮演起溫都兒的相公,並說自己在外遭劫,被扔下山谷十日,如今才成了這副模樣。
之後,因為兩人言語間又極談得來,溫都兒也就實話實說地告訴戚無雙自己其實並無夫婿,只是不想隻身一人引來側目,才編說了那樣的謊話,希望戚無雙就此住下,兩人同謀日後生計之事。
戚無雙心裡原本就感念溫都兒的救命之恩,況且她此時正是孤立無援之際,自己欣然同意。
剛在溫都兒家住下的頭幾日,戚無雙因為太虛弱只是吃與睡,什麼事也做不得。等到身子養胖一些、精神體力也開始變好之後,她便告訴溫都兒關於她與藺哥哥之間的點滴,並開始籌劃該如何賺取銀兩,好維持兩人生計,並聘人替她帶訊息回到花城報平安了吧。畢竟,歹徒如果真要置她於死地,她早不知道死過幾回了。
這一日,是戚無雙落腳「青石鎮」的第十日,溫都兒剛向村人買了一批割下的稻稈,正忙著在木屋前的廣場暴曬這些新鮮稻稈。
戚無雙原本是要幫忙的,可偏偏她一接近稻稈就發癢,只好帶著黑寶到一旁大石上坐下。
「沒想到我連這點小事都幫不上忙。」戚無雙揉著黑寶的頭,一臉無奈地說道。
「很多人一碰聞稻稈便發癢,你也不是特例,就在一旁坐著陪黑寶玩吧。」溫都兒盤著八字髮髻,穿著金羅國婦人工作時的皂色合身短褂及花布寬褲,笑著把稻稈在地上鋪成一地金黃。
黑寶搖著尾巴,嘴裡銜著一顆布球挨近戚無雙。
戚無雙將球往前一丟,黑寶大樂,搖著尾巴追球去。
她笑著回頭看向溫都兒淡雅的容顏,只覺得溫都兒乍看雖不驚艷,但一對清秀長眸及溫良面貌卻有種穩定人心的力量,讓人愈看愈覺得喜歡。
女人,她看多了,可像溫都兒這麼讓人一見面就感覺平靜的,倒是少見。
「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這商人也好不到哪兒去。沒有本錢、不諳女紅針線,就只會精打細算、撥算盤,不知道能算計些什麼。」戚無雙嘴裡叼起一根草,黑寶咬回了球交到手邊。
戚無雙這回把球丟得更遠了些。
「你瞧瞧我這東西能不能賣吧。」溫都兒走進屋裡拿出一隻「茶巢」。
「這是什麼?」戚無雙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用稻草編成,像是鳥巢卻更加圓潤可愛,裡頭還鋪制著花布的東西。
「這叫『茶巢』,是我娘教我做的小玩意。一壺水擱進去,可以熱上四個時辰。」溫都兒說道。
「四個時辰!」戚無雙一聽,精神全來了。「這東西多久能做上一個?」
「這東西快不得,每一個都要扎到上萬針,再加上還得填棉布進去,至少得用上兩、三天工夫。」溫都兒洗淨雙手,在一旁坐下拿起先前曬乾的稻稈搓成細繩,好編織茶巢外觀。
「這東西在金羅國這裡可普遍嗎?」戚無雙問道。
「我在此處沒看過人用,所以才想說做些試賣看看。西沙國的沙漠地多,夜裡風大夜涼,人們群帳而居,生火燒柴也不這麼容易,我娘便想出法子編了這東西,教導婦女家。只是因為西沙國稻稈極少,所以一個茶巢最多能賣到一個奴婢半年薪俸。」溫都兒用粗針拉過麻繩,輕聲說道。
「既是如此,這『青石鎮』裡的人看來務農、只顧溫飽,不適合賣這些東西。現在天涼了,『茶巢』如果能拿到熱鬧一點的大城裡賣,反應應當不會太差。將來如果賣得好了,你還可以找了附近婦人,教導她們做出茶巢,這樣便容易控制數量……」戚無雙說著說著,突然失笑出聲。「瞧我說的,還像個大生意人似的。」
「不難想像你以前在幾家鋪子裡呼風喚雨的情況。」溫都兒笑著說道。
「好漢不提當年勇,彼時下頭有人可管,現在連自己的肚子都管不好。」戚無雙拍拍乾癟肚皮自嘲著。
「我相信你有本事再闖一番事業的。」溫都兒說道。
「我明日就到鎮上找份工作、掙掙銀子,順便看看哪裡能寄賣你這『茶巢』。」戚無雙看著那配著碎花。模樣圓胖可愛的『茶巢』,愈瞧愈覺得這東西若是帶回花城,也能引起一陣風潮的。
也許她和藺哥哥的下半生就靠這個賺大錢也說不定。
「你真的要去找工作了?身體還行嗎?」溫都兒擔心看著曬黑了些,身形仍偏纖弱的戚無雙。
「砍柴燒飯全沒問題。」戚無雙一拍胸脯,挑眉說道。
溫都兒回以一挑眉,兩人相視哈哈大笑了起來。
昨日手無縛雞之力的兩人,合力拖了截樹木回來。偏偏兩人四手還拎不起斧頭,好不容易抬起來,刀鋒一歪就差點砍到戚無雙的腳。
在兩個女人大笑聲間,黑寶突然一躍而起朝著遠方大叫起來。
汪汪汪!
「有人來了。」溫都兒知道這種叫聲是黑寶的警訊,她馬上起身走向屋裡。
「這黑寶著實厲害啊!」
「大人,那姑娘就在那裡,長得跟這畫裡的人有些相像……」
村裡嗓門最大的瑤嬸,揚著半里之外便能聽見的聲音,人未見聲先到。
溫都兒臉色一變,知道是官差來找人了。這兩個月以來,她靠黑寶閃躲過不少次官差的追捕。赤木罕家大勢大,能動員到金羅國的官兵找人原不是難事,只是他究竟打算大費周章地找她到何時。
直到找到她為止!溫都兒想起那對比礦石還固執百倍的黑眸,心裡一陣疼、一陣喜。
他曾說過,一輩子都不許她離開他。誰知道他的一輩子太短暫,竟要將她……
溫都兒驀打一陣冷顫,不願再想。
「這人為何這麼固執?害我又得搬家了。」溫都兒喃喃自語地說道,領著黑寶就準備到林裡的藏身地洞,待到官兵走後,就要打算夜奔離開了。
戚無雙聽那口氣,雖是怨滿,卻又有著幾分依戀,於是多少懂了溫都兒逃離的也是一場愛怨糾葛。
經過這段時間相處,戚無雙自然知道一些溫都兒的經歷,曉得她是為了逃避西沙國主子才帶黑寶躲至這金羅國的,只是溫都兒卻不曾提過她與主子之間的情感。
只是,溫都兒才在這「青石鎮」落腳不過一個月,又要開始閃躲,實在也不是辦法。
「你先進屋,拿點東西塞進肚子當成孕婦,我來應付吧。」戚無雙拍拍溫都兒的肩膀說道。
溫都兒朝戚無雙感激地點頭,領著黑寶,轉身進了屋。
戚無雙故意將門半敞,自己則坐到門前的一塊石頭上,雙眸故意半垂著,還低頭輕咳幾聲。
身穿青紅雙色衣袍的官差走近時,一見到這病弱書生,心裡多少便先鬆了防備。
「喂!你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名女子?應當是一、兩個月前從西沙國來到這裡的。找到之後,有賞金百兩。」官差拿出畫卷遞到戚無雙面前。
戚無雙看著那張將溫都兒嫻雅神態描繪得十足精巧的畫像,也只能說幸好溫都兒面貌其實並不搶眼,如今再換上金羅國的髮式、衣著,也似乎就不那麼相像了。
「官差大哥……這名女子可是什麼要犯?該不是躲到咱們這村裡了吧?」戚無雙佯裝出害怕的神態。
「要犯倒不是。只是,上頭吩咐我們如果找到這位姑娘,要以待客之道請她回去……」官差才說了兩句,便不耐煩地瞪了人一眼。「你這不男不女的瘦皮猴問這麼多做什麼?」
「我只是覺得畫像裡的人倒和我妻子有些神似。」戚無雙說道。
此時,人在屋裡的溫都兒一聽,心跳差點停止。為了賞金,戚無雙意要出賣她嗎?黑寶察覺出她的緊張,咧嘴露出一口利牙,準備隨時要攻擊。
「你妻子在哪裡?」
「我去找找喔。」戚無雙佯裝虛弱地扶著石頭站起來,嘴裡喃喃自語著:「我和我妻子結縭多年,現在懷有五個月身孕,不知是否她曾施恩於人……」
「呿,你這是見錢眼開嗎?我們找的是剛到金羅國內的年輕姑娘,誰要找一個懷胎五月的婦人!」官差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轉身就要離開。
「各位官差瞧瞧也無妨啊……等等我啊……」戚無雙苦苦追趕在後頭,還故意不小心跌了一跤。
「你以為我們時間太多嗎?」官差不客氣地回吼一聲,很快便不見蹤影。
待得官差們身影走遠,戚無雙這才鬆了口氣,對著屋裡說道:「沒事了,可以出來了。」
黑寶首先一溜煙地跑了出來,左右張望嗅聞了一會兒後,這才朝著屋內輕吠一聲。
黑寶昂起下巴看她一眼,眼神恰似在說「現在才知道我厲害」。
戚無雙笑著摸摸黑寶的頭,這才看見溫都兒從屋內走了出來。
「你剛才真的把我嚇壞了。」溫都兒臉上掛著笑意說道。
「你躲到別的地方,還是會有人盤查,不如讓他們直接回報這裡沒這個人,你才能住得安穩。」戚無雙笑著說道。
「幸好,有你在。」溫都兒才坐下,黑寶便偎到她身邊,讓溫都兒摸頭。
「你那主子竟有法子讓金羅國官差來找人,看來也是位高權重。」戚無雙說道。
「他在西沙國能夠呼風喚雨,所養的好馬向來是諸國競相高價購買的目標。金羅國皇室的好馬全都來自於他,自然得巴結著他。」溫都兒說道。
「你說的不會是赤木罕吧?」戚無雙瞪大眼問道。
「正是他。」溫都兒頹下肩說道。
「天啊!赤木罕雖是西沙國的人,可我們那裡的說書人,最愛提到他當年以一介孤兒的身份,用他的那對紅瞳嚇破敵手的膽,一舉奪下勇士之名,平定沙漠部落紛爭,訂定西沙國部落律法的壯舉哪。」戚無雙搖著頭,還是不能相信性情如水的溫都兒,竟會和赤木罕扯上關係。
「一看到他,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溫都兒想起單手便能將她攬起的赤木罕,只覺得平靜的胸口頓時波濤洶湧地讓她低喘了起來。
「赤木罕的財富不是也很驚人嗎?你說過你待在他身邊三年,出走時怎麼什麼東西都沒帶?」戚無雙好奇地問道。
「赤木罕給的東西上頭都有家徽,變賣不易。二來,我若帶著包袱出門,容易引人起疑,我帶著黑寶出來,他只以為我和他鬧脾氣,他不知道黑寶才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溫都兒輕拍著黑寶的頭。
汪!黑寶前掌躍到她膝上趴著,像是稱讚溫都兒有眼光。
「赤木罕現在應該是後悔不已,才會這麼翻天覆地找人吧。」戚無雙手抱雙膝,想念著藺哥哥想到胸口發痛。「不知道我那藺哥哥是否也像他一樣,掀起每一寸地皮在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