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這布鋪的貨色,都不像時興的玩意,可手工著實不差,只是店家吳老闆不諳生意之道。加上前掌櫃拿了錢偷跑,而吳老闆還分不清楚前掌櫃拿了多少銀兩,因此整間店都陷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幸好,戚無雙算盤打得一等一的精,啪啪幾下便算出賬本做賬的銀兩,查賬清貨,用了一天便把短缺的布料、銀兩全盤點得一清二楚。
店家感激之餘,便額外撥了塊地方,讓戚無雙擺設「茶巢」。
戚無雙才上任不久,因為她原本就識貨懂貨,加上一張生意嘴,鼓吹婦人們將手邊的布料或在其他商行買的布匹全拿來搭衣配色,店內生意很快地便好了兩成不止。
「狄夫人,這塊桃紅錦繡及真紅緞子最適合拿來製成裙子。金羅公主在秋豐國時,曾穿著一件裙幅由好幾種不同顏色的綢緞組成的『月華裙』。您這一身貴氣,最適合這種裝扮了。」
「你怎麼知道公主穿過這類月華裙?」狄夫人好奇地問道。
「我和妻子不久前在秋豐國,遠遠瞧過公主便這麼穿著。夫人皮膚白,若再加上你自個兒帶來的這塊松綠色布料,實在是襯極了您高雅的氣質。」戚無雙豎起大拇指,一臉讚歎之色。
「是嗎?可我決定不下該栽個幾件?」狄夫人喜不自禁地拿著布料在身上比畫著。
「夫人先坐著喝口茶,慢慢挑選吧。」
戚無雙伺候狄夫人坐下後,先自櫃檯裡取出早上請溫都兒做的茶點蜜煎果仁,又從「茶巢」拿出陶瓶,倒了一杯遞到狄夫人手邊。
「這是我妻子今早用中藥花草熬煮的潤氣茶,喝來生津止渴、美容養顏,西沙國日曬太陽大,可當地婦人卻是膚白似雪,靠的便是這一味茶。這味茶擺在這『茶巢』裡,幾個時辰都還是熱呼呼的,您喝喝看。」戚無雙閒話家常似地說道。
「唉呀,『茶巢』這東西這麼好用嗎?」狄夫人一看到手裡這杯茶竟還冒著煙,不由得驚呼出聲。
「是啊,夜裡想喝杯熱茶時,最是好用。我那生於西沙國的妻子說,當地貴婦都備有一隻,好在寒夜裡伺候夫君哪。」
「唉呀,這個『茶巢』花色可不是那一塊布嗎?」狄夫人往旁邊櫃面一指。
「夫人心思真細,昨日鎮長夫人才訂購了一個與衣色相襯的『茶巢』……」
戚無雙一看狄夫人極有興趣,自然就順著對方的話說了下去。
之後,狄夫人在店裡待了一個時辰,喝了兩杯茶,吃完溫都兒做的茶點,付清了兩個茶巢與三匹布的銀兩。
戚無雙送著笑容滿面的狄夫人到店門前搭車,長長一鞠躬,直至馬車消失在轉角為止。
她這舉動不只是做給狄夫人看,更是做給過路的那些夫人們瞧的。畢竟,這間布鋪如今最值得一提的便是她將每個人都視為上賓的待客之道啊!
「迴避迴避!大官人要過街了……」
戚無雙正直起身時,幾匹健馬正飛快地馳過道路。
為首的魁梧男子騎著一匹赤紅健馬,戚無雙一看也不免咋舌起來。
因為這名男子的身形幾乎是尋常女子的兩倍不止,一人一馬像野火燎原地往前飛馳,讓所有人都忍不住佇足觀看。
隨著快馬的接近,戚無雙更加看清楚男人深刻得像是雕刻出的剛硬面容一一對火紅的眼眸。
火眸?該不會是西沙國的人吧?傳聞西沙國赤木族人都有這麼一雙紅眸。
戚無雙正猜測著男子身份時,卻見那一人一馬朝著她直撲而來。她慌亂後退,卻不小心跌倒在地。
她睜大眼,感覺馬蹄揚起的風塵已直撲眼前,她當下乾脆眼一閉,等著被馬踹中……
一陣熱風止於戚無雙前方,一道雷聲大的命令轟得她頭皮發麻。
「這個『茶巢』是這裡賣出去的嗎?」
戚無雙抬頭,但見方纔那名紅眼剽悍男子手拿「茶巢」坐在馬上,身形高壯如山似地擋去所有光線。
「是。」戚無雙一看到他心急如焚的神色及一身迫人的氣勢,心裡便猜到了這人的來歷。
他是赤木罕!
赤木罕親自出馬,代表他遠比溫都兒所想像的還在乎她。只是,溫都兒既然不想再見到此人,那她當然不會讓這個人有靠近的機會。
「你打哪兒得到的『茶巢』?」赤木罕居高臨下地看著人問道。
「這是我娘子做的。」她萬萬沒想到赤木罕會因為一個「茶巢」而上門,看來得小心應付了。
「娘子?你自己看起來就是個娘兒們!」赤木罕不屑地將這人從上到下打量一回。
「閣下若是有事要相問,這種態度是搾不出半個字的。」戚無雙轉身就要走回店裡。
「升斗小民一個,也敢這樣跟我說話!」赤木罕躍身下馬。
戚無雙才感覺有團熱氣拂過身前,便已被他擋住去路。
「都說金羅國是有法紀的地方,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她冷冷說道。
「我不是金羅國的人,他們的法關我屁事!」赤木罕冷哼一聲,傲然火眼裡有種目空一切的神態。「你娘子在哪裡?她怎麼會做這個東西?」
「我娘子剛懷了身孕,正在家裡休息。閣下拿的這個『茶巢』是縣府二夫人數日前向我娘子訂做的。」戚無雙故意誤解對方問話,因為想挫挫對方傲氣。
「你他姥姥地一堆屁話是想搪塞我嗎?我是問你娘子是跟誰學會做『茶巢』的?」赤木罕失去耐心地大吼出聲,一旁侍衛則隨之上前包圍住戚無雙。
戚無雙經過這些日子的折磨,膽子也被磨了些,冷冷瞄過侍衛們一眼,雙臂交握在胸前,冷冷問道:「我為何要回答你?」
「你若回答得讓我滿意,我便將你這整間鋪子的布都買下來。」赤木罕說道。
「成交。」戚無雙心裡暗喜,可臉上不動半分喜色。「『茶巢』是一個西沙國姑娘教她的。」
「那姑娘呢?」赤木罕雙眸紅似火,高大身形銅牆鐵壁般地朝她逼近。
「她幾天前便離開金羅國了,說是要回到西沙國去了結一些前緣。」戚無雙說道。
「她當真回到西沙國了?」赤木罕大吼一聲,再次逼前一步。
「她是這麼說的,而且看起來很傷心哪。」戚無雙只慶幸她平時見多識廣,否則早被赤木罕這張惡臉給嚇到說不出話了。
「你和他很熟?」赤木罕眼裡冒出火來,狠瞪著這個不男不女的傢伙。
饒是戚無雙見多識廣,被赤木罕這一瞪也不禁頭皮發麻了起來。
難為了溫都兒要陪伴這樣一個野蠻人!她還是喜歡藺哥哥那種斯文、不怒而威的男子。
「回答老子的問題!」赤木罕臉色一沉,粗聲催促道。
「我和那姑娘不熟,是我妻子告訴我說,那姑娘先前住在我們那裡,夜裡睡不著,起來對著月亮歎氣。」溫都兒確實喜歡看月亮。
赤木罕雙唇一抿,銅目鐵面的面孔更顯峻厲。他一彈指,隨從連忙拿出一小袋金子。
「買下你店裡所有的布,其餘的全打賞給你。」說話之間,赤木罕已一躍上馬,勒起韁繩,像是一刻也不願再等。
戚無雙挑眉,還沒習慣這種被人當成平民百姓打賞的感覺,但她不會跟銀子過不去。
她接過金子,也不道謝,轉身走回店裡。
赤木罕多看了她一眼,策馬揚長而去。
戚無雙聽見馬蹄噠噠聲已走遠,緊繃肩頭這才鬆懈下來。她真不懂溫都兒怎麼有法子和這麼一個霸氣十足的男人生活三年之久。
不過,她現在有了銀兩,可以一邊讓人帶訊回花城,一邊帶著溫都兒回到秋豐國了。
戚無雙欣喜地將金子收回衣襟裡,準備收拾包袱走人。
「大消息!大消息!」此時,僱用戚無雙的布鋪店家吳老闆,邊跑邊叫地從外頭衝進鋪子裡。
戚無雙一挑眉,等著吳老闆把話說完。
「我那在皇城當侍衛的小舅子剛才來找我,說秋豐國九皇子已經抵達咱宮裡,代表他們十四皇子來提親哪。十四皇子應該隨後也要抵達咱們金羅國了……」
「十四皇子。」戚無雙後退一步,臉色慘白地看著吳老闆。
「是啊,你先前不是提過,若是城裡有婚喜節慶之事,都要提前告訴你,你好依情況多採買布料……」
戚無雙沒聽見吳老闆還說了些什麼,她滿腦子全是藺哥哥要向公主提親一事。
藺哥哥為何要向公主提親?他此時應當是為了尋找她而四處奔波才是啊……
難道真如她先前所猜測的,藺哥哥為了運用權勢找到她,所以同意了皇上的要求?
不!若是藺哥哥找到她的代價,是要她眼睜睜看著他迎娶他人,那和毀了她有什麼兩樣?
戚無雙雙腿發軟,冷汗直冒地扶住牆壁。
「你怎麼了?病了嗎?」吳老闆著急地蹲在戚無雙面前。「你要病了,我店裡鋪子誰顧啊?現在離傍晚打烊還早得很!」
「我不顧了,我要買下這間店。」她得到皇城找藺哥哥,或者她與他還有機會逃離這一切!
戚無雙從懷中拿出兩錠金子遞給吳老闆。
吳老闆瞪著那兩錠金子,眼睛整個發亮。
「你你你……」
「勞煩你倒杯水給我。」戚無雙說道。
吳老闆連忙將金子塞進衣襟裡,倒水前還先替戚無雙端了把凳子過去。
戚無雙坐在凳子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店外——
若藺哥哥當真是來向金羅公主提親,她現在該以何種姿態現身?
沒關係,藺哥哥一定會給她一個解釋,他一定是因為有什麼苦衷,才會同意娶公主的。
戚無雙驀地搖頭,大步走出店外想呼吸些新鮮空氣。
走在街頭的那個清瘦背影,不就是——
「九哥!」戚無雙大喊出聲,往前狂奔。
那個身影加快腳步,走進鎮上最大的「悅來客棧」裡……
戚無雙拔腿往外衝,跟著那個疑似九哥的身影衝進「悅來客棧」。
只是她畢竟曾經元氣大傷,跑得實在不快,等到她氣喘吁吁地進了客棧裡,那人早已不見蹤跡。
戚無雙找到店小二,上前追問道:「我是吳記布鋪的掌櫃,方纔那位公子要我過來拿幾匹布回去幫他趕工,敢問他住哪號房?」
「那位客官住在最角落的『竹』字房。」
「多謝小二哥。」戚無雙答謝之後,快步走上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