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羅直挺挺地立在他跟前,冷靜的水眸死盯著他的領口,紅潤的櫻口緊抿,小巧的下顎微縮,而垂落的雙手則無助的互絞著。
他們二人自見了面後,無人願意先行開口。
本來星羅有求於人,理當盡速說明,但不知為何,她的小嘴始終閉得緊緊的,只有一雙絞動的手,洩露出她緊張的情緒。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又兜回我這裡來。」弦煜首先開口,不過頭一句話就讓她如烏龜般縮回龜殼裡,只露出一根小小無用的尾巴。
說話呀!她現在身負阿瑪所托,絕不能連尾巴都縮進去,如果不好意思一開口就請他幫忙,那先跟他道歉好了,說聲對不起總該會吧!
「對不起。」雖然連她自己都搞不懂為何要道歉,但這三個字的確比較容易上口。
弦煜不禁彎起嘴角,對於她一開口的道歉,顯得有趣至極。
「有事?」
「我今天是來……」她著實困窘到難以啟齒。
才過沒幾天,她真的又兜回高賢王府,這教她如何不尷尬、如何不慌亂、如何不悲哀。
「你不用說了,本貝勒曉得你今天為何而來。」弦煜噙著一抹意喻深長的輕笑,凝睇終於敢抬眼迎視他的晶眸。
「你知道?」星羅忽然睜亮眼。
「嗯!」詭異的尾音,聽起來卻帶有某種邪味。
但星羅並無察覺,因為她正在慶幸自個兒可以不用擺出一副可憐樣,來說明阿瑪被人誣告的艱困處境。
「那你可以伸出手來幫……」
「我當然可以伸出手來接你入閣,誰教我的小星羅是如此可人。」
「入閣!入什麼閣?」星羅睖瞪。
「虧你還在我的院落待了不少時日,怎麼才出去兜一圈,就把落花閣給忘了!」弦煜嘖嘖有聲地調侃她。
「落、落花閣!」星羅驚叫。
「怎麼?你不是因為離不開我,才決定回來當我的侍妾?」對於她一副震駭愕楞的模樣,他平穩的音調不見少許波動,只是其俊臉上微微帶有那麼一抹恩寵。
「誰說我離不開你!」星羅的嘶吼聲在乍見他眉尖一揚後,急速冷卻,「你不要誤會,我今天之所以會來並不是要當你什麼侍妾,而是專程來請你……」
「既然不是,那本貝勒跟你之間似乎就沒什麼好談的。」弦煜淡然一笑,優雅的起身,並朝外冷聲說道:「來人,送星羅格格。」
「喳!」門外侍從在應聲後,旋即推開門,向星羅做出請的姿勢。
「等等,我還沒說……你不能趕我走!不行!」星羅慌亂地索性挨近他,神色不安地凝視他。
弦煜抿著譏誚的薄唇,似笑非笑地瞅著星羅那張謫仙似的絕顏,半揶揄地低吟:「本貝勒為何不能趕你?」
「因為、因為我……」
「你只要能說出個理由,就可以留下。」
「星羅格格,請。」門外侍從硬生生地催促。
「因為……」因為她身上寄有全家人的托付,唯今之計,也只有他才能解救他們一家子的命,不過她的確完全沒有立場可言。「弦煜貝勒,你行行好,拜託你先讓我說完,不要現在就趕我走好嗎?」
「你還是得給我一個理由。」弦煜無奈地向侍從使了個眼色,兩名侍從在接到指示後,便踏進屋內作勢要扣住她的雙臂。
星羅大驚失色,嚇得連忙躲在弦煜身後,直揪住他的衣服,侍從不敢趨前擒拿,只好恭敬的等待主子下令。
「星羅,就一個理由罷了,很簡單的。」弦煜稍一側身,便一手扣住她掙扎的雙手,將她拎至眼前。
要是真有這麼簡單,她還會不說!
問題是,她真的答不出他所要的那個理由?
他擺明是在逼迫她臣服,要她甘願做他落花閣眾多侍妾的其中一名。
她著實揣測不了他多變的性情,一下子把她貶得低低的,一下子又把她趕回家,現在又要把她豢養在落花閣,他到底是要拿她怎麼樣!
在她離開的這些天內,弦煜自己也思索滿久,直到他想通自己不管在皇上跟前商議大事,或者是身下躺了個艷麗女子,那一顆晶亮的明珠始終盤旋在他的腦海,無法把她磨成細粒。
事已至此,要將她這顆明珠成功地完全拔除,已是微乎其微,那不如乾脆將這顆明珠擺在他看得到的地方,省得讓自己煩心。
所以,他才施點手段,讓她阿瑪得以返家一次,而他也料定他的小明珠會直接衝到他面前來。
「好,我就給你一個理由,但是你得叫他們先出去。」因掙脫而乍紅乍白的小臉,明顯地轉為酌紅。
弦煜無所謂地支退他們,不過並沒有放下她的意思。
「說。」他把她拎得更近,近到快牴觸她圓潤的鼻尖。
「我的理由是、是……」星羅不自然地嚥下一大口口水,其吞嚥的聲音之大,就連弦煜也禁不住笑彎了眉,「你能不能看在我跟你有過關係的份上,幫我們家向刑部大人……」
「關係!什麼叫做你跟我有關係,難道你是我什麼八竿子都打不著一起的外戚,還是我流落在外、十幾年都沒見過面的小妹?」
「不是那種關係!」星羅氣急敗壞地直想罵人,如果她真與他有哪門子的親戚關係,她還會這般低聲下氣地求他嗎?
「那我就不懂格格此番話的用意。」
「我說的那種關係,是我跟你的那一種關係,而不是你說的那一種。」星羅說到最後連舌頭都打結,但她的話仍像是一團迷霧,讓人摸不著頭緒。
「我聽不懂、也不想再聽,格格若沒事就請回。」弦煜忽然冷下臉,淡漠地鬆開手,任由她在旁拚命解釋她所謂的關係。
就在弦煜又要喚人遣送她之際,星羅猛然踮起腳,一手扶住他的肩,另一手快速的摀住他的嘴,整個人幾乎趴在他身上。
「我的意思是說,我曾經跟你在一起過,所以想請你幫我。」望進他戲謔的眼,摀住他嘴的掌心突地被他一咬,星羅一驚,連忙羞愧地放下手,退離他二步。
「跟我有過關係的女人為數不少,若是每個人都要請我幫忙,就算有十個弦煜都不夠用,你說是嗎?」小星羅的嘴真硬,不過她如果一下子就答應,那多沒樂趣,所以他滿喜歡。
「話是沒錯,可是我……」星羅苦澀地接不下話。
她以為在他心中,她是特別的,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結果……
她顯然只是自己往臉上貼金。
「你是不肯幫我嗎?」她抿緊雙唇,氣若游絲地問。
「我說過,你只要給我一個滿意的理由,一個讓我無法拒絕的理由。」弦煜詭異地趨近,並執起她僵硬的小手,恣意地揉捏著。
「我願意……願意……」說呀!說願意當他的侍妾,這樣他就會救她全家。
星羅,阿瑪絕不許你向人搖尾乞憐!
一瞬間,阿瑪的警語突自心中響起,及時封住她的話。
可是做他的侍妾,算是向他搖尾乞憐嗎?
「星羅,你願意什麼?把話給我說完整些。」弦煜佯裝不解地瞇視她,對於她即將出口的話竟有某種期待,握住她小手的力道也不禁加重了。
「願意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嗎?」急遽而來的陌生疼痛,赫然讓她脫口說出自己腦中的意念。
弦煜的臉色驟變,一雙黑夜子眸瞬間掠過冷沉、氤氳及複雜慍色。
「可.....可以嗎?」星羅被他突如其來的陰驚表情駭到,繼而顫抖地猛力抽回手。
由於她抽得過猛,而弦煜也放得極快,在收不住跌勢的瞬間及時扶住桌沿,才不致難看地摔倒。
不過,她倒是不奢望弦煜會拉她一把,因為瞧他的模樣,好像她沒跌倒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弦煜貝勒,我只要一點點時間就好。」星羅再次誠懇地請求。
一彈指間,他的表情又恢愎一貫的淡然模樣,繼而詭譎地幽幽吟道:「好,我給你時間。」
*****
「阿瑪對不起,我……」
「星羅,阿瑪知道你已經盡了力,阿瑪不會怪你。」看著星羅因歉疚而哭泣,御史大人遂愛憐地抱住她。
「可是阿瑪,我……」
「其實阿瑪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所以你不必太過自責。」
「為什麼?」其實他們還是有希望,只要她應允當他的侍妾就好。
不過阿瑪跟額娘肯定是不會接受。
「因為.....唉!跟你說這些也沒用。」
「阿瑪,跟我說嘛,我想聽。」
「星羅,你阿瑪行事自有分寸,他既然不想講,你就別問,額娘先帶你回房休息,瞧你馬不停蹄地趕去又趕回,八成是累壞了。」
「額娘,女兒不累,不想休息。」她不能再猶豫,除非她要等著看阿瑪再次被刑部的人抓走。
「你別逞強,額娘看了會心疼的。」
「阿瑪、額娘,其實女兒有件事一直沒跟你們提。」沒有任何遲疑,星羅忽然咚的一聲朝他們下跪。
「星羅,你在幹什麼?快起來、起來呀!」星羅跪地的動作,冷不防地嚇著御史夫婦倆。
「求阿瑪及額娘先成全女兒,女兒才要起來。」星羅不緩不急地說道。
「星羅,到底是什麼事?非要你這樣做不可。」
「女兒喜歡上高賢王府的弦煜貝勒,希望阿瑪及額娘能答應女兒跟他在一起。」
「什麼?」御史夫婦異口同聲的驚叫。
「是不是弦煜貝勒威脅你這麼做的?」御史大人隨即點出重點。
星羅的姿色確實足以令人垂涎、覬覦,但他絕不出賣女兒來換他這條老命。
「不是、不是,女兒真的很喜歡弦煜貝勒,所以女兒才會遲遲沒有返家,害得阿瑪額娘為女兒擔心。」星羅極力為弦煜撇清,卻也極力表明自己的心甘情願。
「阿瑪、額娘,星儀以為妹妹是真的喜歡上弦煜貝勒,她回來的這幾天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一直未開口的星儀,在緊要關頭拉了星羅一下,
「姐姐說得沒錯,就請你們成全星羅好嗎?」
「這……」御史夫人無法作主地看向老爺。
「星羅,弦煜貝勒是否真的沒威脅你,這點很重要,你得老實跟阿瑪說。」
「絕對沒有。」她沒騙阿瑪,弦煜並無要求她什麼,一切都是她自願。
「唉!好吧,阿瑪別無所求,只冀望弦煜貝勒不要虧待你。」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仇家變恩家,現在居然又有可能變親家。
「謝阿瑪成全,謝阿瑪。」
「大人、大人,不好了,刑部的人又來了!」外頭的侍從前來稟報後,一批官兵旋即闖入,霎時就把御史大人給押走。
「老爺……」夫人驚慌地追至門口,就在同一時間,星羅倏地往外衝去,「星羅,你要去哪兒?星羅--」夫人轉而朝星羅的背影呼喊。
「額娘,我會把阿瑪救回來.....」
*****
「侍衛大哥,為什麼不讓我進去?我有急事要見貝勒爺。」
被阻擋在弦煜院落前的星羅,心慌地來回走動,凝視著因夜深而不斷點燃的燈籠,她不禁更急了。
「星羅格格,貝勒爺吩咐不許讓任何人打擾。」侍衛恭謹的告知。
「貝勒爺應該會見我,不然我剛才在大門口時,他就不會讓我進來。」
「請格格至前廳等候。」
「但我真的很急,可否請你們通融一下,幫我去跟弦煜貝勒說一聲。」星羅放緩過於急躁的聲調,雙手合十地拜託。
「請格格別為難奴才。」
正當星羅宛如洩了氣般地怔怔望著遠處時,一抹熟悉的人影緩緩向她這兒走來,頓時令她的精神重新振作起來,
「青青、青青!是我,是我啦!」星羅朝先前曾伺候過她的女婢,拚命地招手。
「咦!是星羅姑娘。」青青快步地往她奔去。
「青青,拜託你去向弦煜貝勒說星羅有很重要的急事找他,請他務必要見我好嗎?」阿瑪的事半刻都不行耽擱。
「這.....」青青面有難色。
不是她不幫,只是貝勒爺此刻正在……
「青青,幫我傳個話就好。」
「這.....姑娘等我一下。」在拒絕不了星羅的拜託之下,青青唯有硬著頭皮地迅速前去通報。
「謝謝你青青。」微微拭擦額際的汗水,星羅感激地大喊。
雖然只是片刻的等待,星羅仍是伸長脖子,頻頻巴望著青青回來的身影。
怎麼那麼久?
真的好久喔!星羅望到脖子都酸了,依然不見青青的人影。
當星羅決定要豁出去硬闖時,青青的聲音終於及時出現--
「星羅姑娘,您可以進來了。」
*****
急促雜沓的腳步聲雙雙在弦煜的門前停住。
星羅在調整自己紊亂的氣息後,欲推門而入,卻被青青給攔住,星羅不解的望向青青,就見青青的臉色突然有絲尷尬。
「姑娘,等會兒進去後,請您就在花廳稍候,千萬別進去內房。」青青小小聲的交代。
「為什麼?」到底還要教她等多久?
「姑娘,您小聲點,因為綵衣姑娘正在裡頭呢!」
「綵衣在裡面!她在裡面做什麼?」星羅一時會意不過來。
「星羅姑娘,綵衣還能跟貝勒爺做什麼,當然是服侍爺了。」青青壓低的嗓門忍不住提高。
星羅的心口瞬間揪了下,杏眸也漸漸黯淡,然而,她卻刻意學著青青壓低聲音,強裝若無其事的說:「你是說弦煜貝勒跟綵衣……」
難怪弦煜不讓任何人打擾,也莫怪青青會去那麼久,原來她來得不是時候。
「嗯!」
「我進去時會盡量不出聲。」星羅笑笑地要青青放心。
青青點點頭地看著星羅那抹古怪的笑意,想說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便在輕歎一聲後,福身退離。
等青青走後,星羅神情悒悒地杵在門口半響,直到夜晚的寒風襲身,她猛然打顫,才伸出抖瑟的雙手,緩緩地推門而入。
方進門沒二步,從內房中所傳來男女歡愛的激烈粗喘聲,就不斷地傳入星羅的耳裡,她的意識在剎那間出現片刻空白;但是,隨之而來的清醒讓她驟然回身,當她的手碰觸到門扉時,力勁全失,她茫然地垂下手,靜靜地坐在離門最近、也是離內房最遠的椅上,一臉茫然地低頭沉思。
她沒有離開的資格,她這一走,阿瑪的生機全然無望。
何況,她又有什麼好避諱的,以後她就會跟綵衣一樣,得隨時等候弦煜的召見,然後……
當她迷離縹緲的思緒逐漸回籠後,男女急促的呻吟聲也漸漸趨緩,直至無聲的輕喘。
「爺,讓綵衣再服侍您一會……」
從內房逸出的細碎嬌吟,輕得幾乎讓外人聽不見,可是在這萬籟俱寂的夜,即便只是一句床頭耳語,也能讓星羅震訝地倏然站起,神色急遽轉變。
不行!綵衣不行再伺候下去!
星羅一古腦兒地直街內房,在赫然乍見床幔裡兩具隱約交纏的赤裸身軀後,驚慌失措地倒抽一口氣,她及時咬緊下唇,阻撓酸澀的淚水從眼中流出。
「嗯。」弦煜貝勒啞著嗓子,慵懶的准允。
「弦煜、弦煜貝勒,星羅有事要跟您談,能不能等一下再跟綵衣姑娘……」在弦煜答應讓綵衣繼續留下侍寢後,星羅倏然惶恐地出聲。
「喝!是哪個不要臉的奴才,竟敢打擾貝勒爺休息。」綵衣突地猛喝。
「綵衣姑娘,我只要跟貝勒爺講幾句話就……」
「有什麼話也該等到明日再說,你馬上給我出去。」綵衣斜躺在弦煜身上,頤指氣使地說。
「可是我不能再等,弦……」當星羅將迫切的目光對向弦煜身上時,她忍不住一窒,渾身僵直,聲音戛然遏止。
雖然中間隔了一層紗簾,但他那雙犀利如鷹隼的眼,彷彿毫無阻礙地直直射向她,其中所蘊涵的譏嘲與邪肆也一併入她眼底。
「下去吧!」弦煜忽然沙啞地半合眼。
「弦煜貝勒,我願意。只要你能夠救我阿瑪,我什麼都願……」星羅的聲音繃得死緊,幾乎是要斷了氣。
「貝勒爺叫你下去,你到底聽見沒?」仗著弦煜的話,綵衣斥聲大罵她的不識抬舉。
「我……」
「我什麼我,快滾下……」
「綵衣,本貝勒不用你伺候。」弦煜邪魅一笑,淡然坐起。
「貝勒爺,綵衣……」綵衣嬌媚的臉頓時血色盡失,在她仍不死心地要撫上他結實的胸膛,卻突然哀號一聲,捧住自己的手腕叫道:「貝勒爺,綵衣這就下去。」
綵衣慌忙地下榻穿衣,惹得不知發生何事的星羅,羞赧的垂眼側身。
「等你來到落花閣之際,我一定會好生招呼你。」行經星羅身側時,綵衣怨毒的撂下話,在瞧見星羅驀然刷白的臉後得意的離去。
「考慮得如何?還是需要我再給你一些時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