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彝帶著毫無生氣、亦無生存意願的零,未經他同意便強硬的要他陪他遠行;其實即使他想徵求他的意見,零恐怕也不會有所回應,倒不如就順自己的意,零想抗議,他自會給他抗議的機會,只要他肯。
越過時間的長河,他們終於在一個看來年代有點久遠,那時應該算是平凡的小康之家的一排獨院房子前。
此處並非大都會,家家戶戶都擁有獨院,在當時並不算特別,因為那時人口並沒有今日這般眾多。
愈是接近一幢屋舍,緊摟住零的暗彝愈是能感受到他的異樣。零並沒有顫抖,更沒有抗拒,但是他肢體顯得愈益僵硬,彷彿非自主性的以身體在排拒,他不想再走下去,不想再拉近與那幢房屋一絲絲的距離。
「零,張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不許你逃。」長時間憂心過度,讓暗彝嗓音中特有的溫柔被磨蝕,他以難得嚴厲的語氣命令零。
或許零想乾脆閉上眼,停止接受外界來的刺激,但他卻睜大雙眸,感覺似乎有一股巨大的魔力使他無法合上眼,微顫的長睫毛讓他的悸動洩了底。
「零,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在你身旁。」收緊摟住他身子的手,自掌心不絕傳送出的,是支持著零剛毅的力量。
火苗開始自屋內猛地竄出,狂烈的火舌不久便吞噬眼前的房屋,耳邊不停的傳來東西燃燒時的爆裂聲,偶爾還傳來巨大的爆炸聲。
臨近發現發生火災的人們陸陸續續聚攏,有的事不關己、僅是好奇的圍觀,有的則義勇的加入救火的行動。
洶湧的火勢加上人潮擁塞,使得救援行動更加滯礙難行。
隨著零激動的視線,暗彝看到一個瘦小又蒼白,滿身髒污的小男孩傷心欲絕的駐足在人潮外。
暗彝一眼就認出那小孩就是零,小時候的零,小臉蛋上寫滿的傷痛讓他心疼不已,被揪住的胸口幾乎不能呼吸。
「不!不要!」零衝口而出的吶喊,像被大卡車輾過般破碎、痛楚。
激動的零瘋狂的扭動被暗彝摟住的身軀,他想傷害自己,在他以雙手造成身上數道傷口後,雙手立即被暗彝制住,但仍難以自我控制的零改以天賦的能力,不斷的想衝破暗彝在他身上設下的封印,發出的強大能量灼熱得令摟住他的人熱汗直流,全身像被火燒般。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我沒有……」
「零、零……」暗彝只能不停的呼喚他的名,企圖使他鎮定,冷靜的去面對過去鏤心的傷痕。
「不!我不是故意的,不要!」零口中囈語不休,全然聽不見、感受不到暗彝的關切。
「零,不要這樣,零!振作點,你看!零。」
「不要!」大眼睛裡淌出豆大的淚珠,像要將一輩子的淚在此刻全流完。
「零!」無計可施的暗彝將電影似的畫面粗暴地直接投射至零的腦海,不讓他借閉上眼晴脫避。
為了怕零咬舌自盡,暗彝拿自己的手當緩衝;陷於狂亂的零,咬傷了自己也咬傷了暗彝,赭紅鮮血一滴滴沿著零的嘴角滑落。
突然間,零的掙扎驟停。
***
「看到了嗎?他們沒死啊!」
零瞠大恐懼不敢置信的眼瞳,直盯著暗彝。
「要是你不相信我給你的訊息,你自己親眼看看,轉過身,用你的雙眸親眼瞧瞧。」暗彝溫和的哄著零面對哽在心房、再不拔除便會奪去性命的尖銳芥蒂,他相信零夠堅強,可以讓自已至少平靜的轉頭查探事實真相,更何況還有他陪他。
暗彝將手自零背後移至他肩上,「那火的確是你造成的,但那時你年紀還小,自是難以完全操控自己的能力,而且又受到巨大刺激,難免會傷到別人及自己;但是你看,睜大你漂亮的眼睛看仔細,那兩位全身被煙熏得污黑的人是誰?」
零像被催眠般乖乖的朝暗彝手指的方向看了又看,然後不敢置信的回頭望向暗彝,用力眨了眨眼。
「認出來了吧?」他錯愕地瞧見零臉上滑落成串的淚珠,難道零仍不相信?以為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幻象?
「零?」
零回握肩上的大手,低頭摩拳他粗糙的手背,也讓熱淚滴落其上。
「零,這一切都是真的,我還可以帶你回去看變成老頭的他們……痛!」原本觸感柔嫩及濕熱的手背突然被狠狠的咬出牙印,但比方才零失去理智的狂咬要輕得多。
「他們是我的父母親,你怎麼可以稱他們為老頭!」
他知道他不會為了安慰他而製造出謊言的幻象,因為謊言總有一天會被戳破,暗彝也不會要那麼軟弱的他,他相信他。
「這有差嗎?我也都喊我們家那個人為老頭……零!你恢復過來了!你沒事了?」暗彝興奮的抱起零,忘情的轉圈子,像小孩子似的。
「喂,停,我頭暈了,哈哈哈!」
零終於笑了,美如初綻的花朵,暖如黎明的朝陽,亮如乍放的晴空,讓暗彝看得失了神。
「你笑了。」他的笑如附魔力般使暗彝移不開眼。
「怎麼,不好看嗎?」零的笑顏持續著。
「怎麼可能,不過……」
「不過什麼?」
「以後你只能對著我一個人笑。」這麼漂亮的笑靨,太教人擔憂,肯定他一不注意便會引來一堆蒼蠅,還是只給他一個人獨享就好。
「神經!」
「答應我啦。」
「別鬧了。」
「好吧,如果你不答應我,那你得負責賠償我的損失。」
放下心的暗彝,魅力十足的笑又回到他臉上,也就是剛認識他時讓零看得很不順眼的狗腿笑,只不過,現在他笑得再狗腿,零也喜歡。
「你不問我要怎麼賠償嗎?零,你很不合作喔!」
「怎麼,不滿意?現在還來得及退貨。」
「你想都別想,貨物既收概不退還,你沒聽過嗎?」
「錯了,主控權還是在我身上。」
「是的,大人。你不問我怎麼賠償嗎?快問。」
拗不過他的固執,零只好開口問:「怎麼賠?」這樣總可以了吧!
「很簡單。」暗彝突地拉過零的手臂,扶住他的腰後,將所有的熱情覆在他形狀優美的薄唇上。
按捺不住,急於想讓零感受到全部,他毫無隱瞞的戀慕,他的情、他的愛、他的心只給他一個人。
初時愣住的零,其實也和暗彝一樣,同樣思念那天在草地上感受到的感動,那只屬於他倆的怦然心動。
一個又憐、又愛、又無比珍惜的吮吻,暗彝細細的品嚐著零專有的甜美,甜甜的,他只能淺嘗。
不敢再加深熱吻的暗彝只能摟緊零的腰肢,待狂跳的心平緩。真是自作孽啊!要不是時間不對、空間更不對,他早就……罷了,他就再忍忍吧!
還好暗彝使用了隱身術,否則他們倆這教人不側目都難的熱吻,零可不想免費供人觀賞,他又不是動物園裡供人賞玩的動物,那不能自主的生命。
是的,他終於真正的自由了,現在的他,只想待在暗彝懷裡,讓加速的心跳慢慢趨於平緩。
他的心牢牢地繫在暗彝身上,這並不表示此後他就不自由了,真正的自由,在於自己的心有所依歸下,才能得到。
深吸一口氣,零終於感受到自己真實的存在這個世界上,終於。
「我們走吧!」對於既成的事實,暗彝確實有能力予以改變,但若他救了小時候的零,他就不再是現在這個他深愛的零,他有他的私心,也許他一旦干涉,他們便再也見不著面了,他不想這樣。
即使能見著面,零或許也不見得是讓他動心的零。
而且,在無垠的時間河流裡,若投下一小顆石頭,那泛起的漣漪將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龐大的能量波動,也會影響與人界緊緊相連的暗冥界,這不是他控制得住的。
「嗯。」零迫不及待的想回去解決後續的事情。他想知道爺為何要騙他,也想知道他的父母現在可好。
***
回到雲淡風輕的老舊別墅,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爽,零淺笑地倚著在他身旁的暗彝,坐在熟悉的青草地上。
只要知道他沒有殺害至親的家人,零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他沒有特殊情緒起伏的聽著暗彝為他調查而來的訊息——
原來爺與暗彝的父親暗陽也有一段不小的瓜葛。
在零十歲那一年,爺,原名木詠韻,本是無瑕的精靈,遊玩於風、水、草、木合成的韻律裡,天真快樂的他,在經歷一場以為是此生永誌不渝的愛戀背叛後,性格丕變,頭髮也在一夜間刷白。
為求遠離傷心處而至人界的他,和暗彝一樣最先注意到的是完美亮眼的藍——零靈魂的光澤。
想留在人界從事破壞,噬血才能使內心得到平衡的木詠韻找上了零的父母,一對懼怕自己親生兒子的父母,在親情快被恐怖之心淹沒前,他撩動他們的心,想讓他們答應讓他將零帶走。
但零的父母在留他與不留他之間天人交戰,久久不能痛下決定,這使得木詠韻失去耐性。
他何須與一介卑微的人類周旋?於是他用計謀,故意讓零以為他的父母要將自己賣給陌生人;當時年幼的零傷心欲絕,激動之下控制不住自己的能量,使得他們家陷入祝融之中。
知道自己闖下大禍的零,奔出屋外才發現他的家已完全陷入火海裡;他以為他將自己的親生父母活活燒死,於是痛絕的封住自己的記憶,被木詠韻帶走,從此過著空虛的傀儡生活。
「要不是老頭替他求情,我絕不饒他。」
「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麼。」
要不是當初爺收留他,他恐怕遲早還是會有一天,因無法和父母相處而逃出家門,終至餓死在街上,不論他的目的為何,他救了他,也教會了他許多該與不該的事,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至少,他學會不被自身的能力反噬,光是這點他就還是該感謝他,讓他這條沒有存活價值的命能活著遇到暗彝,使他的生命變得有意義。
「算了,要不是爺,我也見不到你,我們或許就沒有相見的緣分,光是為這一點,你不該感謝他嗎?」
「是沒錯,可是我心疼你。」
「過去的都過去了,我現在有你,你讓我感到很幸福,真的。」
「零……」深受感動的暗彝伸長雙臂,將零攬至胸前。
「想不到爺和你父親還有段深厚的淵源。」
「你是我的人,對老頭不用那麼客氣。當初要不是他的爛情債,你也不會受這麼多的苦難。」
暗彝愈講愈是氣憤,零則為他的真心關懷得到慰藉。
有暗彝就夠了,往後看是沒有意義的事,零一直到今天才懂得這個道理,這全是暗彝的功勞。
零倚在暗彝懷裡,汲取他的味道,這味道使他安心,也使他滿足。
***
「原來我的名字叫關崢風,好陌生的感覺。」
「如果你不習慣,我還是喚你零好不好?」
「隨你,你不是常說,名字只是一個方便別人稱呼自己的代號,只要不難聽、不難記、不難叫就好了?不管你是用哪一個名字喚我,會回應的都是我。」
「說的也是。」
「這麼說那一天我在墓地看見的那對老夫婦就是我的親生父母,而那塊墓碑上刻的就是我的名字了。」
「說到這件事我就更生氣,那個木詠韻竟然叫你去殺自己的生父生母,雖然對我們暗冥界的人而言這層血緣關係相當淡薄,但你可是人界的人,怎麼可以叫你去做這種事?我簡直不敢想像,萬一你真的動了手,哪天發現事實的真相時,你會變成怎樣。」稍作想像,暗彝不禁寒毛直豎。
「但我畢竟沒動手,不是嗎?而且依我對爺的瞭解,我懷疑他只是想讓不肯再聽他命令的我,在死前能見親人一面;因為他對我下的毒,份量已經重到讓我沒辦法再施展異能,而且我殺人又不喜歡見血,這也算是他對我盡的最後一份。」
「說來說去,你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所以我還是很討厭他,不找機會整治他,我胸口的這股怒氣就難消。」
暗彝說話好像小孩子的口氣,讓零笑了笑。
「別氣了,氣壞身子,我可是會心疼的。」
聽到情人的溫柔軟語,暗彝再怎麼生氣也會霎時全消逝無蹤,他在零的額際輕輕印下一吻,暗自在內心起誓,他會永、永遠遠、好好的珍惜零。
「我想去見他們。」
「你的父母?」
「是的,那天看到的他們好像還是對我的早夭傷痛難耐,我於心不忍。雖然我十歲前的記憶幾乎全部喪失了,但是除了他們對我的恐懼之外,我還記得他們對我的愛;其實,如果他們的小孩不是我,他們會過得很快樂的。」
「零,也許是,但也許不是,你怎知若是換個人來當他們的小孩,不會帶給他們其他的麻煩?現在人界的不肖子多得是,辛苦養育到大,最後反而傷害父母的人也不是沒有,你又怎能確信換個人會更好?而且我很感謝他們將你帶到這個世上,否則我這一生可能就要孤老終了了,豈不可悲?零,說人應該向前看的可是你喲,你可別忘了。」
「不會的,只要有你在。」
「會的,我會一直守候在你身邊,就算你嫌吵嫌煩,我也不離不棄,我發誓。」
「傻瓜,我又沒說我不信,不要隨便起誓,那只會讓人覺得誓言很廉價。」
「我真的——」
零以食指封住暗彝的下文。
「我知道。」他們之間,有很多事是不需要言明的。
只要有他在,零相信他再也不怕聞到懾人的子花香,反倒會愛上它的香氣。
「走吧,一道去見我的父母,我需要有人給予我更多的支持。」
「當然,只要是你的要求。」